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2
这天礼拜四早上起来,外面正在下雨,又冷起来,前两天热到不行,几乎想要换掉冬衣。
可是春天时常是这样子,乍暖还寒,还是不能少穿衣服。
上午我找周榕俊他们几人开会,谈完后到楼梯间抽菸,就看见雨已经停了,然而温度还是
凉。我抽完一根菸就回去忙了,不知道多久,杨姐打电话过来。
她告诉我,今天医师照常来过了,另外给母亲在明天安排做心脏超音波检查,并希望我能
够在场,方便说明。接连两个礼拜到医院去,我一直没有当面见到医师,虽然母亲治疗持
续进行,也没有问题,期间进行的检查,结果也能够经过护理师知道,然而不免不安,上
次我便对照顾的护理师提出来。
大概那护理师转达了。我口头就答应下来,另外也是想到早一天请假回去,就不用劳累方
微舟也一块去。
连续两个礼拜方微舟陪我回去,当然高兴,然而他刚刚升职,又逢年后,其实许多事情,
以及他家里人的想法也不能不管,就算过年期间他跑出去家里没意见,现在不容易休假了
,也不回去,怎样也要问起来。
当然方微舟不会对我说到这方面,可是上礼拜从医院回去我家,听见他在客厅接到电话的
口气,听上去是他家人,应付许久。当时他挂断电话,我说下次自己一个人回来,他不说
话,过一会儿却转口说别的。
我便不提了,转眼就到了礼拜四。
下午方微舟与我们几个部门的经理开会,何晋成也在场,结束后,他们一齐走,大概要谈
什么事。现在他搬到楼上的办公室,我很不便上去找他,回到我的办公室后,等一段时间
才打分机上去,他的秘书接起来,还是之前那位。她道:“方总正在跟人开会,现在不便
接听,需要帮您留话吗?”
我便道:“不用了,不急的事,我等一下再打来。”
她道:“好的。”就挂断了。
我想了想,决定先请好假,又继续做事。现在手上的东西需要做到一个段落,才方便交给
下面的人去做,一忙起来就忘记时间,等到回神,已经五点多钟。我找部门的一个人过来
,幸而他还没有走。
我对他交代这份事情,顺便告知我明天请假的事。这人道:“没问题的,经理你放心去办
事吧。”
我笑笑,等他离开后,便收拾起来。这时间公司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剩下来的大概都是准
备加班了。近两天方微舟并不太准时离开,倒不是应酬,不过他手上忙什么,现在我更不
便问了。
我看了手机,他没有打过来,也不知道他离开没有。我打分机上去,一直没有人接起来。
我打他的手机。过一下子就听见接起来:“怎么了?”
我道:“你回去了吗?”他那边听上去有点吵闹。
方微舟说了一个地方,是一家厂商新开设的工厂:“他们请我和老何过来看一看,现在也
准备走了。”
我道:“怎么他们没有留你们吃饭?”
方微舟道:“先说好改天了。”一面说,一面那背后安静不少:“你到家了?”
我道:“还没有,唔,不然我带吃的回去吧,也不要出去吃了。”
方微舟说好。我便挂断,就走了。
我想到这两个礼拜休假不在家,家里用的东西也差不多快没有了,顺便开车去商场买齐,
又特地到一间小吃店买吃的,不过比较远,耽搁了一些时间。这之间我怕方微舟等太久,
传了讯息给他。他很快回复,他早已经到家了,倒提醒我慢慢开车。
我很快回去,手上都是东西,半天才拿到钥匙开门。
打开门,屋里却不只方微舟,还有一个女人。
我呆住。那女人盘起头发,穿一身套装,似乎才进门不久,短大衣也还是穿着。她站着,
听见动静,好像吓一跳,很快回头。是个长相不差的女人,也不老,不过那眉眼看上去有
两分熟悉。她看见我,脸上同样愣了一下,马上问起来。
“这,这是谁?怎么有你家的钥匙?”
