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瑯琊榜/靖蘇] 非天 (十八)

楼主: Citrasena (畫軍)   2016-12-04 00:38:06
*藺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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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藺晨終於答應讓梅長蘇聽事,又過了數日,這期間大渝軍確如梅長蘇所料,受詔需班師
勤王,前日已經開始拔營整軍,一波波地要退兵歸朝,梁軍這裡聽從梅長蘇安排,化整為
零,兵分數路偷襲騷擾,並不戀棧,旨在拖慢渝軍的行動而已。
這一日,藺晨一早過來把過脈,面色鬆緩,終於允了讓梅長蘇能夠出外走走,蕭景琰喜上
眉梢,正要詢問能否帶梅長蘇出營舒舒氣,梅長蘇已經自己先開口了。藺晨倒也爽快,只
說最晚申酉之間也必須歸營,他這一允,連素日面色清淡自持的梅長蘇,也不免露出了些
微興奮的喜色。
梅長蘇理著衣衫,低低道:「自上次隨父帥駐燕翎關,倏忽已經十數載,雖不至於滄海桑
田,總是必須四處走走,瞧瞧人事景物是否變遷……」
蕭景琰輕撫了一下梅長蘇的後背,示意安慰。
梅長蘇點點頭,明白他的體己。
「飛流也去!」總算盼到蘇哥哥要出門,飛流自然喜上眉梢,直嚷著也要隨行。
藺晨一把撈過飛流笑道:「擾人恩愛可是會遭雷劈的,你還是別去了罷!跟藺晨哥哥去別
處玩玩?」
飛流在那裏撒潑踢腿,皺著一張臉只是不依。
蕭景琰笑著咳了一聲,轉過頭去,梅長蘇對飛流招了招手,讓飛流撲進他懷裡:「飛流當
然可以一起去,不過路上怕是無聊,飛流讓藺晨哥哥陪著,自己去別處玩可好?」
飛流猛搖了兩下頭,擔憂的口吻:「保護,蘇哥哥。」
梅長蘇摸了摸飛流的頭哄著:「蘇哥哥不會有事的,有黎綱甄平,還有禁衛軍跟著呢。」
飛流的頭搖得更厲害了:「他們,很差的。」
這句大實話一出,一帳裡的另外三人都忍俊不住,梅長蘇邊笑邊道:「這麼說黎綱甄平可
是要傷心了,你別擔心,蘇哥哥不會有事的,和藺晨哥哥去玩吧。」
雖然不樂意,飛流還是勉強應了一聲,回過頭對藺晨做個鬼臉。
藺晨捏了捏飛流鼓起的臉頰,哼聲:「你蘇哥哥多沒意思,藺晨哥哥才知道好玩的呢。」
說著拉過飛流走出大帳:「要出門去玩也不能就這樣去,回去更衣!」
藺晨飛流兩人離開,蕭景琰隨手取來斗篷和笠帽,要替梅長蘇穿戴,梅長蘇一笑:「怎敢
勞動皇帝陛下的大駕?」
雖然這麼說,但也並沒有什麼認真推拒的意思。
蕭景琰也是一笑:「還擠兌我呢。」手上俐落地將斗篷繫好,又密密地攏了攏:「長蘇特
別說想出去,可是有甚麼地方想巡察的?」
梅長蘇愣了一下, 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不知道陛下這是治國方略上越發有長進了呢
