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镜人并不时常忆起儿时。
因为那会让他想起义父爽朗的笑声,还有义母温柔的手。
而那使他软弱。
但此时此刻,贴在心口的长命锁以及对义父母的想念让他的意志愈加坚定。藏镜人
自调息中睁眼。
他想,今日将要与史艳文做下了断。
让这数十年的怨叹告终。
说,那日天允山上狂风猎猎。
藏镜人畅声大笑,“哈哈哈哈~~!世上最令人无奈的就是命运,顺吾者生、逆吾者
亡啦!”
而史艳文面容一肃,“回忆迷惘杀戮多,往事情仇待如何,绢写黑诗无限恨,夙兴
夜寐枉徒劳!”
他们双双喝道:“来吧!”
来吧。藏镜人已厌倦了这日久纠缠。
而还珠楼内,蓝衣执扇身影的动作停顿了好些时刻。
凤蝶替他续上热茶,问道:“主人在想什么?”
问言,执著黑子的神蛊温皇头也不抬,反问:“凤蝶想问什么?”
“不想问什么,只是担心你死而复生的过程伤了脑子,关心而已。”
“那是剑无极吧,凤蝶这么担心他?”
“又没死,为何要担心?他不像主人假死得透彻,连义父和藏镜人前辈都看不出端
倪,害我白白为你伤心,浪费精神。”
“喔,我的凤蝶竟然说因为我而伤心了。”
“哼!等你死了,总会为你烧香!”
温皇落了一子。
“主人。”
“今天的凤蝶真是吵。”
“那无事了!”
“妳可以问啊。”
“你平安这件事,不需同义父跟藏镜人前辈说吗?”
“唉,我不平安,我的替命蛊,心疼啊。”
“哼,我想义父早就料到你不会死了。”
“喔?”
“因为歹星难死!我去看看剑无极!”
神蛊温皇的视线不曾离开棋盘,他放下羽扇,垂眼轻喃:“终局将至。”
棋局并未真正行至终点,但收手的时刻却已到来。
* * *
就说命运最让人无奈,藏镜人费尽心思与神蛊温皇共商之局,竟以一种荒谬的走势,
偏离十万八千里。
藏镜人没想过要与史艳文同归于尽,如同他没想过会败于史艳文手下。
这也无妨,此次落败,下回总有机会杀之,他们手上尚有让史艳文身败名裂的筹码,
计画仍可继续进行,最后苗疆能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苗王亲临,带来的仅有质疑与恶意。
他发誓毕生效忠的王不给他一丝分辩的机会,不给他任何信任。数十年来他忍着血
泪,费尽心思周全的家园,一朝将他视为叛徒。甚至祸泱他的女儿。
多荒谬,多可笑。败于史艳文尚不能让藏镜人动摇至此。
他,竟因此与他刚相见的女儿咫尺天涯。
那瞬间藏镜人恨极怨极,狂怒的视线对着苗王,瞬也不瞬。
人生苦,苦不过此。
苗王喝道:“罗碧,你还敢说你对苗疆忠心耿耿吗?”
他忠心,但忠心何用?付出何用?还不如一张面皮!藏镜人语调冰冷,真气暴涨,
“这样的面容会让你忘却我的忠诚,我也不需要向你乞求谅解。苗疆与本座之间再无转
圜!”
任何话语皆属多余,惟需血战。他的女儿被带离战圈,藏镜人再无顾忌。
那瞬间,藏镜人释出的战意铺天盖地,神挡杀神,突破天允山包围网。
他一身血污且战且走,直至与赫蒙天野交战,极招相对,趁势落入河中。
冰冷河水将藏镜人团团包围,他按住胸口。
战袍下的长命锁不知是否贴身沾染体温,续了热量,尽管江湖水冷,也持续在那里
为藏镜人散发一点温热。
如同他义父爽朗的笑声,如同义母温柔的手。
* * *
还珠楼。
狼主兴师问罪而来,“据闻还珠楼也出手追杀藏仔,这你要如何解释?”
“还珠楼总不好明目张胆与苗疆作对,好友王爷之身无所顾忌,温皇可还要担心脑
袋呢。”
“谎话连篇!据闻还珠楼亲将藏仔的行踪图呈予皇兄,此事属实?”
“千真万确。”
“藏仔退离天允山并非计画,你如何知晓他的方向?”
“一点观察、一点引诱,以及一点推测,”神蛊温皇顿了顿,坦白道:“因为,藏
镜人总会往九脉峰去,你说过的。”
闻言,狼主惊怒交杂,恨声开口:“神蛊温皇你究竟想做什么?原来我们的交情都
是假的,你、你毁了藏仔的信任和想念,你利用了我!”
再让一位“好友”加入千雪孤鸣与藏镜人之间,这件事本就是千雪自找的。要与史
艳文明正言顺进行了断,这也是藏镜人主动提出。神蛊温皇漠然地想,自己还能更可恶
呢。
“好友何必怒上眉山?助他们兄弟相认,天伦聚首,不好吗?何况藏镜人熟悉九脉
峰,利在他,到底最后是真要相认,还是要利用环境击杀史艳文,决定权还是在藏镜人
身上。”
“我对你很失望,对自己更失望,只恨我识人不清,当初介绍你与藏仔认识,后来
竟是害了他。”狼主将笑藏刀柄捏得喀喀作响,最终还是没有动手,“所以最开始,你
为何要跟我交朋友?”
“好友,自然是因为你看起来身分不凡,小小年纪便在胸前招摇著个黄金锁,黄金
其实没有什么,但那绳上系著足足五颗双天地天珠,这不是寻常富豪做得到的。然后我
突然想起自己见过你,你是苗疆的皇子殿下,身价不凡哪。”
“就因为这样?”
“哈。”
狼主拂袖而去。
凤蝶似是欲追,又生生逼自己停在原处,“主人曾说,还珠楼表面上追杀藏镜人前
辈,让苗王以为还珠楼已与前辈划清界线,实际上是保住前辈的最后生门。为何不能同
义父好好解释?”
“何需解释?无论真假,这生门一开始便用不上。”温皇却是笑了,“傻凤蝶,透
露忆无心身世的是我,那无论神蛊温皇死活,藏镜人恐怕恨屋及屋,对还珠楼十分厌
弃。”
凤蝶立在一旁,没有回应,也没有表情。
只是伤心的氛围怎样也隐藏不住。
真奇怪,温皇摇摇羽扇,凤蝶知道他的真面目也不离开。
真奇怪。
……真是、没有意思。
他想,这是凤蝶最后一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