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高二随期末考结束。而民谣吉他社的成果发表会订在七月上旬。
成发前,萧井然每天都去学校练琴,齐实于是和他一块去学校自习。
这次和T女两校联合成发,学期结束后,T女吉他社的成员开始频繁进出男校
一同练习。徐言便搭上顺风车,天天混进校园里,和齐实一起读书。
“妳忙成这样,精神倒是挺好的。”齐实有些不可思议。徐言高二的生活是
水深火热,学业、班联会、校刊社,所有重担都在她身上。能挺过来就了不
起了,更遑论她看上去神采飞扬。
“心灵富足呀,认识了很不错的人比什么都值得。”
她坐在萧井然的位子上,紧紧地抱住齐实不放,说是在补充能量,“上次说
的那女孩,她的文章你看了吧?”
“看了,非常独到的思考方式,行文间有种神秘感,却不造作。”他扬起头
,思忖著该如何形容那篇散文,“总体来说,文字相当清淡,我很喜欢。”
“是吧,她真是才女。”提到那女孩时,徐言的嘴角总有淡淡的笑。那明显
是爱慕的笑。
“所以,是可攻略对象吗?”他在计算纸上涂涂改改,就是找不出最好的算
式写法。还苦恼著,纸张便被抽走。
徐言提笔,为他留下一些线索后,将计算纸推还给他,“有八成机会是可攻
略对象。近日或许能攻略成功。”
“怎么说的八成?”
“她留了一些线索。”她托腮,看着齐实解题。那人仍不得要领,她便又写
下一些提示给他,“说有八成把握,关键还是最后那两成。”
“确认她和人交往的动机,还有一些对于生活的想法,这两成是最关键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么好的人能和我长时间来往。”
齐实了然于心地点点头,让徐言满意地笑了,又提起笔在计算纸上做了记号
,“这题也一样,关键步骤是这两步,错了就走远了。”
错了就走远了。他想起毕业旅行时自己下的决定。也许他终究会和那人渐行
渐远,只是现状让他不愿放手。即使只是要好的朋友,那也无妨。
吉他社成果发表前的日子,他们总是三个人一同回家。萧井然也和徐言渐渐
熟稔起来。
齐实喜欢走在他们后头,看他们拌嘴拌个没完,再时不时插上一句正中要害
的攻击,便满足了。那两人能聊的话题也不少,有时会将他晾在一旁,但都
是体贴的人,因此这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他起先有些不习惯,久了,渐渐形
成相当平衡的三人关系。
成发当天,齐实依约和徐言一块参加。场地在礼堂,萧井然为他们两人预留
了正中间的特别席。
“敢留正中间给我们,可见那家伙很有自信,不怕出糗。”提早一个小时到
场,两人决定先去后台探班,“小实你没玩社团不知道。像这种动态社团,
发表前很多亲友都会探班,顺便送点东西。”她摇了摇手上的纸袋,“有人
提早来,会有种自己拥有后盾的安心感。”
到了后台,他们见到正在整装的萧井然。
发表会的主题是宴会,所有男子皆是西装革履。齐实光是看着那人的背影,
就有些心跳失速。
齐实见徐言蹑手蹑脚地从后方接近,再蒙住他双眼。虽是无聊的老把戏,看
著却觉温馨。
“会玩这把戏的只有疯女人一个。”
“没礼貌!”她松开手,指了指挂在手臂上的纸袋,“我可是特地带了礼物
来探班。”
“她带的还是舶来品喔。”齐实走近他们,向萧井然招手,“很帅嘛,今天
。”
被这么称赞,他真心地露出灿烂笑容,“谢啦你们。”
萧井然没来得及吃早餐便赶来做准备。他们都知道,便带了一些能充饥的小
点心来。
“拿去,河粉蛋饼。”齐实刚拿出保鲜盒,萧井然便迫不及待地接过去。
说是经常吃,用保鲜盒比较环保。他便给了齐实一个,让他拿去早餐店装。
“小实最好了。”说著,他毕恭毕敬地双手合十、开动。
“几十分钟车程早冷了,这样也开心。”齐实有些无奈,但对方仍吃得喜滋
滋的,一双大眼都瞇成月牙弯状。
“吃完有点心喔。”徐言像是要献宝那样,赶紧将包装拆了,展示她带来的
零嘴,“我爸去东京出差买的,挺好吃的就带一盒给你。”
萧井然定睛看了看那盒小点,有些鄙夷,“大姐,我不喜欢吃香蕉。”
“囉唆,叫你吃就吃。”她拆了一个,硬往他嘴里塞,“小实也不爱吃香蕉
,刚在车上试了一个就爱上了。你也试试。”
迫于无奈,萧井然只得将被硬塞的食物吃下。
然后他便后悔了。
“徐大小姐我错了。”他态度骤变,毕恭毕敬地向她磕头,“这好好吃,从
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香蕉。”说著又拆了一个吃。质地柔软的蛋糕,填入与香
蕉泥完美结合的卡士达馅。出乎意料的好口味将他掳获。
见状,她得意地夸耀起自己的真知灼见。就知道你们会喜欢。她说,又拍了
拍萧井然的背,给他打气,才和齐实一块回到观众席上。
和齐实的想像不太一样,成果发表相当流畅,且风格稳重。曲目不仅有本土
的经典作品,也选了许多西洋歌曲。ABBA、Eagles是不稀奇,但由那个人负
