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到错过了刀剑的蛋糕羊羹团,觉得桑心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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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褐衣回了舞袖苑,自是先去向师父禀报。
舞袖苑的演武场上,长剑相击的𫓩𫓩之声不绝于耳。魏海图站在场中央,正一招一式地和
弟子拆著剑招,时不时出声指点一下身法动作,神情专注而威严。
穆褐衣看着这熟悉且日常的一幕,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先前满腔的郁闷竟不
知不觉散了大半。
“回来啦?”魏海图察觉到穆褐衣的气息,一剑将一名弟子扫了个四脚朝天后,方停下动
作,转过身露出个和蔼的微笑。“辛苦你了,我才刚想着天色有些晚了,正担心你是不是
在回来的路上掉进山谷里了呢。”
“辛苦不敢当,这是弟子份内之事。”穆褐衣一板一眼地行了礼,心说自己头一回办差竟
然还要师父替他担心,实在不肖。“弟子无能,以致怠慢了归来的时辰,还劳师父挂念,
弟子甚感惶恐。”
魏海图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师父开个玩笑而已。”
哎,自家大弟子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忒实诚,搞得当师父的偶尔想开个玩笑都没什么成
就感。
魏海图挥手让其他弟子们先自个儿练习,然后将穆褐衣领到一旁,顺便不着痕迹地将人上
上下下打量了一回。
多年掌门,练就出魏海图如发般的细心,一见穆褐衣便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太好,于是决定
先关切徒弟的状况。“第一次替师父传话,感觉如何?其他师叔们都还好相处吧?有遭遇
到什么麻烦吗?”
寥寥数语,却让穆褐衣极是受用,心下熨贴无比。果然有师父的孩子才是宝,外头的人千
好万好,还是自己的师父最好。
这一想,看向魏海图的眼神益发地孺慕起来。“一切都好,师父别担心。”
魏海图收下他的眼神,心里更担心了。“为师看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莫不是碰到什么为
难的?不妨与师父说说。”
穆褐衣的城府并不深,犹豫了下,面上隐隐露出一丝迟疑。
这一迟疑,便露了馅。
魏海图心下微沉。自家大弟子的个性他了解,穆褐衣年方十九,明年才到下山历练的年纪
,目前遇过的事情还少,经验不足,因此处事的手段尚有些欠缺,且年轻人性子跳脱、好
奇心重,也还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稳重。但和同辈人相比,穆褐衣的性子已算得
上稳妥,且性格偏内敛,年纪不大,倒挺喜欢一板一眼弟故作严肃。
这回让他出门办事一趟,倒是极难得在他脸上见到了不悦一类的情绪。难道说自己哪位师
弟找他麻烦了吗?
魏海图想了下,立刻否决了这个可能性。二师弟性子虽冷,但是个光明磊落的直脾气,对
后辈又素来宽和,从不曾见他为难哪个弟子。三师弟醉心医术,虽然人挺精明又有些小毛
病,倒也不会随便与人为难。
小师弟更别说,自从养了黄复的弟子后,这几年一扫过去的阴沈寡言,性子简直活泼得不
著北了,对后辈们随和到没半点长辈的样子。他过去几次派弟子去传话,每个回来都连声
赞道“唐师叔真是亲切”,要说他会为难褐穆衣,那堪比天方夜谭。
上岭就那么点人口,掰着手指都数得过来。删去三位师弟,那么剩下的只可能是同辈的弟
子。问题是穆褐衣向来和阳春苑及白骨苑的弟子处得好,从没发生过什么磨擦,那么莫非
是在修严苑碰上的问题?