这是问方微舟。我朝方微舟看去,他没有说话,不过走来帮忙我提过手上的东西。他只对
那女人道:“这是萧渔。”又和我介绍:“她是我姐姐,方理娟。”
我更吃惊。那位方理娟则脸色不明,朝我打量起来,一面道:“你好。”
我忙道:“妳好。”
方理娟十分审视地看我,才一点头,又向方微舟看去。方微舟道:“萧渔是我在交往的对
象。”
想不到方微舟会突然坦白,我心头霎时震动,突然脑袋好像空白,简直不敢相信地看着方
微舟。那方理娟也不能置信似的,脸上立刻吃惊。
她瞪大眼,又看看我:“你说什么?”
方微舟道:“就是妳听见的。另外,我和萧渔已经在一起很久,差不多七年了。”
听了方微舟的话,方理娟迟迟没有说话,只有面面相觑。我当下心情真正混乱,有什么澎
湃起来,然而万般滋味一时还是又酸又涩,不可控制地生出一抹忧愁,仿佛正在发生的全
部假的,可是不相信的话,简直也不知道怎么办。
我呆呆地看着方微舟,可怕真是听错了。
周围气氛渐渐僵起来。还是方微舟开口:“一块吃饭吧。”
当然这晚饭怎样也不便在家吃了。
住的附近路上有一间中菜馆,至今生意很好,许多人来。我与方微舟却不时常到那里去吃
饭,方微舟不喜欢那里的口味,又要候位半天。幸而今天去的时候没有等,不然更尴尬。
这里是卡座,方微舟他姐姐独坐一边,与我们相对。刚好用饭的时间,周围闹哄哄的,充
斥谈笑,我们这边却异样的安静,坐下来到现在也没人开口。至于服务生把我们三人领过
来,丢下餐本就走开,迟迟不来问点菜。
方理娟的神色越渐不好看起来。事实上从刚刚开始她一直好像很僵,也并不看我。桌上有
备置的茶水,倒也是前面服务生一并送来的,仿佛要冷静下来似的,突然她伸手过去。
有一只手截住她,是方微舟。她顿了一下,方微舟已经拿起茶倒起来,倒了三杯,又翻开
餐本,打破沉默:“吃什么?”
方理娟不吭声。我也无话可说。
方微舟道:“那我来决定了。”就喊服务生,偏偏服务生也不来。他便起身,自去柜台叫
菜。
他一走,剩下我面对他姐姐,我感到越加无所适从。
倒是方理娟好像真正镇定下来,这时看看我,突然道:“你今年几岁了?”
我呆了一下,便回答:“二十九。”
方理娟仿佛想了什么,微一皱眉,神情不明起来。她道:“那不是……你们这么早就在一
起了。”
我没有说话。仔细算起来我们在一块确实很快,我进公司差不多半年,与方微舟因为做事
开始各方面发生交集,就一次喝醉了上床,以后又任由混乱继续下去,一切都是好像糊里
糊涂,又顺理成章。
这时她又问:“家里有什么人?”
我道:“只有我母亲了。”
她顿了顿:“噢。那你母亲退休了?”
我点头,又道:“之前是小学教师。”
她仿佛踌躇一下,还是问:“你父亲他,是……”
我道:“他在我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以前是做工地监工的。”
她听了,只点点头,仿佛无话可说了。
方微舟这时也走了回来。又回到前面那样大家安静的情形。
这里叫菜慢吞吞,上菜倒是快,没有几下子,饭菜都来了。可是仿佛谁也没有食欲,虽然
动起筷子,却有点意兴阑珊地。
方理娟仿佛维持不住沉默了。她放下筷子,看着方微舟,目光如炬:“你以前交的女朋友
是不是真的?”