责的曲目,则充满明显的个人偏好。看着节目表上的熟悉曲名,他不住莞尔
。
“他都没唱。”谢幕时,徐言一面鼓掌,边和齐实耳语。他则毫不留情地回
她:“会人去楼空。”惹来她又是一阵笑。
发表结束后,身为干部的萧井然还有许多后续工作要处理,也得出席庆功宴
。因此两人打算趁散场时,到后台打个招呼便离开。
正要往后台去,几个T女的女孩将他们拦住,“现在非工作人员请止步哟。”
她们说,几个人嘴角都带着神秘微笑。
“我们找C中的萧井然。”心想她们是否误会了,齐实想着该解释清楚,“我
们约好了散场时后台见……”
“抱歉,但‘现在’不行。”代表发言的女孩态度强硬,而齐实没忽略她噙
著狡黠的笑。
他总觉得有些怪异,却也不好坚持。两人只能传短信给萧井然后,先行离去
。
齐实并不迟钝,前脚刚离开,便猜想到可能性。女孩们神秘兮兮的态度,和
欲盖弥彰的笑容,将事态指向同一结论。
“八成是有人想跟他表白吧。”
七月初,台北的天气闷热得让人头昏。返家的路上,两人转进便利商店,想
买点冰品消暑。他在柜前,看着二十余种冰品,下不了决定。不为什么,这
柜里并没有他爱吃的花生牛奶冰。
自诩善变的双子座,在某些事上他意外地死心眼,比如食物。他盯着那些冰
品看,没有最佳解,只好找个还过得去的。反正就是解馋,没必要坚持不下
。
“很有可能。”相对于他的犹豫,徐言则毫无悬念地抓起苏打冰,“实在不
喜欢一群人凑在一起吃吃窃笑、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了就火大。”
齐实仅点点头,并没回话。
后来他们约了周末聚餐,餐厅是徐言选的。那是以高中生来说价位略高、口
味精致的义式餐馆。木质装潢,搭配微黄灯光更显得气氛慵懒。店内小隔间
不少,适合三五好友相聚。
“这顿我请。”才落座,徐言便这么说,让两人面面相觑。
“你们就点吧,我说真的我请。”她催促著两人看菜单,一面为他们斟水,
“不然我作主囉?”
在她的坚持下,两人点了份量合适的套餐。
“还真的是让妳破费了。”萧井然在心里估算这顿下来的费用。想必是值得
庆祝的事,她才会如此大手笔,“发生什么好事了?”
只见徐言眨了眨那双大眼,先是看了看齐实,视线才往萧井然那去。
“我交女朋友了。”
“就是她吗?”齐实问,得到她颔首,“太好了。”
相对于态度自然,和徐言碰杯祝贺的齐实,萧井然则是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徐言……”
“怎么?”她放下水杯,双手交叠、优雅地撑在桌面上,“你不能接受?”
“倒不是,只是妳出柜的方式太大手笔了。”萧井然也举起水杯向她致意,
“一样,要开心。还不能喝酒,干杯的感觉差了些,妳将就点。”
“还不简单。”她替自己添水,和他碰杯。
“成年后,如果我还和她在一起,换你们请客。”
结束餐叙,徐言接着有约会,便先行脱队。被抛下的两人决定去买参考书、
再搭公共汽车回城东。
“说什么成年后再请,那女人真的很有自信。”萧井然笑得无奈,语气里又
有羡慕。
“是啊。”
齐实的眼神闪烁。关于徐言的有自信,想必自己和萧井然的解读是不同的。
他那是对于有自信能维持交往关系的感叹,而自己则好奇这段友谊能不能维
持至成年。
徐言都出柜了,那自己呢?会这么躲藏下去吗?正确的时机又是什么时候?
他不晓得。
“嗯,是说……”
齐实偏过头去,对上他的眼。那人搔了搔脸颊,看上去有些难为情。
“上礼拜,我被T女的告白了。”
萧井然说他暂时保留了交往这选项,毕竟接着就是高三了,而他的志愿校系
并不太容易考上。他不想让父亲失望,也不想留下遗憾,“高二玩够了,是
该收心了。”
“那么,之后或许就剩我一条单身狗了。”齐实挑眉,看着对方的苦笑,忍
不住弹了他额头。
“也还不是既定事实,再说就算死会,兄弟的地位是不会变的。”
“变了,就不当你兄弟了。”
两人相视一笑,然而齐实感觉如鲠在喉。
往城东的公共汽车上,萧井然和他聊起新发掘到的乐团。两人久违地共用一副耳
机,不禁让他想起高二上,两人在教室重逢的那天。
认识以来,他们愈来愈熟稔,到现在几乎是无话不谈。他有多喜欢、重视这
段关系,就多害怕失去。
他不清楚坦白会给这段关系带来怎样的变化。他和徐言毕竟是不同的,不管
是性格还是性别。
不知道什么时候,话题又绕回他们熟悉的几个乐团。听来听去,碰了很多东
西,真正喜欢的却总是那几个。萧井然这么说,明明知道他没有那种意思,
他听起来却特别酸苦。
公共汽车渐渐驶近齐实该下车的站牌。他总会提早一站做准备,今天也不例外。
往车头走去前,暗自吸了口气,他靠近他耳边,悄悄说了句话,留下错愕的
萧井然,下了公共汽车。
“我说,我其实是同志。不过你不用担心,你是我兄弟。”
他刻意绕了远路回家,让紧张引起的潮红退去,更想藉著夜风,吹散颊上沾
著的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