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醉归云深处、柒

楼主: ZENFOX (☁禪狐☁)   2017-06-27 21:56:07
  云崖山庄灵气丰沛,饶宝丰珍,若得其门而入便有机缘可寻仙问道,钟家族中
古籍就曾记载过远古族人在此飞升之事。秋雾虽是个没有归处的妖异,却也有种回
到家乡的感觉。那会儿黎庸只撂了句话让他跟上就急匆匆地走了,一点也没发现他
落下,他也不打算跟过去,山庄里的人、黎家的人他一个不认识,也没什么兴趣,
倒不如在底下闲晃。
  这种灵气旺的地方就特别容易生养出精怪来,而精怪又特别易受到强大对象的
吸引。比如现在秋雾爬到一棵淡紫色的紫薇花树上,偷看一个锦衣白袍的少年在弹
琴,底下落英缤纷,混著一朵深紫衣裙、巴掌大小的女妖精,少年一察觉那妖精藏
在附近草丛间偷听就以指勾弦荡出一道轻柔音波扫过。蕴着法力的音色立时将那草
丛吹倒,草并没被削去,可是妖精的脑袋、翅膀当场断得干净俐落。
  秋雾见状骇然,歛了气息,但他这一紧绷反而让少年觉出周围有变,十指滑过
琴弦撩出一波如浪如涛的音色。树上躲藏的秋雾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没想到那家
伙生得一脸比他还稚气可爱的模样,下手如此无情狠辣,只不过这一手琴音就把他
搞得无法稳住心神,仿佛晕船似的抱住树枝,最后发软掉到长满青苔地衣的石砖上。
  抚琴少年走近前俯视秋雾,由于看不出秋雾是什么东西,似人非人,身上似乎
染著黎家人淡淡的灵气,所以才没立刻下杀手,他问秋雾说:“你是什么妖魔鬼怪?
可知这是何地?”
  秋雾跪卧在地上,一手撑在湿软青苔石板上,一手揉着太阳穴说:“少侠勿恼,
我是跟着黎庸来的,是他义弟。”
  秋雾还没说完就觉得一侧肩膀被对方掐住,一道寒气渗体、直刺肌骨,接着听
到了肩膀冻僵和骨头被捏碎的声音自体内传来,他自化形以来就倍受黎庸呵护,哪
里遭罪过,一时也吓呆瞅著对方。
  抚琴少年对他露出平和亲切的笑容,疑道:“是么?可没听说黎二郎有什么义
弟,妖鬼最擅欺骗使诈,莫不是想讹我吧。老实招来,你是何物,这就赏你个痛快,
否则……”话到此,秋雾整个肩膀都像皮囊裹了碎冰一样塌陷扭曲,半张脸也因而
有些变形,脸色难看,话音哽在喉里不知如何言语。
  “还不说?”
  “住手!”钟如凡喝住少年,和黎庸一起走来花树林间。黎庸也是被秋雾的惨
况吓一跳,过来抱起秋雾说:“你不是能自在幻形么?这身体怎么这样?”
  秋雾经此提醒才回过神来,瘫在黎庸怀里半身化成了一团雾,再变回原来的模
样,痛楚也随之淡去,只是被少年的琴音震得头发昏,以及粉身碎骨的疼痛令他心
有余悸,脚一沾地也只肯抱住黎庸一臂挨在身畔不肯相离,一双眼幽幽注视不远处
那个陌生男人和陌生少年。
  钟如凡睨了眼身后的少年,对黎庸他们歉然道:“小犬不知那位是黎二郎的义
弟,又一向对精怪心存戒备,所幸那位秋小郎无事,这此的意外……”
  黎庸看秋雾没事也松了口气,紧接着前辈的话说:“秋雾无事就好,一场误会,
伯父不必如此见外。”说著再看向对面少年讲:“钟十七,这是我最近才认的义弟,
他虽不是人,但也不是害人的妖鬼,有我时刻看管绝不惹事,你大可安心。”
  钟如凡并非仗着辈份资历之人,看他们不计较也松了口气,对那秋小郎面色和
蔼说:“是老夫疏忽,秋小郎不怪,一会儿让须静去取庄里的千年参作赔礼。这是
犬子,钟须静,族中排行十七。”
  钟须静知道这是误会也立刻赔礼道歉,钟如凡有事先走,剩下他们三个,钟须
静笑得一脸亲切,唤:“黎二哥来得匆忙,还没安排住处吧?我这就遣人去收拾,
晚些再将千年参送过去。”
  黎庸跟钟须静是旧识,寒暄一番就由钟须静抱琴走了。秋雾看那家伙走了才甩
开黎庸的手,脾气发作,背对人踢了那花树骂道:“你不计较我还计较了!怎能不
由分说就动手伤人,而且他那一手简直要了我的命,你还替他们说话?一场误会?