,還是越來越會揣度人心了,若是前者,那臣就放心多了,不日便可歸隱山林……」
話還沒說完,梅長蘇便被蕭景琰摟住了腰,在唇上連啄了幾下:
「胡說甚麼,我哪有甚麼方略,都得靠揣度梅宗主的心思安邦定國,梅宗主可退隱不了…
…」
梅長蘇忍著笑,勉力把臉冷著,推了推蕭景琰:「陛下就盡量瞎說吧,臣還要出營探查,
先告退……」
蕭景琰趕緊拉住梅長蘇:「是我胡說了,去當然是要去的,只是少等準備好了再出帳,要
不沒地白白吹風。」
說著把梅長蘇留在帳內,自去確認馬匹食糧。
蕭景琰與梅長蘇後頭跟著黎綱、甄平,及一小隊禁衛軍,出了大營,馳過了日前梁渝大軍
決戰的戰場,繼續往西,沿著燕翎山腳縱馬。北境的季節正在交替,偶爾可見綠色的春意
在陣陣寒風、片片融雪中無畏堅持著。
左面是高聳的山脈延綿不絕,就在他兩人縱馬的近處直墜而下,展開一片廣闊的平野,山
上仍是白雪覆蓋如帽,間歇在層巒疊嶂之間往下伸展,化做融雪小溪,為這鋪展開的闊野
提供灌溉的水源。
有水有地,該是農墾的好地方,身處其中,卻難免注意到這片大梁邊境上人煙稀少,平野
上一片片稀疏的白樺樹林,其間雖有零星屋舍,但多已荒廢頹圮,梅蕭兩人放緩馬速,靠
在一起並轡而行。
梅長蘇嘆了口氣,悠悠道:「連年戰亂,國力不振,這關外荒廢至此,北境軍隊的糧草不
能就地得到補給,燕翎關實邊所需的人口不興,如何能夠有效地戍邊。」
蕭景琰點頭:「此地處國境北端,大梁子民多習於南方溫暖,不耐冬季寒旱,本就不大有
人喜歡移居,燕翎關外本來的居民,要不是移居關內、要不就歸降於大渝。我朝無力充實
邊防,燕翎關內人口長久不實不說,所有之民也多與大渝南境的居民血脈相近,雖然未必
就有不臣之心,總是個邊防上的問題。我也曾經想過該再行移民屯邊之策,只是有志難伸
,反倒叫大渝將北境這片可耕種的沃土佔走十有七八,若是此次趁大渝內亂無暇他顧,能
重新丈量,使願留下的兵士均田,未嘗不是為我朝解決一個長久的隱患。」
梅長蘇點點頭:「今日便是想來實地瞧瞧,過幾日遣了農桑之士前來重新丈量,便可計劃
起來了。」
邊談邊行,轉眼又是另一片樹林,梅長蘇忽地指向遠處:「有炊煙。」
蕭景琰順他手指方向看去,果見一小屋立於樹林邊上,一縷炊煙裊裊升起,奇道:「前無
村社,後無逆旅,怎會有一戶單獨居住於此。」
梅長蘇朝他一笑:「值得一瞧。」說著調動韁繩,準備往那屋舍方向去。
蕭景琰回頭囑咐兩禁衛軍校尉飛馬搶到前頭去查看,梅長蘇多叮囑了一句:「不要驚動人
家,確認安全無虞即可。」
往昔出征,林殊慣於拉著蕭景琰單騎微服,出營探查,一面是實見地圖上的山川走勢,一
面是走探民情,還往往能在深山曠野的人家裡獲得極有用的軍情。蕭景琰記得這個習慣,
幾乎是揣測著他甚麼時候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只是以前他倆聯手可抗一隊敵軍,如今的
梅長蘇已身無武力,只能格外小心。
行到半路,校尉已經回報安全無虞,蕭景琰就讓人馬在原地守望,他倆獨自前往。
雙馬行到屋舍近處,便見一簡單的小屋,夯土為牆,架木為頂,屋外不遠處就是一片整過
