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小屋里最占位置的就是炕床,这床很大,吃睡会客都能在这儿,就算躺着
姚琰阙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燕琳逍和盛复生摆上小桌吃饭也还是绰绰有余。
燕琳逍顾著姚琰阙,盛复生则看顾他们两个。吃饭时针对姚琰阙的情况讨论一
番,盛复生说此时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只是姚琰阙的身体状态反常才醒不过来,
也不必再喝解毒药汤,建议他带人到温泉去疗养。
“你不是找到那温泉了?”盛复生边聊边打着算盘,嘴里嘀咕:“真是的,救
你们真是我干过最亏本的生意。”
燕琳逍汗颜回话:“只知大约就在那浅滩附近,还没仔细找过。我会想办法把
药钱跟诊金算给你的,你──”
“罢了罢了。这不是你能轻松还得了的。再说救不活才真的是亏本,救得活,
这人脉交情也算是一种人生的本钱。”
燕琳逍低头抿笑,心忖盛先生火气之所以比过去都来得大,该不会就是因为太
亏本了,心理难受吧。
“谢谢盛先生。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盛复生拨著算盘,闻言抬头看他,自嘲一笑:“就当赎罪吧。我这辈子行医却
没做过什么好事。”
“盛先生太过谦逊,琰阙说你救了很多人,收容了许多孤儿和无所依靠的人。”
“你知道什么?”盛复生这话讲的平淡,但听着有些呛。“我也杀过许多人。”
燕琳逍平静注视他,料想这人心中的阴影或许比谁都还深,却没有失去对待弱
者与朋友的温柔,不免感慨大家都是江湖人,许多事却一言难尽。须臾,他垂眸似
叹道:“身不由己么?”
说到这身不由己,他想起了义兄。此刻他对曾景函没什么想法,如见过往幻影,
稍闪即逝。现在他只能专注在自身和姚琰阙的事情上,没有多余心力去想别的。
盛复生听他所讲,低头拨了几个算盘珠子,顿了下开始吐露道:“我爱过一个
军妓。但她活着只觉生不如死,哀求我让她解脱。所以我把她毒死了。她断气前,
我第一次见她笑得那么美,说了谢谢。那时我就想,与其生不如死,不如干脆痛快
的去死。有的人认为人生来终有一死,何必急着寻死。只是我见过太多人的绝望,
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重新来过。
不,没有人能重新来过,所以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我杀过不少人,也救活不少
人,其中有我错过的爱人、朋友、伙伴。现在我的怜悯一分一毫都不想浪费掉。其
实,我也真的想过帮姚琰阙的忙,给他一帖毒。甚至来的时候我原是带着两帖毒药
的,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会用得上。”
燕琳逍难得听他说这么多话,心生怜悯,究竟要多坚强才能面对自己的迷惘和
脆弱往前走?也许是因为有人在支持盛先生,在他所遇到的人之中,有人真心相待,
比如他收容的那些孩子们。对盛复生来说,可能没有什么比心中慈悲却得杀生还要
无奈痛苦的事了。他想了想,没能答上半句话,低头发愣。
盛复生没想过要讲这些,也不知怎的自然就聊起来,他看这小子呆愣著好像在
替自己默哀,好气又好笑,催促道:“快把你的药给喝了。”
“是。”燕琳逍喝完药让盛复生针灸,然后三个人排一排睡了。
翌朝,燕琳逍送盛复生走。盛复生背着医箱,但重量减轻不少,药材几乎都留
