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缘求寺内,传来悠扬琴音。
孟曦低垂着眼,神情专注,指尖轻柔地抚著琴弦,奏出一如既往悦耳的春畅曲。
就算所弹奏的曲目与白日相同,孟曦在缘求寺的夜里所奏出的音调,总是比白昼更为
动人心弦。
因为是在心上人跟前抚琴,孟曦的心境就像他爹孟相罗当年弹奏的心情一样,只是少
了愁怅,更多了份执著的悬念。
弹奏到曲末时,孟曦深吸口气,本想抬起头偷瞧几眼心上人闭眼倾听的模样,却在一
抬眼时便与不知何时来到自己眼前,正盯着自己瞧的囚牛近距离四目相交。
“咦──”
如此靠近的俊美脸孔让孟曦瞬间刷红了脸,慌了手脚地想起身却又踩到自个儿衣袍,
“哇”地一声向后跌去。
囚牛见状,金眸里闪过一抹几不可闻的笑意。
他起身走向前,伸手拉起孟曦,忍不住淡淡调侃。
“琴音胜过你爹,性子却不如你爹淡泊,冒冒失失的。”
“都说了我和我爹不同嘛……”而且哪个人让你这张脸蛋近距离瞧着会面不改色的呀
?不害躁才怪……
孟曦心里犯嘀咕,可没胆全说出来,只是疑惑道。
“大人怎么这么瞧我?是哪里弹得不好吗?”
囚牛摇头。“并非如此。”孟曦的琴音早已挑不出破绽,思索一会儿,又道。
“你在生气?”
“我生气?”孟曦闻言一楞。“大人何出此言?”
“今夜的琴音里飘散几丝怒气。”虽然极为压抑淡薄,可他仍旧听得出来,就不晓得
发生了什么事?
囚牛仔细审视孟曦脸上表情,淡淡问道。
“……孟曦,你又气我吗?”人类真难理解呢,先前为他好,给了他月牙,他可气了
;现下又依了他让他在跟前弹奏,难不成又气了?
“我、我没有啊大人!”孟曦慌张地摇头澄清。“我怎么会气大人呢?!我明明是喜
──”话说到一半,孟曦察觉说溜嘴,又止住了后段的话。
囚牛挑眉。“喜?”
“喜喜喜──”孟曦心里一阵慌,只想着这下可怎么圆啊?“我是说、我是说我明明
是喜欢大人给我的琴,又怎么会气大人呢?”圆得很烂。
可对情感异常迟钝的囚牛却信了。
他轻应一声,又想到了什么。“可你之前不是气我了?”
“那是因为大人给了我月牙琴后就想摆脱──不是我是说!就不愿见我了,我当然气
呀!”
囚牛仔细听着,推敲道:“所以……我后来愿意见你,你就不气了?”
“当然!”孟曦头点得很大力。“毕竟大人可是我的伯乐啊!”如此理直气壮。
囚牛垂眸思索,不太能理解人类的执著,但他爱乐如痴,又是惜才之人,若这是孟曦
唯一的欲求,他可以为他实现。
他已少了一个元神,孟曦虽不是唯一一个与他有交集的阳世之人,但会是最后一个。
“所以你今夜的琴音带着一丝气恼,是因为别的原因?”
“我……”孟曦皱起眉,想了想,实在不太愿意提起今日在琴楼那儿冒犯月牙琴的人。
在他心里,大人的琴跟人一样是独一无二的,陆初河与他谈价,便像亵渎了大人一般。
他咬著牙吐实。
“今日在琴楼里……有人想出价买大人的琴。”
囚牛闻言不免感到讶异。“我已将月牙琴赠于你,便是你的琴,你可随自己意志处置
,何须气恼?”
虽说后来孟曦将琴以孟相罗的立场还给了他,可月牙元神的龙气早已由藉琴上的月牙
流入孟曦指尖。
琴早就是孟曦的了。
孟曦听了摇头。
“不,他一直是大人的。”
轻抚着手上的月牙琴,孟曦就像抚着心爱的人一般,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美丽的龙神
,对方那双回视自己的淡金眼眸总让孟曦没法移开视线,深受吸引。
“我的月牙琴是大人给的,我的琴音也由大人启发;大人甚至给了我元神让我能完全
掌控月牙琴,身为伯乐,您给了孟曦这么多,我又怎么可能会忘恩负义卖掉这把琴?”