方微舟只道:“不管哪个都不是装的。”
方理娟仿佛才松口气,便点点头,不过眼睛微低下来:“那我猜的就没有错了。”就抬起
目光,还是对着方微舟:“其实我今天突然来一趟,不是完全没有过想法,我之前就觉得
你应该有对象,具体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当然不知道,就是一个感觉,或者这可以说是女
人的直觉吧。”
她道:“这感觉也不是近来才有的,早在很久以前……那时我也还没有结婚,我看见过。
”看见什么却没有仔细说,就一顿,仿佛苦笑起来:“我早早出国,周围也有不少这样的
朋友,要说震惊也不算,但是发生在自己家里,还是很震惊。不过你后来也不是没有过女
朋友,我想,你可能是那种都可以接受的吧。”
“前几年爸和妈退休下来,我也生孩子,还有事业要忙,需要他们,他们也分不过神,这
两年开始他们比较有空了,开始注意你的婚事,我又想起来……。我私下和妈说过几次不
要管你找人,她可是骂我,怎么自己结婚有孩子过得好了,不管弟弟。”
方微舟一直没有出声,不过我能够感到他整个人仿佛有些僵起来。
方理娟目光略移到我身上,可很快看回去方微舟,一面说下去:“你说你们在一起,我倒
不算很震惊,可是听见说你们在一起这么久,却真的吓一跳,七年,这不短的时间!你竟
然可以瞒得过去。”
却听得明白她末了的那句质疑,他们父母不是没有到过方微舟家里,也不是一次两次……
。我听到这里,心头倒有点忍不住苦涩,却也只有一下子。想到以前经受的那些,突然感
到那些委屈也不算上回事。我也做不对,以及错得离谱,并不是没有使方微舟痛苦过。
可真是半斤八两,不论我还是他,在感情方面都不能够十分坦然,我与他的开头又过于匆
促糊涂,当然不是没有好感,可是不明就理,事实上我不知道他,他不知道我,然而竟也
可以这样过下去好几年,也有了深的感情。便不遇到问题,不知道问题。
这时方微舟开口了。他道:“我也并不是认为能够瞒得过去。”
也说不上这是怎样的口吻,我心头一顿,不觉看他。他姐姐似乎不明白这句,然而我怎样
听不出来。我不曾闹起来,却是因为本来也做不到。他还是了解我多点。
方理娟听了,安静了一下,道:“前面过年你不在家过,一直出门去,是为了他,是不是
?”不等方微舟回答,又说:“这根本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丢著家里人不管,又是过
年,爸妈他们怎么不会奇怪?以及这两个礼拜,你真是忙到没有休假?推托半天不回家,
他们一直猜你找了一个对象,要我来问你。”
她说:“其实我也起疑很久了,前几年开始,大家给你介绍,你总是见面几次后就拒绝,
我猜你有对象了,怕不是女孩子,不敢当面提出来,又想,或许有一天你会换一个人,想
不到你们会这么久也没有分开。前面过年看你心思不在,今天我就找了借口出门,就是要
证明一下,就瞒着他们到你这里来看看,想不到真是看见了。”
方微舟淡道:“妳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给我打一个电话,不见得见不到。”
我听见怔了一下,一时也不知道怎样想。他姐姐倒是问了一句:“你现在不打算瞒下去了
是不是?你该不是打算……唔。”打算什么,仿佛说不出口。
方微舟却仿佛懂,可过一下子才开口:“我一直以来都没有结婚的念头,不管今天是不是
和他在一块,就算今天我找了一个女孩子谈,我也不会结婚。”
他姐姐这时好像才真正吃惊了,张嘴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
方微舟道:“不过,妳想得没有错,这样瞒下去也不是办法。”
不知道他姐姐怎样想,我听了,只管呆呆的,心里整个震动起来,其实一直也不算很镇定
,现在又慌张起来,比前面又不知道多了多少恍惚。今天发生的这一切真正像是在梦中。