给他们,他说:“这回真的要你们自求多福了。已经没有我能做的,接下来尽人事,
听天命。我走了。”
话讲完头也不回就走,盛复生脚步很急,嘴里念著:“得赶紧去赚钱。”
燕琳逍看那抹元青色的人影变成小点,最后消失在春日景色里,蹙眉莞尔:
“来去匆匆,最后还是奔著钱去。呵。”可能钱财对盛先生而言是不生不死的东西,
没了能再赚,最是可靠安定吧。
燕琳逍揉了揉酸涩的眼,准备了下就出门找温泉。为了带姚琰阙去温泉治疗,
他先去村子借马,一路盘算日后生活。该扩建个仓库,还有豢养犬马的地方也得趁
著之后暖和的季节赶工,得养几匹马才能在雪融的时候去远一点的地方。他把东西
跟人都安置好,先将姚琰阙弄上马背,上马将人调整姿势坐好圈在怀里,再牵着另
一匹驮兽出发。
温泉所在离太和湖有段距离,与附近一条溪流相汇,他找到一处水浅的地方让
姚琰阙坐到水里,再脱得剩单衣一起进水中灌注真气。
岸边是繁茂的春季花草,这里的水温热,但仍有耐热的蛙和小蟹,不远处有鸟
儿跳舞求偶,或是躲在草丛里观望他们的狐。燕琳逍专注在姚琰阙身上,试着化解
其体内异变的邪气,无暇欣赏周遭美景。
约莫一个时辰后才带姚琰阙上岸,脱下两人湿透的衣裳,拿事先准备的浴巾擦
拭,然后着衣,再拿毛巾把两人头发压干,最后铺了块白布躺在树下休息。
燕琳逍转头瞅著姚琰阙安祥熟睡的侧颜,目光依恋落在那儿,视线就像四周花
间飞舞的蝶,翩翩轻舞,又对花儿眷恋难舍。只不过他比那些胡蝶还麻烦,他只要
眼前这人才能过活了。
他挪手去勾著姚琰阙的手指,慢慢一指一指扣著,感受这里微风徐徐,青草、
小花、土壤和温泉的气味,还有自己与那人身上极淡的药香。他对姚琰阙说话,内
容没有边际、天马行空,回忆之前去过的地方,也讲一讲近来的琐事,再转身一脚
横过姚琰阙的长腿上,倚靠着人说:“你还没告诉我,你是爱琴多一些还是爱我多
一些。我知道这问题够蠢,其实也不大重要,只是想听你哄一哄我。我想听你哄我
……我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甘之如饴,可是吃著最爱吃的东西也会有累的时候,
所以你能不能醒来哄我一句?要是你不醒,我也只好去你那里找你了。”
姚琰阙静静躺着,纹风不动。他转头仰望上方被枝叶分隔的蓝天白云,都成了
有颜色的光晕,边缘糊在一起,蒙蒙眬眬。他撑起身罩在姚琰阙上方,俯首细细吻
著姚琰阙的脸,再往颈间亲,鼻尖嗅到皂角香味,入春后难得给姚琰阙洗澡,他几
乎不敢睁大眼看清楚这人的身躯,孤单的害羞著。
就算害羞了也没人来取笑,害羞什么?燕琳逍也讲不明白,他只觉得姚琰阙随
时会醒,所以他就是会害羞,会胡思乱想,想像各种这人醒来时的情况。越想越怕,
该不会最后只是他的想像。
姚琰阙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他以为自己能习惯这没有回应的相处,原来心里
还是寂寞的,只好假装对方都听得见他的声音。
“回去吧。风还是冷,再着凉就不好了。”风在呼啸,燕琳逍问:“你是不是
说了什么?”他问完失笑,是自己错觉,姚琰阙根本还没醒来。他摇头抱着人说:
“不要紧,我没事。我没事。就是有点累而已。”
之后每一日燕琳逍都带人到温泉治疗,日复一日,直到梅花的花期已近尾声。
之前仙岛的鹤已不复见,后来才又来另一群白鹤。长得不太一样,体型较小,但叫
声一样嘹亮。燕琳逍每次度完真气都会带人去赏鹤,自己做了枝竹笛吹奏,时日一
久那些白鹤好像会随他的笛音起舞。当然,也会对他的击掌声有反应。
燕琳逍试了几遍,一面用手击掌让鹤群跳舞,笑问旁人:“琰阙你看,牠们跳
舞美不美?”
