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战俘

楼主: pvtfail (一月一日)   2016-06-23 23:24:38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却是第一次以这种形式见面,最糟的形式,最糟的地点,也是最
糟的身分。
“皇帝陛下,从今天起菊川大佐又多了一个新的身分,就是您身边的‘御用挂’,有菊川
大佐跟在皇帝陛下的身边,不仅可以替您分忧,更有助于您与大日本帝国的亲善,真是两
全其美啊。”
帝国的司令官安藤虽是操着他所不甚熟悉的语言,但眼神与言语中却流露着不该有的傲气
神态,有如说着他自己的光荣事蹟一般,只是在他身旁的两人全然没有感染到他此刻的自
喜,反而皆端著不同的面色无言地对视。
在这个帝宫里,以一个皇帝和帝室御用挂的身分。
他们两人曾是日本千叶步兵学校的同袍,两人虽共同怀有对自己国家的理想,但竟也能在
这纷乱的年代中,用着对彼此而言生涩的语言培养出了跨国的友谊,仿佛这小小的官校宿
舍就是个能消除所有国籍、种族与战争的天堂。虽然一切都在他身分骤变的那一天划下了
句点。
在官校表现良好,且与同袍间相处互动甚佳,更因为身为皇帝御弟的他,成为《帝位继承
法》的第一个适用者:将“不太听话”的皇帝以体虚病弱为由赶下台,让一个与帝国友善
的代表继任帝位。
一部《帝位继承法》有如千万斤石压在他的肩头,就像当初化身为一把抵在哥哥脑门的枪
杆,亲手逼着哥哥造下这压迫他的大石。
他没能拒绝,更无法拒绝,但即便是在枪杆抵在身后,逼他换下官校军服改而披上象征皇
帝大礼服,毫无退路的他只能选择以脸上的无畏来掩饰著登基,接下这个沉重的重担,结
束了他本是极少的自由生活,成为把玩在日本人手中的傀儡──甚至在明知亲哥哥退位不
过数日便谜样死亡定和日本人脱不了干系,竟也只能默默地接受日本御用医的“慰问”。
早明白道皇帝的大礼服穿上身的那一刻起他就完全失了自由,变成日本人拿在手中的华丽
玩偶,摆在他们亲手打造的帝宫中任人摆布;也体会哥哥当年被挟持登基的心酸痛与无奈
,对内忍受着一切被日本人束手束脚,对外被人民一句句“日本走狗”的唾骂,为的就只
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复国梦。
哥哥的梦在死前才醒,而他,这种梦从没在他脑子里存在过。
他以为一切不过就是如此,却没想到菊川的久别重逢才是一个真正的震撼弹。
“我听说皇帝陛下曾是菊川大佐在官校的同学,那现在还真是亲上加亲啊。”安藤说的志
得意满,自豪于这个完美的安排,一时还顺口还说了一连串的母语,“菊川大佐,你这下
子可是跟着鸡犬升天啦,有你和陛下那份交情,让谁去说都没用,就你一句话就可从司令
部那儿调来。”
“谁准你在这里说日文!”像是烦躁地,他开始来回地跺步,就连双手都不知摆哪里好地
要抬要放都不是。
没错,一切都是因为菊川,因为那句鸡犬升天,扎的他心头不仅仅是只有疼这个知觉,而
是更深层的痛。
菊川是他在官校第一个结识,也是最后与他交情最深的人。虽然外表严肃正经,但愈是深
交就愈会发觉他的内心是意外地柔软,明白他的人都知道,菊川只有那张不苟言笑的外表
衬著那身军服、枪枝和佩刀,实则却比谁都还像是个有着真性情的文人。
明白他的人吗?想至此不禁只有苦笑。他也曾经认为菊川是唯一明白自己的,没想到这明
白二字,现在看来却只觉讽刺。
是啊,安插一个明白自己的人当监控者,再适合不过了啊。
那句斥责说得安藤司令官面色一青一紫,一脸不明白平时任他们摆布的皇帝陛下看似只温
顺的猫,实则是头生了爪的豹子似的。
乖孩子当久了,偶尔也想来个小叛逆是吗?安藤想着,面上虽浮上一抹的轻视,但也只能
一脸悻悻然地佯装着必恭必敬地态度,说了声先行告退便离了场。
又剩下了他们两人了。只是却谁也没先打破这难耐的沉默。这和以往的无话不谈成了明显
的对比。
“哼,果然只是只鸡犬。”他终究比菊川还早开了口,只是这数年后的再次相见,第一句
话竟是酸言酸语。
该说是几年的世事变化下来,两人的身分让他们已经不可能有久别下的温情。
“陛下?”菊川用那带着母语口音的语调开了口。
“难道不是吗?”他收起表现出烦乱而随意乱敲桌面的手指,这声陛下叫得他听了刺耳。
他转过身去见见他这个“老友”,“犬没长翅,飞不了天,只会急了跳墙;鸡生了对翅,
却飞不高,以为脚离了地就叫飞,就叫升了天!呵,这天可真矮不是?”
