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自己叫车。”郑雅岑无意搭公司的车离开,吴秘书一脸困扰拜托
他,最后妥协让车子载他一段路程。他上车就翻出包里的口罩、戴上墨镜,让司机
行驶到车站,挥别吴秘书和保镳们自己进车站。
吴秘书已经联络霍老板,霍明棠让吴秘书先放下所有工作跟踪郑雅岑,确保对
方不会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吴秘书默默跟着郑雅岑进车站,买票上月台,为了
掩藏自己高挑的身形不时得找地方躲,又得表现得自然些。他虽然为难却没怀疑老
板的指示,因为他也不希望看到那个青年做傻事。
幸好郑雅岑在月台间的小店买了颗茶叶蛋就坐在椅子上吃,看起来没有跳轨的
意图,有列车进站,吴秘书紧盯着那青年,跟着上了车厢,只不过一个从前门上去,
一个由后门上车。这班车会停靠几个大站,也不晓得郑雅岑想去哪里,似乎只是想
脱离原本的环境,随便跑到其他地方散心?
吴秘书匆匆报备他们上的列车班次,继续紧盯郑雅岑的动向。郑雅岑坐后方角
落的位置,吴秘书忍不住去上了趟厕所,趁机经过看到郑雅岑歪著脑袋靠在玻璃窗
边睡觉,墨镜还戴着,口罩也没拆,而且戴了顶黑色军帽,几乎看不见脸。
郑雅岑在某一站下车转乘前往机场,在机场里附设的咖啡厅吃了点东西,看了
一会儿飞机起降之后又跑去搭了段捷运去百货公司,买了一些童装和可爱的背包、
儿童用品及玩具,之后到百货公司顶楼搭摩天轮。
吴秘书为免曝露也跟着搭上摩天轮,郑雅岑搭了四次摩天轮才离开,买客运的
票前往G市。吴秘书跟着他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回G市,沿途将他做了什么、到过
哪些地方回报给霍老板。
郑雅岑自己叫了出租车回老家,吴秘书这下也跟不上,霍明棠才让他撤了。回
老家已是晚上九点,郑雅岑拎着好几个纸袋拉下口罩,摘了帽子按门铃,累得满头
汗。跑来开门的人不是郑尚海,是个陌生男人,郑晴和一个小女孩围在那男人脚边
兴奋得嘻嘻笑。
郑晴兴奋大喊:“叔!”她激动跑出来抱了下郑雅岑的腿,紧接着往纸袋里看:
“哇啊,你买礼物给我啊?”
郑雅岑说:“对,都是。请问你是?”
男人一看是郑雅岑,讶叫:“啊,你好,是尚海的弟弟啊。我是胡亮婷的舅舅
卢禹瀚,亮亮跟晴晴是同班同学。上次晴晴来我们家住,晴晴邀了亮亮来,尚海说
我也可以一起来,所以就打搅了。”他边说边让开来请郑雅岑进屋。
郑雅岑拎着东西回家,点头向卢禹瀚问好,接着问:“我哥呢?”
卢禹瀚说:“他去拿预定的披萨了。我陪两个小孩玩。”
“这样啊。”郑雅岑点点头,把礼物交给郑晴拆封,他说:“不知道有客人来,
不好意思。不然晴晴妳挑几样跟朋友分享吧?”
卢禹瀚连忙摆手:“不用客气啦,平常我也给亮亮买很多东西。谢谢你啊。亮
亮,只能看不能乱碰知道吗?要经过晴的同意。”
郑晴拉着亮亮的手说:“我要跟亮亮分享。”两个小女娃就手拉手到一旁玩了。
卢禹瀚指着她们笑道:“她们感情特别好,还吵着要买一样的洋装穿,做很多事都
喜欢一样的。连买衣服亮亮都吵着要我再买一件给晴晴,我就买了,没想到尚海很
客气,回送了一套小旗袍。我姐跟姐夫都忙工作,我是在家工作,所以最常跟老人
一起轮流顾孩子的。尚海说你今天可能会回家,所以也有多定了披萨,今天午餐吃
得晚,所以现在才准备吃晚餐。”
郑雅岑对卢先生亲切的交代这些事情报以微笑,不由得从中打量对方,发现卢
先生身上穿的衣服相当眼熟,他以眼神示意道:“你这身居家服我哥也有一套相同
的。”
卢禹瀚低头瞧了眼,不好意思笑说:“是这样的,我过来的时候没多带衣服,
小孩玩乐弄脏我的衣裤,所以尚海拿他的衣服借我穿。”
“你跟我哥谁高一点?”