其实他自己都看不清楚,眼中是一团团白影在晃,听那鹤群鸣唳,而他依旧言
行如常。比起姚琰阙醒不来,他现在更怕自己再没能力照顾人,今早要抱人上马也
变得很费劲,此刻更是乏力。心中止不住的恐惧就如融雪渗入土中一样,他阻止不
了。
“咳。”燕琳逍摀嘴咳嗽,弯腰闷咳几声,背过姚琰阙像怕被发现一样。他缓
过气,回头朝熟睡的男人讪笑:“今天不该带你出来太久,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赶紧骑着马载人返回,终于到了自己盖的木屋,先将人送回屋里安置,再把
马儿牵回马房,然后就该准备今天的药和饭菜了。他思量今晚吃什么好,眼前一片
花花绿绿的光晕,最后都变成团团白光,他整个人飘飘然,感觉不到自己躯壳般轻
盈,紧接着又像从云端坠落那样摔在草地上。
“琰阙……等我,我只是有些累,歇一会儿。琰……”
不知就这样在室外昏睡多久,醒来时天空是孔雀蓝,横过天边的流云透著石英
紫的色彩,云间弯月如舟,几点星辰闪烁。燕琳逍是冷醒的,露气浓重,寒意侵体,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爬起来,视线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他一心只想着姚琰阙不能就
这么死了,得赶紧把盛先生找回来,说不定那人还在村子里停留,于是骑马赶去。
骑马入村后,燕琳逍只想快到村中唯一的客栈寻人。这村子远僻,住人稀少,
平常就宁静,所以并没察觉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他看客栈外栓了十多匹马也只匆
匆瞥一眼,开门进去喊:“刘掌柜,有没有来一个医……”
客栈里一下子出现十多个著兽皮背心、劲装配带兵器的壮汉,他们之中有个人
披着黑亮的兽裘,一丝不茍梳着高髻,一身行装高贵风流,但浑身透著肃杀之气。
那人闻声看来,燕琳逍和那人都一脸错愕,身披黑裘的男人是曾景函。
“你果然没死。”曾景函阴沉着脸,咬牙说道。
燕琳逍只愣了下,接着就像没看到曾景函,越过那人问躲在后头的刘掌柜说:
“掌柜的,那个医生可还在?”
刘掌柜尴尬答:“午时一过就走了。”
“快马追上可能来得及。”燕琳逍知道离这里最近有个小镇,镇上有间不错的
药铺,盛先生可能去了那儿。他恍如未见故人,转身欲离,就听曾景函一声斥喝:
“给我站住!”
曾景函带来的那些武师一下子抢到前头拦住燕琳逍的去路,燕琳逍不与他们废
话,深吸口气朝眼前的陌生人出掌,那人没想到这青年手无寸铁又脚步虚浮,竟能
一下子像变了个人似的站定步伐击出这么重的掌力,旁边的人也被掌风扫到撞上门
墙。
“让开。不然死。”燕琳逍皱眉闭了下眼,暗道糟糕,脑袋一阵阵的晕眩。他
强作镇定,察觉身后有人袭来,凭直觉出招应对,与那些壮汉斗起来,数十招内打
伤他们一半的人,自己却已浑身大汗、气喘如牛。
“都住手。”曾景函看不下去出声喊停,走近发话:“你走不了的,何必拼死
挣扎。小弟,你哪里不舒服,怎急着找医生?是不是那个人还没死?”这话讲到后
来很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样。只要你随我走,我就再也不会管他。反正那个人是死是活也差不多
了。”
“我跟你走又能如何?”
曾景函脸上没了笑意,他对客栈里的人下令道:“我有话跟他说。”他的手下
了然,拎着瘦小的掌柜、催赶其他客人到外头或后面避一避,一下子客栈仅剩他们
俩。
燕琳逍疲惫至极,对此人已无话可讲,为何曾景函就是不肯放过他跟姚先生?
