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为【太岁】的嘲风篇,非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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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进九年,秋夜。
入夜后的谢元寺没有白日鼎沸的人声及香火,仅有一盏百夜香插在主供炉上,浅浅的
香烟袅袅,更显庄严肃穆;而里头的元武殿只有檀香轻绕,连根细香也没有,衬著一旁墙
壁上的自创武学招式,不像间庙倒像间个人禅修房。
嘲风一双金眸远远望着满月月光,对眼前香火短少的状况不甚在意。
先前谢家子弟对外公布元武殿的“元将军”显灵指导谢家当家一事,固然使其香火增
加许多,可人间的一个世代后,众人逐渐淡忘此事,元武殿便又慢慢恢复成原先香火单薄
的情景。
对于殿内香火始终稀少,这元武殿的主供──地府武判倒是不介意,反正这全是在世
时认识的谢仲澜执意要为他安的,他当时醉心的只有武学,对于死后有无人供奉根本不在
意,没什么人拜的话祈愿也少,较清静些。
而在元武殿上安座的天界嘲风也同样这么认为,较先前在他座香火鼎盛的寺庙所听见
的祈愿数量,此处是最清幽的了,反而让嘲风能有更多时间想想自个儿的事。
香火和修行,修了几千年的嘲风早已不甚在意,他想要的,是能在自在的地方,与心
里的人一同远眺万家灯火,凝望暖暖月光。
‘我陪你。’
千年前他为武判化去一劫,换来那武痴的一句“我陪你”,一陪竟是一千年。
因为这句“我陪你”,即使嘲风于元武殿上的任期已届满,仍旧没有离开。
他们互相交换了月牙和折扇,彼此切磋定风之术和束剑之术;嘲风总在那人在他身旁
凝望月光时,偷觑著对方始终不变的澄净眼神。
这武痴由生到死,甚至死后都只对武术着迷,连对生死都置生于度外的人,却会为他
嘲风守了一千年的承诺,陪伴了千年,一同远眺千年的月光。
那一句“陪伴”,究竟会到什么时候?嘲风心里有着疑问,但从没问出来过,毕竟天
界和地府本不相往来,两人能相处千年就已是个例外。
也许等到武判有了在意的人,或是遇见了武术奇才时,他便不会再来这对他来说可有
可无的元武殿。
──而到时候的自己,放得下吗?
独自远眺城内百姓灯火,嘲风想着今晚武判会不会来,但也只能被动等待。
毕竟彼此不曾真正约定过什么啊……
“看来你没什么长进。”
身后传来久违的问候,可这问候显然不甚顺耳,让嘲风微瞇起金眸,懒得回头看。
元武殿簷上,此刻站在嘲风身后仔细观察的穹光,微蹙著眉,对这昔日的老战友现下
的模样不甚满意。
“不但没什么长进,还变弱了……”实在看不下去又太过惊讶,穹光忍不住感叹摇头
。“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
“我什么德行了我这不好好的吗?”知道这人的专长除了自身能力外便是那张得理不
饶人的嘴,嘲风早习惯了,这才转过头,睨著一身天界武将装扮的故友。
“穹光,你亲自来这儿,就是为了发牢骚?”
现下玉帝跟前的大红人,不是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吗?还有时间来这儿叙旧?
在尚未座落人间时,他与穹光同为天界武将出身,因两人同时名列武将官阶,岁数又
相近,在天界成了至交,时常相互切磋武术,连出任务时也几乎是两人同行。
兴许是走得近,天界人常说他们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嘲风为龙神命格,注定落入凡
间守护阳世,而穹光则属白虎星,要永留天界为玉帝效命。
于是在两人的本命格正式成熟底定那年,嘲风座落间庙簷,藉著在不同簷上倾听并发
落祈愿;穹光则掌管天界白虎众神将,依玉帝指令抚平各界欲起之乱。
“当然不是,我忙得很,我来是要告诉你──”
“慢著。”嘲风抬起一手制止,收回视线,比比身旁空间。“坐着谈。”
这么悠哉?
穹光皱起眉不甚苟同,走到嘲风身侧盘腿而坐。
“嘲风,你变懒散了。”忍不住再吐嘈一下。
“请说我是懂得享受。”哪像你,劳碌命。“有话快说。”等会儿若武判跟他遇上,
这穹光不晓得又要跟九弟一样多说什么,还是别让他们碰见得好。
穹光叹口气,望着眼前静谧的阳世秋夜。
“嘲风,以后就别怪我没提醒你……难道你自个儿一点感觉也没有?”
