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律师靠在门边站了快半小时。
原先,他加完班拎着公事包要回家,正要打开门却听到外头温翊岚跟其他人
讲话的声音。
本来想说可能是温翊岚的朋友来找他,大概待一下就会走了,简律师便体贴
地不打扰,暂时在自己的办公室等待,没想到,这一等却不小心听到了大八
卦。
简律师难陷入两难,现在外面只剩温翊岚一个人了,他却踟蹰不知该不该走
出去。
他拿出手机,欲传讯息给男友说自己会再晚一点回家,字还没打完手机就响
了起来。
简箴彦手忙脚乱地接起,压低声音道,“喂,我会再晚一点回家。”
‘啊,我们已经走到附近了,想说来接你下班……啊啊Ray你别乱跑。’
手机传来男友拉不住爱犬的混乱声,他连忙道,“你先带牠到旁边的小公园
散步,我等等就过去找你们。”
‘喔喔,好——’
简律师挂断电话后,下一刻敲门声随即响起。
“简律师……你在啊?”
他叹了口气打开门,温翊岚比他还尴尬似地站在那边。
“我要回去了,你也别待太晚。”
姜是老的辣,简箴彦一本正经地拿起公事包,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走过
他身边。
“那个,简律师!”
他背对着温翊岚翻了下白眼,才板起脸回头,“什么事?”
“你都听到了吧?”
都被这么问了,简箴彦也只好点头,但他从没看过像温翊岚这样给你台阶下
还硬要站在台上的人。
“简律师你……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或是骂骂我之类的……”
简律师闻言双眼睁大,不自觉地走到温翊岚面前,一副看到稀有生物的表
情。
他嚅嗫解释著,“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怎么会有这样的笨蛋呢?更可怕的是自己还雇用了他。简箴彦烦躁地抚著眉
间,“我的建议是——那个砂石车车祸的案子一定有问题,证人那边可能查
不到什么,其他证据我看你们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如果还是找不到的话,也
只能用目前有的物证准备了开庭了。”
简律师看着对方错愕的表情,扬起嘴角,“我是你老板,上班时当然只会讲
工作上的事,不介入下属或同事的私事是我的原则。”
温翊岚理解似地笑道,“我知道了,谢谢简律师。”
“对了,之前看推荐信里有提到,我知道这个案子对你来说有不同意义,如
果你没有自信在法庭上保持冷静的话,我可以帮忙出庭。”
“我想自己出庭。”温翊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之前研究了很多相关案
例,做了很多准备……这个案子就等于再给我一次机会的,我一定要自己
来。”
他已经不是当年站在那位段律师面前,连为自己父亲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的
高中生了,至今所有的努力,几乎是为了这次案子而存在似地,其实他反而
更加冷静,只有这次绝对不能输。
简律师看着温翊岚认真的模样,其实很想拍拍他的肩,不过这跟自己的形象
太不搭了,最后还是一笑置之,挥了挥手向他道别打开事务所大门。
“翊岚。”简律师站在半开的门边,朝他叫唤。
“啊,是!”简律师鲜少叫他的名字,温翊岚还有点吃惊。
“我现在下班了,所以给你个私人的建议,朋友跟恋爱对象是两个完全不同
的概念,仔细想想你对待那个人的方式吧。”
■
只剩一个人的办公室里,温翊岚躺在沙发上整理混乱的思绪,每个人说过的
话在耳边反复重播,每次听完都有新的体悟。
发现陈宏睿喜欢他后,温翊岚过于惊讶,只想着字面上的意思,没去想过在
这之前,陈宏睿都怎么过来的。
当他发现自己喜欢男生,而且对象还是自己的朋友,却自己默默地吞了下
来,若不是后来发生学姐的事,他可能还打算把这件事带进坟墓里。
温翊岚一想到陈宏睿这样的心情,便心酸得蜷缩在沙发里,而且,造成这一
切的人是他自己。
不知者无罪,请法官从轻量刑。
他曾用这样的说法在法庭上为当事人辩解。但现在回想起来,除非死亡或失
去思考能力,不然,人根本不可能完全不知不觉。
是他总用友情两字混水摸鱼,是他习而不察,太习惯陈宏睿为自己做的一
切,连那么明显的歌词都听不出含意。
大学时的录音带,那些悲伤的曲子,陈宏睿所写的对象全都是自己啊。
比起痛心的歌曲,温翊岚更感到难过的是陈宏睿唱甜蜜的情歌,那究竟是带
著怎样的心情唱歌呢?
他从小接受的价值观、同侪的相处方式,让他从没把男生当成对象,还误解
了交往或是喜欢的心情,总是因为别人有女友我也要有、长相可爱或是同情
对方而开始交往,从来就不是因为真心在乎谁,而想跟对方在一起。
——仔细想想你对待那个人的方式吧。
——你根本就不是宏睿的朋友。一般朋友,像是我,只会骂他是猪喔吃这么
多,不会一直想拿东西喂他吃好吗?