“差不多吧。”
“你们交情不错,很熟了吧?”郑雅岑试探问了几句。“我哥从来不带朋友回
家过夜的,就算有外地朋友也都是让他们住外面旅馆。”
卢禹瀚微讶:“真的吗?那真是打搅你们了。”
“别这么想,我哥有这样的朋友我很高兴,真的。除了工作上的同事,我真希
望他多交一些朋友。对了,方便问一下卢先生在家做的工作是?”
卢禹瀚笑容爽朗答道:“主要是美工设计,也有接一些婚宴、活动等背板输出,
还有喜帖设计,朋友有相关的工作室。”
郑雅岑了然点头,暗自好笑,他觉得自己竟然会对大哥的朋友做身家调查,这
感觉就好像担心大哥遇人不淑什么的。不过比起担心那个精明的大哥,他更担心卢
先生跟大哥交好之后吃亏,这个卢禹瀚看起来脾气很好,给人印象很阳光开朗,还
没完全社会化的样子。
郑尚海拎了一叠披萨盒回来,另一手的袋子里是两大罐饮料,他看小弟跟卢禹
瀚坐在客厅,两个孩子在起居室围起来的小游戏间玩,一点都不意外。郑雅岑来开
门,有点欲言又止,郑尚海就说:“先吃吧。吃饱了再讲。”
郑尚海把披萨搁下就去喊小孩们过来吃披萨,两个女童边欢呼边跑出来,拉来
小椅子坐一起,卢禹瀚很自然拿起遥控器把频道从新闻台调成儿童台。郑雅岑拿自
己的白色马克杯迳自倒了可乐喝,郑晴对亮亮和卢禹瀚大声介绍自家小叔叔说:
“我叔叔之前在这台是奶酪葛格哦。”
“噗咳咳咳!”郑雅岑被可乐呛了,郑尚海嘴角抽了下伸手去拍他背,卢禹瀚
抽卫生纸给他擦。
郑晴笑出来,本来错愕的胡亮婷也跟着晴晴笑起来,完全不知道大人很窘。郑
尚海无奈笑了下,跟女儿说:“吃饭少说话。”
郑晴拿着一块披萨,歪头嘟唇,回嘴道:“可是我们在吃的不是饭,是披萨嗳。”
“唉,一样啦,吃东西少讲话。”郑雅岑睨她一眼,余光发觉卢禹瀚一直盯着
自己看,转头问:“我脸怎么了?没擦干净?”
卢禹瀚尴尬笑了下:“抱歉,因为你长得太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下。”
“整型的啦。”郑雅岑无所谓的笑应,态度大方,完全没将卢先生看作外人。
这倒是令卢禹瀚意外而和郑尚海互看一眼,郑尚海笑而不语,在披萨上撒了辣椒粉
默默享用。
“不过能整得这样好看,本来也长得不差吧。”卢禹瀚思忖道。
“我就当你是夸奖我,谢啦。哈哈哈。对了卢先生,你尝过我哥的手艺吗?哥,
你是不是现在很少自己做菜,手艺生疏不敢下厨请客?”
郑尚海睨视小弟,眼神释出寒气:“我厨艺好得很。管好你自己吧。”
“才怪哩。卢先生我跟你说我哥超妙的,有时很正常,有时做的菜味道很怪,
有次他啊──”
“郑,雅,岑。”
郑晴跟胡亮婷异口同声纠正大人们:“吃东西不要讲话啦!”
