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直有雨,
大家都还好,没被淋湿吧?
这里阴谋论防爆空一页。
“不,您的脸色坏透了。”朱根诺夫愁道,“像您这样志于国家的男人都倒下了,想
必吾辈一夕从泱泱大国之心,沦落为日薄西山的残兵。我也打过选战,现在看起来,我的
打法实在落伍--然而外头抗议者代表的人民心意,我倒明白几分。
他们以为选举的意义,是为了走向更尊重人民的社会主义,苏联解体,只有军国体制
结束,那是被史达林领导、赫鲁雪夫与布里兹涅夫元帅,将马列思想长期地军事化下来,
给扭曲的社会主义。人们甚至还不知道这样下去,耳语将会形成呼啸,史达林会被踩在脚
下;全都结束了,没有人再去看社会主义一眼了。我这一辈夹在中间的剩余残官,如何面
对人民?日后该怎么处?”
朱根诺夫松了松领带,又拧了拧手边的黑色塑胶钢笔,笔头盖的金属小夹嵌著共产镰
刀小徽。此人与安卓波夫同辈,脸若圆盘,满面红光,是属于不大显老的容貌,除了顶上
略稀而伏贴得过分的头发开始褪转为白,呈现广泛的浅褐色。
“万一列宁与特洛斯基不光采的事被挖出来,该怎么办?如果老党员们现在刺激奇贝
伊,刺激得太凶,大概什么话都敢对人民说。揭穿史达林也就罢了,激进的学运者很常以
审视史达林的不良作为为号召;历任苏共领导人皆批判、修正过史达林,这曾经令中国的
毛先生很不高兴......但列宁与特洛斯基不一样,KGB手上拥有各种档案,您懂我指的
是哪几桩烂帐,我不必细讲。”
“布尔什维克的国父们收过英美银行家的钱搞革命,这件事被知道的话,人民会疯狂
。由于情报单位已在戈老下台时勒令解散,下官再也无法以KGB军官的身分销毁资料,
帮不上忙。我们的确不能这时候逼奇贝伊猫急伸爪。”
委实不堪的现况,上校对他实话实说,两人无语默对一阵。老党员仍然对着台上的鲁
茨柯伊乱吼一通,已经听不出来吵些什么。朱根诺夫气闷地望着那些不知死的傻子。
“国家并非只得指靠寥寥数名忠臣;那样想太悲哀了。就算明日他们革我职掌、抄我
单位,明日后头仍有明天。像是鲁茨柯伊,他虽然被利用,还算个好人。”史可拉托夫带
著两汪憔悴的黑眼圈,反过来劝慰朱根诺夫,一时忘记“明日”厌弃干涸的血味,不会眷
顾战士。他大约只能望着别人的明天。
史可拉托夫望向混乱的大堂,真恍如看着某种意义荒疏,几乎与一切都无关的东西,
诚如望向一种搆不著的明日之暗示。瓦伦尼科夫的子弟兵们成对驻守,分别立于二楼旁听
席看台、主席台与记录官略呈圆弧的长桌两侧之前门处,与顺着席位的排列缓梯向上,最
尽头的后门。挨揍的不只有官员,东西也挨了摔,桌椅挨翻,满地是纸,记录官的前额被
谁抓起原子笔划了一条口子,正得空忙着擦血,委实不堪。
朱根诺夫道:“副总统老好人又不能如何。眼下议场百官乍看仍为共产主义发声,没
几人靠得住。依我看,明日一到,多数人见与新政府没得商量,奇贝伊再略施点小惠,索
性全向叶尔钦投诚去了,到时候连戈巴契夫执政时代剩的一点改革开放制度,都尽数蒸发
。会变成什么,真难预料......叶尔钦与奇贝伊的袖子里有什么,那就是什么了。”
史可拉托夫点头。他将资本主义学过一轮,有种巫魇的观感。上校道:“杜玛议会看
来走的还是政党执政,但我不确定上议院议员如何产生,这制度要无限期搁置了。我想,
上议院应该是由习惯乖乖听话的地方书记充数吧,要不就是意义不明的私有化委员会...
...”
“政党执政”几字直直戳中了朱根诺夫,他道:“真不想这么说,但官僚体制寄生虫
才不代表党,是数典忘祖的家伙,否则克里姆林宫也不会败落至此!他们必定将党过去的
教育、与主义同进退的情操,两三下丢光。如果官僚们拥有先烈人物的情操,能从文明的
残骸中重建一切,那也罢了;偏偏差得远了。啊,老天,看看这无所不在的贪污文化!连
我都不大干净。”
“下官惶恐。”史可拉托夫道。
他不会责怪朱根诺夫。上校与史瓦利靠克里莫夫所带来的名为FIMACO之帐户,作艰困
时期开销。据知,它原本属于受宠的镰刀爱丽丝,款项往来尽数以美金为单位,并非来路
多单纯的钱。亚历山大维其再怎么说都是他的学生哪......史可拉托夫主动追查,莫非想
令良心安定些,思忖从中必能抓住光明会的辫子。尤可斯纵火案审判那回,是他不惊动任
何势力、混入民众偷偷调查的唯一机会,然而却被老死对头瓦伦尼科夫将军搅和掉了。
“上校,这两日我想了许多,对世事改观了--多少事情,是被共产党党务阶级给领
导出乱子来的?人也许不必,甚至说不应该加入党、接受党的领导,但是没有望向主义的
希望与盼望人就跟野豺没有两样。我曾在高等学院中任职历史教材编纂监事,但让我回到
过去修正历史,我真不知从何下手。”
“您没有上过战场。斗争中的人类单纯如野兽,亦可能如同暴风雨般难以预料。为主
义而打的战役特别凶恶,而战争本质上渴求敌人,故塑造敌人的形象,这是战争的一部分
原罪。苏共版本的马列主义太强调阶级斗争了,不自觉中为了斗争创造出阶级,宛如心性
的镜像;各种阶级永远赖在社会中,不走了。人中豺狼性剩了下来,柔软、纯粹的希望,
却没办法挡下子弹,或撑过反革命份子大批斗。”
“主义是着迷于水里倒影的纳西瑟斯,最后溺死在池中;主义必须藉着他者、外物,
与自身形貌对称、左右相反,那呈现了自身的外来入侵者,以不断地欣赏自己。这是历史
的必然之恶吗?”