的空田,尚未播種,房舍後方隱有牲畜之聲。這屋舍雖然是一目了然的簡樸,對比附近的
荒蕪蕭瑟,卻感覺有勃勃生機。
蕭梅兩人下馬,梅長蘇在房舍附近轉轉,蕭景琰自去喊門。
隔了好一會兒,總算有人來應門。
應門的是一老漢子,臉上被風霜礪出的皺紋線條深刻,臉上表情淡然,見到一身輕甲的蕭
景琰和一襲貂裘白衣的梅長蘇,雖愣了一下,卻也未露出甚麼驚惶不勝的樣子。
梅長蘇恭敬一揖:「軍命在身,行經此處,人馬疲倦,還想向大爺討口水喝。」
那老漢又打量了他倆上下一回,方才點點頭,讓進屋內。
屋中央草蓆鋪地,一張小桌,兩人均不以為意的就著小桌而坐。
梅長蘇環視一陣,屋裡幾無長物,收拾得乾淨整潔,角落供著一尊觀音像,面容祥和,彷
彿不知戰亂,屋後隱隱傳來炊飯的香味。
老漢少時整出水來,又將剛做好的午飧端出,正要回頭去屋後取碗添飯,梅長蘇看桌上簡
單的兩盤山蔬,出口攔阻:「曠日久戰,糧食緊俏,切不能佔了大爺的吃食,我倆自備了
乾糧,您儘管用您自己的。」
老漢看了他倆一眼,沒說甚麼,轉到屋後去,回來時的確只取了一碗米飯。
蕭景琰去取存在馬背上的乾糧,梅長蘇攢著杯子,看寡言的漢子不以為意地自顧自吃飯,
問道:「這裡連年戰亂,已無村落,生活並不方便、也不安全,大爺是有甚麼特殊理由,
以至於堅持在此居住嗎?」
那老漢似還在思索是否要回答,屋後已經傳來一陣爽朗的聲音先人而至:「這是荀大伯的
家園,自然不走。」
話聲方落,一個獵戶裝扮的漢子自屋後轉進來,手裡還拎著一小碗飯,他看上去與梅蕭兩
人年紀相仿,濃眉大眼,應是胡漢混血所生,獸皮子披掛下著得是大渝服色。梅長蘇不動
聲色,只是點頭示意,那獵戶見到梅長蘇所著上等的服飾,竟然也未動神色,逕自在桌邊
坐下。
蕭景琰進來時,看到的便是梅長蘇與那老漢身邊,莫名其妙多出來了這麼個大渝人士,他
神色一變,正要警戒起來喝問,梅長蘇搖搖頭示意他不要發作。
那獵戶似與老漢已極端熟稔,自己舉箸夾了山蔬配飯,一邊道:「荀大伯的媳婦在十多年
前的戰事中病逝,臨終前的遺願便是願家園永在,所以荀大伯再苦再難,也未離開家裡的
這片地。」
梅長蘇點點頭道:「戰亂之中,堅持住在此地,想必十分辛苦。」
那獵戶嘴裡咀嚼著飧食,嗯嗯了兩聲才開口:「不過若我有這一片田地,一間小屋,天蒼
地闊,我也會守著死不離開。」
梅長蘇輕輕一拱手:「還未請教?」
「我姓屠,習慣了山野裡東奔西跑,這裡人煙稀少,山裡能獵的野物多,打了野味謀生計
,還能來與荀大哥換幾頓蔬食飽飯,也算互惠互利。」年輕的屠獵戶在扒飯的間隙回答梅
長蘇的疑問。
「看屠兄弟的服色,似是大渝人士?」看這個屠獵戶似乎是一個挺健談又沒心機的號兒,
梅長蘇索性繼續探問。
屠獵戶還未開口,一邊始終未真正說過話的那位荀老漢警戒地接了話:「生在此時此地,
是哪朝臣民可真有這麼要緊?哪朝天家,得以讓百姓過上太平日子?劃分了國界,難道就
'能阻得了邊境人家雞犬相聞?這是老漢的家,願意讓誰來就來。」
梅長蘇朝荀老漢安撫性的一笑:「大爺不須擔憂,我等並不是來搜查奸細的,方才大爺所
言甚有見地,晚輩願聞其詳。」