琴在哪,他就在哪,这是他和大人的约定。
若没了琴,他与大人便再无交集,那样的结果孟曦光是想像都无法接受。
为了能更亲近那住在心上的神祇,孟曦换穿和他一样颜色的红袍;虽说已能控制月牙
琴,却舍不得将那包里著琴的红布丢弃,仍是包得牢固,就怕有人多看大人的琴一眼。
他渴望能更靠近他美丽的伯乐。
那是尊贵的金色龙神,美丽又冷淡也无妨,他只希望由他努力拉近两人的距离,哪怕
只有一点点,对他来说便心满意足了。
孟曦没将情感说出口,仅用道义之恩站稳立场,在他心里,只想一直守在这美丽的伯
乐身旁,为他抚琴。
琴是求爷的,元神是求爷的,就连他的人也是求爷的。
囚牛听了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说。
“那并非施恩,你本就有琴师之资,当年孟相罗找到了你,而我也只是将你的才能引
领出来,弹奏的天赋,是谁也给不了你的。”
孟曦闻言扬起唇笑,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涩,明白对方总把琴乐以外的东西看得很淡,
就连自身的能力失去了也一样处之泰然。
心里起了一股淡淡的痛楚,孟曦悄悄为他美丽的伯乐心疼著。
炎热的节气里,就算到了夜里仍消去不了太多暑气。
囚牛盯着孟曦对他露出的笑,专注又真挚,不由得看了好一会儿,直至见着孟曦额际
滑落了汗水,这才想起阳世近来炎热至极,这孩子弹琴时又十分专心,运气抚琴一曲,会
像练了一场剑一样疲累,在无风的夜里身子会更泛热,想必热得难受吧……
思及此,囚牛未及细想,伸手抚上孟曦脸颊,为他抹去那抹汗水,接着掌中运气唤出
凉意,想让这孩子感觉好过点。
“咦、啊……”孟曦睁大了眼,看着眼前俊美的大人抚著自己脸颊,一时身子都僵了
,脑袋乱烘烘的没法运作。
“感觉到了吗?”囚牛软着声询问。
孟曦楞楞地回。“感、感觉到什么?”他只感觉到大人的手掌好大好舒服,害他心跳
噗通噗通跳得好快呀……
孟曦的动作永远比脑袋快,下一秒,便缓缓伸手覆上囚牛抚着他脸颊的大手,一双眼
还怔怔盯着眼前人的金色眸子直瞧,像著了魔似的。
囚牛倒是不怎么介意,似乎有些习惯孟曦的体温了,自顾自地说著。
“近日夜里仍旧过热,我提了点寒气好让你身子凉快些,下次若入夜仍是这般炎热,
我让寺里的温度降低一点好了……”
话说到一半,囚牛眉头轻拢,面露困惑。
“孟曦,你很热吗?”怎么脸上热意没消散的趋势,温度反而越来越高了?
“咦、啊……”孟曦眨眨眼,总算回过神来,一脸难为情。“我……”
噗嗤。
几不可闻的低笑声传来,囚牛倒是听得清楚,转头朝寺外唤了一声。
“索靖。”
寺外的索靖一脸扼腕,调整好脸部表情,回归平淡后,转身走进寺内,朝囚牛行了个
礼。
“大人。”
索靖打完招呼,一抬起头,见那名闻乐国的孟琴师还在轻薄他家龙神大人的手,忍不
住轻咳一声掩去笑意。
孟曦这才过神,赶忙松开抓着囚牛的手,低下头懊恼不已,双颊滚烫。
囚牛没察觉,仅对索靖说道。
“夜深了,你带孟曦回琴楼去。”虽说孟曦已可完全掌控月牙琴,但若碰上贪图元神
的生物,难保不会伤了孟曦,既然索靖人来了,由他护送回琴楼也是件好事。
“索靖听令。”
一路上,孟曦睨著身旁努力强忍笑意的琴楼掌柜,见对方忍到肩膀微微颤抖,不禁瞪
了他一眼,抱怨道。
“缺德鬼,就会偷听。”
“咳,冤枉,这可是大人说仍不放心你,要我夜里有空便到缘求寺护着你回琴楼。”
索靖一脸无辜地笑着澄清。“瞧我有多为你着想,还只是把自个儿晾在外头等呢。”依大
人现在仅剩的能力,索靖早已能直接入寺了。
孟曦轻哼一声,以前的他连索靖都怕,现在明白这只琴魔只吃琴音也与大人约定了不
能杀人,早将他当成平辈看待。
“你从哪儿开始听的?”
“这个嘛……”
索靖那双仔细看仍带点妖异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像是思索好一会儿后,凑近孟曦耳边
,带着笑意询问。
“孟曦,你很热吗?”
孟曦脸颊上刚退去的热意又红了回来,一脸气恼地朝跑向前头笑到合不拢嘴的恶劣琴
魔大声嚷嚷。
“要你多嘴!”
“欸?不就你问的吗?真难伺候!”
“要你多嘴!要你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