朱根诺夫果然没有因此认为主义的面目丑恶,却也未曾盲从。史可拉托夫自忖,他这
个人的骨干如此,愈发地认可自己识人不错,道:“没有什么是必然的,下官顶多只能给
您这样的答案--‘关于存在的问题,人类选择最捷径的一条路走,往往是个愚蠢得近乎
精妙的过程。’今后,无论时势发展如何,在思想上挑最艰辛的路走,反而是保有人性的
康庄大道。学习可爱的老俄国知识分子,尽可能思考永恒吧。但别对酒与廉价菸上瘾--
那是人民的特权。”史可拉托夫有些挖苦地结尾。
朱根诺夫想一想,道:“我后来没有等到您的政府情势分析信件。被敌对政客查封拦
截了吗?”
“下官不会犯被人窃听的愚蠢基本错误,是我最后决定没寄给各位长官。感想与指导
原则的部分,写得很不好,扔了。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多少言论,只是犯痴想罢了
。现在就是最好的情势分析时机,下官大可省去舞文弄墨。您仔细看看......”
交谈间,列贝德将军开始发言了。上将的语调没有抑扬顿挫、不辨情感。他的声线过
低,穿透力异常强劲,像一支绑着铅坠头的弩箭,以体内深处近乎非人的无名力道,发射
向主席台,将共产党开批斗大会时以滥情动摇领导的爆嗓子咆啸,一穿而散。官僚们全闭
了嘴。
“鲁茨柯伊,你来得正好。有我们军人站在台上,我心里舒坦点,才好发言,否则老
是看见奇贝伊,迫得本上将心里郁闷,想拂袖离这出闹剧而去。议事大堂内,满满的不知
谁带来的小兵,尽管出手捉我。本将不犯王法,我要走,没人能拦我。”
瓦伦尼科夫的子弟兵们竖耳,视线同时往列贝德的方向去。疯帽匠对他可爱的活人机
械娃娃兵们下强心智控制指令,除奇贝伊宣布散会以外,谁都不准进来,谁也不准出去。
列贝德言下之意,他手下的军人依然死忠于他,不拿国防部长与副部长当个东西,他要走
就走,大不了烙人开火。
“我国要倒退回军阀割据时代了吗?”朱根诺夫耳语道。他与上校坐在倒数几排靠走
道的席位上,刻意不起眼,且离台前尚远,但由不得二人不小心。
“您好眼力,能凭着他们少许互动得知许多。”史可拉托夫道,“列贝德将军也算得
上军法家;若他想干政,就会试着从政,照有板有眼的游戏原则走,以在军界服人。列贝
德将军生性木讷,从不慰留人;但他本人与他的兵,都是下官所见过最忠心耿耿的部下。
一旦邪门歪道过了列将军的容忍边缘,他却不会给恶上级面子。瓦伦尼科夫这人才令人担
心。他分明拘留我们。”
“国防部副部长今日的阵仗,难道不是在非常时期中听叶尔钦的命令?话说总统现在
拥有国防部军权了,而且我们的总统疑心病成性,似乎挺怕被暗杀。”
“不,四边站着的都是只向瓦伦尼科夫效忠的人。其余言说都是粉饰太平。”
朱根诺夫只觉得奇怪,沉吟不语。史可拉托夫决定不对朱根诺夫说他还没有必要知道
的事,也抄着手,不多言。也许有一天,朱根诺夫将自行领会,当政府中上上下下,全数
是“那种官”......如美国深国、国中之国、影子政府;都是些崇敬秘密、地下结社、互
相倾轧,仅按神秘毒誓稳定结盟的那种疯官。这是资本主义的错?经济之恶?他也不大明
白,那么权当那天不会来吧。史可拉托夫不由自主地念起彩虹小马。
列贝德道:“前红军空军师团长鲁茨柯伊,我身为前红军上将,倒想问你--你方才
还说新政府要学西方采权力分立原则,眼下我国总统却堂而皇之地身兼国防部长,这究竟
是什么破烂意思?”
