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那在创作网站发表的文章后来是重新写下去了。
期间所遇到的困难非常多,不过当初的编辑给我的帮助也很多。那编辑叫做君君,我们最
早往来只靠邮件,之后为了联系方便,互加微信;那头像是一张可爱的女孩子独照,她表
示那是她自己,对此我是保留态度,毕竟她批评起来用的词简直犀利又恶毒,完全联想不
到可爱两字。
这篇文章在去年的一月底完结,君君很快找我谈出版计画,我一时实在反应不过来答应,
但不是不动摇。写它的起因是出于情绪发泄,我想堂哥和邵明亮,不免写出近似沈律岑的
一个角色,也是因为不论现实或故事都占了很大的要素。我写这些一直瞒着沈律岑,主要
很难为情对他透露,何况故事和人物都有原型,一看一定知道。而他都看穿,可能堂哥也
要晓得了。
然而种种犹豫都敌不过心动,实在想不到有这样一天,不出版总觉得要遗憾。
反正也不一定能有下一本。当然避免麻烦,我还是不露面,连载的期间一直用笔名,出版
也不改动。签约资料的名字,我写了周易,其余都是我自己的,在讨论的过程中只依靠邮
件,并不视讯,因此我和君君从没见过。
书名最后定为《感情生活》,在八月上市了。
去年春节上映的沈律岑到约旦拍摄的电影票房成绩非常漂亮,不枉费当时他花了好多心思
,光是宣传活动就做了半年,非常忙碌。想不到他后半年的工作量一下子锐减好多,虽然
他的公司照样有新电影的筹画开拍,但他自己并没有新的拍摄进行,除了固定的代言拍摄
需要出国,大部份都在国内。
那后半的期间,我以前住的公寓租约到期,趁著那次就退租了,虽然心里多少有点不舍,
从大学开始在那儿住下了,过去好几年不论开心或不开心都在那儿发生。只是现在继续租
下去实在也不必要。
因为有一些东西还留在那儿,我在退租之前的一个白天去整理,顺便约了房东交钥匙。沈
律岑和我一块去,他只戴了棒球帽,偏偏坐电梯上楼的途中遇到人,那电梯老旧走得慢,
对方是频频回头打量。
楼层还没到,我就拉了沈律岑出去,干脆走楼梯。我说:“那个人一定认出你了。”
沈律岑笑笑,拉着我的手握住,一面上楼梯一面说:“反正以后不会过来了。”
我说:“幸好今天来退租了,不然要是知道我住哪一层,天天来按门铃。”一顿,实在没
忍住要说:“那什么,刚刚那眼睛都黏到你身上了。”
沈律岑像是一笑,突然掉头过来凑近亲了一下我的嘴。他说:“好了,这样就不吃醋了。
”
我看看他,一时是被戳穿的窘,又难为情。我掉过头,说:“没吃醋。”又说:“不高兴
而已。”
沈律岑说:“嗯。”又说:“可是我很高兴你不高兴。”
我不说话了,去看他一眼。他是微笑,我感到有点没好意思,但也是笑了。不过后面房东
来之前,我坚持我自己在屋里等,让他先下楼,怕年纪大了的房东认出他太激动,万一要
发生不能预期的状况。
听我这样说,沈律岑笑笑,不过也依照我的意思了。
我在屋里等半天,不容易房东才来了。他提了一袋老家的土产给我,“老家的人来我那儿
玩,带来很多,你拿回去吃。”
我推不掉,只好收了,说:“谢谢。”
房东说:“别客气,你在我这儿也住好久了。”又说:“对了,我记得最开始你和你朋友
两个人一块住,突然他搬出去,我一直不好意思问,你们那时是吵架了?”