“什么感觉?”
“别装傻了。”穹光手托著下巴,转头看一眼那许久未见的天界同侪。“你于元武殿
上的任期早已届满,对天界指示的调任令又恍若未闻……早已犯了规戒。”
嘲风沉默不表态,任由穹光自个儿继续说。
“天界念你发落阳世祈愿千余年,又有龙神命格,位高权贵,不加以逼促;对于你偕
同地府武判意同干涉你八弟饕餮的劫数也没再计较──”
“欸。”嘲风抬手插话。“他只是推了我八弟一把。”好吧,用了点力。
穹光白了他一眼。“头一次听到有人替推自己兄弟一把的人说情的。”这么没兄弟爱
?
“我只是据实以报。”嘲风耸耸肩,装傻模样倒和武判有些相似。“况且不是不逼促
我,是没人敢来吧?”天界里自没了大哥后,二哥又隐居从不管事,后来能与他匹敌的只
有眼前的穹光了,可这人才懒得做这种无聊逼迫人的事。
“来了你也不会走吧?”穹光对故友的脾气略知一二,他要不动,谁能动得了他?自
讨苦吃而已。
“何必走。”垂下金眸,嘲风俯视簷下的元武殿,隐约感受到墙壁刻着的武判自创招
式上泛著碧色的武判气场。“这儿挺好的。”那些招式 他还没见武判使过呢。
“哪儿好了?”穹光看着眼前阳世,习惯待在天界的他实在瞧不出有什么好的。“你
要待也行,可偏离了天界指令后会有何后果,你应当晓得,真的值得吗?”
“我当然知道。”
嘲风抬起自己手掌检视,天界的龙神命格正随着脱离天界指令的时间增长而逐渐消散
。
地府武判的香火固然对嘲风无害,可自身的龙神命格是归属天界的证明,若背离了天
界,势必削弱命格;拒绝天界赋予的使命,理同无法拥有天界赐与的神格,到了最后,嘲
风就只会是个倚仗武判香火而生的兽类罢了。
──真的值得吗?
嘲风扪心自问,却没个答案。“值不值得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现在做的,是我想做
的事。”
穹光一脸诧异。“你有了私心?”那不是神祇该有的东西。
“私心吗……”嘲风闻言,垂眸思索。
“你呢?可有欲望?”
“那是人类才有的情感。”
想停留何处,凝望何处的月光;想伴着谁……
自遇上那坦然纯粹的地府武判开始,他的心境,早就不同了。
“就当我有吧。”嘲风苦笑。
穹光听着,很难想像当年风光的天界嘲风,现下竟为了私心,违背天令。
“所以你私心将元神给了个地府之人?”
嘲风惊愕转头。“我九弟告诉你的?”各界向来只晓得他与地府武判过从甚密,并不
知道月牙的事。
穹光摇头。“螭吻正过著自己的劫数,是你擅自将月牙给了地府之人,天界人的东西
在地府总是刺目,他带回去后让他主子瞧见了,深怕是太过重要的东西,特招了式神告知
我下属,我才前来确认……”
嘲风听了缓缓瞇起金眸。
……城隍那爱搅局的家伙。
若非各界互不侵扰,他头一个就吃了那家伙的心头肉两小差……虽然味道怪了点。
突然感受到他界之气,穹光抬起头,知道身后有地府之人来到,没回过头,看向全然
未觉的嘲风。
已经没有神祇对他界的敏感度了吗……“嘲风,这对你不会有好处的。”
“我不需要好处。”嘲风淡淡开口。“是我心甘情愿的。”
“什么心甘情愿?”
两人身后的武判这才出声,嘲风惊讶转过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说‘不需要什么好处’开始。”走向起身的两人,武判打量嘲风身旁一身天将
打扮的穹光后,指著对方问嘲风:“这人是天界人?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感觉底子还
不错呢。
很厉害……
穹光默然,看了眼低头困窘的前战友。
前战友试图缓解,讲得很小声。“习武之人没时间读书,找不来适切形容词。”言简
意赅、言简意赅啊。
穹光了然,看向武判。“多谢谬赞,你也……看来很厉害。”礼尚往来地回赞,又好
奇提议道:“要不切磋切磋?”