“小弟,我们重新来过可好?我不会再辜负你,以后会陪着你,不让你失望。
是我不该隐瞒,其实我早已爱着你,只是……”
燕琳逍索性拉了张椅子坐下,微微喘气,搁在膝腿上的手,食指不耐烦点了点,
要是他能撂倒这人就好了。可是这人他斗不赢,就算偷袭也一样,他知道曾景函也
在防着他出手。
曾景函看他不言不语,慌道:“都是我不好,过去我顾虑太多,要是我能耐著
性子也就不会闹到这地步了。可是这些年我对你没有变过,我只要你,就是这武林
盟主我也可以为了你不做。”
“我还不懂你么?那只是个头衔,若能掌握武林的势力,有没有那头衔也不重
要。”
“不是这样的,我们可以归隐山林,就你跟我。你想要的话,也可以一起享受
荣华富贵,你想怎么过日子我都依你。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真的只要你。”
“你要的,是爱着你的我,是过去的我。”燕琳逍长吁一气,嘲讽低吟:“但
那个我已死。”
他起身看向曾景函的方向,昏暗光线里一团黑影,心忖不能再拖了,不知自己
能撑多久,至少得找到盛先生,把姚琰阙托付给那人。他发功运气,扎定脚步,忽
然发出一声轻噫,暗惊:“我的内力……难道是连日来的、唉。”
曾景函皱眉:“明知赢不了,你还想跟我斗?”
燕琳逍烦闷气恼,已支撑不住,连伸手要撑著桌椅都没能碰到东西,斜身瘫倒
在地。曾景函也是一愣,但这情况利于他,面上不禁浮现得意笑容,踱到燕琳逍身
边俯视轻语:“傻小弟,迟早得回来我这里,何苦折腾自己。”
曾景函弯身要把他抱起,但外面传来武师们的惨痛呼喝。他们夸张叫喊“有妖
怪!”仿佛真的有鬼在外啖噬人畜,马儿也嘶咈怪叫,听起来一团乱。
“不。”燕琳逍艰涩吐出单音,曾景函将他抱到桌上蜷身躺着,摸他脸哄说:
“很快就好,哥哥去看外面怎么回事。”
燕琳逍困乏得睁不开眼,急得掉泪,心中不停呐喊。他不要离开姚琰阙,就是
死也不想离开,为什么连这一点心愿都要剥夺?他不知道该怨恨谁,也不想怨恨,
只求梦魇快醒。
客栈里一片死寂,很快的外头也没有打斗声,仅有风声、狗儿或马的细微动静。
少顷他听有人走进客栈到他瘫著的桌边叹气:“又教同一个人欺负了。这回是我不
好,以后再不会让你被欺负了。”
这声音不是曾景函,一如他记忆里沉稳温雅、熟悉得让他想哭的声音。可他回
不了话,只能在意识失去前开心默念这人的名字。
“二郎,我们回家。”这人温柔轻语,将他抱起。
* * *
“……他这是……病倒,都是……恐怕还得再……”
“阿生,他的眼……”
燕琳逍听见姚琰阙和盛复生交谈的声音,断断续续,零碎的字词,大概是在说
他病倒了。这一点都影响不了他极好的心情,因为姚琰阙醒了。他想醒来确认,可
惜他连睁开眼的力气也没有。
昏睡时他被灌了非常苦的药汤,嘴巴被轻易打开,汤匙压着舌灌进苦药,他无
法抗议这药太苦,但耳畔有姚琰阙轻哄:“快好了,再一口。不苦的,来。”
骗人,真的很苦啊。燕琳逍无奈,被喂完药之后听那人喃喃:“吃点甜的?”
燕琳逍答不上话,接着嘴里被塞进一颗小糖粒,纯粹的甜味逐渐化开,让他心
里很高兴,然后有个柔软的触感印在他唇瓣,碰了碰之后又伸进一片湿软滑韧的东
西,压揉他的舌,在他口腔里刮弄挑抹,热情却温柔的搅弄。他舌根被缠得发酸,
几乎要被吸得没气了,对方才稍微松口放过他。但稍歇片刻后那人又一次吻上来,
并且将他抱住,他陷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暖得想哭。
那人没有言语,但他感受得到对方很激动,连呼吸都在压抑,静静沉溺于这一
刻的静谧。
有人煞风景打破宁静,冲醒著的人骂道:“混帐东西,你们两个给我好好歇著!”