哈,那我也宰了他,再跟他阿爷说只是误会好了。”
  一棵盛开如霞的花树被秋雾踹得不停落花,他气得周身散出轻雾,蒸出的汗气
有股硫磺味。黎庸一嗅即知他气得不行,上前轻抱他肩膀安抚说:“你没受伤我才
能平心静气应付,何况他们确实是无心,钟十七在云崖山本来就是那性子,容不得
一点沾染邪气的事物存在,他不识得你才下重手,你若气……我让你揍三拳?踢三
脚?不够的话,给你砍三刀吧。”
  秋雾被哄得气消了大半,沉着嗓音问:“怎么都是三?”
  “习惯吧。”
  “我若受伤,快死了,你也不要紧吧。”秋雾讲不明白自己怎会气成这样,他
呛完迟迟没听黎庸吭声,回头看黎庸一脸迷惘皱眉,忍不住问:“怎么了?又不是
伤你,你怎么摆这脸色。”
  黎庸涩然笑说:“确实不是我被伤,不过你若真的被伤成那样,我也不知怎么
办。所以你问我,我答不上来。”
  秋雾看他困扰也就心情愉快了些,摆手说:“罢了。看你多少是在意我的,还
算有心,不枉这些时日相处。”
  “是啊,可能日久生情吧?”
  秋雾低头整理衣衫,半晌抬头看他:“你说什么了?”是听错吧?
  黎庸心绪纷乱,还没想明白的事也不想轻易说出口,所以摇头浅笑,拉他的手
说:“走吧,先带你走走。”他将祖父母的情况讲给秋雾听,也聊起钟家的背景。
钟家亦是远古能役使鬼神的世家,修习击杀术以乐为兵,却也因此被多数琴人、爱
乐者视为旁门外道。
  黎家的击杀术以星辰宇宙为格局,将敌我视作宇宙中的一体,入此法门者也有
轮回修炼的说法,修行累世道行终能飞升成仙,而钟家也有相似的系统,只不过是
以天地间的自然感应,还有一门能操控生灵的摄生术,能驱使飞禽走兽。
  “那几处楼宇、道场就是一般修士修炼的地方。我们所在的这里是钟家人的居
所,外人不得擅入。”黎庸他们在崖道间的小亭子里远眺另一边的建物。
  秋雾对这些驱魔世家已没什么好感,还在记恨早先的事,冷淡说:“听得是一
知半解,不过倒是亲身领教你们术士的厉害了。击杀术哪个流派也好,看来吾等妖
物都该提防的。”
  “你又不是妖。”黎庸失笑。
  “那我是什么?”