自知中文程度虽是不如翻译官,但菊川也知道这话一字一句都带着针尖往他身上刺。像是
默认了,菊川敛了敛眸,军帽的帽沿在他的眼上罩了层阴影,更掩住了其中什么不易觉察
的心思。
菊川早料到了他们年几后的相见不会是个多和谐的场面,但他仍不后悔──至少见到了这
一面,伴在身旁。
当年他们相遇于官校,两人虽个性相差甚异却异常投合,一经深交之后才知道这个外表看
来同他没两样,又说的一口流利日语的黄肤黑发同袍并不是日本人,而是邻国前朝的遗族
;自小便被送往日本接受新式的军事训练,若没有改朝换代,就算是皇室成员的一份子
了。
他的个性爽朗直接,对自己的特殊身分很低调也决口不提,就算身处于数度“进出”他们
国家的敌国日本中,却在他的身上看不出什么仇日的影子,有的只是真诚结交朋友的心。
就是这股热情打动了他,让他们俩很快成了莫逆之交,也使他平板的面色中多了几分的笑
容。就算之后日本在他的国家成立了新政权,扶植他的哥哥成为新政权的皇帝,让他再度
成为真正的皇族,即便被剥夺了部份的自由,也不改两人的交情。
或许就是在这时候,那股一心担心着两人间未来的变量,才让自己不得不正视了一点──
原来自己的目光,不知何时就一直追随着他。
那部《帝位继承法》的颁布验证了自己心头的不安预感,从此让他不只重新成为皇室家族
成员,更是帝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他们连一句道别都没来的及,只知道他被连夜从官校宿舍给“请”回了国,而自己最后就
只能靠着报纸刊出他登基继位的消息与照片见上最后一面,甚至,他剪下那张照片带在身
上,几番望来是几度失神,想起过往的种种。
‘菊川你啊,一点也不像是个当军人的料。’伸手拉了拉腰际的佩刀,‘你真敢拿这东西
去砍人,拿佩枪去战场杀个你死我活吗?’
他虽笑了笑,一字一句却说的正经,‘如果有我在,我就挡在你面前撑著,管他是哪一国
人,我都替你挡。’
照片中的他变的像他刚退位的哥哥登基时的模样,即便华服上身,眼神中却只透露著那般
的无奈与挣扎,在官校时的开朗与笑容,早在那晚的匆匆一别便划下了句点,令人难以想
像,短短的数日能使人改变至此。
每每忆起那段可谓快乐的往事,他就愈发埋怨起这一切,包括自己的祖国,虽然这是身为
帝国军人不该有的情绪,但他却更加难以接受自己的祖国为了私心,将一个本是如此开朗
的人,活活生生地囚在一个徒有华丽外表却死气沉沉的帝宫之中,渐渐榨干了所有生气。
事到如今,他知道是换自己挡他面前,为他撑著的时候了。就算是以一个会令他生厌的身
分──帝室御用挂。
位如其名,是个挂在帝室的人,为皇帝处理过滤所有种种,同时也是司令部的传声筒,对
皇帝来说,更是一个监视者与间谍。但对他而言,这是个为他能撑挡住一切最好的职务。
更能每天见着他。
自己只是帝国军中一个小小的大佐,身为军人该服从的本份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激变的
对现状却无能为力,但若没办法让他脱离这死囚般的牢笼,那,就让自己也一起身在其中
吧。
因为他们俩都像是战俘,都是战争下的牺牲品。
菊川的静默,让他更加抑制不住,“你倒是说话啊!难道那个安藤说的是真的?靠我升天
,靠我升大佐,好当什么狗屁的御用挂?”
“陛下,这是司令部的命令。”菊川像是铁了心,硬是将一切说的淡然,向来甚无起伏的
表情更添说服力。
“命令?!”他顿时一股悲哀涌上心。在军人面前,上级的命令是大过一切,什么情谊都
可以摆一边的是吗?“呵,这天好吗?你看看你升的这个天好吗?好吗!?”
“帝宫富丽堂皇,对菊川而言再舒适不过。”
“你……!”他倏地紧握双拳,似乎没注意到打从菊川的出现便引起自己一再动怒与失常
,恼怒之下索性想夺门而出,却被菊川硬生生地给挡下。
“陛下您要上哪儿去?”菊川横著右手,阻挡了唯一的去路。
他眼一横,咬著牙开口,“你这是干什么?御用挂大人。”
“菊川只是想提醒陛下,桌上还有文件等著陛下批示。”
“批示?这个国家还会需要我吗?”他走至书桌前,提笔就像是疯了似地大力签字,“你
说,这里哪一件事是需要我的允准?官员是你们任命的,财政是你们管的,军事国防你们
插手,铁路也是你们盖的,连教育也要插一脚,把日文当母语!你说,我这个皇帝是干什
么用的,你说啊……!”