梅長蘇如此有禮,荀老漢微微地楞了一下,嘆了口氣:「這一帶地處關外,過去我大梁還
有赤焰軍時,還能每歲前來巡守一陣,赤焰軍覆滅以後,兩朝邊關守軍零星交戰不斷,直
到這幾年大渝國內情勢也不穩,方才稍歇。農桑之事最忌戰亂,一場不大不小的交戰就能
毀了一年的心血;偏偏燕翎關太守徵糧的手段雷厲風行,無能交齊稅租,往往刑罰加身,
日子久了,誰願意留在這裡?自然都作了流民去!」
蕭景琰捏住口糧的手用力得發白,梅長蘇又斟了一杯水給他遞過去。
荀老漢嘆口氣:「這一帶無險可守,歷來國界本就變更頻繁,梁渝兩國舊民交替雜處,非
一朝一夕,即便認定是哪朝的子民,也可能旦夕變更,這裡距燕翎關還不如大渝的村落來
得近,老漢我要補個鍋子,往那裏尋個鐵匠還容易些,梁渝兩國雖有戰事,但邊關百姓互
有往來,彼此依賴,說得清誰是敵國?誰是同胞嗎?」
旁邊默默扒飯的屠獵戶稍稍解了飢,加入談話:「今兒一早,我好不容易見到一隻落單的
鹿,追他追了幾里,一下就從大渝的國界越到了大梁境內。我割了鹿皮,卸了鹿肉,便來
找荀大伯換頓飽飯。本來明日是燕翎關的集市,我能把這鹿皮賣個好價錢,可自秋末戰事
一起,邊關封閉不允敵國人民通行,不只是我,所有靠在廣宜和燕翎關間互通有無的老百
姓,這一個冬季的營生全無著落,若非荀大伯,我只怕得餓死。」屠獵戶端起已經空了的
飯碗自己倒了一碗水,向荀老漢敬了敬:「大伯和我無血緣之親,卻比我在廣宜城中的遠
親更照顧我,與是梁是渝有何關係。」
荀老漢點點頭,目光落在遠方:「百年以前,我大梁自戰亂中一統南朝眾多小國,抗擊北
方外族入侵、與北燕大渝鼎足而立,聲勢曾經大盛,然這百年以來戰火可有停歇?邊境百
姓,可曾享受過太平富足的日子?」
蕭景琰與梅長蘇相對無言,室內一時寂然。
離了荀老漢的家屋,蕭景琰和梅長蘇二人領在禁衛前方,緩緩縱騎往北方而去。
「到此處便是梁渝兩朝的國界了吧。」梅長蘇見著平野上一塊石碑,低低地道。
蕭景琰無語地點點頭,勒韁落馬。
扶了梅長蘇下馬,他二人一齊走向那界碑。
「大梁國境  啟業二年立」
界碑上字跡斑駁模糊,許是年久失修,石碑角上崩落,微微傾斜,已露頹圮之象。
蕭景琰撫著那塊界碑,半晌無語。
忽地一哼聲,蕭景琰一掌擊在界碑上,灰白的石碑撲簌簌落下了幾絡灰。
「砸壞了手,也不能使北境太平。」梅長蘇覆住蕭景琰抓在界碑上的手,輕輕拍了拍。
「北境如此凋敝,自赤焰軍蒙冤而始,若非北境無人鎮守,何至於此,萬幸當年至少斬落
了大渝的皇屬大軍,否則我北境還不知陷落如何。」蕭景琰咬牙,深深嘆息:「怪我遷徙
戍邊調動頻仍,總是無法謀長遠之計。」
「如今朝中漸有清明之勢,假以時日,我大梁可復強盛,陛下有心重新經營北境,那自然
是北境之幸,也是大梁之幸。」梅長蘇輕輕一揖:「除了這移民實邊之策以外,陛下可有
其他想法?是想增兵鎮守?」
蕭景琰搖搖頭,四望周邊的平野,國界的那邊,平疇綠野綿延望不到邊,帶著崽鹿的鹿群
緩緩地在視線極遠之處移動。似乎還看得到房舍炊煙,大概就是荀老漢提及的村落了。
「增兵只是增高兩國之間緊張的情勢,大渝必然也是增兵回應,彼此競逐,莫說大渝如何