“上将,政府有制度面,政策有实务面,您就不能再多相信新领导一点吗?”鲁茨柯
伊的口吻忘却公私,与列贝德相待如自己人。但鲁茨柯伊放弃手中带了多年的师团兵,俨
然诚心改行当、作政客、洗心革面向前行。列贝德平平地看了这天真的家伙一眼,瞧出他
只是帮着叶尔钦安抚红军的一张脸皮,他自己还不晓得!简直不是滋味。
“从前就是因为墙头草办事太松散,不全盘走资,也不老实正经返回史达林路线,搞
不三不四的那一套,削弱国力。如今总统祭出此强人领导策略,都是为了稳定内政与不安
定的民心。”
“没人他妈的跟你说话,瓦伦尼科夫。”
“我是承蒙新政府拔擢的旧朝遗老,八人帮份子,敢造反、敢打前总书记,现在受人
赏识,在总统之下干国防部副部长,我都没吭气了,将军您坐在那儿老著一张苦大仇深脸
作什么?”瓦伦尼科夫道。
“话说,阿赫罗梅耶夫三军总司令才是真正的旧朝遗老,青天在上,他才是快被暗杀
死绝了的苏维埃道统最后一人,诚心教戈巴契夫别一错再错的人,你的话,瓦伦尼科夫‘
前KGB指挥官’,你要战功没战功、靠出卖失势、倒楣的情报单位人员军阶三级跳,我
不确定你是哪种王八乌龟。”
“提破刀砍人的翻旧帐混蛋,竟歧视阿富汗战场上带脑子操盘的。”瓦伦尼科夫阴阴
地道,“你究竟想指控我什么?”
“与疯狂的主战派人士天天勾搭叫作‘操盘’,你生来是政客,不是军人,适合和总
统扎成一堆,可喜可贺,恭喜高升,本将岂敢指控你?”
“列贝德、瓦伦尼科夫,够了吧!军人该给官员作点榜样!您俩都是红军老同袍,总
统指望您们卖点老脸,带着老兵往前行,甭再吵了!”
“鲁茨柯伊,你跟列贝德要好,随你的便;但别以为我把你顺道拉拔进克里姆林宫中
,你就可以随便跟我互道同袍装熟,撒泡尿照照吧!”
“总统指望我们什么?好,叶尔钦厉害,叶尔钦可以一人兼多差,没关系,我宁可他
总统兼副总统,我就不必看你在这儿丢丑了。”
倒楣的副总统没有恶意却被两边抢白,不想讲话了。
“军方内部相处不睦啊......”朱根诺夫道。
“这次前苏联军人没有为人民赢得任何仗,怀疑起自身存在的意义,何况连红军的正
规身分都丢了?然而他们也不愿任人糟蹋。他们的反应算温和。”史可拉托夫道。
“参谋长,除了军方以外,请再为我多分析些局内事。”
“我丧失红军参谋长的身分,现在只是普通的现役国军上校。”
“是了,您倒提醒了我,我也不再是共产党文宣局局长了,仅仅是下议院议员,地位
缩水得厉害。我们还像多年前一样聊天,害我忘了已一夕遭遇变天。真是可怕。”但不知
是岁月比较可怕,还是剧变的无声无息令人战栗。
“您说的那一回,距今八、九年有了。当时KGB仍是国家最宝贵的单位,一切情势
......都还一片大好。”史可拉托夫道。那场朱根诺夫也在的红色晚宴,像一朵大红炎炎
的玫瑰开在冷战漫长的冬天中。花凋了,冷战结束了,无名的冬天持续至今。安卓波夫的
名字总是在先知的胸口沉甸甸的,是永远的冬天的重量。
“我记得可清楚,瓦伦尼科夫才刚刚调去陆军打仗,您不顾现场还有阿富汗战争主战
派的,直接与安卓波夫前局长大吵大嚷起来,吓坏军事学院为国家卖命的孩子们。您忒也
惊人的了,不给亚切洛夫他们面子,于是我认为该给孩子们即席的精神讲话,上级彼此矛
盾,苦的是这些年轻、美好的小军官们。当时全KGB上上下下,就只有上校您看坏大局
......回想起来,连干中央文宣局局长的我都太天真,您不愧是先知。”
“我当时的心性磨练不足,态度很火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朱根诺夫的评语令
史可拉托夫尴尬,苍白而几乎泛青的脸微微胀红,却很快地消褪下去。他将话头转回眼前
:“朱根诺夫先生,看看那里。”
“波特宁居然没吵着要走。”
“可见今天的事,对前经贸发展局长而言很重要。”史可拉托夫的脸完全沉下来。
“‘前’?”
上校的表情等等少许的蛛丝马迹,带给朱根诺夫异样感。
“计画型经济经贸发展局没有搞头了。波特宁想要被任命为中央银行总裁。”
“中央银行在资本主义国家里边,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总裁’可不是......私人
企业经营者?我是否弄错了?”朱根诺夫翼翼地问,很吃惊。
“我有幸受到实力颇好的经济学家的指点,在党中央禁书图书馆埋首钻研、谬读过几
本书,能向您保证,您没有弄错。只是解释起来话很长。”史可拉托夫道,捏捏鼻梁,表
现得疲倦不堪。
“新的主义......不,新的宇宙观诞生了?我可不愿为它服务。”
“别为它服务。那是新的牛鬼蛇神。”
朱根诺夫勉强打趣地道:“牛鬼蛇神资本家多年来都是我的台词,输掉的选战中,它
还是我的台词。”
史可拉托夫暗想:“啊,并不只那样,也不是那样的......”
