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白芜之诗(十二)

楼主: pvtfail (一月一日)   2016-08-19 23:06:06
王忠的动作快又俐索,差人做好准备后,一行人带着工具便浩浩荡荡地往岳峰住
的村里去,几个人木材桩子敲敲打打,没几下的工夫便将那渗著黑脂水的田给围
得像澡桶似的,连他住的那破屋子也给隔绝在外,就差没有贴上官府的封条,昭
告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岳峰望去,围出高的高度别说一般老弱妇孺攀不上,个头高又灵活点的,也会因
为木桩的尖利而吃足苦头,与其说是说怕这如泥沼般的田危险失足而围上这么一
圈,这下看来却是明著防有心人;围篱在靠田梗小路处开了道小门以便进出,门
一带上便是围得密密实实,落上了锁更是摆明了这里从此不是谁说进就进的。
岳峰不自觉地将方装满黑脂水的罐子给掐了紧。明知住进了霍家,这东西就用不
著了,可他将罐子给装满备着用的习惯却不是一下子就断得了的,就算知道这东
西他是不用充当灯油柴薪烧了,也不需克难地拿来当墨使了,可这里也没有人够
资格用了。
看着婶婆们从街忙活归来的身影,一时岳峰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般失了见人的脸
面,心里一股脑儿的对婶婆们羞愧到只想闪躲,可却被她们关切的目光抢先了一
步,下一步便是朝着他来,眼则是朝着那道新起的围篱瞧。大家伙儿还没开口说
什么,王忠刻意似地将围篱那道小门的钥匙往他手里递,就怕有人没看仔细听分
明。
“我这就听三少爷的吩咐,把这钥匙给了你了,可得好生保管,要知道,这田里
生得所有什么捞什子的东西,从此不只是认这钥匙也认你这个人的。”王忠一面
说一面看着那些村妇脸上的错愕,脸上隐隐然浮现了得意之色。
“王总管,这……”春婶看了王忠一眼,王忠一脸言尽于此,不怎么搭理,转向
了岳峰,指了指那凭空生出来的围篱,“你也快给我说说,这东西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不过眨个眼就全冒了出来?”
岳峰眼神半露迟疑,纳纳地道,“……这田危险,围了大家伙儿都安全。”
“这可就说不通了呀。”杨婶接着道,“怕危险,搭个小篱芭就成,咱们就算花
著一双老眼也没往里摔过不是?可这搭得宫墙般高又上了道锁,活像防贼似的。

贼这个字狠狠地往岳峰心里撞,脸上不光是心虚,还满是愧疚。可却不是因着他
从霍家的田里不仅不告而取,还分送他人的贼人行径,而是从此不能再如是做而
生的心虚,这形同置他于忘恩负义之境。
此话一出,梅婶见了岳峰面有异色,当下意会到了什么,“难道……还真的是要
防我们这些贼不成?”
王忠看来是被这些村妇惹得烦了,偏偏岳峰的态度婆妈,该是要爽快直接时却不
懂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让在一旁的王忠看得是老大不快,索性开口,“反了么
,这年头是连当贼的都说话大声了?”
不管是碍于身分还是什么其他的,王忠这声总算让大伙儿全噤了声,可岳峰却对
王忠出口解围般的话没半分喜色,反倒被大家眉眼间的神色给看到抬不起头来,
握着装有黑脂水罐与钥匙的手是不自主地紧握了几分。
王忠继续道,“说这田危险是顾全你们的脸面,可这下怎么著?一个个是给脸不
要脸!欠租未清就甭提了,那全是大少爷纵着你们,这黑不隆咚的脂水就被这么
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不知多少也就罢了,我是给你们指著鼻子说出了个贼字没有
?倒是先从你们口里说出来,怎么,这贼可是指咱们霍家?”
王忠几句话就压得没人敢再发出个声,就算一双双眼下早就是波涛汹涌,但王忠
压根是无视那些的,只管撂下话,“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以前是管不著了,可今
儿个起,除了那些纳了租余下的作物,只要是霍家田里所生,管它是脂水还是酒
水,都由不得人取个一丝半毫,都明白了?”
大家是一个个敢怒而不敢言,方才那些你一言我一语麻雀般说话的劲头全失,除
了点头说声“是”便什么也没辄,眼里盼著岳峰为大伙儿出个声却也没盼著,心
里着实是咽不下又气闷,只能在岳峰和王忠不知说了什么,王忠先行离开后一一
发难。
“峰儿啊,你说,这可是霍家三少的主意?咱们可是拼了劲儿把那些个落地枯枝
捡遍了才卖上几个钱,连自个儿炉子用的柴薪都没留,就只靠这黑脂水了啊,这
下田一围,没了黑脂水烧炉避冬,这岂不是病了却只给砒霜吃,要咱们死么?”