说到激动处,他更是一把将文件往菊川的身上甩,两双眼隔着四散的纸张对视间,千言万
语也只化为无言与静默。
“哪天,我要吃什么用什么,都由不得自己了吧。”望着依旧直挺而立的菊川,他终究还
是连头也不回地撒手。
或许他的心里还有着许多对菊川的期待,甚至坚信着他还是原来官校里的那个他,但事实
上打从一以御用挂的身分踏进这个帝宫起,菊川就不是当年的菊川了。但却还是让平时打
著放弃一切的心理地任由日本人摆布的他,渐渐地被唤醒了自觉。
他不想让菊川看到身为傀儡,那个悲哀的自己,就算所做的反抗都只是徒然,更让自己显
得像是个华服丑角。
“连你也来看我的笑话了吗?菊川……”
他喃喃地道在口中,不停咽下口的何止是苦涩的泪水?还有更多……更多。
“听说最近陛下变的很不安份?菊川大佐。”
帝国军司令部中,司令官安藤青著脸的质问,成为需要定时回报帝宫中一切情况的菊川连
反应都来不及便要面对的事。
没错,如果比起以往,日本人要他往东便决不往西,要他笑就笑,要他见谁就没第二句话
的他叫做安份,近期的状况该称之为造反了。
菊川保持沉默,脑中回想着这几天的种种,但在安藤的眼中却像是在为自己的失职想个说
词。
某一天,一进帝宫便见到上上下下仆役像是忙着搬家似地,从其中清出了无数的东西堵在
大门口,大则家具,小则拿在手中的笔,连他向来最爱听的留声机也在其中,一瞬间让整
个帝宫除了人外便显空荡荡。
“陛下说,他情愿在地上打地铺,也不要睡日本人做的床;宁愿自个儿磨墨用国产毛笔,
也不用日本人做的钢笔,所以这些东西全要扔了。”仆役语毕,眼神中对日本人的不满也
给忘了藏,匆匆地离开。
又某一天,他要求只要在帝宫中,便不准听到一丁点的日本话,这可苦了帝宫那由日本人
组成的帝宫侍卫队,像是在抗议当初撤了他原本的卫队而换上青一色日本人的小小报复;
平时早晨都会送上来的日文报纸也不知打哪一天开始就没入过他的眼,下场不是被他当场
扔了就是烧了;茶不喝日本茶,酒也拒喝日本清酒,所有一切和日本有关的东西全给他赶
的一干二净──除了人以外。
总之种种类似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虽然称不上是大事,但许多细小的琐事是接连地发生
一次又一次,不仅是司令部不乐见,连常为御用挂的菊川也免不了被按上失职的大帽子。
“这些小事,菊川认为无伤大雅,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大战,司令部需要放注意力的,该
是如何从大战中赢得胜利这等大事。”菊川维持着他一贯的漠然,心里却因为忆起那一幕
幕而早已波涛汹涌。
在菊川眼中,就像是看到了一个普通人,一个努力想找出自己的价值、意志及能够自己做
主的普通人,哪怕一件事也好,就算是一件绿豆般的小事也无所谓。
于是,他开始从周围找著,所有本是看来理所当然的东西在他的眼中便开始一件件地找起
喳来,特别是和日本有关的一切。
当然,这也包括自己。
“──所以,这种小事就可以摆着不管了吗?”安藤搭起十指置于唇间,没能看得出其上
的弧度是上弦还是下弦。
“菊川不是这个意思,安藤司令官,只是──”
“当然,为了大战的胜利,帝国军向来是不择手段,这一点用不着提醒。只是菊川,你还
太嫩了。”安藤将身子往椅背上靠,露出一脸的似笑非笑,“可你不知道凡是都会有个起
头吗?傀儡一旦有了想将操控他的线剪断的念头,小动作就会开始变的特别多,哪怕是再
怎么小的事情都要注意到才是。打从官校到现在,你跟了陛下这么多年,不是该最了解他
的?”