***
上校与史瓦利俩人的睡鼠之楼,收容一位“红心国王”。红心国王系统,必为国家领
导/红心女王,或世界银行体系的策士。这位经济学家疯疯癫癫,时好时坏;接受彩虹小
马的治疗时被红心女王的名字吓到,他就会崩溃大叫跑步摔东西。然而当有人向他讨教,
红心国王也有回光返照、清醒的时候。
红心国王告诉史可拉托夫关于资本主义该读什么书,他还教懂不正不经的彩虹小马银
行放贷的原理。这个人,要是他能够凭自身的意志力,承受后心智控制恢复期“清醒”的
残骸,便太好了。他不像黑镜、铁皮人或戴娜猫们,他总有一关跨不过去。
史可拉托夫自忖,老实地转述红心国王的话,对朱根诺夫说起西方国家央行总裁控制
的究竟是什么,还不大容易。比方说鲁兹诃夫,光是听到“破产”二字就头昏了,市长先
生更不能想像一座城市也会破产。
红心国王知道上校得短期内应付剧变的实务面。撇开波特宁,对史可拉托夫而言
,他必须看得懂奇贝伊要作什么,红心国王便为上校整理基础:
从亚当斯密“看不见之手”起手,谈新古典经济学——制造业市场、资本市场、劳力
市场均为资讯透明、众生平等的“完美市场”,市场参与分子,均为追求边际效益最大化
的纯理性优化行为者(optimiser),天下太平的竞争,如相敬如宾的厮杀,经济机械,
财源滚滚,富人的“下渗经济学(tricle-down economy)”,劳工仰恩瞻看上帝,弱者
雨尿均霑,供给与需求于平衡的点上轻触,那便如西斯丁大教堂壁上亚当与上帝的手指
相碰,颠仆不灭。
诚如制造市场的供需平衡点是“物价”、人类畜牲的劳力供需平衡点为“薪资”,钱
与债的供需平衡点,则是“利率”。供过于求,数字下跌;求过于供,数字暴增,市场无
限弹性,人类瞬间反应。
“话虽如此,但央行总裁控制‘利率’,透过利率控制‘一切钱之总和的呼吸’,于
是他等于握有整个系统的油门与刹车。”红心国王如是说。
即便“利率”由公正、不妄加干预供需平衡的人看守着,财团垄断、投机蟑螂、企业
黑箱作业、消费者知识低下与劳资不对等,原本就无处不在。
市场看不见之手,是没活过的上帝;但为了确定上帝已死,或者,尽可能令基督教意
义上的上帝保持已死之状态而别从尼采的棺材板中奋起,市场的盲力成为后科学革命时代
“上帝的僵尸”。
“这个世界的脑子不正常,没有药,我的脑子也不正常......”红心国王说。
红心国王再谈“供需平衡”的根源,或者说,万恶的渊薮——“萨伊定律(Say's
Law)”。萨伊定律由十九世纪初的让-巴蒂斯特·萨伊提出,它对“价值”的解读逻辑,
只看“有用(utility)”,有用是价值的来源,但萨伊忽略经济以何种机制“量化有用
这件事”。根据该律,制造业生产出来的“所有”东西必然自动被消费掉,只要找到伟大
的供需平衡接触点即可。
萨伊定律必得出以下结论:但凡被放入市场的事物,甚至包括劳力与资金,表示它具
备“有用”。举个例子:“鸡蛋农的鸡蛋滞销了。但因为鸡蛋‘有用’,蛋农必然有自己
吃掉蛋的选项,只不过每多吃掉一颗鸡蛋,蛋‘有用的限度(marginal utility)’就会
下降一点。”同理,“所有储蓄将自动成为投资”,“所有长期失业的人本来就不应该被
生下来”。
萨伊定律中,价值激发的瞬间不在金钱,而是“有用”如何被虚构中的经济行为者衡
量——然而衡量的方式太过朦胧,因此萨伊定律顶多在原始的小农经济中成立——十八、
九世纪时,这也许不算太离谱。但是将萨伊定律强行套用于追求金钱利润的工业化大量生
产者、广大而复杂的现代资本主义身上,那就是作死。
现实中,就算一般人口袋中的钱“有用”,人们把它储蓄在银行业者手中,并不知不
觉地进入了“市场”,利率也不可能是“储蓄的人”与“不储蓄的人”之间自然产生的资
金供需平衡点。央行的控制者必须存在,央行有权独立于国会审查外设定全国银行的隔夜
拆款利率,也就是整个银行体系金钱无中生有,继续生有的大主宰力,并且向央行股东负
责——所罗门王一族。
红心国王哆嗦著道:“虽然后凯因斯主义者明斯基(Hyman Minsky)说:资本家追求
生产力,为了什么?终归是为了‘钱’,就这么简单的道理!宁可当人家顶上的股东,也
别作白手起家的创业人!故‘金融’是资本主义唯一真实的面相,价值的鬼魂在那里被激
活、流动,好似巨灵阿特拉斯的鲜血。但学界将‘经济’与‘财金’两门学问强行切割,
变成不同的领域......我们毕竟不能让支持贱民的吃喝拉撒的生产力活动,污秽了王所统
治的那一块。
在凯因斯将‘就业、利息以及货币的一般理论’(The General Theory of Employment
Interest and Money )写成后的十年,心脏逐年衰竭,来不及驳斥西格斯等等的,自称
凯因斯主义者们的蠢行,死得很早,才四十六岁。我能说什么?一般理论直接冲撞、突破
了萨伊定律的虚伪;我确信凯因斯没有叛逃光明会的意思,他只是想忠于自己、忠于学问
、他的心;而他的心把他引向不该去的真实了。凯因斯肯定是被大长老们搞死的,即使他
推行以法定货币取代金本位货币,使现行银行放贷的部份准备金制度成真......您懂得这
有多天杀的吗?”