吃过晚餐,郑晴吵着要叔叔带他们玩游戏,郑雅岑就带他们上楼,把电玩游戏
组装好,铺上感应垫,让他们玩起跳舞或运动类的趣味游戏。卢禹瀚在一旁指导亮
亮,郑雅岑负责帮晴晴。没多久郑尚海切了盘水果端上来,看他们玩得那么嗨也卷
起袖子加入,虽然他主持的节目常常介绍音乐,可是玩起跳舞竞技类的游戏完全没
有天赋,握著游戏手把没有任何一次对得上节奏拍子。
一曲结束,连孩子们在内都微妙的沉默,郑尚海瘫著一张脸淡然表示:“还蛮
好玩的啊。禹瀚你们吃水果,我跟我弟再玩一局。”
“你确定?”郑雅岑狐疑:“你刚才分数低到爆炸。”
“我第一次玩,要练习一下。分数低很正常。”
一连三首,郑尚海的分数低到惨不忍睹,郑雅岑打算好好嘲笑大哥,惊见大哥
难得红了耳朵把游戏手把扔床尾,冷淡哼道:“这游戏其实也没这么耐玩。你们玩
吧,我下楼收拾一下,打包垃圾明天丢。”
郑尚海找借口走掉,郑雅岑望着门口噗哧笑问卢禹瀚:“你看到没?我哥真傲
娇。”
“呵,是啊,蛮可爱的。”卢禹瀚附和,看那位明星陪两个孩子玩游戏,若有
所思朝门口望了眼,不知想些什么。
这一晚卢禹瀚睡在客房,郑尚海跟小弟一起睡,郑晴则和胡亮婷一起霸占了郑
雅岑的房间。郑雅岑借大哥的浴室洗澡完就躺到床上睡,身体很累,但躺了很久都
没睡熟。郑尚海习惯在书房摸电脑,忙到午夜才回房,他一躺上床就听小弟话音带
著浓浓困意唤:“哥。”
“还没睡?”
“等你啊。”
“等我做什么?”
“昨天他们睡哪里?”
郑尚海知道他在问客人,回答:“跟今天一样。”
“卢先生感觉人不错,你别占人家便宜。”
郑尚海咋舌,低声道:“你哥我也是个老实人好吗?”
郑雅岑笑了笑:“好啦好啦。你也不要被占便宜了。”
“我能被占什么便宜?笨。”
“你说呢?嗳呀,做什么打我头啦。”郑雅岑被大哥一巴掌拍了额头,还打得
无比精准。
“不要自己搞基就以为大家都会搞基。”
“你该找个伴啦,等晴晴长大你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
郑雅岑无声微笑,应道:“也是。”
郑尚海轻叹,跟他说:“明天送客之后,我带你去德阳金宝塔。”
“哥……你告诉我地址,我自己去就好了。”
“你不必顾虑我。她好歹是生你的人,其实我也没有太多感觉,人都走了。何
况也是上一辈人的烂帐,基本上跟我无关。当初带着你,只是觉得再怎样你是无辜
的,而且我一直都很想有个弟弟。”
郑雅岑笑出声:“正常来讲,一般不是会说希望有个妹妹吗?哈哈哈。”
“你是说我不正常?”