  “是我的好义弟啊。”黎庸一手摸上他细滑白嫩的面颊,温柔笑睇。
  秋雾一向喜欢黎庸的碰触,但这时却心里有事,开心不起来。他自知在人间是
格格不入的异类,黎庸说他还小、没开窍,也没定性,多少会被误会,那他就活该
被打杀么?再想到钟须静伤完他之后还能笑着闲聊不见半分歉意,他就火大。
  “只是名义上、方便你介绍我的,我们才不是兄弟。”秋雾拨开他的手走到一
旁,闷闷道:“讨厌你。”
  秋雾话说得不大声,听起来像撒娇。黎庸看他闹脾气也是挺新鲜,凑过去一手
揉他后颈安抚:“还气恼?那你打我吧。不限三拳三脚,打到你出气为止。我绝不
还手。吐血也不还手。”
  秋雾瞟他一眼,听他强调:“讲真的。来吧。”说完挺胸作好觉悟的样子。秋
雾沉下脸,抡起拳真揍了一拳在黎庸胸口,没有卯足全力,但也使劲了。
  黎庸闷痛咳出声,皱起脸拍拍胸口说:“再来。”
  秋雾懵了,他以为黎庸说笑而已,就算不还击也肯定会躲开,结果连一身功夫
都不拿来护体,肉身承受他拳头,他虽然不是强大的妖魔鬼怪,但这拳还是能把一
个普通成年男子揍到跪地吐出腹里所有东西的。
  黎庸打从修炼有小成,很久没挨打痛成这样,但还好他蓄了真气护住脏器、周
身大穴跟筋脉,不至于内伤吐血,接着两三拳还能清醒挨住。但拳头迟迟没砸上来,
秋雾的掌心贴到他胸口,丝丝微凉的气息透肤渗入,纾缓了痛苦。
  “我不气了。”秋雾垂眸道:“等你事情都办完,替我开窍吧。我自己找一处
地方隐世潜修,再也不出来就好。就算来到人间,这里也不会有谁将我当作自己人,
人也好妖也罢,到哪里我都是异类。”
  “秋雾,我……”
  秋雾轻哼:“你也就松了口气吧。没了我这个麻烦的包袱,甩开了多好。不过
我还是谢你为我做这样多的事,红尘里和你一遇,也是值得。黎庸,方才我说的讨
厌是气话,其实、我是喜欢你的。我不懂你们人间的感情,不过这应该能说是喜欢
吧。”他低头摸摸自己心口,真的无心又怎么会生出舍不得的情绪,说到后来还有
点难受了。
  黎庸静静聆听,表面淡定,心中却又惊又喜。他不是一厢情愿的,就算秋雾还
懵懂,可是对他也非全然无情,这就够了,够他甘心乐意守护秋雾、对秋雾好。
  “思虑过多不利修行,还是顺其自然吧。”黎庸摸摸秋雾的头温声说完又轻叹
道:“关心则乱,有时也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
  秋雾单手插腰,一手摸上黎庸修得干净的下巴说:“下回你可要彻底站我这边。”
  “嗯。”黎庸捉了他的手带他继续四处看,跟他说起钟须静的事:“钟十七他
幼年吃过妖精的亏,加上玩伴也曾让妖鬼拐骗丢了性命,手足也有被妖鬼吃了的,
从此对妖修、鬼修一类再无好感。他负责巡守这座云崖山庄,山里虽有其他生出灵
识的精怪,但也都晓得钟十七这么一号人物,不敢擅闯。对他来说,有灵识而未开
窍的也算不得什么,所以才……是病态了些,但钟庄主这儿子也是无可奈何。不过
他对自己人向来不错,一旦他知道你是我义弟也绝不会心存偏见,你若不信也可以
多跟他亲近,相处过你就知道了。是个心性纯粹的人。”
  “听他琴乐就知道了。不过,你为了他讲这么多,你们感情很好?”
  “是啊。毕竟从小我也在这里修行过好几年,那时胡应元也一起的,不过钟十
七和那狐狸每次碰面都会吵几句。”
  “他们感情不好?”
  “是不好的好。”黎庸浅笑:“虽然常吵架,互看不顺眼,但是吵久了多少也
会有感情吧。夫妻、手足间不也如此?气恼时巴不得对方赶紧去死,和好以后才又
后悔、心疼对方。”黎庸说完发现秋雾若有所思望着自己侧脸看,停下来投以疑问
的眼神。
  “就像我和你一样。”秋雾拉住他手肘,掌心摸上之前揍那一拳的地方问:
“你还疼不?我帮你揉?我们和好了,我不该打你那一拳。”
  黎庸握住他的手说:“无妨。是我想让你解气才那么做。”
  钟须静寻来,为他们引路到整理好的院落住下。黎庸留下钟须静探问近况,钟
须静看秋雾温顺坐在一旁玩起外头拔的草叶,眼里有抹温和笑意说:“云崖山庄这
里一直都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庄主那里得了风声,民间有不少地方出现疑
是妖魔所为的灾象。就拿我们所在,亦是国土最广的晏国来说,百来多个府郡就有
十多个出现从前不常有的天灾异象,少水的地方忽然降下倾盆大雨,小溪河泛滥成
灾,卷走数百灾民,或是从来不曾地震的地方天摇地动,搞得山崩地裂、屋楼倒塌。
还有风光秀丽的地方无端刮怪风,吹垮千百户民居,伤死的人车无数。其他边陲相
邻的小国也有发生这种事,不过都是晏国的附属国,自前年冬末开始,一旬一起,
后来就越发频繁,且天灾发生的地点似乎逐渐往国都接近。”
  “既然知道,为何没有人出面?皇宫里的人也无所谓?关家那里没动静?”