一想到修严苑那群没事都能闹得鸡飞狗跳的弟子,以及小师弟那极其护短的脾气,魏海图
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穆褐衣不晓得自己不过一个迟疑的工夫,已经让自家师父把上岭的人口都给过滤了一回。
他想了想,修严苑发生的事虽然让他觉得被人下了面子,心里着实不大舒服,但毕竟算不
得什么大事,让师父为了这点事折腾实在没什么意思,而且一旦说出来了,难免让人觉得
自己像个告状的小孩,徒惹人笑话。
一番斟酌后,他决定还是不说出来了。
他谨慎掐著字句。“回师父,一切都好,没碰上任何问题。三位师叔看过信后,都相当爽
快地同意您所说的,就照先前讨论的来进行。”
魏海图板起脸,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当你师父眼瞎了是吧?摆明了不信穆褐衣的鬼话。
穆褐衣心虚得很,自知方才的迟疑肯定没瞒过师父,他又不善说谎,只好约略地、遮遮掩
掩地将修严苑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是在告状。
魏海图一听,心下了然。穆褐衣身为舞袖苑大弟子,表现素来中规中矩的,又没犯过什么
大错,在旁人眼中,他必然会是梅花岭下一代的中流砥柱之一,因此至今接触到的外人大
多对他很是礼遇,而上岭的各家弟子对他亦是以礼相交,穆褐衣一路走来也习惯了这样的
交往模式。
如今这孩子头一回碰上江成瑾这样的刺头,又从没遇过这等给人扫面子的糟心事,难免心
里不舒服,闹起些小别扭了。
不过是还真算不得什么大事。以后出山入了江湖,七大门八大派的高手齐聚一堂,他穆褐
衣没出头前便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碰到这样糟心事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总不能
一个个都较真,那日子别提多难过了。
魏海图有心磨磨穆褐衣,便也没打算开导他,遂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不再细究。
穆褐衣见师父毫无表示,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担心自己方才的言论会不会让师父觉得他爱
计较、小家子气,于是想了想,换了个法子称赞下修严苑以示补救。“我瞧着唐师叔的模
样极是和气,看上去是个软和的性子,与弟子谈话时亦未刻意刁难,实在与传闻差距甚大
,也不知怎么会给传成那样子。”
“你小师叔的的年纪比我要小上一轮,以苑主这身分而言算是相当年轻的,他又是性情中
人,有什么情绪也不大遮掩,想到什么说什么,对于不了解他的人而言,自然觉得他轻狂
,对他心有不服的人也是有的。”魏海图轻叹一声,拍拍穆褐衣的肩膀。“你小师叔一路
至今吃了很多苦头,毕竟修严苑的情况你也多少有所耳闻,所以他对下岭的人难免有些意
见。两方冲突下,你师叔又不常露脸,也不是个会去澄清谣言的性子,便有了那样不堪的
传闻。但他脾气其实挺好的,对小辈们也很尽心,顶多是性子跳脱随兴些,所以那些传闻
你过耳就好,不必当真。”
唐璃都放火烧了下岭,魏海图还能给说成“有些意见”,这也是当掌门不可或缺的本领-
-睁眼说瞎话。
穆褐衣第一次听师父说起这些事,想起唐璃干干净净的笑容,忍不住道:“那传闻也传得
忒可恶了,竟是没有半句真实。这是欺负唐师叔脾气好,柿子挑软的捏呢。”
魏海图看了多了,倒也不怎么气愤,淡声道:“人都是习惯隐恶扬善的,对自己不利的人
事物,自然是发狠地往黑里抹。你如今也快要独当一面了,要学着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
道理,也要学着分辨何为真实。诸如下岭一些人阴阳怪气的嚼舌根,听听便可,切莫轻信
。”
穆褐衣摸著兜里的那把糖,郑重地点点头。“谨遵师父教诲。”
“至于你提到的那名不好相处的弟子,从你的描述来看,我想你见到的应是修严苑最小的
弟子江成瑾。”魏海图说得有些慢,似乎在斟酌用字。“这江成瑾......有些特别,你切
莫将他视为寻常弟子。我过去见过他几回,性子确实冷淡,而且脾气着实不怎么好,大概
也就你小师叔能治得了他。不过此人将来必有大造化,说不定梅花岭未来还有要仰仗他之
处,所以你可千万记得了,即便无法与他交好,也绝不可与他交恶。”
穆褐衣见师父一脸认真,便应了。只是想起江成瑾冷冽的眼神和不善的态度,有些心绪难
平,便问道:“这江成瑾究竟什么来头?弟子只知道他是妖非人,但除了看上去气势很逼
人外,却是看不出他的特殊之处。”
魏海图哈哈大笑。“你年纪不大,遇事也少,不懂是正常的。你想,若是没听人提过他是
妖,你可猜得出他的身份?”