方理娟似乎看了我一眼,脸上仿佛不太惊讶。听见她对方微舟道:“我却觉得你还是要继
续瞒下去。”
她说:“爸和妈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的。说实话,他们做学术的,好像很新派,其实脑
筋很旧,就算在国外待了几年,看过不少,也绝对不会接受。微舟,再等几年吧,唔,我
这样说可能有点冷酷,但是过几年,爸妈他们……也不一定是因为那样的缘故,他们不会
一直在国内,之前也在国外住了好几年,我这边会常常劝他们回去。”
方微舟并不说话。我看不见他脸上是怎样子的,根本也不便打岔,只能陪着僵坐在这里。
方理娟听不见回答,也不再劝下去,只道:“你好好想想我说的,我该回去了,不然诚诚
该吵闹起来了,怕你姐夫应付不了,爸妈也要奇怪。”
说的诚诚就是方微舟那八岁大的外甥。方微舟便看看她,微一点头。
她便穿好了短大衣,拿了皮包站起来,又道:“明天晚上回来一块吃饭吧,我和你姐夫这
礼拜天就带着诚诚回加州去了,你不见得后面有时间过去一趟,我也忙,不一定什么时候
才见到。”
说完,她看了我一眼,点一点头,就走了。
剩下我和方微舟在这里,一时谁也不开口。虽然气氛并不太僵,反而应该有些松了口气,
可我心里也有种说不清的滋味,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这时一副筷子递到面前来。我顿
了顿,向方微舟看去。
他道:“吃饭吧。”
我默不作声,不过接了筷子。他也重拾了起来,端起饭碗。
一顿饭就在默默无声中吃完。吃好了就回去了,刚刚出来是走路,现在我和方微舟也一样
散步回去,这之间倒是随便地谈了一些话。却半点不提他姐姐,仿佛都怕,都在回避这个
。我确实是有点不肯想,因为也知道他姐姐的话很有道理。当时让母亲知道了,也绝对没
有很感到轻松,看她仿佛不介意,然而时常在她面前也要觉得一种愧疚。
想想我自己,我是并不愿意方微舟也要面临这样的情境。他父母在这方面也绝对不会做出
与母亲同样的理解。
不过,我倒是有一件事一定要提。直到睡前,我躺上床,开口:“我妈明天有个检查,医
师让我在场,我先请假了。”
方微舟刚刚关了灯,房间里就剩下台灯的光线,有点朦胧,看不太清楚他的神色。我继续
说:“你下班后也不用赶过来,这样太累了。而且你姐姐不是要回去了吗?你应该回家去
一趟。”
方微舟在床上坐下,还是沉默。他把台灯也关了,房里便一片黑暗。他也躺下来,这时才
听见他说了好。
隔天上午我和方微舟一块出门,他到公司去,我则回去H市。这两个礼拜走这一条回家的
路,总是有人作陪,今天却只有我自己,没人可谈话,分外感到车上气氛安静。却谈不上
如何的感慨,事实上整个晚上到现在心情还是凌乱,对方微舟他姐姐的到来,以方微舟突
然的坦白,不知道该怎样考虑,虽然情形好像明朗起来。
并不是不高兴,然而淡淡的,说不清滋味,又这高兴总有一层阴霾。那阴霾却是我自己造
成的。方微舟对我越好,越不能不去想起犯的过错。
白天路上车子不多,我很快到H市了,直接就到医院去。上病房去,杨姐正好拿着水壶走
出来,看见我,和我打招呼。母亲听见,倒是吃惊。
“这么早?检查要十一点才做的。”
我走上前:“反正请假了,就早点来了。”
母亲点点头,朝我身后看了看。我注意到,说:“他没有来。”
母亲略笑了笑,可有点窘似的。她道:“他的事一定比较多,很忙吧,要是他能跟着你请
假过来,我才要吓一跳了。”
我笑了笑,却道:“要是他真的想请假,公司也不会有人阻止的。”
母亲又一笑,顿了顿说:“他这次不来也好,你不是说他家人还在国内吗?也该找一天休
假回去看看。”
我感到心里有什么沉了下来,面上并不变。我道:“嗯,我也这样想,就叫他不要来了。
”
这时杨姐回来了,就不再谈下去。母亲转口:“这么早来,吃过饭没有?杨姐,早上买的
吃的不是还有吗?”