  钟须静耸肩,娃娃脸挂著笑意说:“大家都在静观其变,毕竟有我们这种世家
所在的地方倒是还没受影响。所以有察觉此事的官商大户都低调的移往我们这几家
所在的府郡,你回望阳郡不久又出门了吧,否则应该会发现到的。望阳郡多了许多
贵人吧,钟家在离郡的本家附近也出现不少权贵大户为邻。”
  秋雾对人间事毫无兴趣,边听边玩拔来的杂草、小花、枝条,变着法术让细枝
长满小白菇,一朵朵拈来吃,再让花儿化作粉蝶停到掌心,手一掐变成淡色细粉,
吹开又恢复花儿模样。
  黎庸习惯这家伙自得其乐的消磨时光,钟须静余光一直留意,觉得那孩子挺有
意思,跳开话题对秋雾搭话说:“秋雾是吧?你无聊,要不我教你编蚱蜢。”
  秋雾盯着不久前想杀自己的娃娃脸青年,语调平冷:“你当我三岁娃儿么?”
  一柱香以后──“须静兄,你瞧我这只蚱蜢编得如何?”
  “不错,我们等下再找其他草,做只更大的。我还会编蝉,你学不学?”
  “学学学,你比胡应元有趣多了!”
  “哼,他怎么比得上我。不过是只淫狐。”
  黎庸看他们两个气氛和谐又微妙,忽略了满桌的草编虫问:“十七,方才的事
情,你们钟家也不打算管么?”
  钟须静手没停编著草虫,低吟了会儿忖道:“虽然想管,可是在这里修行的都
还不能独当一面,况且关家居然坐视妖魔横行,可能还有别的原因,庄主说不能贸
然介入。你们黎家不也是这样?否则令祖父就会要你立刻进京收拾妖魔吧。这些灾
变还有个共通处,那就是……无论大水、大风卷走的,或地裂山崩里失踪的那些人,
都没能找到尸体。这事你也不必再找胡应元问,他知道的也不比我多。”
  此时桌上都是草编虫,型态不一的蝶、蚱蜢、蝉,秋雾编好一只虫之后喊钟须
静说:“我编好啦。快教我怎么编鸟吧!”
  黎庸看他们两个又陷入童趣游戏里,感到自己被彻底冷落了。钟须静走了之后,
秋雾把自己得意之作一只只摆在窗台边,黎庸喂他服了辟谷丹,说:“既到了云崖
正好借此灵气修炼,之前就炼了些辟谷丹,留了几粒,接下来一年半载也不必担心
饥渴。”
  秋雾知道开窍以前修炼也不会有太大成效,兴趣缺缺,但也就这时候黎庸会一
直看顾他,想到那人乌黑深沉的眸子只专注于己身,他也就不那么抗拒,还有点期
盼。
  屋里有一间厅室仅有一张玉石砌的坐床,用来打坐修行之用,两人就盘坐在石
床上面对面打坐,吸纳此山灵气。有秋雾在更容易引入精纯灵气,黎庸受用不少,
外面天色暗下也无所谓,反正不饿不渴。
  不知不觉黎庸就睁开眼凝望眼前人,他们在这里住了十多日,秋雾天天都在吃
自己拿雾气变出来的饮食解馋,觉得这里待久也没什么意思,问黎庸何时能走。黎
庸回说:“等祖父再次沉睡。明日就是朔月,那时他就会陷入睡梦之中。”
  秋雾点头,拿削好的细竹签串过草叶在做虫鸟的翅膀,这阵子不修炼时他就迷
上做这些小东西,还会自创其他凤凰、孔雀的草编鸟。他的样貌缓慢的有了点变化,
看起来又比之前更成熟些,但还是像黎庸的弟弟一样,除了在这院落,他哪里也没
去。
  小院里就只有钟须静会来,没有其他人打搅,一日钟须静来访,秋雾跟他钻研
起别的游戏,从编草虫到拿竹筷子綑东西玩,一面玩一面练如何依情势摆阵。秋雾
摆弄手里的木工玩意儿,问钟须静说:“你们这里是不是不见容我这样的非人之物?
