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年轻时的经历往往会影响自己一辈子。
在他还富有勇气与冒险精神的青春期,也曾向往轰轰烈烈的爱情;也曾想像
能和某个身心契合的对象经营一段平凡长久的关系。没想到一晃眼,眼前蛋
糕上的廉价蜡烛就已是三字头的岁数,而对爱情的勇气也早被磨得一丝不剩。
延续母亲还在世时的习惯,每年他都会买个小蛋糕为自己庆生,一面回顾这
一年来的自己,一面也在心里向母亲说说话。
约莫是连日工作真的累了吧,又或是“三十岁”真有什么难以名状的魔力,
看着晃动的烛火,青春的记忆又突然像方才晚餐时满煮沸腾的那锅汤水,挡
也挡不住地冒了出来。
那年他才十六岁。
进了高中没多久发现自己的性向,然后没什么挣扎就爱上了天天搭同班公共汽车
的学长。天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他可以只因学长在车上扶了他一把就死心
塌地的恋上。
他记得第一次告白,夕阳的教室后方,学长笑着道谢说身边有人了。
第二次告白,午休的脚踏车棚,学长拍着他头说:“你如果再高一点、再帅
气一些,说不定我就心动了”。
然后是第三次,台风天的巷口便利商店。
距离上次告白他已长高了不少,客观上来说外表也比之前更好,他以为他的
努力学长看见了,所以当学长一通电话把他叫出门,欣喜若狂地抓了把一吹
就翻的伞就往风雨中全力冲刺。
他真的以为等到了,但没有。
学长一见他先是一阵笑,然后问他愿不愿意和学长的死党“试看看”。
“啊……我欠那家伙个人情啦,他对你……对上男人有点兴趣啦,反正你喜
欢我嘛,就当帮我还个人情囉!”
“怎么样?OK的话现在我就带你去他家,趁台风假没人在。欸,你不是喜欢
我吗?就帮我一下啊!”
他至今仍然不知学长当时是耍着他玩,还是认真说出那些话。只记得那个捏
碎恋慕与信任,咬著牙忍住泪还是一身狼狈的自己。
那之后他也不是没有爱上其他人,可是每一回都弄得伤痕累累才发现对方根
本没有那么认真。
每一次都想着下一次要谈个更好一点的恋爱,但每个“下一次”都不比这次
好到哪去。
或许这便是这圈子的常态,也可能自己就是没有爱人的眼光与被爱的能力…
…挨过几次疼后,这么想着想着也就无所谓了。
近几年他不再期盼身边有人,但也不曾感受到圈内人老喊著的孤身寂寞──
他根本不知道“不寂寞”是什么感受,又怎喊得出寂寞?
眨眨略微酸涩的眼,烛火还燃著。
要不是耳边传来唤声,他都忘了今年的生日不是一个人,八成还会像往年那
样放任自己在回忆里再游一阵。
“欸,你许愿也太久!快吹蜡烛了啦!”
“抱歉抱歉,你不懂踏入三十我感触良多啊!”
越过烛光的那张脸,是得知今天是他的生日后说什么都要一起庆祝的友人。
“拜托,才三十不用那么纠结吧!我想吃蛋糕想吃得要命欸,寿星大人您行
行好不要放我这好友看着蛋糕干瞪眼啊……”
“你这蚂蚁……我还没许愿啊,等等我,三十岁的愿望很重要啦!”
“好友”这词多么普通无害,但他还是在听到的当下心跳漏了几拍。
眼前的男人是好友没错,大学时代至今也认识个十年有了。明明大学时没什
么交情,出社会后却莫名地偶有联系,这两三年甚至常像这样到彼此家中吃
顿饭、看看影集再过个夜什么的。
也就是从这两三年,“好友”二字开始让他心虚。
虽然已不期不盼,那些心动的时刻也随着年龄增长渐渐不再有,但爱上谁这
种事还是控制不了,只能藏着、抑著、谨慎地拿捏著。
“好了,切蛋糕吧!”他把纸盘递给好友,转身替两人倒红酒。
绛红的酒液在杯中漾成一座湖,他看着那明明优雅的笑着,嘴角却沾著鲜奶
油的男人,庆幸自己早已练就另一种恋爱技能。
要是交往那么困难,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更若奇蹟一般难得,那何不就自己
谈恋爱呢?这是他在出社会的第一份工作被同事狠狠背叛后学到的。
如果他们当初没有交往,他不会在茶水间偶然听见那个人说是拒绝不了才跟
他在一起,不会听到那个人说他恶心,不会弄得自己在公司无地自容,更不
会抓奸在床才听到那个人说对他根本没性趣。
如果没有交往,那个人在他心里还会是那个优雅、温柔、风度翩翩的天菜。
如果没有交往,他也许就还可以喜欢着他,不会有那些彼此伤害与难堪,直
到岁月将其一点一点消磨至零。
──如果没有交往。
那之后他把恋爱都藏在心里,默默地喜欢,然后静静地等待时间过去。
只要别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把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那些心动的片刻与
累积的情感终有一天可以消逝得不留痕迹。
像座经年冬雪的山,任风雪层层覆蓋,摒住声息。然后春来,融雪成河,再
迎接下一次风雪降临。
虽然春来时总有莫名空虚,那些积累的美好仿若会就这么失去了意义,但总
会有下一次冬雪,总会有的。
而现下这个红著耳朵递出纸袋,还送上一句生日快乐的好友,就是他这几年
的风雪,是那座山最长的一个冬天。
男人似乎有几分醉了,咧开嘴亮出一口白牙,笑得傻呼呼地问着他许了什么
愿望。
他眨了眨眼──果然还是好喜欢哪。那个没天理的灿烂笑容、指节分明的手
指、低沉的嗓音,一样样都几乎到了教他痴迷的程度。
就这么些片段就足以让他觉得幸福。即便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恋爱还是感到满
足。这也许是他第一次这么觉得:能喜欢上这个人真好。
看来还会喜欢著好一阵子呢。
他把玩着方才蛋糕上的蜡烛,蜡烛上的“3”早已融得面目全非,但他的雪山
仍将会是欢舞的漫天飞雪。
还想喜欢这男人久一些,也还无法想像自己不再对他动心的时刻。
“希望春天不会来。”他看着男人的眼睛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