如果是陈宏睿的话,他当然不会骂他胖,还怕他饿著。其他朋友跌倒了,他
一定先大笑几声再去扶他们,如果是陈宏睿的话,他当然赶紧扶他起来,问
他有没有哪里受伤哪里痛。
看到哪里有好吃的,会想到他。他说要去哪里,就载他去。像这样给予VIP
待遇的人,他心中就只有这么一个啊。
——若你不能简单解释一件事,那么你就是不够了解它。如果你不能简单地
厘清你对Fras是什么感觉,那你就是不了解,不要轻率接受,或拒绝他。
他现在明白了,不需要解释或是借口,他对陈宏睿的感觉,一句话可以说清
楚,那就是——
■
手机忽然震动,温翊岚忽地惊醒从沙发上跌下,手机还掉到茶几底下。
他伸长手好不容易捡回手机,狼狈地接起电话。
“喂?”
‘阿岚吗?你还在睡喔?啊对厚,今天星期天,歹势啊。’
经阿虎提醒,温翊岚这才发现自己昨晚躺在事务所的沙发上想事情想到睡着
了,已经是隔天早上了。还好今天星期日,要是被简老板发现他睡在事务所
一定会被唸。
“我醒了啦,怎么?”
‘那个……昨天对方律师来我家找我。”
“咦?”
‘他说——’
阿虎的声音被一旁工地的机械声盖过,温翊岚完全听不清楚,只好大声道,
“你在哪上班?我去找你!”
温翊岚搭车赶往阿虎上班的工地,即使是星期假日,捷运工程也在赶工,阿
虎跟工班说了一声,工班知道他家里的状况,便让他先去休息。
两人在工地对面的便利商店里,找了个位置喝咖啡谈事情。阿虎说昨晚对方
律师来找他,说想私下和解。
“这很奇怪啊,现在的情况明明对他们有利,没理由提和解。”证人们的证
词都说是水泥车而不是砂石车,而且有两位,法官也比较相信证词……
阿虎抓抓短寸头,扭著粗眉道,“我也不知道啊,昨天想说要请你过来,但
他说叫你来只会把事情弄复杂。他的意思是虽然不是砂石车司机撞的,但他
也很同情我哥的事情,想说早点和解对大家都好,才能好好去找真凶什么
的。”
“还真敢说啊,那律师姓段吗?”
“啊?不是啊,就上次那个钟律师。”
“我想也是。”温翊岚心想,段律师都从法界引退这么久了,也不可能是
他,继续问道,“那你怎么想?”
“我当然不想跟他合解啊,可是……”
温翊岚比了个钱的手势,“这个很多吧?”
阿虎先是点头,随后急忙摇头,“我、我可没被钱唬住喔。”
“我知道啦,只是——”
温翊岚看着对面工地的砂石车,心想,他们为什么要急着和解?明明现在对
他们有利,继续下去搞不好也会赢,难道是怕夜长梦多吗?还是有什么我们
还没发现的证据存在?如果是这样,赶快把那个证据藏起来或销毁还比较实
在又方便,就像他们推说砂石车上的行车记录器‘刚好’坏了,所以拿不出
录影档,等等,砂石车上的行车记录器、监视器……
“现在工地都会装行车记录器跟监视器吗?”
“对啊,工务用的车能装的都装了,现场的话,怕小偷来偷铁条什么的也都
有装监视器。你问这干嘛?”
“你哥出事那里,对面不是一个建案工地吗?虽然那天晚上他们没施工没人
在,但我在想会不会建商在工地现场有装监视器,而且刚好开着——”
“对耶!”阿虎大叫一声站起,“这有可能!怎么就没想到呢!”
温翊岚要阿虎回工地好好上班等他的好消息,自己则急忙赶到案发现场,幸
好今天对面的建案工地有人在。
他说明来意后,对方主任很乐于帮忙,带着他找那天晚上的监视录影,半小
时后,终于,找到了砂石车撞人后加速逃逸的铁证。
“好像是那边,可以再往前退一点吗?”
“是这边吗?”主任一手操作著鼠标,一手指著萤幕道。
“对!就是这台!你看,他撞了之后还踩油门开走。”
“真的耶!真夭寿,我把这档案给你,一定要告他!”
主任把档案存在随身碟里交给温翊岚,有了这个他就能在法庭上,挺直腰杆
为他的当事人发声,指出肇事者的犯行。
温翊岚转过身,激动地道,“宏睿,我找到了,我——”
主任一脸狐疑地望着他,温翊岚笑称没事,拿着随身碟连道了好几声谢谢,
赶紧离开。
他站在路边,有点茫然地看着手里的随身碟,这种感觉他曾体验过。
明明已经不在的人,却以为他还在自己身旁,应该是两个人共同分享悲欢喜
乐时,只剩自己一个。
这时候,才发现那个人在自己心中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