“咳、没没、没有啊。”
“虽然也不是非要养你不可。但是,明明有亲人却得去育幼院的话,这么一想
就觉得不能把你送走。爸妈都死了,为什么亲戚还要我把弟弟送走?那时候的我相
当的愤世嫉俗,所以硬是留下你。你不是小三的孩子,你是我弟弟。有些回忆想不
起来也没办法,但我们人都还在,可以有新的回忆。霍明棠早先有打电话给我,说
你想起一些事,也说有记者问了你不该问的东西。
尽管我对他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但印象也不坏,起码他对你是真心的好。你好
好珍惜他吧。”
郑雅岑睁开眼,又困得闭眼,淡淡应了声。过了会儿他说:“我知道。哥跟他
都是,对我很好,所以我才会一时不太能接受……这么没用的自己。最近恢复记忆
的感觉像拼图一样,拼好边缘之后,越来越顺利,想起了一些事,就记起越来越多,
我好像一直都没办法为你们做什么。无以为报就是这样吧,感觉很无力,光是活着
都一直给人添麻烦,害你们担心。”
“郑雅岑,够了。我们从来都没说过讨厌这样。你不要自溺,不然我一巴掌拍
醒你。”
郑雅岑失笑:“好啦。”
“明天一起去金宝塔吧。真的不必顾虑我。你问候你妈的时候我可能也在问候
你妈,所以别担心。”
“哈哈哈。”郑雅岑被大哥惹笑,虽然他想问清楚关于生母的事,不过他也稍
微记起一点片段,包括徐珍祯第一次来找他讨钱的事。记起来的当下还是很难受,
但现在他什么也不愿再想,在老家好好睡一觉再说。
只过人的念头常常难以控制,说是放空睡一觉,但郑雅岑还是做了一整晚的杂
梦,身心都陷在杂梦里折腾,醒来以后把梦境都忘光,好像睡得很熟却也很累,不
过精神却稍微轻松了些。卢先生起得很早,督促小孩梳洗之后带她们去看儿童频道
的晨间节目,然后进厨房问郑尚海有没有什么要帮忙,两个人围着围裙挤在厨房里,
一个洗菜做沙拉,一个负责做热压土司。
郑雅岑坐在客厅里,余光瞄著那两人带着默契做早点的模样,心情有点微妙。
他知道大哥讲得没错,人家卢先生搞不好根本就没那意思,其实当朋友也没什么不
好,不过大哥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没有的话又怎么会晓得他昨晚的调侃和暗示?
这问题无关于搞不搞基,就是单纯的喜欢或不喜欢,心里有没有一点意思,是
不是被另一个人吸引了。郑雅岑觉得大哥太过矜持,一直以来操持家务,当爹又当
娘的,加上他们老爸是那种风流不负责任的样子,郑尚海的小时候应该也非常早熟
吧?
郑雅岑坐在客厅呆望厨房,脑子里胡思乱想,思绪还没理清就看郑尚海转身对
他喊:“光看不帮忙?你去倒些果汁给她们喝。”
郑雅岑讪讪答应:“噢,好啦。”
一听有果汁喝,郑晴、胡亮婷就像小蝴蝶一样转圈、手舞足蹈,边欢呼边跑来,
两个都喊他叔叔,还指定要喝柳橙汁,要加冰块。郑雅岑念她们说:“不要一大早
就吃冰,尤其女孩子,吃冰对身体不好。”
郑晴拉着亮亮的手嘟嘴抗议:“那我要当男孩子!”
亮亮也跟着喊:“晴当男生,我也要当男生!”
“就为了冰块变性值得嘛……”郑雅岑被她们惹得哭笑不得,妥协道:“好啦,
只能一点点冰块。”
“耶,不用当男生了!”两个女孩欢呼奔回客厅坐等。
吃过早餐,卢禹瀚带胡亮婷跟他们道别,郑尚海又把郑晴托给他们照顾,开了
车载他们回家之后再和小弟前往近郊,目的地是徐珍祯的长眠之所。
两人听着电台广播,有一句没一句闲聊,半途一度没有交谈,郑尚海像是想起
了什么,跟郑雅岑说:“你传个短信给那个人报平安吧。”
郑雅岑很意外大哥会主动让他联络霍哥,不过他也确实在想这事,当下应了声
拿出手机打字,传了句“我很好。”给霍明棠。
沿途景色变换,一下子是稻田,一下子是果园,还有凤梨田、草莓园,路线似
乎不算复杂,但是标志不多,都是田啊田啊田,不靠导航的话容易迷路。郑尚海转
进一条小路,路旁两侧都还有凤梨田,过不久视野开阔,映入眼中的是一座又一座
