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不眠药 二

楼主: sanaetuki (阡草)   2016-09-05 20:40:01
那是个不怎么愉快的梦。梦的编号,大约是一百二十三。
记得谁说,习惯的形成只要三周,又有谁说,习惯的平均养成时间,要六十六天。是哪
国的研究成果,他记不得,只知道自己比较偏心后者,二十一天效应,看着就像安慰剂
,似乎在催眠人习惯可以速成。
但其实怎样都无所谓。
梦过了百次,日子又还有什么计算的必要。翻身下床,韩知颖倒了水,站在没开灯的客
厅里,看着电子钟的红色数字发愣。
走回卧室缩上床。几小时前的体温传回光裸的脚,他才想起刚才没穿拖鞋,还有,原来
自己的脚能和磁砖同样冰冷。喝水的时候,他瞥见床头柜上的几片药,最后选择了视而
不见。
数着还有多少时间能试着入睡,韩知颖闭起眼,无声地和自己说:安眠药治不好你的不
眠症,也救不了你的生活。
后来,他在夜色褪去之前睡着了,会知道,是因为又做了梦。解除暂停的梦里,先一个
男人对他高傲说教,接着另个男人吐出严苛的责备,最后,是眼线因为轻微歇斯底里、
而扭曲的中年女子的脸。而就要演到他最抗拒的片段时,闹钟响了。
又是七点。
韩知颖仰躺着,用力吸进一口太凉的空气,肺很疼、心跳也跟着乱。只是先天不良的呼
吸系统在抗议自己轻率地掀开棉被。他试着这么想,却明白那些过敏和喘不过气,并不
如字面一般简单。
刷牙洗脸、整理头发、换西装,没多看镜子里又瘦了几分的身影一眼,他提起厚重的公
事包走出公寓。
往捷运站走的路上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台北的冬几乎是灰色,低温的溼气、肮脏的雨,像发给感冒和鼻炎的永住票。多数人都
讨厌,有呼吸道宿疾的他却不然,只因为雨天可以撑伞,而撑起伞,就能短暂地离陌生
人更远一些。
工作时没有随意表现好恶的额度,唯有这样的早晨,他才能任性地自我封闭。
他在刚好的时间抵达公司。事务所在十楼,电梯门开,总机朝他道早,一面瞥著速记本
说:“吴女士刚才来电,说九点半赶不及,想跟韩律师换个时间。”
“今天十一点半后都可以。”
“那我替您回电。”
不打扰拿起话筒的青年,韩知颖朝对方颔首,推开玻璃门,直走到最里边的小办公室。
回国那年,他二十七,带着硕士学历、以及纽约州的律师资格,看似风光,牺牲的或许
更多。
人遇上另一个人,就成了社会,所以人脉重要。韩知颖明白,早在决定赴美读研究所的
时候,这城市便把他归进陌生。高中挚友从商,大学同窗多半生疏,而不管那时的他们
关系是好,或坏,现在都被磨得像同规格的发条。除了求生活好过的心思,其余什么也
不剩。
只有自己了。韩知颖想,友谊都已淡去、而家人从不是他的后盾。强迫自己保持执拗,
他通过面试,进入小有名气的事务所,全凭那纸过分优秀的成绩单,再没有依赖任何人

一千两百个日子,平淡得几乎察觉不到流逝,从OA隔板走进边间、从协助到独立作业,
没有变的,是仅有点头程度的交心。
偶尔他会试着分析自己,像解一道民法问题,契类无物不侵,都想一遍,然而至今没有
找到答案。有点像智力环,每个阶段的孤僻都是独立的零件,分开很单纯,扣在一起就
复杂得解不开。
曾经以为独善其身也无所谓,直到进了公司,韩知颖才发觉,人类到底是群居的动物。
关上办公室的门,外头依稀有又了说话声,刚才他经过时明明按了静音一样的。他的门
只在客人来访、送信、以及通知开会时会响起,其余时间,都陪着他与他的空间保持沉
默。
其他人的日常话题他不明白,耳语倒是清楚,说他高傲、以为喝过洋墨水很了不起、肯
定是靠关系录取云云。他想辩护,但一个人、还是说词不被采信的当事人,自然什么也
做不到。
韩知颖最后选择接受,一面说服自己忍耐早已成了习惯,一面觉得悲哀。
大学毕业的同一年,他考上律师,服兵役,结束律训与实习后,顺着家里的意思飞往纽
约,申请研究所。他主修国贸法,论文写了跨国并购,实习接触的也多是同领域的案件