穆褐衣想了想,老实地摇头。
“你看不出来也正常。来,坐着说话。”魏海图找了块石头坐下,还招呼穆褐衣一块儿坐
。“你们这一辈的眼看都要到放出山的年纪了,修严苑的那群弟子年纪和你们差不多,将
来在江湖上碰到的机会也大,所以师父正好趁这机会和你提个事儿。”
穆褐衣本想摇手谢辞了,结果一想,自己俯视著师父说话,这成什么样?只好拘谨地捏著
衣䙓,在石头边堪堪坐了一小角。
“我第一次见到江成瑾时,他的模样只有十岁不到,看起来就和一般的人类孩童并无二致
,若不是一位修严苑弟子恰好见过他的原形并揭发出来,只怕我们至今依然不会留意到他
的身份。”魏海图身为掌门,对于自己在谢绍翊开口前完全没发现江成瑾不是人的这件事
,其实颇有些耿耿于怀。“即便妖族寿命的计算方式和人类不同,江成瑾看上去面嫩并不
代表他就年纪小,甚至可能实际上比你我都要大得多也说不定,但这不会改变他天赋极高
,年纪甚轻便已修为有成的事实。此其一。”
穆褐衣这辈子还没见过江成瑾以外的妖族,也看不出来江成瑾和一般人有何不同、哪里修
为有成,但他没好意思问,只好跟着附和。“那还真的挺厉害的。”
“再者,妖族通过长久以来的摸索,形成了他们自己的一套心法,修练后才会拥有化成人
形的能力。江成瑾能够化形,自然是修练过这套心法的,但同时他也将梅花岭的心法修练
得极好,这便是难得之处。这世上能够同时完美修练两种心法的人已是极少,至于妖族,
则是未曾有过,毕竟一般来说妖族并不会修练人类的武功。执是以观,江成瑾极可能成为
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同时使用妖族和人类武功的妖。”
魏海图的眼神熠熠生辉。“如无意外,江成瑾未来必然大有可为,而且身为妖族,他极可
能活得比你我都长久。我敢说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梅花岭的靠山,若要拉拢他,就得趁现
在。”
穆褐衣这下听懂了,敢情师父讲了这么长一篇,为的就是让他去拉拢那个没给他好脸色看
的江成瑾!虽说师命难违,而且师父的理由听上去非常充分,但他心下还是有点小小的不
甘愿。
少年心性,最是受不起人当面折辱。
魏海图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大弟子,怎么可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于是温声道:“虽然江
成瑾的脾气确实是不好亲近,师父也不勉强你要和他处到一块儿去,以君子之礼相交,淡
如水即可。但对于修严苑,你则要用心些。过去我几次派你的师弟们到修严苑去,他们见
过那里的弟子,却未曾有过与之交好的意图,着实让我伤脑筋一番。”
“江成瑾是个油盐不进的,要想与他交好,交好修严苑是唯一的方式,倒不是说必须多热
络,但若碰到他们有什么困难,能帮的便尽量帮把手。江成瑾看着冷淡,但对你小师叔和
修严苑的弟子却很是上心,在他们身上多用点心思,百利而无一害。”
穆褐衣顺从地点点头。
魏海图叹了口气。“阳春苑和白骨苑对修严苑一直意态平平,我身为掌门,不好管到别人
家的事儿去,而且我也得一碗水端平了,不能过份偏袒修严苑,所以这事还真只能拜托你
们了。外人视言修为歧途,故而轻贱修严苑出身的弟子,但修严苑与我们同属梅花岭,而
且那些弟子本质上还是八极苑的人,又有江成瑾这么个人物,一损俱损、一荣共荣的道理
,当中的利害关系,为师相信你都很清楚。所以,不仅你要花些心思,也要让其他弟子和
你一道同心。”
“褐衣,此事为师便托付予你了。你可能尽心?”
