幽暗的会议室墙上有两个发亮的投影幕,就像吸引空间的光线,也吸收三人的视线。
何用秦身穿素雅的黑西装,胸口别著家徽,向墙上一男一女的影像报告:“仿枪口径
11.53 毫米,子弹采用454 Casull,除了口径差异,外观与戈尔贡之枪相似,因此可以蒙
混许多不知情的富人。”
丹尼尔同样站在投影幕前,浅铜色的眸子映着萤幕的光亮,说道:“454 Casull威力
也不容小觑,若不是仿品,可算是一把不错的枪,流通到市面有点可惜。”
何用秦转头瞟他,勾起嘴角道:“子弹塞得进枪管,不见得射的出来,我可不是废铁
回收厂。”
“我以为你喜欢捡华而不实的东西。”丹尼尔耸肩微笑道。
萤幕中的男士身着条纹西装,五官与莫德斯神似,但神情间多了不容置喙的肃穆与冷
峻,即使隔着冰冷的高科技仍能感受眼里的深谋远虑。瓦伦特扯著哑嗓问:“戈尔贡之枪
口径12.7毫米与仿枪仅差1.17毫米,你如何用肉眼判别是仿枪?”
“阁下道出我的疑惑,这也正是我想问的。当下如何判别?”丹尼尔看向何用秦。
“莫德斯第一时间听到报告有无确认?”瓦伦特问。
莫德斯坐在会议椅上,双手交叠,往后一仰,干脆的说:“让用秦直接说明。”
“抱歉,这个问题能否由我回答。”另一个投影幕中的女人,戴顶酒红色礼帽,帽沿
压低,几乎看不见她的左眼。
萤幕上的瓦伦特双瞳偏一侧,也在看另个萤幕上的女人,“玛曼莲女士,若刚才的质
疑有冒犯之处请见谅,我们待下属皆是如此。请您说吧。”
“戈尔贡之枪源于阿斯卡利家族,称霸半世纪的教父卢西奥‧阿斯卡利特地创造这把
绝世枪械赠与情妇月季。月季这个名字别称中国玫瑰(China Rose),所以卢西奥在枪上
留下属于她的印记,板机后侧刻有玫瑰,对他们两人来说戈尔贡之枪等于定情物。”她的
声音沙哑,像坏掉的录音带,听久了有些刺耳。顿了一下又清嗓子说:“仿造者通常不过
手,很难注意到,就算放在手上也没人会去注意板机后侧的图腾,更不可能拆卸枪身天衣
无缝的仿造……第二次委托会议我私下将这秘密告知何先生,我想他是照此印记才认出伪
枪。”
何用秦敬礼说道:“感谢玛曼莲女士,伪枪的板机后侧的确没有任何标记,我第一时
间的确是依照提供的资讯辨识真伪,第二是戈尔贡之枪所采用的500 magnum与454 Casull
长度有明显差距,因此判断是伪枪,或许作法贸然,但当下情况紧急我只能……”
“用秦,我没说你作法贸然。”瓦伦特打断他的话,严峻的面孔多了些温度,仿佛在
看睽违已久的晚辈,道:“对你,我跟莫德斯一样,但你知道的,我必须确认。”
瓦伦特说完,微偏头问道:“玛曼莲女士,既然这是不易发现的小刻印,请问您是如
何知道这个判别方式?”
萤幕中的玛曼莲迟疑片刻叹息:“……其实我丈夫就是戈尔贡之枪的制枪者。”
此话一出,莫德斯和丹尼尔略为吃惊。玛曼莲继续说:“我丈夫是阿斯卡利家族的合
伙人,早年跟家族借钱,某天卢西奥找上他,请他打造一把世界独一无二的枪,以往的债
务就能一笔勾销。这也是为什么我知道枪里有地下金矿的藏宝图,丈夫在世时告诉我这件
事不能外流,我也只让你们知道。”
丹尼尔笑道:“跟长亭庄园际遇一样,合伙人把船跟卖钱的东西沉了,拿自己的民宿
来赔罪。的确有很多物产交易是这么来的。”
玛曼莲也赞同点头,继续道:“卢西奥死后反黑活动大盛,阿斯卡利家族逃不过没落
的命运,他的儿子尼克.阿斯卡利接手后便把枪典当给黑市。它是第一把采用高威力500
S&W Magnum子弹的半自动手枪,威力比沙漠之鹰高,可以一枪打死一头非洲象,再加上曾
经是黑手党教父的珍藏品,便出现大量的高仿品,这些仿造品的质量……我同意刚才何先
生所说,不用去信任它们的质量,装载高威力的子弹的枪并非一般技术能制造。”
玛曼莲说话缓慢,声音又像损毁的音轨。一说完,何用秦就见丹尼尔不自觉的掏耳朵
。他拉回注意力,说道:“阁下、玛曼莲女士,我认为这不单是窃盗世家介入,背后可能
还有其他势力,应该想趁海上之宴混淆鱼目,现在枪会不会不在台湾了?”