正是因为了解,所以只能装着格外地冷眼旁观吧。
“司令官说的有理。”这句话只是当军人所应有的服从。
安藤看了菊川一眼,大有希望菊川来个将功抵过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就在他放在桌上的
帖子上。“这个拿回去,记得请陛下‘务必’出席,这样对你我都好。”
菊川无言地接过,头一次用眼神对安藤这个长官发出疑问。
他这个御用挂兼司令部及帝宫的传声筒,当二者桥梁传达大小的事做过不少,独独这一次
竟令他兴起了些许的不安。
安藤像是看出了菊川的疑问,哈哈地笑了声,“男人嘛,没个完整的家就会胡思乱想,成
年至今也老大不小却迟迟未娶亲,整个帝宫空荡荡地不像个家,只要找个女人分散些注意
力,什么毛病也都没了不是?我们日本的女人一个个温柔婉约,没几个男人抵挡得了
的。”
菊川闻言一震,五指下意识地紧握著。
这是封以陛下为名义发出给日本特使的午宴邀请帖,想当然尔是司令部单方面的意思,这
种事虽然不只发生一次,但这菊川明白一次的意义却不比历来的各次。
“特使一行人当中不乏几位经过精挑细选的‘皇后人选’,藉著这个午宴也好彼此认识认
识。”安藤对这个安排很是满意,沾沾自喜的模样像是忘了一开始的铁青面色是为何而
来。
菊川打从接过这封请帖,脸色便更显沉重。
他是个军人,服从上级的命令是他们的天职,虽然总是挣扎于上级与陛下二者之间,但若
非身为军人,连两人相遇的机会都会被剥夺。只是比起这些加诸于外在的种种,更无奈也
无法改变的,就是自己身为男人的事实,一个注定无法与同身为男人的他相爱,更遑论在
此种情势之下相守。
是啊,男人本来就是要娶一个女人,才算是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啊。而自己,却什么也无
法给他,反而只会不停地制造著彼此的冲突。
就像现在。
“这是什么?”瞪视著桌面上的帖子,上头邀请者虽是印着自己的大名,但他压根没同意
过宴请日本特使这回事,想也知道又是件硬逼着自己就范的先斩后奏。
“请陛下务必出席。”
“你答非所问!”
“我是执行司令部的命令。”
“那我的命令呢?”虽然万般不想点明自己身为傀儡的悲哀事实,但在菊川面前却只想着
一股脑儿的逞强逞能。
“陛下出席对大家都好。”淡然说出口的同时,谁也没觉察到菊川胸口的隐隐作痛。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直觉这宴会并非单单宴请特使这么简单。
“展现对帝国的友谊,”菊川顿了顿,“也见见陛下未来的皇后。”
“什么?!”他猛地起身一把拍上案桌,“你们将我束手束脚还不够,还要我娶一个日本
鬼子当皇后,要她二十四小时盯着不放过我?”
不停睁大地双眼里满是愤怒的血丝,就这么怒视著菊川,想要将隐在军帽阴影下的那双细
长的眼给望穿。
曾经,他认为菊川那对狭长的眸子是温柔的象征,正因为纤长,仿佛从其中透露出来的眸
光连一丝的怒气都容不下,会剩下的只有淡淡的温柔;但头一次,头一次希望菊川收回他
那样的温柔──该说是事不关己的不在乎来面对他。
每每见到菊川,他们俩在官校的回忆就会不停地走入脑海,他们曾是那样的彼此了解,现
在这种投合的了解却成为一种武器和手段,每天每天不停打击著自己。虽深知菊川向来显
少有面色的起伏,但如今对菊川的这一点了解却已不再让他能够兴起半点当时的体贴。
然菊川的神情似乎没有因此而产生半点动摇,像是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菊川,那个骨子里不
适合武刀动枪的菊川,而仅仅是一个军人。是啊,分别了数年,菊川已成为一个真正的军
人,完全不带感情,冷心冷血地出现在面前了是吗?
撇过头去,心头泛起阵阵的酸,伸手就想撕了这张就要注定他往后命运的帖子,却被菊川
的快手给先擒了住那手腕。
“你──!”
如果可以,菊川多么希望两人的对视间不存在着冲突与火药味,但现在的他只能选择被动
地接受时代的安排,甚至说出无数的违心之论:“我们大和民族的女性温柔可人,是个很
好的皇后人选,陛下。”
“你就这么希望我娶一个日本鬼子吗?”他的面色突地染上一丝易见的哀凄,“你就这么
希望我娶一个我不会爱的人渡过下半辈子吗……”
那一瞬间,那一抹的哀容,那话的一字一句,就快让菊川认为他们俩人有着相通的心意,
即使,只是一个美梦也好。
菊川的沉默无语,令他只能换上自嘲的笑。笑自己竟然主动示弱,对一个监视者、一个敌
人示弱,但明知如此,内心却还总是怀有期望,期望眼前的人还是原来他所认识的菊
川……
“我想静一静。”对着眼前有如对峙的局面投降似的,他一吐无奈之语,受够了这种争吵
不休。
闻言,菊川怔了一怔。以往在官校时,每每他有什么心烦事,说出这一句话时,意思就是
上街散心,反而不是真找个僻静处待着。以他的个性而言,愈是吵闹的地方就愈能静心,
真正安静的地方反而会令他更为慌乱。
而当时每每被拉着上街“静一静”的人,就是菊川,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了。
“陛下,现在情势危险,不好上街去。”
“呵……”这话让他笑的更苦了,连这种习惯菊川都还记得吗?但那又如何呢?他抬眼,
“我倒恨不得出去给谁一枪打死,总比当个活死人来得快活。”