“不是说主子待人好,可这下看来怎么不是这么回事?要咱们死的主子还称得上
个好?”
“是待人好,可那人显然不包括咱们,而是……单单一个人吧?”
“霍家三少爷不是对姑娘家……不行么?莫非……”
岳峰被几个婶婆的话给淹了,几个人七嘴八舌地,竟也听不出是谁出了这么两句
话,让所有的人顿时全瞅著自己,甚至眼眉挤著就这么挤出了丝暧昧神色,他心
一慌眼一移,也才从低到不能再低头的姿态看到自己的模样。
身上的披风是霍君殊给他添置的,颈上的领围甚至是霍君殊给他围上的,脚上的
鞋比他身穿的粗布衣还新还舒服,除了身上那没能替换的寒碜衣服,全身上下无
一不是霍君殊给的;这下惹来那些个暧昧眼色,又让他想起那时霍君殊抓着他的
肩头,对他投以灼热的目光,那时霍君殊是存的什么心是瞎子都看得明白,若非
王忠前来,接下来的事定使他佯装犯傻也不成了。
岳峰不愿去想这事儿要是真成了真时该如何,自个儿的心思又是如何,只因现下
就差点让他禁不住,他只知道霍君殊待他的好是真,一颗心更是软的,绝非铁石
所铸,便急忙道,“不是的,少爷他不是……”
“少爷怎么著了?峰儿,你只得说说,这黑脂水咱们是不是真取不得了?”
婶婆们话说得抖,岳峰却自觉是自己的牙关在打抖,一张嘴是如握著钥匙的手一
般迟迟松不开,紧抿著只能点头,还点得艰难。
“峰儿,咱们待你不薄啊,这些年来哪一回不是靠大家伙儿这里省一点,那里抠
一点儿地攒钱纳租?这下一晃眼的,你有了你的好主子,就忘了咱们那些针尖挑
土苦过来的日子,还反倒一巴掌倒打过来,逼着大伙儿拆床板做柴烧么?”
这些一字一句听在岳峰心里又岂止难受,可又无从辩驳,看着花婶手里更拿着给
待嫁的闺女办的嫁妆,更是给他提了个醒,告诉他还有个更难以启齿的事。
岳峰移了开眼,口里是道尽了不甘,不甘于无能为力,更不甘无法在众人面前护
著霍君殊,甚至是继续背着那些莫须有的黑锅,然后传遍奉天。“咬着凉草渡日
的苦日子怎会说忘就忘?岳峰只是当人下人的,从来都由不得有自己的主意,就
连婚事也……”
岳峰的未尽之音又让人们群起鼓噪了起来,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这话是何意?
你是连红儿也不娶了?真要睁眼眼地看着她给老头儿蹧踏?红儿知道她的峰哥哥
要娶她,那个笑是多甜啊你知不知啊!”
岳峰浑身抖著,索性眼一闭,只想去脑中霍君殊那对着他尽现毫不遮掩的情意,
及为了婚事之事死活不退让的神情。不管是霍君殊还是红儿,他都无意伤害,
可事已至此,他不仅难以招架,更是迫着他当个负心人,在两人中选一个辜负。
打从为了抵债去当人奴仆,那根主心骨就不是他自个儿的了,只能说一不二,跟
了好主子只能说是好命,可岂是意味着他能丢开那些分寸,甚至做了伤了主子的
事?
“我对红儿……只有兄妹之情,真要娶了她,对红儿才真是个蹧踏了。”岳峰没
料到这实话居然能说得心底泛酸。当初允了霍君殊推了亲事的话是应得轻巧,什
么救人于水火是菩蕯的事,可现下才知这些其实全担在他身上,压得他又沉又疼,
连口气都喘不得。
“……红儿?”
众人这一声让岳峰一惊抬了头,是他那印象中那笑起来有对梨窝的小ㄚ头,就算
现下看来满是愁容。生得称不上沉鱼落雁,可却清丽可人,说起话来像是嘴巴沾
了蜜似的,在村里很是讨人喜欢,几年了,现在更是出落地亭亭玉立了。
“这些个嫁妆……还用得上么?”红儿走向花婶道,每个步子都像是踩在碎石子
地上,扎得人生疼,连那带着梨窝的笑都掩不住,像是自言自语,“郑家老爷…
…看得上红儿这些嫁妆么……?”
婶婆们心疼地拥著红儿,没一个人忍心见这么一个讨喜的小姑娘受半点苦,岳峰
又何尝不是如此,可看着婶婆们带着红儿离开前的目光,岳峰就知道在她们眼前
,自己只会是个负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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