“我不确定,但是我会跟你们一起努力。”玛曼莲女士谦恭低头,却提高沙哑的声音
激动说,“戈尔贡之枪拥有卢西奥地下金矿的地图,是世界唯一,五五分对我们来说,足
够让家族享受十世的荣华富贵。但也请阁下与何先生保密,藏宝图不是人人皆知。”
“当然,罗萨家族很需要这笔生意,我们不会推却。”瓦伦特说道,“近期留意黑市
流动,尤其是沈秋贤,他的货物来源众多、花样百出,一个低贱的奴隶夹带一把顶级的枪
也不无可能。”
“说的也是,楚阿猛也是他的常客之一。”丹尼尔面对何用秦,转成中文说道:“包
括你‘染指’的菲力,其余性奴也大多是向人口贩子沈秋贤购买,多达三十八位,代表他
们有密切接触。”
“戈尔贡之枪很有可能流通到沈秋贤的拍卖会,用秦,让他注意货物的情况。”莫德
斯说道。
“有掌握情资,晚上就会带人过去。”何用秦向莫德斯禀告。
莫德斯知道他说的是谁,疑惑的皱眉,“还是他吗?”
“是的。”何用秦躬身行礼,“他在我身边可以削弱我的存在,是最佳人选。”
丹尼尔眉毛一挑,喃喃自语:“不就是想约会而已吗?”
***
叶至深这一顿终于茶足饭饱,很难想像之前居然吞得下火辣的四川菜。如果洛根成功
买到电缆剪,今晚就可以启程,或许今天是待在长亭庄园的最后一天,回到逃亡的生活,
还不确定能否填饱肚子。
他起身见妮娜远远的嘟著小嘴走来,脸上吊著欠她一百颗糖果的表情。还在思考最近
欠妮娜什么,她已经停在面前道:“精灵哥哥,故事书。”
“什么故事书?”叶至深一头雾水。
妮娜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达心中的词汇,拉着叶至深走回大厅,到她的房间。
小女孩的房间充满粉红色以及洋娃娃,家俱也是顶级的红木,欧洲贵族使用的四柱床
挂著蕾丝床幔,衬映出妮娜非凡的身分。还有长亭庄园里每个房间都少不了的薰香精油,
妮娜的房间也有芬芳的香气,味道与何用秦的房间不同,甜甜、凉凉的,可能是甜橙。
她让叶至深坐床上,从抽屉拿出一本中文绘本《微笑的鱼》摊在他的腿上。
“妳想听?”叶至深问。
“对,爸爸忙。”妮娜坐在旁边,刚才一连串的举动就是发号施令:念故事给我听。
叶至深心想就算莫德斯不忙,应该也看不懂中文。翻开第一页念道:“我看见一条鱼
,一条对我微笑的鱼。不管白天、夜晚,每当我经过时,她总是摇摇摆摆地游向我,对我
微笑。不论天晴、天雨,她似乎都在等着我,等着我给她一个深情凝视的眼神……”
妮娜的眼睛像小时候常吃的黄金梅心糖,圆润又闪亮,虽然大半词汇听不懂,似乎听
著叶至深平稳的语调就心满意足。
“妮娜好喜欢鱼。”她晃着脚丫说。
叶至深想到很小的时候曾跟母亲去野柳水族馆看海豚秀,问道:“海洋馆有很多鱼,
还有海豚表演,去过吗?”
“海豚?”妮娜露出疑惑的表情。
叶至深知道她不懂,随手拿纸笔画了一只海豚。妮娜立刻高亢地说:“海豚!喜欢!
喜欢!妮娜想去!精灵哥哥带妮娜去!”
“爸爸让妳出门吗?”他没想到妮娜反应如此激烈,直接浇冷水,打发这位娇生惯养
的小公主。
果真问到最核心的问题,妮娜一下子安静,垂头丧气地说:“爸爸说妮娜不能出去。
”
“嗯,所以妮娜要乖乖的待在庄园。”叶至深松口气,漫不经心的翻著绘本。
妮娜似乎不死心,巴在他的身上撒娇,“精灵哥哥,要怎么出去?”