气派的家族墓地,都立在周围山坡上,而前方空旷平地中矗立的建筑大楼就是纳骨
塔了。
郑尚海把车停好,走上台阶进到大厅,熟练的登记访客资料,买了些金纸就转
头跟小弟说:“她在三楼。走吧。”
郑雅岑有点手足无措,点点头跟大哥搭了电梯上楼,中央是尊大佛像,墙壁及
天花板都有漂亮的宗教雕饰,郑尚海把金纸摆到佛前的桌案上供著,到窗门边拿了
几支香点燃递给郑雅岑,一手轻拍他背后带他走:“就在佛祖身后,斜后方由下往
上数第三列,数字都是三你也好记。当初办后事没有什么照片,找到了阿姨曾经在
演艺圈留下的照片洗出来弄上去,不然放证件照也不好看。”
郑雅岑被带到徐珍祯现在住的小格子前,亲手把那扇小门开启,看到里面青玉
色的瓮上头嵌贴著一张年轻清纯的女人照片,莫名湿了眼眶。虽然他没什么宗教信
仰,还是拿香拜了拜她,倾吐心声:“希望妳放下一切,重新来过。祝福妳。下次
我带润饼来看妳。”
他想起在一个台风夜,自己抱着恶作剧心态一直挂徐珍祯电话,那时心情其实
糟透了,可是现在想来却很想笑。他们真的是很荒唐又无缘的母子。
郑尚海站在一旁摸摸小弟的头发,指著上面第四列的两个格子说:“我顺便也
给爸妈换了新家,之前有家庭优惠方案,旧的那里在整修,风水也不够好,我就干
脆作主让他们搬来了。你顺便拜一下吧。”
“呃、咦?”郑雅岑错愕,看大哥把上面两个小门开起来,果然是他爸跟大妈,
愣愣拿香拜了拜。他余光看大哥拿手拜了几下念道:“爸,妈,阿姨,现在你们三
个又团聚了,要是生前还有没了断的也可以趁现在讲清楚,不过都这么久了,吵也
吵出感情了吧。以后要好好相处啊,明年清明我再带弟弟过来看你们,会记得准备
润饼和小菜的。呵。”
郑雅岑睁大眼看大哥脸上那种愉悦的笑意,简直像在幸灾乐祸。他问:“你、
你故意的啊?”
郑尚海说:“一想到便宜的买到好塔位,心情就不错。你看。”他指著旁边三
个塔位,上面名牌处用红纸写着他们兄弟及霍明棠的名字,说:“顺便买的,真的
很便宜哦。霍明棠也觉得这边环境好,要是到时又不想住这里了还可以转卖掉。”
“你跟霍哥……”郑雅岑汗颜,有时感觉大哥和霍哥某些方面挺相像的,精打
细算绝不吃亏,思路也有些超乎常人。
拜完他们三个长辈,他们就去外面金炉烧化纸钱,宝塔大门外有座大鲤鱼池,
两侧才是上宝塔的楼梯,烧完纸钱郑雅岑捞出几个硬币去旁边投鱼饲料,郑尚海看
弟弟孩子气的要喂鱼忍不住摇头抿笑。
郑雅岑拿着一管饲料戳开封口贴纸,甫近池畔就看见一只只又大又肥的鲤鱼们
游拢过来,黄白黑红金各色鲤鱼挤在一处,像缤纷的马赛克磁砖,他笑着撒饲料,
赶紧换了个地方撒,分散鱼群,一连喂了四管鱼饲料,得意笑说:“哈哈哈,你看,
我没被牠们喷水。”
郑尚海推了下眼镜喊话:“你慢慢喂,我先走啦。”
“等我一下啦。”
“有人会来接你。”
郑雅岑一听就会意过来,转头问:“你叫他来?”
郑尚海答:“我只是跟他讲了地址。”前一晚就讲好了。
“我还没心理准备……”
“你想跟他分手,还是好好走,趁现在干脆讲清楚吧。如果你们分手记得通知
我,我顺便把塔位卖了。”
“哥!”郑雅岑一脸不敢置信瞪他,居然拿这种事搞激将法吗?“我没有要跟
他分手啊。你不要老提塔位啦。”
郑尚海勾起一抹微笑,摆手走去停车场,是真的打算把人丢在这里等霍明棠来
领了。
郑雅岑呆呆站在鲤鱼池边,被越聚越多的鲤鱼们溅了水,连忙跳开把水珠抖掉,
再跑去停车场看,大哥居然真的把车开走了。他咋舌骂了句神经病,拿手机拨郑尚
海的电话,这时有人喊他名字,他抬头就看见一辆陌生的白色休旅车慢慢驶到面前,
车窗里手握方向盘的男人穿着铁灰色休闲西装,戴了副墨镜,不就是霍明棠嘛。
“上车吧。”听霍哥一唤,郑雅岑点点头绕过车头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完全是
被车里的冷气吸引的,他快热死了。
一上车,霍明棠就拿手帕擦他额头的汗,他尴尬按住手帕说:“我、我自己来。”
“饿不饿?去吃点东西?”