我听着一怔,突然又想起在这儿的种种,不过也只是一下子。我微笑,说:“我也忘记了
。”就拿出钥匙,又说:“这是钥匙,还给您。”
房东笑着收下。
又说了两句,我和房东一前一后出去。我叫了电梯,听见喀嚓地几声,是房东正在锁门。
我掉头去看,依稀想起那久远以前第一次搬进来的情景,实在也免不了百感交集。
但这次是真正地和这里告别了。
沈律岑在去年上半年的辛苦在年底的那电影奖中得到了回馈,该片得到多个奖项,包含男
女主角及男配角和导演,以及多个技术奖项。当然也是该年度最佳长片。其中得到影后的
夏寄能说是获益最多,那之后的片约加增,部部都是女主角。
夏寄在电影圈的表现足足赢过同期的周蕾和张雁许多了,本来预计今年一月发行的唱片也
因为拍片延后。而这阵子向来好像不合的张雁和周蕾,对外口径突然一致,不论谈什么都
要扯上她。不过都不管这些,沈律岑和她今年再次合作拍新片,这次导演是方仪,全片将
在S市进行拍摄。
开拍是在八月底,这之前只在平面媒体上报导,不特地举行记者会,开镜仪式后就拍摄了
。这似乎是方仪的习惯,他不拍片时向来也不会在媒体前露面,而电影上映的首映记者会
必须出席之外,其余宣传能不去就不去。
说起来方仪这样的人当初竟然会和杨环雪认识结婚。不过他们最终也离婚了。
又听说方仪的拍片速度也不快,只比黄一波好一点。本来沈律岑似乎不打算接拍这部片,
或者说他今年仍然没有计划拍片,然而方仪怎样都想要他演出,亲自找到他谈话,给他看
剧本。
听说那剧本是方仪几个月前偶然读到的短篇小说,一看很喜欢,非要拍成电影。他甚至找
到那小说作者改编。
写出那短篇小说的人是卢柏修。沈律岑看完剧本草稿后,答应了。
本来我不知道,有一天沈律岑带了剧本回来,他从不顾忌我去看剧本。那抬头写了片名,
叫做《新假期》。
我看见编剧的名字,一时一愣。我问沈律岑:“这是……那个卢伯修吗?”
沈律岑说:“嗯。”又说:“你倒是记得他。”
我点头,又说:“他的书销量不错。”比我好。这是我的编辑后来告诉我的,真正想不到
卢伯修也在同一间出版社。
沈律岑听了说:“是吗。”又说:“这次的剧本其实是他以前的一篇小说。”
我一怔,说:“那,呃,这内容是说什么?”
沈律岑说:“有点复杂。”又说:“你读一下剧本。”
我大略地看过后,愣住,那内容也的确只有复杂能形容了。我不知道说什么。
沈律岑看看我,说:“我相信卢伯修的改编不会刻意放大某些情节,以及方导演在尺度的
拿捏向来很好,从不故意煽情,不合理的桥段也不会拍。”
我想着那桥段看起来都很合理。不过我没说出来,只是点头。
沈律岑又说:“方导演很想我来拍,找我谈了几次,我也觉得这样的角色没有尝试过,可
以把握机会。”
我听了,连忙说:“没事,就是拍戏,我看过比这个更夸张的剧情。”
幸好沈律岑没有好奇在哪里看见的怎样的剧情,因为我绝对说不出来就是我写的。
后来我去找到卢伯修原来的小说读。那小说就叫做《新假期》,男女主角最初不相识,偶
然在一个长辈的丧礼上有了交集,彼此谈话中都透露了正好结束一段长年的感情;两人在
会后的酒席上喝醉后发生关系,本来就此一拍两散,想不到以后女主角发现怀孕。
剧情发展到这里,不难想见两方一定重逢,出于各种各样的缘故结婚了。也真是写到这些
,只不过两方的家人朋友都认为不合适,非常反对。
至此剧情才真正展开,男主角原来是gay,在社会和家庭的压力下不敢出柜,之前交往的
物件也是男的,因为情感的矛盾而分开;女主角则其实不确定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和前任
分手后仍旧见面上床。
我读完以后,更加说不清心里是怎样的滋味了,从角色来看是很具有挑战性,是沈律岑很
少演出的形象。倒是我想着怎么卢柏修写的角色关系总是纠葛,之前的《晚风》原著内容
在某种程度上也不能说是普通的走向,后面又出版的两本书也一样。
但不得不说我的确在意一些情节,只是从前就理解了那是沈律岑工作的一部份。我也不愿
意去干预这方面。
总之沈律岑是接了这部片。
那最终的演出群除了合作过的夏寄,还有王民琀,至于饰演男主角前任的是一直也有名气
的影星段浅乘。实在想不到是这样的组合,也想不到段浅乘答应演出同性恋的角色,他在
萤幕的形象和陈劲一样都是有点冷硬,不过他更带着一点狠戾似的。
不得不说我有点期待这部片了。
因为沈律岑将在S市拍片一段时间,住酒店怕影迷追去打扰,董姐帮忙找到房子暂时租住
,那位置隐密,整幢大楼管制,不是住户不能进入,而因为高楼,面对的视野宽阔,能望
见S市一半的景色。
这次沈律岑问我一块去。本来我在家也不太有事,就同意了。另外又因为陈劲演出的舞台
剧这个月正好在当地公演,他的这出剧前年在几个城市巡演获得很好的回响,当时一票难
求,这次也是,刚刚开卖,本市演出的场次几乎一瞬间售罄。
不过当时S市的场次还有票,但我实在没好意思向沈律岑开口要特地去一趟看剧,也不是
外甥女的年纪了还要迷偶像。但确定要到S市后,我立即上去订票,然而也已经卖完了。
我在以前常去的几个同好的网站求票,想不到还没有求到,沈律岑就拿了两张票回来。
我一时呆住,马上就激动地拿过来,说:“你怎么能买到票?”