,國之貧於師者遠輸,遠輸則百姓貧,近師者貴賣,長此以往,國力耗費、北境不得安生
,我朝何以為繼?還不如屯兵墾邊,精兵鎮守,能震懾對方則矣。」嘆了口氣,蕭景琰若
有所思:「可比起以軍力鎮邊,我眼下想得實在是如何使北境繁盛穩定,若是能民生軍事
兩顧,就是最好。」
梅長蘇點點頭:「荀老漢說得很是,北境兩國人民彼此依存,一損俱損。長相爭鬥,民生
不實,反而不利邊境安穩。」
蕭景琰拍了拍手下的界碑,語帶深思:「身在中樞,的確容易忽略北境人民彼此之間互相
依存,非國界可分。荀老漢的話頗有振聾發聵之效,比之連年交戰,若能互利共生,兩國
邊境的居民方能安居樂業。若是邊防之地都能安平興盛,那才真能算是四海昇平罷。」
梅長蘇聽蕭景琰此語,不覺心中頗受觸動,握住了蕭景琰的手道:「陛下心繫萬民福澤,
若能長治久安,自然是這天地蒼生之福了。」
蕭景琰有些窘意,回握了一下攢在掌心里的素手:「我雖有此意,卻不知如何進行。眼下
如何計畫,還請長蘇為我籌謀。」
梅長蘇點點頭,謀色轉而深思:「陛下有仁義之心,可大渝未必能夠理解和平通商,兩國
交好,方是於人於己的最佳之策,還必須是個有點見地的國君在位方可。大渝這二皇子雖
然勢強,但是太過貪婪近利,用作制肘尚可,若是真讓他篡了位去,絕不會理解這樣以退
為進,節制以致遠的道理,反倒是當今的新皇尚有些見地。
我原就有意放玄布歸朝,雖然之前為得是讓大渝繼續朝中不穩,但為了今日的謀劃,也仍
是助力。只要撤了對二皇子的支持,以玄布之智,宗內之反指日可破,只是頗耗費些兵力
罷了。大渝連負於我軍,不在勢強之時,又欲急修內政,最是有利於施恩和談之時。渝朝
一北方國家,雖掌握西域的商貿路線,終究是倚賴南方富賈的需求而生,且大渝國內也日
漸喜愛南方的米糧布帛,器具珍玩,陛下若是恩威並施,允其貨物交易,待得將來大渝對
梁朝倚賴日深,梁軍又能重振聲威,自然也就不會有劫掠興兵之意了。」
蕭景琰見梅長蘇侃侃而談,想著已多久未曾與他這樣胸有成足地指點擘劃,見他神色敏慧
,信口而言便似勝籌在握,彷彿還有少年時那橫空出世,睥睨眾生的樣子,可換了一付眉
目清朗閒雅之色,更有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風華。蕭景琰只覺得自己還似少時那樣,
對他的智計心悅折服,可如今自己已經是可擔當將兩人謀畫付諸實踐的那人了,不覺得心
裡豪情與蜜意俱生,拉著梅長蘇的手,另一臂把他攬進懷裡:
「用兵之法,全國為上;上兵伐謀,其次伐交,不戰而能屈人之兵,最是上上之策,長蘇
國士之才能得保存,大梁與我何其有幸,得享太平歲月。」
梅長蘇的下巴輕輕地磕在蕭景琰的肩甲上,蹭了蹭那日他扛下玄布長劍之處,那裏直到今
日都還泛著未退的瘀青,每到蕭景琰更衣之時他總能見到,青青黃黃的血色,令人觸目心
驚。
觸目心驚嗎?想起來就令人發笑,戰場殺戮、斷肢殘體的場面他見得還少嗎?竟為了一片
瘀青而觸目心驚,梅長蘇啊梅長蘇,難道是口裡殺伐多了,久不見血,居然變得如此軟弱
?