“我与医生都明白。您曾教过彩虹小马国际银行家如何‘剪羊毛’。”
“上校,您略述安卓波夫先生的死法,是靠药、靠针延命;这令我细思恐极。经济学
圈中某帮人、数学家,乃至物理学家,在大风险时代中,为金融大船掌舵,他们不是传统
老实的经济人,那种经济学家已经不在了,凯因斯是最后一人;他的思想地位太高了,被
拐进光明会,并因此而死。这年头,干我这行,人的脑子必须不正常,非常的......怎么
说,‘嗑升了天’,否则如何面对意义已彻底发痴癫狂的数字?啊,我不敢想凯因斯真正
的死状,然而那人也不是完全无罪的啊!但他的一般理论,是我生平仅见纯白而无罪的事
物!”
史可拉托夫默然。
“上校,假若国际银行家持死神镰刀砍向世界,爆发大型金融瘟疫,唯凯因斯一人懂
是怎么回事——‘没有什么比在不理性的世界里头追求理性作风,更自我毁灭。’
其他家伙只会说:‘金融风暴无法被预测!但我们是按照科学模型宣扬资本主义教义
的理智者!吾辈清白!’然而强行滥用萨伊定律的主流学者,无论遁词多么无辜,等同以
经济学门宣告:‘这是神怒!领死吧,经济弱势的贱民!’我向您发誓,他们知道得更多
,他们从学说开始有罪!只要您给我药!”
“请您务必听从史瓦利医生的嘱咐。”
“噢......医生要锻炼我的意志力,不会给我药的。经济学若是科学,我愿保持铁皮
人教授的诚实。我本来可以成为南美洲的葛林斯潘,但我一时冲动,连钱都没多准备,便
冲出IMF的眼线、冲过铁幕,前来寻求传说中弥足珍贵的叛逃操纵手‘黑皇后’;我们
的史瓦利医生,美情报单位前顾问,不知异常聪明还是蠢过度地朝俄国人自投罗网,反而
因此从没被光明会逮到。然而我这份诚实,使至今布满制约与指令之铁丝网的心充满倒钩
般的恐惧;这是‘红心国王’该下地狱的业障吗?”
原来彩虹小马在外面的名声是这样啊。
“如果您非不能,而是不为也,这份心智控制的黑暗将积存在您的心里,成为与您的
灵魂本身质量相等的阿鼻地狱。您凝视著身为策士合理化撙节经济政策的岁月中,在世上
掘出的深渊,如今感到深渊的视线而晕眩。”史可拉托夫道,想吸引红心国王吐出更多知
识,“将您的‘深渊’说出来,以保持面对深渊的意志吧。”
“面对深渊......全说出来......”红心国王的眼神渐渐不正常了。以往史瓦利一不
看好他,让他脱出诊疗室,动辄惊动整间疗养院,要男护士出来抓人。史可拉托夫想着,
暗暗拿捏架式。
红心国王一时压下过动症,忍着没有发作,深呼吸道:“萨伊定律与国富论默认金钱
为无意义的中介体,例如南岛土著捡海滩上的贝壳,以方便原始的买卖。但是,上校,不
是这样的,并没有古文明史料记载‘于是某些商人发明了钱’。凯因斯他发现了......那
是1913年,当时他才三十岁。年轻的天才从隐蔽的银行法规刊物中,遭遇了共济会的皇室
大使米丘(Alfred Mitchell-Innes)的文章。它的名字十分怪异:‘时代的殉道者(
Martydom of our Times)’,被归类于债务法。”
“债务法与‘殉道’有什么关系?”
“请您听听它的内容:保守估计公元前四千年的价值计算单位,与谷物重量的单位共
用,算得可精了。采六十进制法的苏美人,甚至有能力以大麦麻袋准确地测知地球质量
--那是考古学中唯一找得到最接近‘钱’之根源的纪录。‘价值’的产生原本是‘神授
君权’,随祭司阶级的兴起,由神的代言人向人民索求税收——就是欠国家的债务。公民
身分是与生俱来的,税也是。
‘人活着就是欠神一条命’,若明白中古世纪‘原罪’具有经济机能,便不难理解宗
教要畜牲生养众多,却仇视‘性’,并非矛盾态度。”红心国王苦笑,“古文明王朝的石
版考察刊载在银行法规录中,令普通人摸不著头脑,对吧?”
怎么,原来宗教是社会的理性机构。这与马克思敌视迷信的原因相反。马克思认为
革命才是理性机构。
那也包括中国又腥又腻、野蛮的文化大革命。
俄国也好不到哪去。
“可敬的经济学家先生,那么......”
“我一天还渴望以某种药逃避自我,就一天是个困在睡鼠楼中的红心国王。”红心国
王道,“上校,您想得没错。萨伊定律中表示的‘有用’,在某个远古而高深神祕学层次
上,跟金钱的起源重叠,人类从来没停止崇拜过所罗门王,与王的犹太祭司,从来没有。
然而当学校教导关于钱的故事时,依然采用这坨关于土著、以物易物与捡石头贝壳的狗屎
。”
“非常遗憾,我虽然人称先知......”