沈律岑说:“通常陈劲会保留几张票给我们一些朋友。前次因为忙,我就没有和他拿了,
这次我想着你也许会想去看。”
我说:“当然想!你不知道,我求票求的多辛苦。”
沈律岑笑笑,看着我不说话。
我一时有点窘。我略略平复心情,说:“那,那我们一块去看。”
沈律岑微笑,说:“好。”
我也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赶紧去看票上的日期,“是明天晚上六点的场次,你要拍戏
到几点?”
沈律岑说:“明天的戏预计只拍到中午,但不一定准时结束。”
我点点头,说:“不要紧,反正是晚上的场次。”想想,又说:“不然我去探班,等你结
束一块吃饭,接着去剧院,他们在现场有做一些展示,我们可以在开演前逛逛……”
沈律岑看看我,笑笑,说:“听起来你好像计画很久了。”
我心虚了一下,嘴里说:“不是,我现在才想到。”
沈律岑又笑,说:“知道了,明天上午董姐会来一趟,我会告诉她到时间来接你去现场。
”
我当然同意,这安排再好也不过了。
我忍不住在群组里炫耀了这件事。
曹盛说:‘墨镜裂了……’
张莉昀说:‘你什么时候去S市了?’
我说:‘前几天。他过来拍戏,时间比较久,因为在国内,我就一块来了。’
这两年又更忙的王观新难得在线上,说:‘正好,我后天要到那儿参加一场医学研讨会,
有时间我们一块吃饭。’
我说:‘好啊。只有你来吗?’
王观新说:‘是啊,放心,我已经订好酒店,不会住你们那儿。’
我说:‘不是,我是说……’
张莉昀打岔:‘我和关心又不同专业,我去干什么?’
王观新发来一个害羞的脸。我说:‘不然妳来S市出差好了。’
张莉昀说:‘现在过去还是热吧。’
我说:‘是有点。’想想,又说:‘曹盛,干什么这样安静?’
曹盛说:‘我就想静静……。当我不存在,请尽量晒恩爱。’
张莉昀说:‘少来。’
我说:‘你的女朋友呢?’
曹盛说:‘谁知道。’
王观新说:‘又吵架了?’
曹盛说:‘哼。’
看样子的确又吵架了——自从曹盛真是和简玉瑾交往,两人隔一段时间一定吵架,谁都不
低头,当然最后总也是曹盛先道歉;实在想不到两人当初怎么说好在一块。
我这时也不劝解了,反正他们每次吵也吵不过两天。
其实我对S市这城市并不太熟悉,只有大学时期为了孔薇的演唱会和王观新来过那一次,
当时也不坐飞机是坐火车,住青年旅馆,放下行李就出门赶入场,隔天一大早的火车回去
,期间都没仔细注意周边景色。
这次因为租了房子,沈律岑的拍摄时间也不紧,有几天我们一块在市内几个地方逛逛,但
那些地方都是很热闹,又特别多人,即使做了伪装也没用,很多人都是一眼认出沈律岑。
沈律岑当然已经很习惯受瞩目,通常我也不像以前那样分外紧张,不过不免也感觉拘束;
何况也不是在一向住的习惯的城市,周围的形形色色都是最陌生的。之后是很少一块出门
到远的地点,最多就是到住的附近的超市,去那儿也还是免不了受到注意,只幸好这一带
的人不那么多。
不过我也没时间玩,新的小说还在连载,已经停了几天不能不继续。趁着白天沈律岑去拍
片,我抓时间多写几段,一面和编辑用信息沟通意见。
君君说:‘男女主角太快和好了,这吵架好像儿戏。’
我说:‘已经吵了两章节了,还不能和好啊?’