“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着想。”无数的违心之论中,这一句却是菊川打从心底说的。
为了这一点,为了不让他不被安上卖国贼的罪名,只能毫不思索地执行司令部的命令,只
为了能在大战中取得最后的胜利,让日本以战胜国之名保护他,而不是沦为可悲的战犯。
为此,他什么都愿意做,就算亲手将他推往一个陌生女人的身旁,也只能忍着痛。
但是在此之前,他希望恢复成为以往的自己,就算只是暂时的,至少也能当作与一段未能
有任何结果的恋情饯别:“如果陛下坚持,请让菊川陪同。”
菊川换下了军服,与他仅身着一般的西服,走在街头的人群之中,仿佛也跟着化身为一般
的平民百姓,过著一般的平凡日子。以眼角的余光瞥著依旧沉默的菊川,他更加体会,原
来想要平凡地过日子也是件奢求的事。
路上有许许多多的小贩,更有他所想要的自由空气。像是想像普通人一样,拿着钱买个自
己想要的东西般,他掏了几个钱就这么沿路地买著一些小东西,不管用不用的著,单听着
小贩收到了钱,开口向他道了声谢时,那种感觉竟然也有着他从未有过的喜悦。
他们彼此无言地绕了大街小巷,就算皆不约而同地怀着怀念过往的心思,但却谁也没先开
口,最后他们进了戏馆,京戏戏台上乐器敲敲打打,场子下叫好拍手的闹闹哄哄,但两人
的心里却有着从未有过的平静。
菊川不懂京戏,更听不懂戏台上唱的戏腔,只觉台上戏子的一举一动都有种化不开的悲情
流窜其中,这个悲情,也牢牢地包围着坐在身旁的他。
“这就是我……就是我……”他细声的喃喃自语,在吵杂的戏馆中竟是如此清楚。
戏台上,那被邻国挟持的前朝庶出公子,被扶植为一个国中之国的伪政权帝王,虽然表现
的极为滑稽可笑,是个连坐上龙椅都能数度栽跟头的丑角,但却对当初挟持他的邻国满怀
感激,因为让他享尽了以往所没有的富贵荣华;直到两国交战,邻国输的都城尽献,他却
不知风云变色,只知道坐在龙位上死也不下来,继续发他的皇帝梦……
他没看过这一部改编的京戏,但却不由地在周围一片看戏人的鼓掌声叫嚣声中,独自跟着
细细地唱着那位丑角的曲,唱得他眼好酸好酸,连何时已泪流满面都浑然不觉。
午宴中,帝宫大厅桌上是满满的日式佳肴与清酒,席间一个个身为帝国军人的特使团与身
著正式和服的女子,不过不管是哪一种人都没入他那双红肿的眼,脑中盘旋不去的,都是
戏台中那坐在龙位上的丑角,不停地和自己的影像一再重叠的画面。
除了入席前的一个大大的日式鞠躬后,席间他便一直如此木然,无味地喝着清酒,机械式
地吃著盘中食物,做着无声的抗议。
菊川不愧是懂了他的人,在几次特使的开口皆未得到他一丁点的眼神与一字半句的回应
下,这才出面打了圆场:“陛下他近来身体欠安,但各位特使远道前来,为了不失礼节,
只好强撑著不适出席,其余一切皆由菊川代劳,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菊川用眼角瞥了瞥端坐在主位之上的他,失去一切表情的他,在那一瞬间似乎能了解在戏
馆里的他一句句道出口的话为何意。只是戏台上的演员们都有褪下那身华服与浓妆,生活
在属于自己生活中的时候,而他连自己动手脱下戏服的资格都完全没有。
那入席时的九十度鞠躬,就已经是一种完全的屈服,而压下他的头向那些日本人臣服的手
,就是打从登基便无力回天的情势。
菊川在帝国军中打滚数年,直至升至现今的大佐之阶,再加上身为御用挂的身分,他将他
那身为双方传导线的角色扮演到了极致,没让午宴因为显而易见的无声抗议让双方当场绝
裂。
席间气氛看似平和,实质上却是个鸿门宴,各怀着心思,这等的平和场面在之后的一句话
,让他连继续保持沉默的权利都荡然无存。
“看到陛下撑著身体不适地前来参与午宴,就可知陛下还真是为了与大日本帝国的友好做
了不少努力啊!比起陛下今天的这份心,之前出人出力这些根本就是小意思了。”
特使团中为首的首席特使吉冈一面喝着清酒一面朗声地笑道,这让坐在主位的皇帝突地放
下了手中的刀叉,显然不是因为语言的隔阂,反而,他一句句听的异常清楚:“什么意思
?”
“呵呵……陛下,您怎么忘了呢?”吉冈虽是身为军人,言行举止间却都还留有种某豪气
,他放下酒杯笑了声,“陛下日前送了数千男女上南洋支援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圣战,相信
有着陛下这份心,战事告捷也是迟早的事啊!”
“男女……”他感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到在场的众人都已投向疑问目光的地步。
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再明白也不过。
男人与亲人分离,因着日本人的野心而上前线战场当炮灰,甚至,必要时得砍杀自己的同
胞;而女人上战区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就是去当军中的慰安妇,任凭日本人蹧蹋他的人
民,过著惨无人道的生活……
他从来没允过这种事,就算自己的存在根本就是个笑话,在人民眼中更是日本人的走狗,
但他万般不愿意有人同他一样受着战争的苦,去当另一个自己,一个连为自己拿个主意都
不行的傀儡。
“……这是你的意思?”他青著一张脸,操著母语刻意朝菊川道得冷然,语气间有种不惜
在此摊牌的意味。“这是不是你的意思,菊川!”