要不黎庸哥哥为什么老是叮嘱我待院里别乱跑?”
  钟须静喝了口茶,稚气的脸漾著笑纹说:“当然不是,也有精怪在此修行。黎
二郎是关心你,怕你遇上什么危险。云崖这里的护阵只防大妖不防小怪,但也不一
定有大妖能想出办法混入。你在胡应元那儿的事我有耳闻,能让虎精走火入魔也不
是一般的本事。他再怎么和你形影不离也不见得就能将你护得滴水不漏,黎二郎还
得去侍奉他祖父,也有管不到你的时候。”
  “所以他让你来监督我?”
  钟须静赞赏道:“你觉得是监督?就这么不信赖你义兄?”
  “不是不信他。我是不信你啊,但是有你在谁能欺负我?这里最危险的不就你
么?”一个见了精怪随意就灭了的娃娃脸,云崖的守山人。
  “哈哈哈!”钟须静拍腿大笑,反应都跟一般人不同,他一点都不恼:“之前
都是误会,不过亏你这么快就放下,也不怕我,还敢讲这样的话。要是哪天你不知
道去哪里,留在云崖陪我也不错,你很有用处,能当饵,也能帮上忙。”
  “我是雾,在哪里都行,可是我现在想跟着黎庸。要帮也是帮他的忙。”
  钟须静单手撑颊,把杯里的茶水喝光,笑睇他说:“你真是喜欢他啊。”
  “是啊。他也喜欢我。”
  “看得出来,我还没见过他带过谁这样东奔西跑的。还在你身上下了这么多工
夫。”钟须静瞇起眼,棕黑色的眸子瞅著秋雾,他能看见秋雾身上有黎庸的气息沾
染著,之前以为是他们相处久互相影响,现在细察能感觉出是黎庸在其身上施了术。
  秋雾猛的跳起来往屋里退,打翻了桌椅,钟须静被他一吓,问:“你怎么了?”
  “蛇。”秋雾指著已经半截身爬进门槛里的小白蛇,背贴著墙喊钟须静说:
“钟十七,把牠打死,牠是妖怪!”
  钟须静起身睨著那只小白蛇细看,但小白蛇浑身没有妖气,看起来很普通,他
也听说相柳的事,不敢因此松懈,从腰间玉佩一触就摸出他那张古琴来,拨弄了一
道散音攻击白蛇,白蛇当场被震得粉身碎骨,爆出一团血雾。
  钟须静感应周遭并无什么异样,片刻后回头笑说:“看,就只是普通小蛇罢了。
你别怕……”甫回首,秋雾竟然消失了。
* * *
  灵泉汇聚成的池子上有座水榭,里面只有黎世殇和黎庸祖孙二人。黎世殇支单
膝坐在有靠臂的雕花椅榻上,黎庸拜过祖父跪在团蒲上,黎世殇说:“今日是最后
一次你我祖孙这样叙话了吧。”
  “祖父您仙形道体,又和那道残识相修多年,比起孙儿我都还健朗,怎会说是
最后一次叙话呢。”
  黎世殇面色平和看着他说:“时机未到,说什么也无用,有些路途还得你自己
走一遭才晓得。”
  黎庸想起秋雾的事,困惑道:“只怕走这一遭还是不明白。”
  “他为你而生,你为他而来。你看着他还有什么不明白?不过是不敢而已。你
啊。”黎世殇无奈摇头,笑容里是对晚辈的疼惜,他说:“能够邂逅已是难得,我
和你祖母可是很珍惜每次能清醒相聚的时候。所以我决定兵解转世,下辈子我先去
等她。”
  黎庸被他的话一吓:“祖父!”
  黎世殇早以准备了很久,从他还没醒之前就做了决定,他将之前黎庸给的那些
辟谷丹交还回去,掌中药匣被轻推就飘回黎庸面前,黎庸接过来打开一看,丹药半
颗都没少。黎庸蹙眉:“祖母知情么?”