师父都拜托了,穆褐衣自然不可能再有任何意见,于是起身,端端正正领命。“弟子遵旨
。师父之命,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魏海图噗哧一下笑了出来,拍拍他的头。“还遵旨呢。行了,你尽力而为就好,如真的不
成也不要紧,不必一副要上刀山下油锅的模样。”
穆褐衣心虚得要死,心说那是您老不知道稍早在修严苑发生的事情,还好自己忍住了,没
有当场和江成瑾翻脸。要是因为一时冲动和修严苑交恶,坏了师父的计划,那他真是无颜
再待在舞袖苑了。
穆褐衣想,如何不着痕迹地拉近两苑之间的距离,这可真真是门大学问。
另一头,修严苑。
被魏海图誉为梅花岭未来靠山的江成瑾,以及号称唯一能治得了他的唐璃,正相顾无言。
江成瑾双手环胸,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唐璃,足足盯了有一盏茶的时间。
唐璃给他看得浑身发毛,只好抖著嗓音开口问道:“干......干嘛?”
一刻钟前,吴扬被他遣去召集其他弟子,现在正堂就剩下他们两个,唐璃想找个人来救场
都办不到。
江成瑾露出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反问他:“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唐璃一下没回过味来,嗯了一声,傻傻眨着眼睛回望他。
江成瑾忍下了动手巴他头的欲望。已经够笨了,再打下去还得了。“你的鳞片。你没什么
要跟我说的吗?”
唐璃经他一提,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荏。
他脑中瞬间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哎呀,阿瑾竟然认出了我的鳞片,是不是代表他恢复记
忆了?第二个念头是:太好了,说是第七世恢复记忆就是第七世,那几个老派不上用场的
南斗星君总算还没有无能到家。
这下所有的线索全部串连了起来。
为什么江成瑾明明投入畜生道,这辈子却怎么看都不像恨他入骨的样子?为什么本该厌恶
他的江成瑾,有时会有意无意地做出些相当亲暱的举动,甚至昨晚还对他上下其手?
这些疑问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唐璃还来不及感到开心,第三个念头便重重砸了下来:江成瑾到底想起了多少事?
这也不怪唐璃多想。区区一鳞片而已,能证明什么?他头几辈子数次和江成瑾提过过去的
事情,还因此害死了他几回。江成瑾要是想起了其中某些部分,经过推敲而猜出那是他的
鳞片也不无可能。
问题是,若阿瑾只是记起了一些片段,那么没想起来的部分,他要怎么解释?那些乱七八
糟的过往,他该解释多少?说一些藏一些,阿瑾会不会起疑?
解释得太少,有些细节势必得用谎言来填补,可能导致阿瑾疑了他,彼此无端猜忌,并不
利于他们的关系。但要他一五一十将自己这些年做的事全部和盘托出,包含那些端不上台
面来说的事儿,他自问一时还真没那脸皮开口。
如果只是平常的一些小打小闹,他倒也不怕江成瑾生气。但这几辈子,他从起先一次又一
次地因为判断错误而害江成瑾丧命,险些拖慢他复原的进度,到后来接连不断的欺骗,又
引着他投入畜生道,虽说最终目的是为了保全阿瑾的性命,但手段确实不怎么光彩,有时
他想一想都忍不住要给自己几个巴掌。
唐璃再怎么厚脸皮,对着江成瑾干干净净的眼睛,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甚至有些自欺
欺人地想,反正阿瑾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也不一定非要他亲口说不可。
除此之外,唐璃也必须承认,他内心对于说出这些不光彩的事情,其实是有着牴触的。
虽然自从他们在一起后,江成瑾一直是无条件地宠着他,他干了再蠢的事也没真的发怒过
,可若是关乎这些什么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手段,他还真吃不准江成瑾的态度。他扪心自
问,若是面对将这些手段用在自己身上的人,他尚无法做到全然无芥蒂,所以格外畏惧江
成瑾会因此而厌弃他。
而且别忘了,他们最后这一辈子的命数里依然还烙著个霸道的情劫。
南斗那群无用的星君说过,除非他们两人的力量都回复到能与那下禁制者相匹敌的程度,
否则暂时没有手段能解这禁制,气得他当时差点砸了转轮王那面用来与天界交流的铜镜。
如果阿瑾恢复了一部分的记忆,亲近他也是真的,那么多年前让阿瑾在下岭几乎丧命那件
事,一点都不必怀疑,绝对就是情劫的杰作。
假设在最理想的情况下,他有那脸皮,将一切全摊开了细细和阿瑾说,而且阿瑾还不计较
过去的事,那么两人必然会比过去几世要亲近得多。问题是亲近有什么屁用,就算他全说
了,阿瑾的记忆和法力也不见得会因此完全恢复,那么情劫该怎么办?