“上校,您很努力,读了许多共产党所查禁的资本主义书,难道还不懂吗?”
经济学家原本好好地坐在诊间办公桌旁谈话,突然间过动症发作,浑身打四处起的怪
力使他直直跳高,眼看就要翻桌。史可拉托夫反应迅速,立刻丹田提劲按住桌。经济学家
自己重心不稳,上校军靴脚尖略滑,将他整个人带进精神分析躺椅里。红心国王失魂落魄
地抠著脸皮紧盯天花板。
“光明会的诸神与‘钱’之间,必定有什么猫腻,天地之间的奥秘、炼金术之属!钱
是犹太放贷者的耶和华,不可说,不要妄称汝神的名......不,不是神,是一种疯狂的贤
者之石一类的原初物质吧!不!我毕竟渎神、并说出神的秘密名字了!我违逆红心女王!
但您说自由即神,神在哪一边?如果我再不回光明会自首,就会......”
“您别慌,彩虹小马马上就过来了。”史可拉托夫上前以柔术将红心国王压制,红心
国王要害被拿住,手舞足蹈、动弹不得;上校的擒人术堪比精神病院的拘束衣。
上校想起他自己向红心国王求教的经验,又想想朱根诺夫是曾经为共产党塑造神话的
人;他能够对神话保持清醒,带着些许俄国知识份子的犬儒特质,算算是他的好处。但史
可拉托夫私心不希望他被另一种神话感染。红心国王好不起来的症结,可能是他无论如何
挣扎,“经济学是依然是神话故事”,不是科学。这对他实在太残忍了。刺激红心国王追
求自由的初心,就是对学术的诚实。
史可拉托夫是个心中有神性的男人,因此对鬼魔鬼怪的神秘学--饶是含有再多学问
道理,将之倒行逆施--反倒给他难言的深渊之叹,而不想去触碰了:“仿佛这世上的疯
狂乌托邦还不嫌多。”
红心国王长期陷入经济学供需平衡、边际效益、效率优化的童话魔境理想乡中,比脑
子带伤、时时昏倒的前CERN科学家铁皮人教授更教史瓦利捉急。
“大爷我不会给你精神科药丸、也不会帮你催眠!你振作点!”史瓦利一记病例板子
敲下去,仿佛这枚蹦跳的经济学家像可乐自动贩卖机,打一打就好了,比什么都管用。史
瓦利把上校扫出诊间,碰一声关上门,里头发出框啷框啷的声响。
男护士对上校道:“您别担心,那对医病二人组就是这样。”
红心国王摆平了,彩虹小马跑出来闹他的恋人:“史可拉笨蛋,你别趁我不注意跟这
位被IMF婊去第三世界国家的傻经济学家五四三,这枚红心国王嗑药嗑坏到整颗心里,
明明身体验不出药了,还是给我开口闭口药药药,他在经济学圈究竟交过啥坏朋友?算啦
,大爷我也懒得教线人去查,省得去惊动IMF。等等,你又要去当书虫了?你别走嘛!
前脚才回来,后脚又要回中央,当大爷我没说好不?红心国王你要就拿去......省得你三
天两头丢下我。”
史瓦利自讲自话,给自己添堵,不等史可拉托夫解释,把他望楼外推:“你的国家陷
入麻烦,大爷我知道,不想再听一遍,去去,你快去!去了就别回来!”
一想到史瓦利,即使仅仅客观地回想两人日常合作的点滴,他的心就又剧痛、狂痛。
笨蛋彩虹小马没几天前还在他身边,给他抱、推开他,吻他、顶他嘴,怎么会......一转
眼就离开他了?明明他都顺着小马的毛摸,他要他甭回来,他就在中央过夜。没关系,彩
虹小马是自由的......老天,他不放心,那个一口俄文老美腔太重的生活白痴,住习惯舒
服的窝,穿着单衣跑出去,在恶劣的环境中怎么活?会不会因为他的长相口音,被流民欺
负?平常都是爱他的男人为他弄得好好的,彩虹小马懂不懂自行觅食?
朱跟诺夫察言观色,似乎上校私生活出了严重变故,也不好说什么,简单地作结:“
我明白了,反正今晚与波特宁利害关系甚大。”
“抱歉,下官无意敷衍您。实在是......”
