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Gally / Ben
※ 大学生。
* * *
Gally并不是一个特别在意生活品质的人。
那并不是指他会把房间弄得一团糟,或者让自己的健康永远在拉警报。不。他的房间
虽然没有特别干净,但比起某些男孩杂乱的桌面跟散发异味的垃圾桶,他自认自己的环境
还称得上整齐;而他的身高跟结实的肌肉也证明他花在健身房的时间没有白费。
但这些对他来说只是维持生活的基本要求而已。
他没办法像他老妈一样坚持喝滤水器的水、开着那台不知道有没有实质作用的空气清
净机,或者追求所有标榜“有机”、“天然”的食物。她总是把“生活品质”挂在嘴上,
仿佛一旦失去这个原则,她的人生就会大乱。
Gally从不觉得学校饮水机的水跟家里的水有什么差别,也不在乎自己到底吃了多少
食品添加物下肚──只要是合法上市的食物,在他眼中就只是一种维持生理运作的必需
品。他从来没有认真计算自己吃了多少热量、营养均不均衡,或者有没有定时定量。他只
知道当他饿了就得进食,如果饥饿感没有作祟,那吃不吃东西就不是一件多重要的事。
他的味觉也未曾让他挑剔过什么。所以他不懂老妈抱怨的“香料跟色素”是什么味
道,或者怎么有人愿意花两、三倍的价钱去高档餐厅吃一顿跟简餐店没两样的饭。
他们说那是因为他们重视自己的生活品质,他们是为了“生活”而不只是“生存”。
但是当他们总是因为一场寒流而大病、走个楼梯都能喘不过气时,Gally都会怀疑他们坚
持的方式是不是让他们连生存都有困难,更遑论他们沾沾自喜的“品质”。
比起那些心理安慰多于实际成效的花招,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值得他关心了。比如他
的课业、比如他的打工、比如他周末要看哪部电影。
所以当他的好室友──这当然是反讽,Gally毫不留情地在心底咕哝──不断对他的
饮食习惯提出质疑时,他只想给他一个大到不能再大的白眼。
他跟Ben在大学第一年就认识了。他们并不是那种一拍即合的死 党,甚至在最一开始
时,Gally根本不喜欢Ben。只是随着时间经过,他也忘了自己排斥Ben的理由是什么。他
只记得他们有很多堂共同课,有很多共同朋友,在很多派对上不期而遇。
有时候友谊产生的方式很奇怪。即使你们没有什么共同点,但仅仅是“习惯”就足以
构成朋友的条件。
他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篇文章写道:当一个行为重复发生二十一次时,它就会变成习
惯。Gally早就忘了他跟Ben一起经历过几个二十一次,所以他们变成朋友似乎也不是什么
太奇怪的事。
于是两年后他们各自搬出宿舍,在外面合租了一间小公寓。在那之前,Gally从不觉
得Ben有什么问题──或者很多问题在他眼中早就已经不是问题──但他现在十分肯定自
己有多天真。
“拜托,Gally,认真的吗?”
Gally几乎是反射性地皱起自己的眉毛。特殊的眉型总是让人摸不着他的情绪,可是
当他生气的时候,那双细长的眉毛会应景地朝眉心聚拢,充分表达出他的不满。Ben曾经
说过,他的眉毛根本是为了愤怒而诞生的,因为它最灵活的时候,就是Gally恼怒的时
候。
去他的。
Gally一手捧著自己的早餐,一手插在腰上,双眼瞪着倚靠在厨房墙上那个金发男孩。
相对于他的从容,长相清秀的男孩显得慵懒又颓废。他的头发朝左右翘起,眼神涣散,眼
角还卡著一点眼屎,更别提身上那套直条纹的睡衣。在Gally看向他时,他还故意似地打
了一个哈欠。
“两片烤吐司?”他睡眼惺忪地瞇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你不能只用两片烤吐司
开始美好的周六早晨,Gally。”
“关你屁事。”他没好气地回应道,“我不需要一个凌晨三点还醒著的人教我如何过
日子。”
“不、不,那可是两回事。”他走向餐桌,单手撑在桌子上,刚好挡住Gally的去路,
“早餐是一天最重要的事情。不论前一天发生多少狗屎烂蛋还是烂醉如泥,我都不会放弃
吃早餐的权利,更不会允许我的好兄弟随便了事。”
“这就是我的早餐。”Gally捏紧手中白色的瓷盘,冷冷地哼了一口气。
“你知道冰箱里有鸡蛋吧?”Ben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还有培根跟吃剩的沙拉。”
“我没有那么饿。”或许是受够Ben的唠叨,Gally伸手推开他的肩膀,看都没看他一
眼。
“嘿,Gally,你得享受生活。”几乎是同一时间,Ben反手抢过Gally的盘子。那两
片吐司差点随着他的动作滑出盘面,但他只是一个轻晃就让它们回归原位。“从早餐开
始。”
Gally死死瞪着他,没有回话。
Ben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如往常的笑容。
Gally从来不懂那个微笑代表什么,有时候那还会让他感到讽刺,因为他不相信Ben真
的如外表上那么人畜无害。但现实是,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即使Ben开了什么玩笑,那
通常都没什么恶意;更多时候他有的只是纯然的好心──如果不说多管闲事的话。