“陛下日前无心处理政事,这点小事,身为御用挂,菊川理应代劳。”菊川刻意推持着毫
无起伏的沉着面色,要掩盖心里的那份心思,也要给在场只懂日语的那些特使们一个可以
交待的下台阶。
打从登上帝位,菊川就明白这是条没有退路的路,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尽一切可能让
日本赢得这场大战,让日本以战胜国的身份保护他所扶植的傀儡政权,保护他的陛下。自
己的力量渺小,能依靠的只有国家,只有国家的力量,才能在这种纷乱的局势下保护他的
陛下!
为此,他可以狠下心来做任何事。
包括化身为刽子手,亲手送走那一批注定有去无回的青年男女去战场,也无所谓;即便如
此会使他更加痛苦,却是个让他能继续下来的方法。
只因菊川深信,只要能活着,不管多痛苦,总有一天一定还能露出当年为了自己就能够不
顾一切的笑容,哪怕,那个笑容不是为他而展现。
而现在,菊川只能深埋此种心思,永远。
“他们都是我的人民,我的同胞,你知道吗。”他淡然的口气中有着风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果不期然,他下一秒便不顾一切地发了狂似地起身,对菊川拔高了尖音,“他们都是我
的人民,我的同胞!他们都有着自己的家庭,都还年轻,还有好长的日子要过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
菊川沉默著静立于一旁,内心早已做好身为屠夫的自觉,这自觉可以让自己为了心里的那
个人而狠心,甚至不择手段。
这份心让他不知何时看着席间一个个华服女性都带着深藏不露的狠劲──特别是某些有意
无意将目光飘向着端坐主位的皇帝。
不同于自己的深沉,他则是向来开朗,军校的严格训练在他眼中都找不到一点苦,有的只
有那朗朗的笑,一次又一次带给自己希望的笑。登基以来,这些令他神迷的笑一丁点地消
失而罩上了层层的忧郁之色。那紧锁的忧郁气质,在这些个女性眼中显然造成了某些吸引
力。
她们一个个都只能算是陌生人,却比自己还有如此打量他、投以爱意,甚至是拭泪的权
利。
气得咬牙之际,不甘的泪硬是在眼眶中使劲打转着,连那不知何时闪入视线的手巾递上前
都让他感受不到善意──更别说那手巾是来自他看都没看一眼的日本女人手上。
“滚!给我滚!”他大声地喝斥,扶著椅背与墙面,步伐艰难地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地
方,这让那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日本女人留下了一脸的惊恐。
“这是怎么回事!菊川大佐!”列席的安藤司令官顿觉在特使们颜面尽失,忍不住出声。
“我很抱歉。”菊川弯身大行九十度鞠躬前,心里想的却不是迎面而来可能惩罚,而只是
那扶著墙,连路都走不稳的人。
他连自己怎么走回房的都忘了,怎么结束那个荒唐的午宴也忘了,甚至不知此时几时几分
,只知道自己是一瓶又一瓶地灌著酒。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醉了,不然眼前不会只见一片模糊,看不清身在何处。不过他却不想醒
,只因脑子下意识地告诉自己,目前的他,只有在醉酒中所见的幻境才能感受的到一点的
自由与轻松。
就像以前在军校的生活一样。
连闪进眼前的人,都这么像。
“陛下,晚餐多少都要吃些,尽喝酒伤胃。”菊川在敲门数次却得不到回应之下开了门走
了进去,扑鼻而来的却是阵阵酒味,印证了下人们所言,打从午宴中途回房后就再也没出
过房门,吃过一丁点食物。
菊川伸手拾起散乱一地的酒瓶一面道著,却无料在收拾起桌面上的狼籍时,被一把抓住了
手腕。菊川心头顿时漏了个拍,抬眸对上那因着酒意作遂而不甚清明的双眼,才知一切全
是自己反应过了头。
“嗳,陪我喝。”
“陛下。”那只是一个想找个人陪的眼神,是谁,不重要……吧。
“……我管你墙壁上还是墙壁下,”他有如驱赶蚊蝇般挥舞着手,看来是醉得厉害了,
“……反正我就是要你陪我喝!”
“是。”菊川知道那不是自己身为军人的服从天性,而是以一个曾经是好朋友,好同袍的
身分,甚至是因着那份长久搁在心中的情来陪着这个人。
但,也仅只于此,对于酒,只有浅尝数口。菊川不想让酒精迷醉了自己的神智,夺去了自
己唯一能如此带着贪恋目光看着他的机会。
“嗳……”他一面喝着酒,一面口吐著满是酒气的话,“……你……这时候……来这里
……不回家?”