“朱根诺夫对他笑了笑,已表示他不必再说:您不过是累了罢了。但愿波特宁当央行
总裁别弄砸。”
***
波特宁锁骨前的釦子,在方才的议员干群架过程中被扯掉几个,挨了几冷拳,老疯帽
匠的人不出手保护场内会众,顶多对他们的进进出出表示通融。波特宁对瓦伦尼科夫满脑
子干意,但他对小疯帽匠揹有毒誓在身,不好怎地,想必暗地里有会众身分的政客们也是
这样吧。波特宁不顾形象,将双腿翘到席次的桌面上,把发言麦克风踢到地下。
“恩,我身体里的妖魔很不喜欢的家伙在谈论我?”波特宁回头看了看,前参谋长与
前文宣局长正细细密谈,没发现他在看他们。波特宁大大咧咧地转回来:“没什么,小角
色而已。”
鲁兹诃夫弄了瓶红酒进来,还有一包不明物体,俘在西装外套中,高脚杯倒插在口袋
里。他一路用豹子头手杖与肚皮撑开别人的席位,凹出一条走道,惹来四方白眼,最后毛
手毛脚地凑到波特宁身边。没人敢坐在波特宁附近,众人自忖惹他不起,于是美腿男子的
周围一片净空。市长鼻青脸肿,整张脸像被铁折凳砸过。波特宁知道鲁兹诃夫来了,对他
的惨状不予理会。
鲁兹诃夫看看波特宁横陈的长腿,西装裤顺着脚踝揭开几吋薄袜肌肤,吞吞口水,涎
著脸道:“央行主席先生,渴了吗?我有酒。”他伏在椅子上为波特宁开瓶斟酒,纸包则
藏在椅子下,遮遮掩掩鬼鬼祟祟,怕被人看见要分一杯羹。波特宁看他活像挤在车后座,
莫名想笑。
“你发神经?我跟你的交易已经结案了,奇贝伊承认首都自治,你往后要发了,怎么
不滚一边乐呵去?”波特宁看见红酒,冷笑,“这是狗腿人士进贡的贿赂?被你的肥肚皮
渥一渥味道都要糟了,别来烦我。”
“这酒不是烂货。我挖空心思读私有化委员会的公文,姑且一试,叫黑道小弟连夜走
私搞来,才刚刚到。幸好市政厅就在隔壁,我提拔过的老小子在楼下办莫名其妙活动,一
股脑接应进来,还挺走运。”鲁兹诃夫笑笑咪咪地,以某种哄女人的口吻道,“来,长官
,赏点脸。”
“喔唷,你的脑子搞通资本主义啦?老官僚上进,敢在新政府头上动动小土。”波特
宁心不在焉地接了酒杯。奇贝伊迟迟不回来,太无聊了,这时候有酒总比没有好。
“我哪搞得通?公文满满的瞎扯淡。我倒明白它能做一些原先只有外贸委员会才准做
的事,但没有规范法条。这令人搞不懂的破立法单位成立才一天,就知道打群架、不立法
。”
“我把救饥荒的功劳带上你,你的土皇帝梦八字还没一撇,光会嚼舌根、穷兴奋。喔
,这酒的味道还可以。”
波特宁慢慢喝着,心想他这时候真羡慕商界的会众,不必淌这滩政治混水。
“想要谋个一官半职的疯帽匠居然不在这里。红心女王也不在这里。”波特宁不确定
是否多心,但就是浑身不舒坦,总觉得被人摆了一道,没注意鲁兹诃夫把还热呼著的切片
德国猪脚,从纸袋中偷偷拿出来想孝敬波特宁,防贼似地左顾右盼。
索布夏窝在位子上,身上完好无缺。他作官失败到连被揍的资格都没有。
“这下糟糕了,总统一边解散共产党,一边要搞政党政治,这不是叫我这个圣彼得堡
市长去死么?我从前加入叶尔钦先生的反对党,现在想想,那根本不是政党,只搞政争的
小圈圈!一旦亚历山大维其将戈巴契夫的小辫子帐本交给叶尔钦先生,这党就告功成身退
了,我还在作梦哩!我太高估自己对铁幕外西方人政治体制的理解了!什么外贸舞会?作
死!我当初为什么不扣住那帐本?半夜来的打手有什么可怕?亚历山大维其会武术,我的
办公室又防弹!
不对呀,叶尔钦不夺权,我贴着他的政治斗争小圈圈作什么?他妈的,怎么干都不对
!我现在能抱谁的大腿?奇贝伊?叶尔钦?他们会组织自己的政党吗?要命!”
索布夏慌了,他把跟维诺夫人之间的参详切磋全忘光了——乖乖守着私有化委员会,
然后听天由命,只能这样——净想些没建设性的事。
***
本章后话
本章后话来介绍一下,为何原波将高级经济学家设定成嗑药集团。
经济学两大必教定律,一则为萨伊定律(Say's Law),另一则是菲利浦斯曲线(
Philip's Curve)。萨伊定律是“供需平衡”观念的基础,它是所有“学校教的”经济学
(不是真实经济学)之母,定义诚如本章内文所言,无论是生产或者消费都是为了增加“
utility”,它的本质神秘,翻作“有用”比“效用”贴切一点。因此所有的生产都得以立
刻被消费。但是问题来了。根据定义,由于“失业”等同于宣称“这个劳力单位活着也没
有utility/天生我才没有用,你可以去死了”,实在很不好听,于是失业这件事,在萨伊
定律中被认定不可能发生。
然而凯因斯遭逢的经济大恐慌时代,美国遍地失业人口,难道这么多人都应该去死吗
?凯因斯一般理论的目的很单纯,就是将供需平衡天秤的两端,将重点从供给面移走,移
到需求面,想发展一直不被重视的“需求经济学(demand side economy)”。
没错,火红的萨伊定律,本质上是“供应经济学(supply side economy)”;既然
生产本身必然有对应的消费,所以社会只要照顾生产者就好了。这就是“下渗经济学”的
由来,每当有经济危机,只要把有钱人弄得更更更更有钱,有钱人就会愿意投资,其他民
众就可以沾沾光、拣剩的吃了。“都是政府的政策让郭O铭不肯留在台湾”、“这样下去
陆资都不肯来了”之类的想法,就是下渗经济学的遗毒。
凯因斯没有挑战过经济学的根本“供需平衡”,他只是换个方式想想:由于“有效需