盛复生破口大骂。燕琳逍内心无奈,他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连他一块儿骂了?不过
少了那样温柔的骚扰,他也禁不住疲困深深睡去。
这一睡不知过了多久,燕琳逍再醒来的时候快被吓坏了。他们建造的小屋变成
一座宫殿,他睡在一张紫檀架子床里,四周垂著素纱,身上盖的是轻软的毡毯,不
知什么料子制的,不会太热也不至于着凉,很舒服。他茫然呆坐了会儿,撩开纱帷
往外走,抬目四顾。虽然知道这种地方出现架子床没什么,还是对其工艺叹服,这
种床宛如小厢房,周边攒围子,门楣上有松竹鹤彩漆的浮雕,螺钿描金,奢华大气
得很,可是这房里也只有它抢眼,其他摆设简洁大方,但仍感到这是个普通人住不
起的地方。他光脚ㄚ踩在微凉平砖上,这里的砖石居然是玉质,把地毯一角掀起
来看,还是玉!白玉透著淡青光泽,不知道得耗多少人力去采,他蹲在那儿思考,
暗暗赞叹:“这里比锦楼最辉煌的时候还要过份。”
姚琰阙提着食盒过来时,就看到燕琳逍蹲在地上发呆的憨样,好笑道:“怎么
下床了?快回床里,你的病还没好。”
燕琳逍看向门口的人走在光可鉴影的地砖上,如仙人一样清隽出尘,又比妖魅
还要醉人,一时看痴了,直到姚琰阙摇头浅笑,过来将他牵到床边坐下,他才傻呼
呼问:“这是梦?”
“不是梦。这里是我无极门的宫阙,曾景函从阿生那里窃得风声才找到了我们
所在,太和湖那间小屋暂时不回去了。以后就当作打猎游玩暂住的地方好么?这里
隐蔽又安全,你在这里养病我也安心。”
“那、狗跟马喂了没?”
“牠们比我重要?”
“琰阙。”燕琳逍忽然用力捏他脸,姚琰阙皱眉睨他,他松手讪笑,开心道:
“你是真的。”
“对,我是真的。你吃些东西,我做的。”姚琰阙把食盒打开,替人将菜布好。
燕琳逍捧著饭碗吃,根本不知自己吃了什么,一双眼紧盯着姚琰阙,好像眼前这个
人就是他最好的配菜一样。
姚琰阙任由他看,也悠然噙笑看回去,等他吃了些东西再去端来一碗药,果然
看见燕琳逍表情僵住,抓起被毡蒙头往床里躲。
“二郎乖,你听话把药喝了,我给你吃糖。”
把自己裹成白馒头的青年不为所动,姚琰阙板起脸冷声道:“琳逍。别惹我,
要不你糖也没得吃了,还是得喝药。你知道我有办法让你喝完这药的,可是那些办
法你不会想试。”比如点穴什么的,总之多的是灌药的方法。
燕琳逍拉下被毯委屈瞅人,扁嘴嘀咕:“你凶我。”
姚琰阙是关心情急,不由得摆出过去训人的样子,眼前这人虽是抱怨,却明显
是在撒娇,他彻底心软了,放轻声量说:“不凶你了。过来喝药吧。”
燕琳逍知道逃不掉,捧著那碗药,一手捏鼻努力喝干它,结束后忍不住作呕,
他伸手讨:“糖呢?上次、之前吃的那种。”
“来。”姚琰阙取出一个小锦盒,盒里有只糖制的胡蝶,像玉一般润透漂亮。
他说:“只剩一个了。”说完把白蝶糖往自己嘴里扔,惹得燕琳逍抱头惊呼:“我
的糖──”
姚琰阙没想到青年反应激动,竟然出手掐他下巴要他张嘴:“给我看你的嘴巴!