杨姐便说:“我去拿来。”
我忙道:“不用不用,我吃过了。”
不等母亲又说什么,杨姐道:“萧先生多吃点吧,太瘦了,我儿子和你年纪差不多大,每
天食量惊人,身材可壮的。”
母亲便看我:“你听听看。”
我感到好笑,嘴里说:“那我是像妳呀,吃不胖。”
母亲笑了,不过不妥协,还是让杨姐把吃的拿过来。我只好吃一点。一面吃,与母亲随便
又谈了一会儿,很快时间过去,护理师过来通知做检查。因母亲虚弱,行动不便,于是要
连人带床一块去,一个护佐来帮忙推送过去。
我已经来了,便陪着去,留下杨姐在病房里。
检查进行并不太久,医师一面做,一面解释给我听。母亲现在心脏的情形已经好了很多,
昨天抽血的数值也比前面好,显示治疗有了效果。医师认为母亲假如体力足够,可以每天
起来散步一会儿。
医师叮嘱道:“不过要有人陪伴,病人也不要勉强,累的话就休息。”
我答应下来。做完检查了,便回去病房,刚好到了午饭时间,母亲撑著一个上午的精神看
上去有点疲倦,吃不到两口,就不吃了。我没有勉强她,吃完后不便马上躺下去睡,她又
坐着一会儿。
杨姐去收拾,走开了。母亲便说:“今天有杨姐在这里,你回家睡一觉吧。”
我拉过一张塑胶凳在床边坐下:“干脆今天放杨姐一天假,我在这里陪妳。”
母亲道:“还有明后两天呢,杨姐她是习惯看护人了。”仿佛怕我还要找借口,又说:“
你在这里,我和杨姐都没办法聊天。”
我听了简直哭笑不得,不过也拗不过她,只好听从。但是说了晚上还会过来,这次怎样也
不让了。
去取车时,我才看见手机有讯息,是方微舟传过来的。倒不是公司的事情,他问候母亲情
形,又有两句叮咛,也是通常会说的话。
我看见,本来按下的一种心情又涌上来,那甜蜜中总要掺杂着酸涩,又完全不同于这之前
任何一刻的心境。这时间怕打扰他做事,我忍耐著没有打电话过去,只文字回复。一面就
想到前面和母亲的谈话,其实说我瘦了,他这阵子也没有比我胖多少,时常忙的饭吃不好
。
我再多写这句,让他记得吃饭。可说了这个,感到仿佛不够,有许多话要跑出来。我顿了
顿,把它删了,只简单回复,开车回家。
开门进屋,我把灯全部打开了,其实天色也并不暗,然而过午以后光线仿佛不够,到处看
上去灰溜溜的。开了灯,一屋子明亮起来,不过还是非常冷清的样子。我把家里收拾了一
遍,看了几次手机,也没有新的讯息,感到坐不住,便到房间里去睡一会儿。
其实通常没有午觉的习惯,我躺上半天才睡着。一睡就昏昏沉沉,已经春天了,可是天气
时常还是冷,空气里又带着一股溼闷的味道,盖著被子睡嫌太热,不盖又冷,我在睡梦中
也感到睡不安稳,翻来覆去,那正在做的梦也非常混乱,心慌慌的,沉在心里的什么却浮
了出来。
突然有个声音,我整个惊醒,还是迷迷糊糊,过一下子才意识到是家里的电话响了。那头
不知道谁打的,响了很久也不肯挂断。我连忙爬起来去接了,倒是打错的。我挂下电话,
呆呆地站着半天。
我想着刚刚的梦境,梦了什么已经有点忘掉,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心里有什么笃定
下来。我有一些话,十分需要一吐为快。不过我谁也没有找,这时注意到时间,竟已经七
点多了,连忙出门到医院去。
今天礼拜五,晚上探病的人特别多,走进病房时,有些吵闹。隔壁两床病人的家属今天都
来了,齐聚一堂,谈笑声不绝。母亲倒也在和杨姐说话,她坐了起来,一面吃杨姐给她削
的苹果。那是上礼拜方微舟又买来的,不过母亲胃口小,一个礼拜也吃不完。
看见我进来,杨姐带着笑打招呼,收拾刀子和果皮,起身让了位子,又走开,向洗手间的
方向过去。母亲让我坐下。
她道:“看你刚刚睡醒的样子,要是累的话,晚上不过来又不要紧。”
我笑了笑,转口:“妈今天胃口很好。”