求(effective demands)”不够,东西卖不出去,生产者砍薪资裁员。大家更买不起东
西,只好不买;生产者没有利润,为了保持利润,只好调涨价钱,形成一种通货膨胀,人
们更加不买。依照传统观念,金钱只是媒介,原始部落的贝壳石头;如果贝壳太多,就要
用更多的贝壳换一样的东西,照这个逻辑,如果大家都失业而没有钱(贝壳),表示经济
体中的贝壳变少了,大家照理来讲可以用比较少的贝壳换得一样的东西(也就是物价变便
宜)。对凯因斯与任何面对物价飙涨、薪水不涨的民众而言,这太呵了。
很不幸地有个叫做西格斯的家伙(John Richard Hicks),将贝壳鬼话与凯因斯的想
法整合一下,发明了IS-LM模型,并把这个锅推给凯因斯。IS-LM模型有严重的数学缺陷,
凯因斯数学能力强,私下对友人说:“这是一个愚蠢的人才想得出的模型(This is a
work of an altogether unremarkable mind)”,未曾予以正面回复。结果现在学校教
你凯因斯经济学,不好好教凯因斯的一般理论,只会教IS-LM模型,真是日了狗了。后世
普遍认为凯因斯经济学令美国失败,这并不正确,失败的只有按照IS-LM模型制订政策
的嗑药幕僚。
该模型的缺陷在于“时间”;国民收入与利率达成平衡的那个点,由于收入是金钱
“流(income flow)”,经济体中货币的和却是金钱“量(money stock)”,如同长
度想比面积,没得比,该平衡的点“没法在人类认知的时间中存在”。所以精光的经济
学家,比方说发明一般均衡理论(debreu theorem)的德布罗,干脆在数学上假装时间
这件事不存在。诸位想想,许多金融炒作的原理就是在时间差之中抓住价格波动,试着
买低卖高,便会为德布罗庆幸经济与财金是分开的学门,不然要爆炸了。
萨伊定律搭配菲利浦斯曲线更酸爽。根据该曲线,系统封闭而人口成长的经济体中,
失业率与通货膨涨呈反比。它的逻辑跟前述的捡贝壳是一样的:能够支配薪水的人越多,
贝壳就越多,贝壳太多就通膨。这意味着如果政府希望打击通货膨胀,“就不能让所有人
民都有工作”。也就是说,一个国家总有些活着没有用、应该去死的废人,并且保持这
个状态。
为了处理这个麻滋滋的脑子硬伤,新古典主义经济学提出“劳动休闲取舍理论(
labor-leisure tradeoff)”也就是说,工资“有用”,但是不去上班也“有用”。如果
你的工资已经低到小于不去上班带来的“有用”,当你是理性的抉择者,将会选择不去上
班,毅然休闲去了。没准你无亲无故,“休闲”个一个月就饿死了。失业率的问题自己解
了,又没破坏菲利浦斯曲线,棒透。
马克思主义中否定供需平衡线,因为该说要成立,有两个雷死人的条件:
一、供给与需求线彼此独立,也就是说,无论资本家东西卖得好不好,他都不会裁员
或扣薪之类的导致影响劳工的购买力,所以消费者可以客观使出透视眼,评估苹果的“有
用”高于还是低于价钱。我每多吃一个苹果,苹果对我的有用就递减一些;既然总体经济
是千千万万个我构成的,所以苹果可能在水果市场上供过于求,此时应该减产或降价。
二、所有的市场彼此都没有关联,市场之间不会互相拉抬干扰。比方说,手机市场跟
手机电源线的市场没有关系。手机卖得很好,电源线的销量还是糟,毕竟电源线的“有用
”远低于手机,它除了帮手机充电,又不能干啥,价钱一下子就超过“有用”,所以即使
手机卖再好,也没人想买电源线。
即使“有用说”就像后期作画崩成狗的动画番,圆不回来了,但是萨伊以及实用主义
者边沁(Jeremy Bentham)与弥尔(John Stuart Mill)都支持该说。他们在西方思想史
中形势比马克思强,主角威能,拿他们没辄,结案。至于亚当斯密对“价值”的来源是什
么比较模棱两可,因此这锅不是他的,市场看不见的大手指的并不是“透视‘有用’的消
费者集体超能力”,而是“从非道德中依然可以得出最终道德的无形力量”,这点必须澄
清一下。
总而言之,供需平衡不是什么普世标准,它只可能在例如“晚上七点黄昏市场即将收
摊的鱼店”,某个时间中的小型市场成立。等一等!前面不是说时间不存在吗?不要紧的
,有没有听过飞箭理论?射出一支箭,从A地飞到十公尺外的B地,由于AB两地间的距
离可以分割无限次,所以飞箭会停留在空中无限个地方而无法抵达B地了。
***
由于原波在经济学这门学科中日了狗了的理论看多了,因此在小说中将经济学家们设
定成嗑药集团。
原波凯因斯学经济的启蒙老师,以及本章参考资料(不得不说凯因斯很难学):
蓝道尔‧雷 Randall Wray
https://tinyurl.com/y97wzo8t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Ri9nF8BiA&t=2798s
史蒂芬‧金恩 Steve Keens
https://tinyurl.com/y8aa5ox6
原波刚学经济时啥都不懂的神救援——Khan Academy
https://tinyurl.com/yd4f82f6
感谢以上大大无私的分享(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