“你应该不急着出发吧?”Ben把手中的盘子放在流理台上,然后伸了一个懒腰,有
些口齿不清。他搔搔自己的背,随手指著Gally旁边的位置,“坐啊。”
Gally的眉头从刚刚开始就没松开过,但是这样绷著脸已经让他的脸部肌肉开始疲惫
了。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不情愿地吐出来。
“对,生活大师。随便你。”太过粗鲁的力量让椅子摩擦地面时发出刺耳的声音,但
Gally连看都没看。他坐下后自顾自地拿过桌上的水壶,替自己倒了半杯的白开水。
Ben露出一个典型邻家男孩会有的微笑,好像他早就知道Gally最终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似的。
他转身把拆封又绑起来的吐司袋打开,在吐司机里塞进两片蓬松的白吐司,然后轻轻
压下开关。接着他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四颗鸡蛋、一盒培根跟香肠、一碗用保鲜膜封起
来的沙拉、一瓶牛奶。
Gally无聊地用手撑著头,看着Ben在流理台前走动、洗锅子、洗碗、打蛋……做着那
些他总是嫌麻烦的事。
瓦斯炉打开的瞬间产生如弹指般的声音,平底锅中残留的水气趴搭趴搭地随着高温蒸
发。等到锅子干得差不多时,Ben倒了一些橄榄油在中心,并且熟练地晃着锅子让油平均
滑过锅底。
第一滴蛋汁滴进锅中时发出了滋滋的声音。当Ben将整碗散蛋倒下时,那个声响让
Gally想到前几天的一场大雨,只是比雨声尖锐太多。
如果想要让蛋保持滑嫩,那Ben肯定用错方法了,Gally在脑中想。他很想告诉Ben没
必要用那么大的火,或者那么大力翻搅那些蛋,但他最后什么也说。
他看着Ben把炒得微焦的鸡蛋分成两半,其中一半落到了自己刚刚那盘吐司上,另一
半则在新的盘子里。接着他煎起了培根,还有几根肉肠。尽管Ben的厨艺并不出色,可是
食物的香味还是伴着空气窜进Gally的鼻腔里。
在一切需要平底锅的工作结束后,烤成金黄色的薄片也适时地从机器里跳出来。Ben
在Gally跟自己的吐司上都刷上一层奶油,并且在盘子边放上一些生菜沙拉。最后他撒了
点黑胡椒跟洋香菜当作收尾。
当装满了食物的盘子递到自己面前时,Gally挑了挑眉。他看着Ben又忙碌地替自己空
下来的水杯倒满牛奶,还在杯子旁放上一颗鲜艳欲滴的苹果。
“你知道,健身前不能只吃两片吐司。”Ben拉开Gally对面的椅 子,一屁股坐下。
他放了一组刀叉在Gally手边,“你的肌肉跟肠胃会抗议。”
“真是感谢你的关心。”Gally用叉子叉起一片培根,毫无诚意地敷衍道。
“别那么无趣嘛。”Ben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浅碧色的眼睛被挤成半月型,“我说
真的,你该放松点。吃点好东西,找点有趣的事情做。人生只有一次。”
“我看不出来这盘东西跟好东西有什么关连。”Gally一边挖苦, 一边用叉子捞了一
口鸡蛋送进嘴里。
“你知道我不是很擅长这个,”Ben没有反驳,“但至少这才是早 餐该有的样子。”
“随便啦。”煎到过熟的炒蛋跟香肠带着些微的铁锈味,但Gally没有点破。他只是
拿起旁边的牛奶喝了一大口。
“好啦、好啦。”Ben耸耸肩膀,“但我得说,你做的这个沙拉真的太棒了,还有之
前那锅炖肉。你每次挑的电影都很好看,书也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品味,一
天到晚只顾著上课、打工跟运动。”
“没有必要。”沙拉上的白酱沿着盘子的弧度流向中央,Gally顺手用剩下的一点吐
司抹起来一口吃下,“反正吃得好不好都是一天。”
Ben难得露出无奈的表情,像是终于理解到这个话题对他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不过
Gally很清楚,从他们住在一起后,类似的事情从来不曾停止过。所以他一点都不怀疑哪
天Ben又会再次对他的生活方式提出异议。
“吃完了。”Gally抽出一张卫生纸擦擦嘴。他从餐桌旁起身,把用过的餐具放进洗
水槽里。
即使味道十分普通,Gally还是把眼前的食物扫干净了。他拎起挂在椅子上的背包,
确认自己带上手机跟钥匙后准备踏出厨房。
“嘿、嘿。”Ben叼著半根香肠喊住他,拿着刀子的手指著对面那颗红色的东西,“
你的苹果。”
“你昨天说你想吃苹果派。”Gally瞥了一眼桌面,“那就做苹果派啊。”
“说说而已,我又不会做。”Ben摊开手,投降般摇摇头。
“不是你。”Gally扬起左边的眉毛,“我今天会早点回来,别把苹果吃光。”
“什么?”没有意会过来Gally想表达什么,Ben嚼著嘴里的东西望向Gally。
“我要出门了。”Gally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口,抓起放在衣架上 的运动外套勾在肩
膀上。外套口袋里的硬币因为晃动而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
希望这些零钱够他买柠檬跟肉桂粉,Gally揶揄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