菊川顿了顿,像是看到那双已经没有往日戒备的眼神时才悠悠一道,“暂时不能回去
了。”
“……啊?”他打了个酒嗝,“为……为什么不能回去?”
“因为我是军人,”菊川望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像是看到了自己那专门制酒的家,远在日
本的家,言语中多少有些平时无法抒发的无奈。“得服从上级的命令,离开家乡到这里服
役。”
“可是……”他点点头,又倒了酒,“可是我什么都不是……为什么不能回家……”
下一瞬,菊川差点要唤出他的名,而不是陛下二字;更差点伸手,抚上那酒意下不自然泛
红的脸。
“我好想家……好想家……我讨厌待在这里……”他的眼中虽覆著浓烈的酒意而有些迷茫
,但在菊川眼里,此时此刻却是最真实的他,就像当年那般的真。
菊川终究没有抬手,反而在桌上紧握成拳。菊川一直都明白,他需要的是自由,而不是多
了他这么一个狱友,但他所能做的,却仅只有这些。
“嗳……那……那你家在哪里?”他趴在桌上,像是有些不胜酒力。
“北海道。”
“……啊?是什么样的地方?”
“大家都称它为雪国,平时很美,下起雪更美的地方。”那是个有着他童年美好回忆的地
方,提起故乡,让菊川露出了一丝的柔和。
“呵……我家……嗳……我都忘了……我家在哪里……”他呵呵地笑着,“……真有这么
美,你一定……要带我去……看看……去看看……”
“嗯……我带你去,我带你去……”菊川顿时只觉热泪盈眶,不论在他茫醉的眼中所看到
的是谁,在这帝宫之中,能够如此地敞开心胸地坐着,对菊川而言都已经是万分奢侈的
事。
轻轻扶起醉倒在桌上的身子,菊川贪婪地用双臂紧拥,紧拥他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如此触碰
的人,仿佛如此就已经满足。
真的,已经满足了。
就算此时他眼中的人不是一个叫菊川的人,而是什么人都可以的路人,哪怕过了今夜之后
,一切将风云变色,他也已经满足。
内心情绪澎湃到不能自己的此时,就连双手紧拥的那个人正发出阵阵的呓语也听不明。
“……菊川……”
渡过那过份贪婪的夜晚,才知一切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这个暴风雨,从收讯稍嫌不良
的收音机放送的讯息里揭开了序幕。
那是天皇对全国人民发布的无条件投降宣言。
这个宣言让司令部里弥漫着悲恸与哀伤的气氛,平时正经严肃又不苟言笑的军人们竟也在
此时一一落下男儿泪,只有菊川倔强地将头撇开,任凭双拳紧握。
日前接获前线电报,得知那时亲手送出去支援的数千名青年男女不是在战场上全数阵亡,
就是不堪凌辱而自决的消息时,他就明白自己必需为当初的私心与不择手段付出代价,那
便是永远无法得到幸福。
“菊川大佐。”安藤司令官别有深意地望向了他,那是一个不稍多言就能明了的眼神。
“是。”菊川抬手向安藤行了个军礼,放下手的那一刻便紧紧贴著挂在腰际上的佩刀。
从未真正血染的佩刀,却在这时已血迹斑斑。
不同于司令部那过于平静的哀伤,整个帝宫上上下下却显得极为忙乱,上至内阁成员,下
至下人仆役,每一个人都不顾一切地打包随身行李准备逃难,平时的必恭必敬全消失无踪
;慢了一步,面临的就是将被战胜国接管而全都沦为“伪国”战犯,若非处以枪决,就是
进入漫无天日的黑牢渡过下半辈子。
菊川在慌乱成一片的帝宫中急切地寻找着他所熟悉的身影,或许,这将会是最后一次见到
他。
“菊川。”
身后在嘈杂声中唤住的,是那衣着依然整齐,甚至比平时都更为平静的他。
“陛下……”
他看似凄然地一笑,“日本战败了呢。”
虽然表面上他比任何人都冷静,但事实上最不知从此将何去何从的也是他。打小被送去日
本念官校数年,之后便被关在这帝宫之中当个人人操纵的傀儡,久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
的故乡在哪里,还有何处是他的容身之地。
现在日本战败了,他签下最后一个文件──退位诏书后,他还不能当自己,势必得面临战
胜国的羁押、审判,甚至是枪决;本是在日本人手中的线换了个人拿,而他始终还是个傀
儡。
“陛下,您现在在做什么?快去收拾东西去!”周围人们的慌慌忙忙在现在平静的他相
较无疑是个对比。菊川情愿看到他有留有一丝的情绪在心里,而不是像现在一般的心死。
“去哪里?我能去哪里?你告诉我,菊川!”他的话中满是悲哀,就连看着菊川的眼神也
失了过往剑拔弩张的气势。
菊川咬牙,他知道现在的自己顾不了这么多──帝宫里什么人的死活他都可以不要管,就
像当初对着送往前线便有去无回的青年那般,但就只要他好好的活下去!菊川唤来一个平
时为他打点一切的贴身仆役阿贵,“把陛下带走,快点!”