  “她知道。她寿限将至,已经请钟家人将她送回望阳郡,我也劫数难逃,不打
算浪费这些东西,药就还你吧。你过来一点,让我好好看看你。”
  黎庸纠著眉心,面色忧伤看着祖父,膝行过去。黎世殇改为两腿盘坐,握住他
两手说:“我已将那抹残识炼化,引为己用,这极阳神玉就交给你融炼入魂,炼成
五神后就能有半仙之体,你眼界开阔并不侷限于家国,望你能利物济人,以合大道。
我终是窥不透情爱,只想和你祖母生生世世在一起,直到我们都参透为止,所以这
神玉我也不需要了。”
  黎庸感觉两手掌心一边非常炙烫,但并非烧灼那样痛苦,另一手则严寒彻骨,
同样有难以言说的感受,他惊得想抽手,但是被黎世殇牢牢抓住手将极阳神玉度过
去,令他传承道:“万物负阴抱阳,有生于无,你既然心有所往,何不顺心而为,
好好把握?”
  “祖父,我、这是你的百年道行,我怎么能……”黎庸思绪卷入虚空中,感识
混沌,好像身在宇宙中,看尽了每个星尘银汉。这股力量不是他短时间能掌握,只
是由祖父封到他魂魄中助他修炼,哪怕将来身死也能轮回积累,他没想到祖父会为
了祖母将难得的修为都割舍,想到这里脑海响起黎世殇爽朗的笑声和言语:“我没
有割舍什么,我要的从来都只是一样东西,给你的这个也只是因为我不需要,而你
恰好需要。”
  黎庸忽然明白祖父的想法,如果没有祖母的话,祖父根本不可能坚持这么多年
把诅咒化解,可能早早就死,将解咒重担丢给黎家其他人。
  黎庸接收极阳神玉后整个人瘫在原处动弹不得,黎世殇朝他眉心一指,起身笑
说:“你那位义弟被妖怪盯上了,现在你还没办法随心所欲驱使这力量,祖父替你
去救那孩子吧。免得钟如凡那老道又笑我不中用,只管睡。”
  话才讲完,黎世殇整个人像一支破空射出的箭破窗而出,灵池的水也随之卷起
一道水柱,再像雨一样洒落。黎庸阖上眼立刻催动心阵将那神玉炼入魂魄,融为己
用。
  云崖山庄的护山大阵被催动,钟如凡在山庄内坐镇,数百位修士齐聚一堂听庄
主号令。钟须静在大堂中央请罪,他刚说完秋雾失踪以及自己不察妖魔入侵山庄的
事,外面就看见云波如海涛般涌入,是深厚道行在这座灵山引起的幻境波荡,幻境
眨眼即逝,钟须静面前多了一道高大男人的背影,那人对着高高在上的庄主说:
“庄主就不要责怪十七了,那妖魔是远古之物,就算是你我也不好察觉他潜入。”
  钟如凡沉吟了声说:“黎前辈有何高见?山庄虽然开启大阵,可是那妖物既进
得来,也许很快也能逃出去。得在那东西逃走前将之诛灭,免得祸患人间。而且他
还抓了黎二郎的义弟。”
  其他数百名修士也都听过黎庸收了个义弟的事,并知道那位义弟不是人,但都
没想到传说中那位梦里游仙的黎世殇会出现,黎世殇原来真的到了云崖来。黎世殇
闻言,从容不迫说:“梦里和魔神缠斗一生,醒来再要我揪出妖魔又有何难。”语
罢就潇洒展臂,两袖宽袍飘扬开来,袖里生出大浪灌满这座能容千百人的大堂,水
流泓洄推开门窗直冲山下,这并不是人间之水,而是灵气幻出的水流,须臾整座云
崖山庄竟然都被黎世殇引来灵泉洗刷,山体更是风云涌动,山巅汇聚的云气宛若云
龙。
  众修士亲历此境恍如梦幻,忽然听见一声男子清脆叫响:“你们看外头!”