阿瑾当年就差一口气,能捡回一命,完全是靠运气,还有李无芳极其高明的医术。但再来
一回,谁都无法保证他还能这么幸运。
而时至今日,唐璃尚且没有承受这些变故的余裕,也远没有保全江成瑾和自身的能力,他
根本无力承担任何风险。
事实上,经过了这几辈子的挫折,唐璃最初的满腔乐观已经被现实磨得一干二净,压根不
相信江成瑾能够一帆风顺地找回记忆并恢复法力,因此他所有的准备都是以最坏的情形为
出发点。
现在唐璃的心情,就像是捧著个上了锁的宝箱,手里还握著把不确定能不能开锁的钥匙,
正犹豫着究竟要不要打开来瞧瞧。
若他选择开了宝箱,里头或许会是稀世珍宝,却也可能是空欢喜一场,甚至是能将他炸得
粉身碎骨的机关。
可能性太低,低得他一点都不敢赌,而且他还没做好面对空欢喜一场的准备。
唐璃心乱如麻,心说眼下这情况,除了拖延外,实在别无他法。
“我们是该谈谈。”唐璃直视著江成瑾,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上去真诚而坚定,藉以掩饰
心头的摇摆不定。“但目前我手边有群龙会的事要处理,眼下并不是说这些事的好时机,
我也暂且挪不出别的心思。所以你看,我们的事是不是缓一缓,等群龙会的事了了,再来
谈?”
江成瑾抿起唇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望着唐璃,眼神晦涩难明。
唐璃看不懂。但不知是不是他做贼心虚,他老觉得那眼神像是在控诉说:我不是一无所知
,你怎么狠得下心骗我。
明明江成瑾一句话都没说,但唐璃却无端难过了起来,心脏像是给什么东西用力砸了一下
,钝钝地、闷闷地发疼。
疼得他想哭。
江成瑾本想着,这回一定要狠下心逼唐璃摊牌,但看着他泛白的脸梢和紧紧咬著的下唇,
幽幽叹了口气,终是不忍继续逼他,还是退了一步。
说也奇怪,唐璃以前明明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一望到底,好懂得不得了。这会儿怎么变
得如此别扭,不干不脆又游移不定,难搞得要命,完全让人摸不透到底在想什么。
罢了罢了,自己摊上这么个蠢货,打不得、骂不得还狠不下心,那就活该注定要操上几辈
子的心。
他抬手揉了揉唐璃默默垂下去的脑袋瓜。“就依你吧。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
候谈。”
唐璃吸了吸鼻子,细如蚊蚋地嗯了一声。愧疚像座无形的巨山,重重压得他抬不起头。
江成瑾看他这样子,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还莫名地有些想笑。
“你的脑袋是有多重?一直往下垂,不怕折了?”他托著唐璃的脸,还真有点担心他细细
的脖颈会不会因此给折了。
唐璃不理他,闭着眼摇摇头,就着他的手蹭去了眼角渗出的泪花。
江成瑾反手轻轻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吴扬他们来了,还不快把脸擦一擦。真要给人看你
哭鼻子的模样不成?”