“都好。”郑雅岑抓着那条蓝色格纹手帕,有点不知该拿它怎么办。
“等下我收就好。”
“会带手帕的男生不多了吧?”
霍明棠笑而不语,车子却不是开回市区,而是来到一间田园旁的小餐厅。
这间餐厅光是招牌就让郑雅岑看不懂,写的每个字都是英文字母,但他就是不
会念,餐厅周围栽植许多绿色植物,外面走廊上的棚架晒了许多干燥花,建物主体
漆着白色,走廊转角有个大石臼里面养著荷花和金鱼,环境很清幽。桌位间隔宽敞,
每张桌子上都有一枝玫瑰花,白色的花瓣边缘有渐层的粉色,点缀了白色为基调的
空间。
穿着浅橘黄制服的服务生亲切问候,是个短发的小姐,她报上自己名字后就带
位请他们入座,送上菜单。郑雅岑一翻开菜单就呆住了,没有一个字他看得懂,是
外文。
霍明棠跟他说:“我请一个真正的老饕朋友介绍附近餐厅。他说这家店的老板
兼厨师大有来头,这里主要是创意法式料理。点个全餐来吃吧?难得来一趟,都尝
尝?你不吃的我请他们再换一下菜色。”
郑雅岑阖上菜单点头:“好啊。”他心道大哥果然早跟霍哥串通好,不然怎么
还能事先查资料找餐厅?还是法式餐厅?他再看一下自己穿着灰白色帽T,瞧瞧对
面男人的西装,还有其他客人的装扮,突然有种被暗算的错觉。
服务生询问他们要喝的水是常温或是冰水,替他们揭了水杯上的封盖倒冰水加
柠檬片,稍微介绍了这一季的菜单,霍明棠负责点餐,等店小姐走开就跟郑雅岑介
绍。
这间店的主厨和其妻子都是本地人,但常年在外国工作生活,每年多半是这时
候会休假回来,所以这间店也就只有这时尝得到大师级手艺,其他时候就是给学徒
们打理。不过就算平常来吃菜色也都不差,这消息也只在业界流传,免得到时客人
太多自己订不到位置。
郑雅岑环顾了下,这里客人大约坐了八成满,不过位置安排得好,一点都不觉
得拥挤嘈杂。每上一道餐,服务生都会报上品名并稍微介绍,霍明棠只要看郑雅岑
的表情就知道这人特别喜欢,跟他聊起餐点烹饪的方式和口感,讨论酱汁的特色。
郑雅岑喜欢吃,但没有特地钻研过,听霍哥讲也觉得特别有滋味。最后剩甜点,霍
明棠话题一转,跟他说:“雅岑,我想跟你一直走下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打算
跟你分手。”
郑雅岑含着舀雪酪吃的汤匙,舔完嘴里的点心低头回说:“我没有要跟你分手
啊。”
“我担心你出事,就让吴秘书跟着你。所以知道你去了机场。”
“唉。”郑雅岑蹙眉,怎么觉得这人干这种事他一点都不意外。他坦言道:
“我本来是想干脆飞出国清净一下。但是我什么都没带,到了那里觉得白跑一趟,
干脆去附近转一转。我不希望你担心,但你们还是操心了,对不起。”
“不必抱歉。你没事就好。徐女士的事我并不是刻意、也是我刻意隐瞒,但这
是有原因的。”
“我、我知道啦。”郑雅岑慌忙点头要他打住。
“你知道?”