  他们往堂外看,虚空升起一道又一道巨大银白的龙蛇之躯,巨蛇的头自弥漫雾
气的谷间抬起,一共有八颗蛇头,血红的蛇目像日头一样透出诡艳红光,蛇头往天
空顶立,护山大阵被撞击出一波又一波灵气涟漪,能看见淡金色薄膜在被妖怪撞击
时浮现橘金色符文。
  “不好,妖怪想强行破阵!”修士们鼓譟起来,钟如凡一只左眼透出和那大阵
同样金橙的光彩起身道:“没那么简单。”钟如凡两手结印,将结成之印打出穹苍,
千万道金色光束穿透建物凌霄而上,妖怪撞上护阵时被雷电劈得发出怒吼,转而以
蛇身缠住云崖山。
  钟须静手往腰间玉佩一抹,变出古琴跑出堂外翻到屋脊上抚琴,琴声卷著黎世
殇释出的灵波化成金龙扑往其中一头白色巨蛇缠斗起来,其他修士也都驭剑飞出去
应敌。
  钟如凡仍在大堂坐镇加强护阵,一脸忧心看着黎世殇,后者点头说:“不必担
忧,我孙儿还在这里,也容不得妖邪作祟。先去救了那秋小郎再说。”
  此时钟须静变了指法,继金龙和其中一尾巨蛇同归于尽后再奏上一曲破阵,山
巅上的气氛变得肃杀而压迫,雷电落得细密,火光在蛇鳞窜,白蛇张口扑咬,数十
位修士虽然逃开肉身被吞,元神却被蛇口吸出体外。眼看那些元神要被蛇吞掉,一
抹云袖扫过蛇牙间虚空处将他们都兜回来,长袖神妙的又收拢回黎世殇的宽袍里,
其他修士元身归位连忙退后吞服丹药先稳住。
  黎世殇飞到高处面对相柳,闭上眼催转心阵,他虽然将多数道行都炼了极阳神
玉度给孙儿,但自身的元神亦是不弱,仍能调动天地法力为用。一阖眼他就看到不
同的景象,看见这座山气脉分布、天地星辰间的力量牵引,还有相柳真身所在及其
要害,在某只蛇首眉心处,只是那里还有一团幽蓝光点,应该就是被相柳藏起来的
秋雾了。
  黎世殇全身皮肤出现繁复的黑红色图腾、咒文,不仅身体四肢,耳朵、脸也全
都是,只不过他身上有衣裳遮掩看不穿。相柳忙于应付钟家人及那些修士,差点能
吞食的元神被劫走非常愤怒,所有蛇首都瞪向黎世殇并张口攻过去。
  黎世殇倏地睁眼,脚下生风整个人腾空跃起,踩在接连咬杀过来的蛇首上避过,
只是他一靠近相柳就因妖气浓烈,一身皮肤被妖毒烧伤,脸、手脚都很快因为妖毒
烧得发红、起水泡,双眼也抵不过妖毒而痛苦闭上,尽管如此他还是能感知到秋雾
及相柳的要害所在,一拳击爆躲藏于后的一颗蛇首两眼间,指爪穿破蛇鳞和血肉抓
住了某个东西,另一手也迅速往血肉里挖,整个人却因此烧出灰蓝火燄,相柳所有
蛇首都仰天惨叫,吐出毒液,修士们连忙用各种法器物品接住蛇妖溅落的血,据说
相柳的血可使一方之地寸草不生,自然也是带着诅咒的剧毒。
  钟须静藉琴音将妖血往远拨开,其他同门有默契的将它们收到施了法的葫芦里,
虽是剧毒却还能拿来炼药也不一定,若有余裕搜集自然不能浪费。黎世殇所陷的蛇
首狂暴乱撞护阵,被雷电劈得焦黑掉鳞,无人胆敢靠近,因为就连黎世殇都被伤成
那样了。
  黎世殇忍着剧痛将秋雾的元神剜出蛇体,紧抓着秋雾失重坠落,相柳之躯软倒,
而包围黎世殇那团蓝燄还在烧,掉到半空时蓝燄被一团浓雾环住,云雾冉冉飘下,
落到山中某处。钟须静见状连忙抱琴起身,代庄主下令将修士分成几批,有的去追
踪相柳妖气务必将之彻底扑杀,有的则去帮庄主修补大阵,而他则带了些人去山里
寻找黎世殇和秋雾。
  秋雾的元神带着黎世殇飘往自己肉身被藏的地方,他被藏在一截雷击劈断的古
木里,断木内部被蚀空,肉身就被相柳仔细藏在里面,周围草木绿荫掩翳著,断木
外又生满绿苔,而且有相柳残存下的妖气,一时间不会被发现。
  秋雾元神归位醒来就摸摸身上有没有伤损,爬出断木之后看见外头草地瘫著一
个高大男人,一身衣物都烧不见,几乎衣不蔽体,而且浑身也都严重烧伤,不断的
抽搐痉挛。秋雾立刻释出凉雾笼罩黎世殇,试图减轻他一些痛苦。
  黎世殇也没想到自己会狼狈至此,连喉咙也被妖毒弄得发不出声,秋雾蹙眉蹲
到他身边低唤:“前辈?黎庸的祖父?”