只见武判听了兴奋地双目一亮,想到了什么又暗下。
“算了,没什么理由还是别打得好,免得闯祸。”
穹光再次默然,依旧看向照样困窘的前战友。
嘲风仍旧讲得很小声。“他不慎太大力,打飞我八弟撞破三道墙,第四道还是我停下
的。”
“我听见了!我那是推!”武判坚决澄清。
穹光挑起眉,这才听了出来。“你是地府武判?”
“正是。”武判点头。“你哪位?”
穹光开始有点习惯他的直来直往。“我乃天界白虎神将首领官,穹光。”
“听起来也很厉害。”
“……过奖过奖。”玉帝取得好。
“你来做什么?”武判直白地问,一双眼直盯着穹光,隐隐闪过抹敌意。
穹光瞧见了,不禁一楞。“呃,叙旧。”直觉眼前的人似乎对老战友很重要,总不能
说劝退吧?瞧那股蓄势待发的深厚内力,搞不好说了真会被打飞……
“他叙完了,这就走。”深怕这一问一答下来,穹光可能会全盘拖出,嘲风索性赶紧
赶人。
“叙──”穹光愕然,正要发难什么,撇见武判颈上挂著的月牙,沉默一会儿。
传闻人间有一渡劫之说,姑且不论是否是真的,万物本就有劫数……这嘲风之劫,当
真是个地府之人?
可是福是祸,都要自个儿经历吧……穹光看向嘲风。“我言尽于此,你自个儿保重。
”
嘲风未回应,目送穹光离开。
“真难得有人会来找你叙旧。”武判讶异地说。“先前只有你九弟而已。”而且一来
还没好事。
“穹光是我在天界少数至交之一。”想起遥远以前的事,嘲风不自觉唇角微勾。
武判看着,心念一动,直觉脱口问。
“那么我呢?”
嘲风一僵,收回视线,看向身旁武判。“什么?”
武判倒是问得坦然。“我们认识也千年了,那我算你的至交吗?”
他在争什么?嘲风感觉热了脸。“……当然。”
当然,不只是至交啊……
武判像是满意了这回答,眼里带点笑意,坐上了簷角,不忘再确认。
“我可是有和你交换东西的,我想他没有吧?”
嘲风楞楞看向武判。“……没有。”这人在比较这种事,表示他很在意吗?
武判转过头,看向楞在原地的嘲风。“嘿嘿。”对于比赢这事很高兴,笑着拍拍身旁
的位子,示意嘲风坐下。
嘲风虽然走过去坐了下来,心里仍旧纳闷著。
未料武判又开口。“我可是这千年来唯一一个在你身边的人,没有其他人吧?”
“你是怎么了?突然问这种事?”嘲风终于忍不住发难,这小子问得他脸都热了。
武判一怔,这下沉默了,一双始终澄净的双眼睁得大大地看着面前的嘲风。
怎么了啊……就是觉得方才他和天界同侪聊了他无法触及的事,觉得……就像是那人
比自己还了解嘲风似的。
──明明千年来都是自个儿陪着他的啊。
“……我只是想确认而已。”理不清心里的事,武判只这么回答。
嘲风瞪着武判,什么确认?有什么好确认的,确认你是我千年来的唯一?这小子知道
自己正问著让人害臊的事吗?
忍不住叹口气,嘲风依了他回答。
“没错,你是唯一一个。”所谓的“唯一一个”,当然包括了很多。
武判听了又嘿嘿笑了两声,这才满意地开始闲聊。
“今儿个大人招了个新人,说是要我以后做事时带上他。”
“……新人?要做什么的?”整理好心绪,嘲风淡淡接话。
“杂务囉,地府杂事这么多,多个人手总是好的,更何况还是大人钦点的。”武判转
头,一脸兴奋地向嘲风聊聊新手下。“我瞧他虽没学过武但底子不错,心里又无杂念,大
人要我这阵子好好调教,他日必定能为我做不少事。”
嘲风想起元武殿墙壁旁刻的那些招式,不禁问:“要教他你的自创剑法?”
“他学不来的。”武判摇头。“我那套剑法至今只有谢仲澜练成过,其他人总学不成
,这剑法对刚学武的人来说太困难了,我可能先带着他抓鬼吧。”
“记得教他斟酌力道……”
“欸?”居然吐嘈!“知道了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