輕嘆一口氣,梅長蘇的手在蕭景琰的披風之下回環住他:「雖晚了十幾年,景琰,你我曾
期待的承平歲月總歸要來了,待此事了結,暫且也可過過安生日子了,你……我……」
話說到尾,語音凝噎,漸不可聞。
蕭景琰連忙道:「你自然是要在金陵住下,我自然是要詔名滿天下的麒麟才子進宮做個太
傅,教導庭生……」
話還沒說一半,已被梅長蘇打斷:
「梅長蘇乃一介布衣,江湖中人,未歷定品,又非孝廉,豈能取仕,可不能亂了法度。」
蕭景琰失落地嘆了口氣,思索了半晌,認真道:「那也只能自宮中再挖一條密道,直奔蘇
宅了。」
梅長蘇戳了戳蕭景琰眉頭:「又瞎說了,蘇宅離皇宮有多遠,一條地道挖下去,得多擾民
,還密什麼道啊。」
蕭景琰眉心輕輕磕著梅長蘇的手指,小聲求懇道:「那便還是請家大業大的梅宗主另擇新
居,搬到皇城邊上,與景琰抵背而居吧……」
回到營中,天色將晚,奔波了一日,梅長蘇也有些倦了,藺晨診過脈象,囑他在晚膳前先
休息一陣,喘過氣來,梅長蘇便依言更了衣裳,臥到榻上歇息去了。
蕭景琰得了好計,此時精神正好,並不困倦,他急著想與蒙摯商討留軍墾邊的方略,又不
欲擾了梅長蘇休息,便讓他自在帳中歇息,飛流在一邊看顧,安頓之後,便出帳去尋蒙摯
了。
梅長蘇這裡迷迷糊糊,也不知道闔眼之後過了多久,恍惚聽得有人報道藥童晉藥,便撐著
眼皮坐了起來。
見藥童端得托盤上是兩碗湯藥,梅長蘇環顧四週,有些迷惑:「陛下尚未歸帳,只怕不及
飲用,且等等吧,這是……」
藥童微微恭身行禮,回道:「少閣主見我要來送藥,囑我把梅宗主的湯藥一併送來。」
梅長蘇淺笑點頭,朝坐在榻邊的飛流一笑:「你說這藺晨也太過懶怠,如今連一步都不願
多走了……」說著接過湯藥,一飲而盡。
方要將藥碗放回托盤上,梅長蘇舌尖在口中一涮,忽然覺著有些不對。
「今日這藥味道怎地不……」話未說完,梅長蘇已覺喉頭食道一陣灼燒,胃中熱辣辣地絞
痛起來。
他心知不妙,瞪向眼前的藥童:「你……」
藥童一語不發,敏捷地接住梅長蘇手裡落下的藥碗。
耳聽得飛流衣襬震動,已經撲上前去,梅長蘇腹內疼痛,一個支撐不住倒在榻上,冷汗涔
涔而下。
忽聽一長聲布裂之響,之後便是幾下拳腳相擊,卻是一方發狠進攻,一方輕柔化去,沒發
出多大聲響,再不過幾招,飛流一聲悶哼,沒了聲響。
梅長蘇此時已是腹痛如刀剮,逐漸不能支持,他拚著力氣支起身子,想看清眼前景況。
飛流倒臥榻下,那藥童退至帳邊,手上還端著托盤,神色是與他童顏不相襯的冷凝。
一片陰影壟罩了梅長蘇,他勉力抬起頭,見到一張陰柔俊美的臉,細長陰騭的雙眼微瞇,
居然露出一個笑容:「久仰大名,麒麟才子,林殊。」
已經疼得漸漸不能集中精神,梅長蘇忍著劇痛用力,還想張口喊人,那人將他口鼻一摀,
梅長蘇覺得自己腰脅處一軟,眼前一片黑沉,就此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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