不,我的糖啊!”胡蝶早就融化了。
姚琰阙临时起坏心思想逗人,岂知燕琳逍露出这么失望可怜的表情紧盯他的嘴,
他轻笑,捧起燕琳逍的脸吻住,那口腔里还有甜腻的滋味,燕琳逍并没反抗,不知
是被欺负傻了还是没睡醒。
燕琳逍被吻了会儿,尝到姚先生舌尖的甜,开始贪婪汲取,对方诱惑他,他乐
于被引诱,试着主动回应,但身子依然乏力,连嘴巴都被缠得酸麻,最后被搂到怀
里亲得喘不过气,逼得自鼻腔发出软弱低哼。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欺负你的。我去拿别的糖来给你。”姚琰阙向他道歉,
收著食器要走,被燕琳逍扑上来环住腰央求:“不要走!”
“像个孩子似的。”姚琰阙失笑。
“陪我。”燕琳逍坚持道。
姚琰阙点头坐回床边,他将人拉到怀里,彼此身影交叠,感受对方都是千真万
确存在着的。燕琳逍为防某人又来坏气氛,问:“盛先生在哪儿?”
“他先走了。”姚琰阙摸他头发,告诉他说:“那日我醒来,去村子找你,将
曾景函一伙人打倒,你已陷入昏迷。我带你去追阿生,要他救你,被他狠狠骂了一
顿,事后他知道是自己的行踪透露了些线索才让曾景函找上,也是有些后悔愧疚。
我们将你带回无极门,这地方早就荒废多时,不过常年都少有人出入,相当隐秘,
所以是疗养的好地方。他等你病况稳定才走的,要我好生照顾你。”
燕琳逍疑问:“既然有这种好地方,为什么当初你不告诉我?离太和湖很远么?”
姚琰阙沉吟了会儿,答道:“不是太远,也不算是近。太和湖不远有座山,无
极门就在山里。虽然经历地震,但这里并没有崩塌毁坏。只是往来太和湖也不方便
就是。”
燕琳逍点头表示明白,他并不知道姚琰阙说的山实际上是座高山,这宫阙盘桓
至巅峰宛如银龙,至此已是人烟杳绝之境,就连飞鸟都没有了。
姚琰阙犹豫了下,跟他说:“不过你的眼睛……之后会越来越恶化,虽然不会
像你小时候那样什么都看不见,但也不能看清楚东西了。”
他在燕琳逍颊边亲啄,认真道:“我愿意把我的双眼换给你。你若答应,我们
就去请阿生来。”
“不要。”燕琳逍拒绝道:“我没关系。”
姚琰阙神情复杂,愧疚、无奈、心疼,他不发一语握紧情人的手。燕琳逍反过
来轻拍他手背,脸上的笑容平静温柔:“你曾讲过,一睁眼即是江湖,无处不是修
炼场,无边无尽。我在江湖里走了一遭,才终于看见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有你在,
我就什么也不怕。我结识了许多人,有朋友,有回忆,也有将来我想做的事,不再
守着一个金碧辉煌的笼子等人施舍。”
“往后不必再担心受怕了。不会有人再来烦我们。”
“曾景函还活着?”
“活着。”姚琰阙不冷不热回答:“活在他自己给自己的牢笼里。”
燕琳逍不打算再提那人的事,转头瞅着人问:“你看到我刻给你的偶人了么?”
“看见了。我全都搬来了。一个也不少。”姚琰阙往他嘴上亲了下,对他说:
“今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譬如天与地,日与月,生死与共。”
屋里的偶人就是燕琳逍心中的姚先生,一直觉得理所当然的人事物,也是最不
想失去的。他爱这人,所见之物皆有姚琰阙的影子,好像琴韵不绝,传入天听,音
外之声,象外之形,最终都汇成这人的形象,他和姚琰阙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天地。
听见这话,燕琳逍知他与自己心有灵犀,两人互相凝望,笑中带泪,两心相许
不再分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