君君说:‘冲突不够,读者只会觉得他们没事找事。’
我想着这两个角色吵不吵架决定权都在我,当然是没事找事。我只说:‘懂了,知道了。
’
君君说:‘继续努力。’又说:‘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之前那本《感情生活》有望
改编拍成电影。’
我看见一讶,突然心里七上八下。我不禁战战兢兢地问:‘哪间公司想拍它?’
君君说:‘等等。’过一下子回来又说:‘上寰影视公司。’
不得不说知道不是沈律岑的公司,霎时松口气。我说:‘这拍成电影能看吗?’
君君说:‘当然会经过改编,不然照原样拍,节奏会比较闷。’又说:‘看电影和看小说
的情绪是不一样的。’
我只能说:‘也对。’
君君说:‘确定再告诉你。’
我说:‘嗯。’
但其实我想着最好这件事能谈不成,看这个故事上大萤幕,怎样想都有点别扭。当然我是
不可能亲自改编的。能怎样改编?都已经是改编过的故事了。
之后不多谈了,我下线,继续努力写了几段。刚刚更新出去,突然手机响了,是信息,我
看见董姐说:‘方便的话,请梁先生下楼,我送你过去现场。’就报了出租车车牌号码及
车子颜色。
我回复过去,马上收拾就出门了。一下楼出去,果然看见外面停著一辆董姐在信息上提的
黄色车子。核对车牌,我过去开后门上车,前座的司机对我一点头。
我笑笑,而坐在里头的董姐这时朝我看来,略一点头。我也点了一下头,说:“好久不见
了。”
董姐说:“好久不见。”这时车子开了。她又说:“我们要到市中心去。”
我点点头。其实我对沈律岑详细的拍摄地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在S市这儿。我看看董姐,
想想说:“在街上拍摄吗?”
董姐说:“不是,在室内。市内西区一带有很多旧楼房,其中一幢在从前是办公楼,现在
变成了艺术展览馆,就在那儿。”
我点头。
后面就不开口了,通常我也不知道能和董姐聊什么。这一路上她也是照例不太和我说话。
幸好很快进到市中心,这儿的高楼大厦非常多又密集,然而老旧的房子也多,彼此共存在
这个城市,形成一幅特殊的风景。
车子在一幢深灰色石墙砌盖而成的楼房前停下了。我们下车,因为这里是作为展览的地方
,不免有人出出入入,剧组是借了这里拍摄,不过并没有特别隔开民众。幸好平日,人不
至于太多,大家也是远远地看着没去打扰。
在楼下有一组人拿着仪器像是在测光,总之忙碌。他们没有拦住我们上楼,那楼梯是石灰
色的水泥梯,上去后也是同样质地的开阔走廊,走廊两面的灰泥墙间隔着开了狭长的斜的
通风口,日光依稀穿透进来,那光也是歪斜的。
在这前面不远有不少人,周围架设著很多器材。我一眼就看见沈律岑,他穿着西装站在摄
影机前,有个满头乱发稍有年纪的男人和他像是在谈话。
突然一位高个的短发女人走过来;她套著在这时候穿稍嫌热的长外衣,里面是一件花色的
长洋装。我认出那是夏寄。
这时董姐对我说:“那是方仪导演。”
我一怔,点了点头,又去看沈律岑他们。夏寄正走到一个位子,那方仪两手抱胸像是思考
似的,他侧头和沈律岑说话,又向一个人点了下头,大概是副导演。对方便出来喊:“准
备了!”
