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山,黑寺。
房舍内的狴犴手端著茶,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那名唤花屠的卦相师来到闻城也有好几日了,兴许是刚从净院来到热闹的闻城,看见
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似乎还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他此刻身在闻城,城外觊觎此等高阶卦相师的生物自然不敢贸然行事,但像上回城外
碰见的野猫一样将微小妖力注入凡间生物,以混入闻城当作眼线的事层出不穷,他虽见一
个灭一个,但仍免不了会有余孽。
也因为如此,他除了忙衙门的差事外,其余时间几乎都在花屠身侧守着,就怕人在他
眼皮底下有所闪失,届时丢了他龙神狴犴的颜面。
可这都过了好几日了,花屠还是没找著消去杀戮之气的方法,依她现在几近于零的攻
守能力和对各界生物的助力,若出了闻城这道他设的防护线,恐怕没走几个时辰便会被不
知哪界的生物叼了去。
他身为狴犴,一向仗义行事,自然不会冷眼看此事发生,因此虽说花屠在闻城内花费
了他许多守护的心思,但他从没想将人送出城过。
只是令他头疼的还有另一件事……
微微收紧握著茶杯的手,狴犴眉头皱得更紧。
那初出茅卢的卦相师似乎从他眼里看出了什么,这些日子总是不停地探问。
“我总觉得毕捕头那双眼睛有股熟悉感。”
“你上回说了一半没说完的话,应当是想到了谁吧?”
“毕捕头是否认识与我身上的杀戮气息相近之人?”
仅管他总冷著脸否认,可花屠仍没打算放弃地频频追问,问得他咬牙隐忍再隐忍,八
不得这女人是危害人间的妖物,他也好有理由动手歼灭。
可偏偏她只是名手无寸铁,连做个结界都薄得像纸的两光卦相师。
“怎么,茶不好喝?”
狴犴闻言一怔,抬头看向封睚。“不、不会,很好喝……”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地回答
,顺道喝了几口。
封睚挑眉,不禁莞尔。
是“不会,很好喝”还是“不会很好喝”?瞧他那快把杯子捏碎的手劲……
封睚叹口气,微垂金眸,手指尖不停轻点着桌面思索。
“那名女卦相师──”
“这事我会处理!二哥不必担心!”
封睚才一开口,话尾便被狴犴截了去;他缓缓抬眼,看向一脸沉不住气的自家七弟,
淡淡询问。
“怎么处理?”
“我……”还没能理出解法的狴犴一时语塞,心虚地别开脸。“也许、也许能像二哥
给杜千堂的金鳞粉一样,将我的金鳞片也给花姑娘──”
“效果也只是暂时的。”封睚同样截去狴犴的话尾,直接泼了冷水。“时效一过,她
身上的杀戮之气一样会显露,届时同样的事只会一再重蹈覆辙。”
她和杜千堂一样,杀气为自身形成,金鳞粉的效果只能暂时抑制,除非从当事者下手
,杜千堂要嘛不再杀人,那名突然冒出来的高阶卦相师则得从根底灭除。
狴犴一时无法辩驳,只能沉默。
其实这些他都晓得……
封睚见狴犴没法反驳,继续点出了问题点。
“你也明白的吧?只要她一日在闻城,便要受你庇佑,但保她周全必会耗去你大半心
神,若他日在哪处出了天灾人祸,你必定分身乏术,届时不是她死便是血染苍生。”其实
他不想说的是依狴犴的硬脾气来看,甚至有可能会为了保两方周全而牺牲自己,这是他最
不愿、也不许看见的结果。
……想必除了他们之外,另有他人明白此种多方顾忌。
那卦相师的杀戮之气一日不除,整个事件只会一直僵持在原地,直至最糟的结果到来。
将自个儿的茶盛满,封睚垂下金眸,手覆上茶面,微微使劲,移开手时,名满闻城且
色如清泉的望春茶因沾染恶气而变得灰浊。
“……生来带杀戮却没犯过杀戮,只有一个答案,那些杀气,是别人给的。”
狴犴闻言一楞,震惊地看向封睚。
“二哥是指,杀戮之气……是他人故意灌注的?”在一名平凡女子身上?
