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另一个人)
始终在拍的《新假期》将要杀青,剩下零星的几场戏。在这样的情形下,方导演还要更动
其中一幕的剧情。剧务送来新剧本,我的助理小任赶紧接来给我。
“方导演是怎么回事?要杀青了还改?”
我不搭腔,看剧本。改的是第三百四十场,原来我的角色和女主角的单独谈话,现在多加
一段我和男主角的对谈。造就了这部戏拍摄以来,我和男主角唯一的单独对手戏。
小任凑过来,看见,说:“这算是加戏吧?”那口气很兴奋似的。
我只看着手上的剧本,沉默著。心里像是空着,又好像时刻填满了什么。那激动很小,可
是在心里荡漾出大的水花。
从开拍到现在,发生很多……。又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自顾地,早早就开始发生
的感情再也不能忍耐,然而能怎么样?
我真正明白是错失了机会,再不甘心都无用。
众所皆知我的姑姑是谢兰贞,她在圈内是出名又具有份量的老牌歌手。我和姑姑的关系非
常好,双亲离异后,父亲越加沉迷于民俗研究的工作,母亲远走他乡,不多久就再婚,随
著新婚丈夫去了他国。他们仿佛忘记还有我这个儿子,毫不在乎我的感受。
幸好有姑姑,她是唯一始终关心我的人。早年环境不好,她致力于事业发展,谈了几段感
情都是无疾而终,最后又因为我一直没有考虑嫁人;在我的心里,她是母亲也是父亲。
受到姑姑的影响,我对音乐感到兴趣,在唱歌方面也时常得到姑姑的指点。她有几位音乐
方面的朋友,都是我的老师。
当年她办演唱会,其中一场,她像是不经意地下台把我从观众席带上场。其实都是安排好
的,之前已经安排过唱片业内的相关人士见面,他们认为这样的出场是最好的获得注意的
方式。
那时的我刚刚十五岁。
签了唱片约,我并没有马上录歌发专辑。公司找人训练我,是出名的制作人曹俊。其实曹
俊当时是姑姑的男朋友。他们最后也没有结果,不过一直是很好的朋友。他指导我技巧,
一面帮忙我规划日后在歌唱的发展。
当时公司不只签了我一位新人,还有一个女孩子,她叫孔薇。不过她的老师是谈复生,比
曹俊更加大牌的制作,同时也是歌手。即使我有姑姑,然而孔薇得到的资源比我多得多,
她已经开始进行专辑的收歌,我仍然是每天在练唱的阶段。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见到沈律岑。
沈律岑当时已经具有名气,那时他离开了模特圈,专职拍戏,也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录音
室。后来知道,他和谈复生是朋友,当然他比谈复生年轻很多。大概那天他去探班,或者
不是;我以为他打算跨足唱片圈了。很多明星都是这样,拍戏的去唱歌,唱歌的也要拍戏
。以后当然知道他对开口唱的事毫无兴趣。
当天我到预借好的录音室去,想不到会有人在里面弹琴。我探头进去,愣了,是沈律岑坐
在钢琴前随意地弹著。
可能感觉到什么,沈律岑停下弹琴。他望过来——没想过会这样近的距离看他,人人都说
他好看,话是真的。我感觉那一刻好像屏息了一样,心里慌张的在打鼓。很久后,我回忆
起来实在迷惑,又好笑,竟然就这样深刻在心里了。当时我们连一句话也没有交谈。甚至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我是谁。
曹俊和谈复生在我身后来了。沈律岑便站起来,他真是非常高,瘦的身材,可是体态好。
他静默的神情有点冷淡,可是说话的时候很不同。
他们三人闲聊了一下,沈律岑和谈复生一齐走掉。当时我在录音室外面的沙发椅上练吉他
,刚好抬头,与他的目光对了一下子。他很快掉开,走了。我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走远。
之后我总是不禁要注意着他的消息,他接了新的电视剧,拍电影了,有几个绯闻对象……
。有一天,又在录音室遇到一次。
那天曹俊终于让我去录歌,事前他不知道从哪里收了一首歌,要我练好了。那首歌叫做《
有人无情》。不知道是谁的手稿,字迹有点乱,不过看得懂。我照着谱,弹吉他唱了几遍
,越唱越喜欢,不论是歌词或者旋律。知道要录唱这首,可能将要发行它,心里隐隐雀悦
。
当天到录音室,前面录音的人还没走,我开了一下门,一怔,想不到看见沈律岑。谈复生
也在,低声和他谈话,而在里面录音的是孔薇。气氛上倒不是严肃的。
我并没有进去,悄悄关上门走开。等十分钟后又去,只看见曹俊。大概他刚到,看我迟了
没有说什么。他让我准备,我很快进去唱。唱完后,谈复生不知道为什么又过来,他和曹
俊争执起来。
原来这首歌是曹俊从谈复生那儿拿来的。谈复生把歌抢回去,最后知道是收录在孔薇第一
张专辑里。不过作曲人写着孔薇。歌很受到好评,尤其是词。
我和那首歌失之交臂,心中不是不失落。后来我另外录了别首歌,陆续发了几张单曲。录
制第一张专辑时,忘了为了什么,曹俊忿忿似的说溜嘴,孔薇的那首歌其实是沈律岑写的
,谈复生到他家里看见后偷出去。
当时我追问,曹俊察觉不对不说了,从此也不谈。
想起来也是在那以后,我不曾在录音室碰见过沈律岑。可他本来就不是歌手,不出现也不
奇怪。怎么也想不到可能因为谈复生的缘故。更想不到,原来我的心中一直藏着不甘心,
而对沈律岑怀抱的感觉仿佛也产生了变化。不再是单纯的崇拜。