各方面负责人陆续就位,而沈律岑和夏寄也站到了定点,便开拍了。这里拍的大概是女主
角发现怀孕后和男主角相见的一幕。我看着沈律岑和夏寄投入到角色,两人站在那像是扭
曲了的光影里谈话。
方仪喊卡,但似乎不满意又重来。反复拍了三遍,暂停了三分钟,梳化和服装都上去帮忙
沈律岑和夏寄整理,方仪一面和他们谈话。
之后再拍了几次。那走廊上的光影逐渐改变,已经中午以后,方仪又喊卡,终于表示到此
为止。
几个人朝沈律岑和夏寄过去,引导他们走开。他们朝着楼梯这儿走,不过不是下楼,而是
转向,原来在楼梯的右侧还有路,比较窄的走廊一侧有着几间房间。沈律岑他们当然能看
见我和董姐。
董姐带着我迎上去。沈律岑是对我微笑,我也是。董姐这时是对沈律岑交待几件可能的工
作安排,又说:“我认为有几个可以拿掉不接。”
沈律岑说:“嗯,妳做决定就好。”
董姐点头,接着说:“陈薪陈导演有新剧本送到公司,一定要您看看,不过我没带来。”
又说:“我已经告诉陈导演,您今年可能没多的空档接拍。他说要给您打电话。”
沈律岑说:“知道了。”
我只听着,完全插不上话,也不方便。这时已经走到了一间房间,门打开,里面的桌子架
设起梳妆镜,两侧的镜子灯照得满室明亮,一边的架上则挂了许多衣服。有个女孩子过来
请沈律岑坐到镜子前。
沈律岑向我看来,微笑,伸手拨了一下我的前发,说:“等我一下。”
霎时几道视线看过来,我一时有点局促,又没好意思。我只看他,说:“嗯。”
沈律岑卸妆非常快,本来他脸上的妆也很少。他换回了衣服,戴了一副黑框的平光眼镜,
向周围的人说:“谢谢,大家辛苦了。”
大家都回以笑容。沈律岑又点了点头,朝我走过来,说:“走吧。”
我点头,和他一块出去。董姐当然也跟上来,她这时说:“沈先生,我先走了。”
沈律岑说:“嗯。”
董姐向我看来,点了下头,就走快几步,很快拐弯像是下了楼。我一愣,对沈律岑说:“
董姐就来了一下子要回去了?”
沈律岑说:“她回酒店,就在这附近。”
我们走到了刚刚的走廊前,剧组的人都在收拾,那方仪站在一侧和副导演说话,沈律岑让
我稍等,过去找他。
两人说了一会儿,方仪像是朝我看来一眼。沈律岑又走回来,说:“走吧。”
我点头。下楼时,我说:“今天真的就拍到这儿?”
沈律岑说:“方导演是非常讲究细节的人,他追求真实的光影变化,过了时间光不对就不
能拍了。”
我一愣,说:“那你们压力不是很大,万一他一直不满意,就要来来回回好几次,大家都
不能收工。”
沈律岑笑笑,说:“还好,也习惯了。”
我说:“这拍电影还真是不容易。”
沈律岑一笑,过来拉着我的手握住。正好有人从下面走上来,依稀地注意,我每次也不免
要紧张,但没有把手抽出去。
我看看沈律岑。他微笑,说:“饿不饿?”
我说:“有点。”
沈律岑说:“这次是在艺文中心公演,我们就到那一带的餐厅吃吧,吃完了在附近走走,
差不多时间就能入场了。”
我说:“好。”
走了几步,沈律岑又说:“通常开演前不开放去后台,等到结束,我们去看看。”
我听了马上激动,说:“能去后台看吗?”
沈律岑微笑,说:“当然能。”
我说:“那是不是……呃,要带什么东西进去比较好?送花?补品?”
沈律岑像是好笑,说:“花早早就送过了。”又说:“不用带东西,他们后台的东西比什
么都齐全。”
我赧赧地点头,忍不住又说:“如果我那时候要签名,会不会太奇怪?”