郑雅岑大口吃著雪酪,怕它化了,一双眼不安、紧张的瞅著对面男人,拿眼神
示意:“你也快吃啊,它要融化了。不吃浪费。”
霍明棠无奈一笑,问:“给你吃?”
郑雅岑立刻亮了双眼,点头把盘子接收过来,开心的嗑了第二份点心。
霍明棠支手撑颊望着青年淡笑,眼里都是宠溺,他知道这家伙像个孩子,有时
特别没心没肺,但自己偏偏爱上了,乐意宠著。他知道就算这人不整型,光这个性
也足够吸引他,但就因为整型走进演艺圈,所以他们才能相遇。
吃完点心,郑雅岑擦嘴,一双眼小心翼翼瞧着霍哥,他说:“你怎么这样看我?”
“你好看啊。”
郑雅岑噗哈,笑了声,跟他讲:“唉,我其实也想过,就算我失忆,但其他人
都记得。只要我还混一天娱乐圈就还会再遇上这种事,总不能靠你和我大哥保护我
一辈子。”
“我愿意保护你一辈子。”霍明棠语气淡柔而坚定的说。
郑雅岑被打断话,脸皮越来越热,压低嗓音说:“好啦我知道啦。你不要忽然
这样。”
“这样是怎样?”
“不、不要忽然用这种语调讲这种话。”郑雅岑压低脑袋,眉头揪在一起,两
只耳朵红透了,大吐一口气,揉揉鼻子回想自己说到哪里,然后喝了口气泡水接着
说:“我没有怪你们,虽然当下很气,但我是气我自己啦。你不用担心,我根本没
想过分手这件事。”
霍明棠听见令他安心的话而愉快轻笑,端杯喝了口餐酒,他轻唤:“雅岑。”
“嗯?干嘛?”郑雅岑捏了捏耳朵还是很烫,希望自己没有明显失态。对方也
没讲什么特别撩他的话,他告诉自己没什么好害羞的。冷静,冷静,先喝口水。
“你看见我们两个的塔位了吗?”
“噗。”郑雅岑拿餐巾压嘴角,装作若无其事,忽略其他客人投来的怪异目光。
“你话题跳太快了吧?”青年低声抗议。
霍明棠歉然微笑,仍在这话题上讲:“我觉得多买了一个,其实只买一个塔位
就行了。”
“啊?”
“我不想跟你分开,如果死了也想跟你一起烧成灰。”
“……霍明棠,你,真的是……”青年深呼吸。
霍明棠有些不安的望着他,低声问:“吓到你了?”
“只有我能忍受你这种情话了吧。你真的假的啊?那谁先死怎么办?”
“不分前后,都放一起就好了。”
郑雅岑想像了下,表情古怪:“这样不会太挤吗?”
“不会啊。都合在一起了。挤才好,挤一点才舒服吧。”
霍明棠微瞇起眼睇他,眼神暧昧,郑雅岑觉得自己魂魄都要被勾走了。后者咽
了下口水小声提醒:“喂你不要不分场地发情啦!什么挤才舒服、你在讲什么啦。”
霍明棠一脸无辜:“是你自己想歪。”
吃完东西已近午后三点,两人又回车上。然而车子依然不是朝市区的方向行驶,
而是朝山区走,这会儿连农田果园都少见,景色越发荒凉,人车也逐渐稀少,久久
才看见有人开车上下山。
郑雅岑想到在餐厅里聊的东西,眼尾偷瞄男人,再想到车子后面放了一些工具,
有绳子和帆布什么的,也有刀、铲等工具,他忍不住乱想,询问:“我们不回去吗?
上山做什么?”
“明后天再回去。晚点你就知道了。”
“总不可能山上还有店家吧,我们才刚吃过午餐。呃,你应该不会是真的想死
了跟我烧一起所以打算在深山老林里把我料理了吧?”
“哈哈哈哈。”霍明棠大笑,摇头调侃他说:“真佩服你天马行空的想像。我
再怎样也还没嫌自己活够了。”
话虽如此,郑雅岑还是狐疑看着霍哥。夏日午后吃饱喝足,行进中的车里开着
空调特别舒服,郑雅岑张大嘴打了个呵欠,舒舒服服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