唐璃抬起头,拿红通通的一对兔子眼瞪他。他的眼睛刚给泪水洗过,格外亮得惊人。
“......阿瑾,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唐璃望着江成瑾,轻声道。“我不是故意不说
,只是......暂时不晓得要怎么开口。”
江成瑾愣了一下,接着笑了起来。虽然只是个很浅的笑容,但眼角眉梢的冰雪锋利俱退,
颇有些雨过天青、春暖花开之感。
“要从你嘴里撬出一句真话还真不容易哪。”
唐璃扁扁嘴,自知没资格反驳,转过头不吱声,脸颊却悄悄红了。
江成瑾用手背蹭了蹭他桃子般泛粉的脸颊,柔软的触感让他冷硬的神色柔和下来。
邱兰芯要走进正堂时,看到的就是江成瑾面带微笑摸著唐璃的脸颊,而唐璃一声不吭任他
施为的场面,吓得她跨过门槛的那只脚又缩了回去,还往后倒弹了三步。
站在她后头的宋叙猝不及防给她撞个正著,一时脚下不稳整个人往后栽倒,幸好谢绍翊眼
明手快拎住他的领子,不然宋叙肯定得从阶梯上滚下去。
“妳搞什么鬼?不会好好走路的话要不要干脆用爬的进去?”谢绍翊没好气地喝斥邱兰芯
,一旁的许瑞骁赶紧从谢绍翊手上解救宋叙。
说也奇怪,宋叙的年纪明明比江成瑾还大上一些,偏偏就是不长个子,个头跟邱兰芯差不
多,配上一张圆脸和无辜的眼神,看上去稚气得很,一点都不像个再半年就要满十七岁的
少年人。一给看似单薄但身量其实挺高的谢绍翊高高拎在手里,宋叙的足尖都快沾不到地
了,看上去怪可怜的。
“对不住、对不住,小六你还好吧?没伤到吧?”邱兰芯立刻认错,对宋叙赔著笑脸道歉
,赶紧抓着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宋叙双脚好不容易踩回地上,大眼睛望着邱兰芯眨了眨,一脸乖巧地摇摇头。
邱兰芯吁了口气,确认宋叙毫发无伤后才放开他,接着鬼鬼祟祟地窜到门边,扒著门框往
里头悄悄看了一眼。
修严苑谁不知道小师弟江成瑾的表情只有两种:臭脸,以及面无表情,顶多是面对小师叔
时会柔和些,但压根就不太笑。她还怀疑过小师弟脸上该不会其实覆着人皮面具来着。
但她方才竟似乎瞧见了小师弟笑得一脸清爽又温柔的模样,因此吓了老大一跳,还弹出门
外撞到人。不过她对于小师弟到底会不会笑这件事实在好奇得紧,于是决定悄悄地再看一
回。
她这一窥探,恰好对上了两双大眼睛,一双笑盈盈,一双冷冰冰。
咦?邱兰芯揉揉眼,这下看上去又无比正常了。所以说,刚才是错觉吧?应该是自己眼花
看错了吧?
“五师姐,妳在做什么呀?”宋叙跟在她后头小声问道。
“我在哀叹自己老眼昏花,齿危发秃。”邱兰芯随口回道。
宋叙一脸迷茫。
“兰芯,妳堵在门口在做什么?怎么不进去?”吴扬从她身旁经过,催了她一声,抬脚就
进了正堂。
韩祺昌跟在吴扬后头,经过邱兰芯身边时,眉毛一挑,给了她一个“想不到妳有这种癖好
”的眼神。
邱兰芯有点想把他的两条眉毛都抠下来。
她摇摇头,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通通扔一边去,决定晚点拜托小师弟做点补眼睛
的菜色。
众人进了正堂,不必唐璃交代,一人一把太师椅,坐得满满当当。
唐璃也不爱卖官司,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
“跟大家知会一声,上岭今天得到消息,这一届的群龙会确定会提前举办,日期就订在下
个月的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