沈律岑听了只是笑。我也不知道他的笑什么意思,不过我倒是被他笑得非常没好意思了。
后面去吃饭,始终要想可能是不妥当,然而仔细考虑后,也还是非常想要签名当作今天看
剧的一个纪念。
当地的艺文中心在市中心南区,在那附近也有一座大剧院,以及一些小的艺术表演场地,
虽然也有店家,但可能气氛缘故,和外面的店家相比,自有一种旧日的摩登,环境仍旧清
幽。不过今天人是非常多了,不到五点,艺文中心外面已经有人开始排队等入场,而入场
时间是五点半。
我们吃过饭,就在附近逛街,走在叶子已经逐渐发黄的梧桐树下,看着两面一排的老房子
,这里的复古气氛简直不能想像只隔着一条马路上的现代化。
我们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去入场。那负责收票的女孩子从沈律岑手上接过票,两只眼睛却
一直盯着他看。进去后,我说:“如果刚刚给的是两张白纸,她也照收不误吧。”
沈律岑看看我,光是笑,拉着我的手去位子。
这儿的座位是阶梯式的,前后排的间隔很小,也因此位子够多,足足可以坐上两百人。但
椅子也不太宽敞,说起来不是多舒服。
我们的位子在前面,一路走过去,依稀听见不少像是惊讶的叫声。我维持镇定,而沈律岑
当然镇定,幸好没人跑上来和他说话。
前面那排坐的一看就是很有来头,有男有女,我一个也不认识,但沈律岑似乎认识几个,
和他们点头致意。其中一个老先生身份似乎很有份量,他特地到面前问候,当对方要站起
来,是阻止了一下,他略低身,又握手。
两人热烈似的交谈了一下子,沈律岑把我介绍给对方知道。我赶紧说:“您好。”
那老先生朝我看,那眼神犀利似的,我不敢动。他倒是略点了下头,说:“你好。”
沈律岑和他再说了两句,我们才到位子坐下。他告诉我:“他是郑平南先生,是非常出名
的剧场导演,也是演员,拍过几部电影,说出来可能你也会知道。他以前开过表演课,圈
内很多学生。我以前也接受过他的一点指导。”
我点点头,又说:“他看起来很严厉。”
沈律岑笑笑,“教课和导戏的时候的确是,但他私下非常和气。”
我还要说话,这时灯光逐渐暗淡,而场内的那闹哄哄的声音霎时也静了。
开场了。
进场的时候,我拿了节目单,这出剧叫做《阴错阳差》,主要讲述六个来自不同背景和地
方的人,因为房东的失误而必须同住一间公寓的故事,但乍看毫不认识的六个人,却似乎
又认识。
陈劲饰演的角色在这期间和其中一个女房客互生暧昧,然而总是却步不前,好像有万种顾
虑,除了他,其余的房客也都是,那隐情随着一幕幕地揭晓开来,角色情绪渲染到观众身
上,他们激动,我们也是,他们难过,我们好像更伤心。
最终每人心中最难堪或最挂怀的事一一曝露,角色的关系也有变化,不再陌生,不相识的
成为了最熟悉的,曾经熟悉的又恨又爱在最后也释然了。
看舞台剧的表演和电视剧以及电影又不同,不论是演员的情绪表现,以及说台词的力度都
分外深刻,整个心情不能不随着他们的心境而震动。
谢幕时,全场观众都站起来给予掌声。
那黑幕落下,大家似乎都是舍不得走,好多人还留在位子上,拿着节目单互相告诉刚刚过
程中的激动。
我是再次对陈劲的演技感动。他在剧中是一个失婚的男人,一场叙述离婚的原因的独白,
托出埋在心中多年的痛苦,并不痛哭流涕,那难受的情绪恰好,字字句句都像是敲到每个
人的心底深处。
我和沈律岑说了,又赞叹:“我觉得他那段演得真好。”
沈律岑微笑,拉了我起身,说:“我们去后台。”
我说:“好。”
这时离场的人还是很多,我们只能慢慢走,依稀能听见背后及周围的嘁嘁杂杂。沈律岑始
终拉着我的手。终于走出表演厅,沈律岑带着我找到一个工作人员,对方一眼就认出他,
听了之后说带我们过去。
后台的入口在另一个方向。这里是艺文中心,走廊的两面有很多展示,也有这出剧之前的
公演照片及海报,因此刚刚离场的人都是一路走,一路观赏著。
我也看着,突然听见那领路的工作人员说:“这里左转,上楼注意脚步。”
我连忙回头,瞬间却依稀瞥见了一个人影,一时一顿。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觉,我只是马
上又掉头去看,后面还是一堆的人,但没有刚刚的身影。
我怔著。突然有点莫名似的迷茫。可能我认错人吗?不是不可能,已经过去差不多五年,
又不想去记住,那形象是有点模糊。何况那人又如何会出现在这儿?虽然我也不清楚对方
当初离开B市是到哪里去,也没听说过回了T市。
大概我的脚步慢了,沈律岑这时问:“怎么了?”
我一顿,摇头,说:“没事。”
我想着反正不可能,绝对是我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