叶至深往旁边闪,妮娜就黏过去,重复好几次乐此不疲,他感到有点厌烦说:“如果
妮娜有电缆剪的话就可以去了,只要把后山的电网剪掉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真的吗?”妮娜的蓝眸充满希望。
“就算是真的,妮娜有电缆剪吗?”叶至深单刀直入的问。
妮娜愣了一下,表情变化万千,最后皱着小脸生气的呼道:“Boring、Boring、
Boring!”头偏一侧,很明显在闹脾气。
叶至深知道是自己作死,翻了几页绘本继续念。
“她始终带着微笑的表情。我喜欢这条鱼。
我拥有一条像狗一样忠心,像猫一样贴心,像爱人一样深情的鱼。”
“我看见了一条鱼,一条发着绿光,漂浮在屋中的,我的鱼。
她优雅地在空中漂浮,我在她身后慌忙追赶,我害怕失去我的鱼。”
他注意到妮娜的表情和缓许多,双手攥紧漂亮的蕾丝洋装。
“Sorry……”妮娜不敢看他,“I'm so lonely……”
一个六岁的孩子只能待在偌大的庄园,无法外出,没有玩伴,父亲公事繁忙没空陪她
,陪在她身边的都是像何用秦、康纳、洛根这种玩手枪的大男人,她会感到孤单、寂寞、
不快乐也是正常的。
叶至深有些同情,在某方面懂妮娜的心情。他也是失去自由,舍弃家人和身分,孤独
的活着。
他一开始并非家族的人,对妮娜来说,他的出现可能意味着同伴或玩伴之类的角色,
所以才常常在身边转悠。
他轻抚妮娜的头安慰:“对不起,我下次再唸。”
妮娜破涕为笑,下床把绘本收回实木书柜,小脑袋歪了一阵,拿起书柜中一瓶方形玻
璃香水,色泽犹如何用秦清澈的琥珀眼眸,“谢谢,送精灵哥哥!”
叶至深好奇的拿起,喷在手背上,印象中香水味道浓烈,闻久会晕,这瓶香气非常柔
和,不会浓厚的令人反胃,很清新,带点东方神秘、含蓄的味道。
他没想过自己会喜欢香水的气味,香水制造是罗萨家族的产业之一,其技术果真不容
小觑。
只是颜色太像何用秦的眼珠子,透明玻璃映着自己的倒影,看着香水就像与他对望,
不堪入目的画面灌入脑中,他被迫移开了视线。
“这是用真的龙涎香调香制成。”何用秦突然出现在门边。
叶至深一惊,差点摔出香水瓶,退后一步,充满警戒的看他。
“喜欢吗?我可以送你最顶级的木香。”何用秦迳自走进小女孩的房间,“话说回来
,原来你不喜欢吃辣,怎么不早说,来到长亭庄园第一天吃得狼吞虎咽,以为你很喜欢,
厨师是意大利米其林三星名厨会煮各国的好菜,想吃什么都可以直接说。”
叶至深靠近妮娜,退到床边,忍无可忍低声说:“不准接近我。”
何用秦不愠,低笑了一下说:“在我的国家,美男受上位的神眷顾,纳西瑟斯拒绝神
的求爱,无礼的僭越权力之分,被神处罚,被迫只能爱上自己,最后伤心欲绝而死。你也
要当这种人吗?”
他来到叶至深面前,抬手翻正他内折的领子说:“如果你想,可以离开庄园,只是你
所穿的、吃的、用的,就不再是现在身边的东西了。”
恐吓式的言语让叶至深更加愤恨,自由与身体都被这男人掌握的屈辱,脱口而出变成
一种委屈与凄凉。
“为什么是我?”
在姜谦、楚阿猛、何用秦的眼里,他是只一生只为他们歌唱的刺鸟,要将身心扎进贪
得无厌的荆棘,交予生命、献祭灵魂。他人羡慕的优势成为祸源,让他成为罪恶的存在。
清澄的琥珀仿佛美好的金芒玉髓,颜色与含蓄的香水相仿,散发出的光芒却是赤裸裸
的权力,将他屠烧得体无完肤。抵挡不住锐利如鹰的注视,他像个落荒而逃的残兵,惨败
的低下头。
“不可以骂精灵哥哥!”妮娜叉腰,刚刚的一切通通看在眼里,虽然何用秦口气温柔
,可是叶至深的表情变化更真实,直觉何用秦是在欺负他。
何用秦对妮娜用义文说:“我跟精灵哥哥谈公事,妮娜不准吵。”
妮娜嘟嘴,跑到叶至深面前,张开双手像母鸡护小鸡,“精灵哥哥是我的!就算是用
秦也不能欺负他,精灵哥哥难过的话,我跟爸爸告状,叫他送你回巴勒摩!”
叶至深听不懂义语的内容,见何用秦表情逐渐僵硬,妮娜应该是讲了不得体的话,他
顺水推舟摆出一张严肃万分的脸说:“你出去,别打扰我们。”
何用秦目光转到他身上反倒笑了:“至深,别忘了是我救了你。晚上跟我外出,我们
有个活儿要干。”
叶至深脸色大变,寒毛直竖,再跟他单独一起,根本是羊入虎口。
何用秦走出房门,挂著促狭的笑意说:“真不想跟我去,就去跟莫德斯反应,在这里
他最大,只要他一句话,我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