  秋雾心想这真是伤脑筋,肉身再这样下去恐怕会侵蚀到这个人的元神,他没开
窍又不怎么勤于修炼,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想求救也丢不下这个人。犹豫之际,黎
世殇已经气绝,不再痉挛抽搐了。
  秋雾与他从未谋面,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死在他面前,而且是救命恩人,他心里
不太舒服,看着焦黑的尸首有种古怪的情绪,眼睛里好像有什么酸热的东西要冒出
来,鼻子、喉头也灼热难受。
  “啊,你不要死好不好?”秋雾听见自己声音都变调了,他一想到这是黎庸的
祖父,黎庸肯定会很伤心,而且这人还死得特别惨,自己心里也就越来越难受,这
让他无所适从,只能张大嘴巴喘气,捶著胸口,手足无措,最后他伸出手想抱那具
惨死的焦尸,岂料一碰触到焦尸就彻底崩解,好像镜花水月般溃散于无形,随风而
逝。
  “这是兵解。秋小郎不必惊慌。”
  秋雾闻声抬头,半空有一人凌空而立,相貌清圣俊秀,带着慈祥仁和的笑意,
就是方才气绝的黎世殇。秋雾错愕哑然,黎世殇对他说:“不必伤心难过,谢谢你
最后送我一程。相柳已灭,封于壶中的白蛇酒,喝了那个你就能开窍。不过这只是
开始,接下来是妖魔横行的时代……人们追求仙佛圣人的同时,也召来了妖魔鬼怪。
熟为善,熟是恶?善恶黑白也非恒常。唉,你们都自求多福吧,我得走了。”
  远处有许多声音在呼喊黎前辈,秋雾回过神发现黎世殇的神魂都不知去哪里了,
还真是走得不留痕迹,心里很茫然,一直呆坐在原地。片刻后,钟须静找到秋雾,
拉起他关心有无受伤,再问:“黎前辈呢?”
  “兵解了。”秋雾有些恍惚,其他人更是错愕。秋雾问他们:“黎庸呢?”
  秋雾很想见黎庸,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很思慕那个人,明明分开没多久,却像相
隔千年一样。他还惦记着那壶酒,被他偷饮过几次酒气的白蛇酒,听说喝了能开窍,
他之前一直期盼要开窍的,可是现在心里有点矛盾、怯怕,不知开窍以后自己又会
是怎样。
作者: cola1205   2017-06-27 22:33:00
头推
作者: phaiphai (诗耀粉? 药粉? Orz)   2017-06-27 22:40:00
看得好入神好紧张喔 >/////< 阿公...应该要替他高兴吧
作者: liquidOAO (液体●─●)   2017-06-27 22:44:00
期待开窍后QQQQ
作者: cola1205   2017-06-27 22:50:00
祖父好帅啊…跟祖母的感情令人动容。这一章前面很甜,转折令人紧张,最后令人动容,好好看哦!
作者: htj10447 (htj10447)   2017-06-27 23:10:00
秋雾别哭(抱
作者: iceplume   2017-06-27 23:12:00
推狐大>///<祖父好感人噢QQ黎庸跟秋雾的感情要大跃进了吗~
作者: tweety421 (崔小崔)   2017-06-27 23:54:00
开窍啊...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作者: omnis (乙睦)   2017-06-28 07:56:00
编草虫那里好可爱啊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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