我想着曹俊太没用了,不然那首歌该要我来唱。我逐渐不依靠姑姑的帮助,但也没有和曹
俊闹翻,不过我换了唱片公司,另外也换了经纪。
姑姑在后面几年逐渐淡出了,我也开始拍戏。拍过两部电视剧,电影片约也找上门,不知
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媒体总把我和沈律岑放到一块讨论。我看了几篇报导,都是刻意找出
我们经历的相似点去比较。其实我们之间各方面都是很大不同。
沈律岑从来不针对这些发表意见。大概不当回事。以他的名声地位,我的确不具威胁。但
我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愿。我不曾想过与他为敌。
我也不想澄清。至少这能够使他注意到我。
偏偏我们始终没有合作的机会。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放不下对他的感觉,那仰慕是小心
翼翼,不敢随便。不敢开口。明明距离好像不远了,还是迟迟不能靠近。我们连朋友也不
是,没有一点交集,眼看着身边的谁或谁和他友好;我分外妒忌那其中的一个人。
都知道沈律岑身边一个非常好的朋友梁曼纬,是服装设计师,近几年开始在国际间打出名
气。沈律岑从前就很帮忙他的事业,模特时期再忙也要接他的秀。
沈律岑一直是公开的双性恋,到处传闻梁曼纬是导致他和李未分手的主因,认为他们交往
过。不过我不明白,既然他们那么喜欢彼此,为什么仍旧分开?他们的关系是始终很好,
早期记者拍到过沈律岑私下的情形,除了当时的前任,总是能看见他,圈子里针对他们两
人的耳语没断过……。
沈律岑和那位舞者女友分开后,常常听见说他和谁谁交往了,不过也没有记者真正拍到清
楚的照片。当时拍戏的缘故,我认识了邵明亮,他和沈律岑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有一次他
喝醉,告诉我,梁曼纬长年无偿借房子给沈律岑当作约会的掩护。是直接给了钥匙,方便
沈律岑出入。
邵明亮说:“有时也不用约会,沈律岑想去就能去……不管白天还是半夜。你说,梁曼纬
干什么对他这样好啊?你说……?”
我没说话。当时听见,是好像木然。但我理解邵明亮的心情,有种挫败,好像再努力也难
以打破他们之间的亲近。
慢慢地,在心里好像认了——不得不的自我妥协。认定只有梁曼纬和沈律岑相配。
万万想不到会出现例外的人。
可对方与梁曼纬的关系是那样近。又怎么也料不到沈律岑会和他结婚了。
亲眼看见他们在一块的亲密,我每次总是不能置信。如果沈律岑对梁曼纬不能忘怀,找的
替身也该相似,然而完全不像。那么是沈律岑自始自终都不曾喜欢过梁曼纬?找到这样一
个毫无特点的人……凭什么?我感到荒谬,非常嗤之以鼻。与那个人接触过,越加不以为
然。
后面接受杂志采访,其实我本意不是想表白什么,想不到读者曲解。虽然也不全是。差点
闹出风波,经纪人周哥告诫我注意形象。他说:“你不是沈律岑,你跟同性恋话题靠边,
和你承认你真的是同性恋不一样!事业要大受影响。”
他好像不放心,追究我是不是。
我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具有同志的倾向。我交往过几个人,但是太早进圈子,有的少数交往
对象都是周围的圈内人士,在一块的时间也不长。都是女孩子。但我总是感觉不到激情。
我说我不是。
显然地,周哥不信。以后他找到机会,放消息给媒体,让大家误会我和夏寄有点什么暧昧
。我和夏寄在感情方面都是求而不得,她乐得借由我达到某些目的。我不介意被利用,因
为我也是这样利用着。
可是报导上写着沈律岑祝福我们两人。
我却无法祝福他。
第二次当面对着那个人说了更狠的话,满脑子乱哄哄的,管不住嘴巴。其实我也知道,两
次难堪的都是我自己。当我看见沈律岑,突然心里冷了下来。
我真正后悔,对那个人说那些话太可笑了。一次就算了,又一次。像什么样子。不论选择
谁,都是沈律岑的选择。
真相就是,他从来也没有把我看进眼里。
又有人敲了门,还是剧务。他说:“准备拍摄了,麻烦您了。”
我点点头,把剧本递给小任,先一步出去。小任在后头拿着东西,匆匆忙忙地赶上来。
我走向拍摄现场,望着在场中的一个人。我想着不论如何,终究必须杀青了。
——第三百五十X场——
景:杀青酒会外面
时:夜
人:沈律岑、谢轻渔
△酒会里闹个不停。谢向外走。
△外面无人。谢迳自朝左方出口走。
△沈从左方走过来。
△谢看见沈,顿住。
△两人皆不说话。沈对谢点了一下头,继续迈步。
谢:等一下。
沈:(停下来)有事吗?
谢:(面有踌躇) 方便说两句话吗?
沈:可以。在这儿说吗?
谢:(点头)
沈:(静默不语)
谢:是关于那次的事,对他说了那些话,是我不对。
沈:(沉默)
谢:(深吸口气) 但我不后悔。原因是因为……
沈:(打断谢的话) 我知道。
谢:(呆住)
沈:没有事了吧?
谢:(回过神,神色还是怔怔地) 没有了。
沈:(默然看着谢)
谢:(对着沈苦笑起来,点头) 我明白了。
沈:(神情平淡)
谢:(苦笑,鞠躬) 这几个月辛苦了。
沈:(微笑) 你也是。
△沈走开,进去会场。
△谢望着刚刚沈站着的位置,久久不动。
△镜头拉远,out of foc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