后来他决定一个人回来过生活。见事务所开缺,写着英文流利、有企业审约经历者佳,
没怎么考虑便投了履历。
刚开始,派下的是助理工作,他并不介意,没在这儿执业过的自己确实是新人。渐渐的
,他有了独立接案的能力,却也渐渐被孤立,拿到的总是不熟悉、或不甚喜欢的领域的
案件。例如手上,几个子女争遗产,牵扯出复杂亲属关系的这一件。
连续几周,翻著卷、查著判例,他和无数考生一样地挑灯。如果事实足够明确,谁想来
来往往地彼此折磨呢?韩知颖常想,或许当事人要的根本不是确认亲子关系存在与否,
而是合理化的决裂,官司拖着,事实依然暧昧,憎恨便可以更多。
就算很迷惘,他还是必须努力,可是再怎样努力,他的当事人不会看到、好像也不太在
乎。每次见面,她都只问:律师,官司什么时候结束?我们会不会赢?
无论哪个问题他都回答不了,像个一再让老师失望的坏学生。
在学、律师考,或多或少都容许偏食,可以扔掉讨厌的科目,不需要强迫自己吃下全部
的它。工作却不,像他这样的受雇律师尤其不自由,什么任性个性好恶的额度,通通没
有。
所以他依然选择接受,不断重复地说:会尽快、会尽力,也理所当然地,越来越不明白
这样过日子是为了什么。
再想下去大概什么也不用做了。他深呼吸,按下主机的电源键,看着萤幕闪烁,一面喝
下没有香气的罐装咖啡,替自己开了机。
十一点半,才送走一个转介来咨询的客户,内线就响起来,“韩律师,吴女士到了,我
先请她到会议室。”
“嗯,能麻烦你顺便替我冲杯黑咖啡吗?”
“我知道了。”
收著一桌资料,韩知颖突然想起刚才自己是怎么样婉转地请托,用问句,有别于同事们
带些命令的肯定句。那是家里逼出来的习惯,但大概又会被说做作吧,他笑一笑,怎么
做都能被挑毛病,也用不着改了。
当事人带来几件资料,说能证明她父母从头到尾没有收养相对人的打算。他一面听,一
面翻著褪色的日记信件,抬起头,见到已从教职退休的六十岁女人的脸,觉得一切都真
实得太过荒谬。
他斟酌片刻才开口,“法院不见得会采信这些。”
女人的表情从嫌恶转为气愤,问:“是你问我有没有其他证据,难不成这些能造假吗?
都多旧的东西了怎么动手脚?”
“我没有怀疑您,只是先告知您这个可能性。”事实是,他不期待法院会采信这些情绪
字眼,“令尊或许对您名义上的妹妹有怨言,但没有指明她不是他的养女。”
“所以你有多少把握?”她根本不听,又问出了那个令韩知颖烦心的问题。
于是他也一样地应付她,“手上有些判例,案例和您的状况类似,我尽快整理,和您这
些资料一起提出,我想会有帮助。”
“那就拜托你。”
吴女士说完便站起身,推开会议室的门,喀喀喀地往电梯走,赶场一样快。韩知颖跟着
,在等电梯的时候,回答她那些关于开庭的、千篇一律的琐碎疑问,好不容易才送走了
她。
他叹口气,正要转身,就听见一句问候。不甚熟稔的同事走到他身旁,边按下电梯钮边
说辛苦了,当事人看起来很强势啊。他微笑,尽可能回得不显情绪,只说你也辛苦了,
等等要到哪开庭?路上小心。刻意忽略对方眼底不纯粹的笑意。
走过柜台时他感受到总机的视线,有些同情、有些爱莫能助。装作没有察觉那些情绪,
韩知颖迳自到茶水间再冲一杯咖啡,回到办公室。
时间刚过一点,午休要结束了。
午餐完回公司的人们的喧闹、残余的一些轻松,都被留在门外,门内,只剩下安静、他
的疲惫、和黑咖啡的热气,胃似乎又开始生疼。
真的累了。很少承认疲倦的他闭起眼,突然起了冲动,想再去那个地方一次。
下午是咖啡厅、晚上是餐厅,在周四到六的晚上兼酒吧,直到凌晨三点。上次那个男人
告诉他的,他以为当时的自己心不在焉,然而现在,那一字一句却格外清晰。如果能在
十点前结束工作的话就去吧。他想。
去柏林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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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存稿。主更部落格,BBS不定。
前篇为《单行道》。
离开熟悉的国家,便只能累,快乐太过困难。
作者: kanblack (靳曦)   2016-09-06 01:25:00
知颖…Q_Q
作者: vileman (面)   2016-09-06 01:34:00
给在异国的原po拍拍
作者: hyderica (小扬儿)   2016-09-06 01:48:00
在异乡辛苦了!加油~!
作者: daKuai (大阿块)   2016-09-06 04:36:00
找了很久还是找不到单行道……想复习><
作者: kanygolly (屁妈咪)   2016-09-06 11:49:00
同楼上~>_<~
作者: kyoui0522 (R)   2016-09-06 19:06:00
知颖(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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