封睚抬眼回视,没直接回应。
“宪章,带她过来吧。”
身为杀戮之龙的他只能待在这天界与人界相交之处的隐山结界内,要接触阳世之人,
需要有凛然正气之人引领至此,身为除恶之龙的狴犴正是最佳人选。
然而狴犴却不这么想,直觉拧眉抗拒。“就算是故意灌注的杀气也未必该由二哥处置
,况且那花姑娘气场如此诡谲,难保到时候不会对二哥造成任何伤害!”说到底,他私心
想保周全的仍是二哥。“也许我能找到去除的方法,或是有其他人能代劳,我想、我想总
有法子应对……”
封睚听了苦笑摇头。
想着这人一心阻止的原因是为了谁,封睚心里流泻温柔复杂的情感。
这傻孩子,到底明不明白自己是该为阳世之人除恶的七龙神?
“……要除去被灌注的杀气,只有当初给予的人才做得到。”
狴犴闻言愣了好一会儿。
“难道你……”
相较于先前透过狴犴望见那女子的惊讶,现在的封睚已能淡然面对。
他垂下金眸,想着那张与千年前一模一样的面容,看向已沾上灰雾的望春茶,抬头一
饮而尽。
当年给予的,如今究竟成了阻力还是助力?不管如何,为了保宪章周全,他能做的只
是让杀戮像这杯沾上自身恶气的茶一样,回归己身而已。
封睚轻轻叹息。
“她身上的杀戮,是我给的。”
狴犴缓缓摇头。“……不可能,一名凡间女子怎可能与二哥扯上关系?”二哥可是连
阳世土地都无法踏入!
“并非这一世。”封睚不愿多说,现下重要的是将那名女子的杀戮之气去除。“你只
要将她带过来就行了,其余的与你──”
“又要说与我无关了?!”
狴犴气极了,又是这句!这人怎么总是要将他排除在外?!
“就凭花姑娘还是阳世人所以与我有关──”
话才说一半,狴犴想到了什么忽然沉默。
“难道二哥千年来就没有救了人类或是惦记哪个阳世之人的时候?”
“并非这一世。”
“……就是她吗?二哥惦记至此的阳世之人……就是那名卦相师?”
狴犴询问的语调冰冷,仿佛花屠是名万恶之人一般。
见封睚低垂着眼沉默不语,狴犴知道自己猜对了,心里翻腾的莫名怒意几乎无法隐忍。
与我无关?与那名阳世女子就有关了?
──就这么亲近?
亲近到惦记了千年,还亲近到将自身的杀戮之气给了对方?
狴犴缓缓站起身。
“在我看来,花姑娘既然是阳世之人,这件事便是我的事。”
他淡淡说著,眼里那复杂沉痛的情绪却不如语气那般淡然。
“杀戮之气我会想办法处理,这是我守护阳世百姓的职责……不劳二哥费心。”
在封睚终于抬起头,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淡金眼眸带着谴责与不苟同地瞪着自己时
,狴犴瞇起金眸,难掩妒意地咬牙拒绝。
“应该说,这事与二哥无关。”
杜千堂一踏进黑寺门内,抬眼便迎来一阵风从身旁扫过。
他停下步伐,微蹙了眉。
饶是好眼力的他也只能看见方才那阵风其实是一名身着官服之人,但没法再看见更多。
缓缓转头看向自己方才阖上的门,现下正是开着的。
“……毕捕头?”
杜千堂关上门,喃喃猜测,会在此处又身着官服的人也只有他了,自个儿这次居然连
那人的模样都没瞧见。
“宪章!”
身后传来封睚叫唤,杜千堂转身便见封睚一脸焦急地从布帘后走出,一见到是自己后
一张脸瞬间冷了下来。
“封师傅我──”
“剑在你车上。”
结果杜千堂连“咦”一声都来不及,身子便再度被一道不名外力提了起来朝寺外拽去。
接着呯一声开门,人腾空飞了出去,再呯一声地阖上门,又是一瞬间的事。
“少主?!”
待杜千堂站定后,身后便传来田让慌张叫唤,他转过身,便见到田让一脸惊讶地朝自
个儿跑了过来。
“怎、怎么才刚进去就出来了?”方才“呯”的一声,他抬头便只看见少主站在门外
了,怎么今儿个又更快了?“少主您被赶出来了吗?”那封师傅感觉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嘛!
杜千堂一手探进袖内摸到金色小罐后,看着自家马伕,脑里思索著该如何解释又不会
透露封师傅的身份。
良久后。
“……剑在车上了。”
只说了这句后,走向马车。
“咦?!这么快?!怎么可能?!少主、少主您等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