阿贵怯怯地望向菊川,好似讶异著菊川为何会知道自己不是那些大难来时各自飞的其他下
人,只因攒在手里的不是自己的行囊,而是为了他的陛下在忙乱中匆匆准备的行李。
“一定要把陛下平平安安地送去日本!”菊川将手中的字条硬往阿贵的身上塞,“不要跟
著军人走,混在老百姓里面逃到日本去,把自己当个普通百姓地离开!”
仆役点点头,头一回不顾主仆之分地拉着他就要进入帝宫中混乱的人群之中,正当他意识
到时,己离菊川有几尺之遥。
“那你呢?菊川?我们一起走!”他放声大喊著。
除了方才因着他而波动的情绪,现在的菊川只是一如往常般地维持着身为军人的尊严挺胸
抬头地直立著,摇头,甚至,一扯他少见的笑,“你走吧。只要你平安,就够了。”
周围的混乱就快要掩盖住菊川的声音,但是跨出那大门前,他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菊川唤
着他们在军校时互取的小名,只有对方才会唤,才会知道的小名……
帝宫厅堂的大门打开了,在他们两人踏出去又再度关上门扉前,透过那一丁点的细缝,他
听到了一阵阵的枪声,看到了一只只举起枪与佩刀的手。
那是日本帝国军人为了国家表现出属于他们的武士道精神。
至今,那时听到的枪声还是一次次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几年了,他想忘,也忘不了。
“又做恶梦了吗?真是辛苦你了,孩子。”身边传来一句妇人温和的话语,就像在对自己
的孩子般温柔。
她是菊川的母亲,有种和菊川一般发自天生的温柔。只是菊川过于内敛与不易觉察,但她
的温柔却是不论何人都能轻易感受的到,像是北海道初夏的初阳般温和。
这般的温和,甚至能让她在当时毫不犹豫地就接纳自己这个不知从何处来的陌生人,轻易
地相信他所说的,真将自己当成儿子的好友,让自己住进了原本属于菊川的房间,好似明
白房里的主人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偏头,看着穿着和服,在袖上绑上绑带,在头上包上头巾忙着制酒的妇人。他有时会帮
忙这里制酒的生意,但每当那梦醒的那一天,他就只能被迫地在一旁休息。
这里虽然不是他的故乡,但却是个最能做自己的地方,但,却是离菊川最远的地方。
当年与菊川可说是朝夕相处,离的如此地近,却没有他所渴望的自由;而现在,他以一个
老百姓活了下来,享受了几年从未有过的自由,但却离菊川如此遥远。二者若要他选择,
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他回到了房里,想像著各年纪的菊川曾经出现在这房间里的样子,不管是年幼时的菊川,
还是开始上了学的他,穿上官校制服的他……
这间房间,仿佛处处都可见菊川的身影,让他住在这里几年都思毫不敢乱动这里的一切摆
设,只有铺床睡觉和在桌上写上几个字,看着菊川留下来唯一的东西──当初乱时塞给阿
贵的字条。
那是张写着这里地址的条子,几年来都已泛黄,上头还染著阿贵的血。
他们两人在上了往日本的船时,人人顾著逃命地抢搭,阿贵就在混乱中被在船中的人们给
抛下,乱手将阿贵挂在船沿外的手给打肿渗血,最后给扔下了船,消失在大海之中。
在那之前,阿贵就是用着那流满血的手,将这条子交给了自己。
也就是在那一刻起,他更加感受到,他没有亲手害死任何人,却让无数的人为了他而死。
不管是被送往前线的青年男女,还是在死前都只想着为他保留那菊川留下唯一字条的阿
贵,都是。
妇人像是将这一切全看在眼里,她无声地走进了没关上纸门的房里。
这是她儿子的房间,会让他住进这个几年来都不再有人使用的房间,只因为她明白,也在
第一次见面时就知道,他是那张照片中的人,那张儿子长久保存良好的照片。
她静静地将照片搁在桌上后,就又静静地退出了房,像是没进过这房间似的。
几年来,她在房里想像著儿子的身影何只上百次?而他的到来,那同样想靠着这房间的一
切去找寻房间主人身影的样子,和自己是如出一辙,更和儿子看着那张照片时的模样一模
一样。
不同的是,那目光夹带的何只只有思念?现在,她只希望那张照片,和背后的一字一句能
带给他答案。
摇摇头,悠悠地叹了口气后,她安静地慢步在走廊,在不远的地方,她听到了房里传来阵
阵的啜泣声,好不压抑。
只因那是明白一切的声音。
作者: sumbug (桑巴戈)   2016-06-23 23:33:00
伪满州国?
作者: sayoko76 (小夜子)   2016-06-23 23:47:00
历史的悲哀
作者: Nessa1103 (紫藤)   2016-06-24 09:06:00
又虐又萌
作者: reihisui (鱼月(?)今天好冷喔![)   2016-06-24 18:11:00
好虐QQ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