母亲笑道:“大概我下午下床散步了一下子,消耗了体力。”大概看我吃惊,又说:“放
心,没有去太远,也就外面走廊而已,就这样子,也很累了。”
我还是叮咛:“医师说可以下床没错,但是妳也不用急,慢慢来。”
母亲道:“好好好,我会的。”
杨姐洗干净刀子走回来了,便对我说起母亲下午的情形,与母亲刚刚所说也没有差别。她
道:“萧太太没有走太久,我就让她回来休息了,不过走一走,晚上饭都吃完了。”
我道:“麻烦妳了,杨姐。”
杨姐笑道:“这应该的。”
母亲这时道:“杨姐可没有你这么囉唆。”
我感到好笑:“妈。”
杨姐笑起来,倒是对母亲说:“萧太太好福气,有这样好的儿子。”
母亲听了倒没有接话,只微微地笑。
我略看看她,也没有说话。
杨姐似乎不觉得奇怪,只做起她的事,正好有人打电话来给她,她不太好意思地向我们点
一点头,出去接听了。
她一出去,母亲开口:“是她孙子打过来的。”
我怔了一下。母亲又说:“听见说六岁了,小时候都是她带着的,现在搬回去和他父母住
了,她才有空,就出来做看护的事。不过那孙子很黏她,每天都要打电话聊天才肯睡觉。
”
我看着母亲,她神色仿佛有几分欣羡似的,也不能怎么想,可是心里不免涌上一直以来面
对母亲也有的愧疚,然而这次却有种亟欲谈开的冲动。
我开了口:“妈。”
母亲看来。我道:“妈,对不起。”
母亲愣了一下,马上诧异:“做什么无缘无故的?”
我低道:“我不可能找女孩子结婚,也不会给妳生一个孙子……我知道,妳心里对这个一
直不好受,朋友的小孩一个个结婚有家庭了,他们问妳,妳一定很难受吧。可是我真的没
办法,假装也做不到,那样的话就是害了别人了。”
母亲静看了我一下子,却微笑:“你也说会害了别人,难道我会逼你结婚啊?”
我呆呆地看她。她道:“我没有怪过你。我不是说过,刚开始知道,也不了解,慢慢才知
道你的意思,要说不接受,已经发生了,还能怎样?你是我儿子,我辛苦赚钱养你,就为
了以后把你赶出家里吗?”
我不说话。
母亲道:“你一直觉得妈在生气吗?”
我一样没有说话。她说:“我没有生气。”顿了顿,又道:“我想过了,我是不懂这个,
但是我觉得,你现在这样也很好,而且你和他,这么久了,他对你也不错,比起谁家的儿
子娶的太太也不差,不是吗?”
拿别人的老婆比喻方微舟,他要是知道,不知道怎么想。不过听见母亲这番话,我心里便
有些辛酸。
我冲口而出:“我们并没有一直很好。”
母亲愣住。我只管说下去:“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一说出
来,整个感到无比地冷,手脚都在发凉,使得声音也好像颤抖起来:“我背着他,和别人
在一起……已经结束了!他也知道,我保证不会再发生,他说,他愿意当作没发生过,愿
意相信我,但是我们有一段时间过得很不好。”
说著这些,我并不敢看母亲,可还是要说出来,断断续续的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全部告
诉母亲。当然那很不堪的细节还是隐灭了,怕母亲听了会难堪。除此,也把我与方微舟这
几年来相处的情形一一告诉了。
我告诉母亲,是怎样与方微舟的父母见面,那各方面的回避,以及他总是没完没了的相亲
,总是只有安抚,所有种种的不安……说著说著,简直停不下来。一时之间,万种滋味掠
过心间,可除了伤心和痛苦,慢慢地,已经被生活所掩盖了的甜蜜也浮现出来,那许许多
多的快乐也曾经有过。突然我想到,以前方微舟也并不吝于说爱,我也是,时常会说,什
么时候不说了?即使还是说,这样就算是爱了?我却还是背着他犯错,他还是一句保证的
话也不说。
真正的爱是什么?这样多年了,还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