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历史] 永远的冬天(四十九)

楼主: Eros666 (墟女)   2016-05-28 02:47:24
大家好~~ 最近原波晚上几百点了还睡不着OTZ
本集某一幕灵感是这个-->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836AE8f__BM
(罗夏与笑匠万年好~)
音乐是纳京高尔的Unforgetabl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BFB8kyE8XI
给我一支贤者之石/狄米特我看你要发了/阴谋论
空一页
  狄米特在破晓前不知不觉睡去,天才濛濛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地被搬挪东西的声音,
与吆喝声闹醒。他睁开眼,见工人三三两两抬着一台肥墩墩的二十吋真空管电视,其中一
人正动手要搬走车诺以带来的盆花,道:“这盆栽占了这间病房唯一能摆放电视的位置,
搬去垃圾场!”另一人道:“那笔记本我已经扔到走廊上的垃圾桶里了。”
  “等一等!不要动我的花儿!”
  狄米特站起来,赶上去将白瓷玫瑰花丛抢下,动作大了,玫瑰断了刺,手指又被划伤
好几道。那人怀里一空,余下几人面色奇臭无比,只道这名恐龙家属妨碍公务。狄米特脸
上挂著两圈黑眼圈,但气势不减,正色道:“这是哪来的电视,又是哪个大佬偷偷趁天还
没亮送礼物来?无理取闹!我们委员长需要医治,不需要邪眼会人士轮番戏弄,退回去吧
!”
  一介草民竟大胆拒绝来自中央的“德政”,叽哩咕噜说一些令人理解不能的话,这几
人皱眉相觑,先将电视放定在地,抄着手,立成一堵人墙。一人从口袋里掏出皱皱的公文
,硬声傻气地道:“代任党中央主席叶尔钦颁布,国务机要费补助,外贸委员会赞助,从
美国进口大批电视机,各级公务机关都要装设。”
  狄米特将盆花往腰边一挽,严肃地道:“你们说外贸委员会有插手这事?我们什么都
没干!外贸委员长正在重病之中!老实招来,你们是谁派来的?”
  床上的瓦洛加似乎懵懵地听见公务缠扰的挂心事,隔着呼吸器轻轻低呜,弓身颦眉,
心跳过速;狄米特连忙搁下这群人,替白纸般的人儿拭汗,低声道晚点他回市政厅应卯,
沃卡阿伯便会前来换班顾他,喂他吃雁子稀粥补补身体,别怕。瓦洛加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运电视的诸人中有一名比较文质气的,抬头挺胸外八字,像一头毛没长齐的公鸡,亮
他胸前的名牌;原来是医院一名小小监事。此人冷著脸道:
  “一张病床限申请一张椅,陪同家属一名,不准多带私人物品,在病房的公共区域放
置东西一律丢弃。这是硬规定。医院也是公家单位,不爽不要住。”
  “这丛花朵握有这位病人痊愈的线索,你们要扔它,就是存心害人!”
  “阁下自比医生,等等让护士来替他办退院手续。”监事欺压家属惯了,还颇有一点
官架子。偏生狄米特见过大十倍的官架子,知道如何对付这种人,道:“成!”他将玉白
盆艳红玫瑰花往铁折椅上断然一摆,道,“我就让花儿坐家属的位置,我自己坐地上!有
种你拖台板车过来扔我!”
  那人还想斗嘴,工人见带头的强出头,趁两人兀自你来我往,已经快足快手将电视装
毕,对监事道:“长官哥,我们被迫早早上工,就是因为整栋病院多少间房,间间要装,
而且时间紧迫,进度不到,我们罚款坐牢,您也不必肖想回扣了。别理这个刁民,我们走
吧!”
  狄米特这才发现他的推断错误,这电视不是又一个会众寻爱丽丝开心,捎来的礼,但
细一想又觉不对,道:“院内机械老旧不堪使用,医生人手过不足,中央对这一切视而不
见,却要将预算花在装电视机上,这是什么执政逻辑?”
  工人早已通通走光,前往下一间,监事拿背对着他,一壁走一壁道:“中央补助电视
,我们就装电视。中央发放医药,我们就补足医药,按规矩办事。”
  “草菅人命的混蛋!”狄米特尾随那蠢材,怒斥道,“你给我站住!”
  监事还真手插腰站住脚,回头瞪眼掐高了声音,道:“晚点会有另一批施工的钻墙打
壁牵电视缆,如果你们胆敢申诉,我就叫护士长退他院!嘿嘿嘿。”此人冷笑着,屁颠屁
颠地走了。
  狄米特气得要晕,但心知这种人长期受体制所害,待他终于在体制内熬出头脸时,以
为一切特权乃自己本所应得,便要连本带利地大害特害归他所管的人;这主子架子是非常
深刻的奴性所导致,和他们讲道理完全没有用,当下偃旗息鼓,低头认栽,顺脚出去折个
弯,给沃卡阿伯挂了通吃角子老虎般削钱的公共电话,快速说明原委,请他务必要带两副
雁毛团子耳塞过来。
  借了医院洗手间闭眼蒙头梳洗一阵完毕,差不多快到上班时间。狄米特往医院出口的
路上,才想到手指刺破了油皮还碰过水,应当寻OK蹦随便贴一贴,摊开两掌,他的血痕
结成了薄薄的金色,蹭得整只手金粉玢璘全黏得死牢,就连脱皮的小地方也成了金箔,哪
里有什么血迹。
  “咦?”车诺以昨晚交代的话直冲入他脑门:如果这丛玫瑰长成黄金,爱丽丝就能够
得救;如果成了黑玫瑰,那么他便会死;“看来花儿在‘某种条件’下会变成金;如果照
顾得不好则变黑枯萎。而玫瑰化为金的那条件,应该可以救委员长。”他将手上的小金箔
掀起,“太古怪了,这黄金是怎么产生的?不知老滑头留下的笔记本有没有线索。”
  狄米特这时才清醒过来,“那笔记本呢?惨,被刚才那群人扔啦!”
  他冲向廊上垃圾筒,盖子一揭,早班清洁工已经将内容物打包带走,空空如也;狄米
特扑往窗边一看,底下的清洁人员正在一袋一袋将垃圾往板车上送,一些推往大垃圾车,
一些推向焚化炉。
  “喂喂喂!底下的先生们!你们等等哪!”
  狄米特手舞足蹈地大声道,几乎要跌出窗户。
  ***
  “小哥,我们刚才以为你要跳楼。”穿着黄背心、长手长脚的清洁工蹲在阶上,高高
低低,围成小半圈。其中一人递给狄米特一瓶水,盯着看这灰头土脸的家伙咕嘟咕嘟喝着
,“你从三楼爬出窗,卡在一、二楼的雨棚上,教我们搬梯子救你下来。有话好说,不要
这么想不开,也不要这么急吼吼的。”
  见狄米特刚刚经历跳楼之难,只顾喝水,那人便对左右同仁道:“他刚刚说他想要什
么?”
  “他说他在找被监事丢进垃圾桶的蓝色笔记本,上面可能有治病的偏方。他在方才从
楼上看见我们正准备将早班垃圾处理掉,便奋起来了。”
  “政府机关快要开张了吧?你快去工作,我们在这里帮你慢慢拆著找找。”狄米特歉
然放下水,道谢不迭。“唉,干什么这么客气,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在这间
无用医院里猛找偏方的家属。相同的事情,从前也发生过啊,你们说是不是?你看,救人
性命的事,我们也有份呢,与有荣焉,还不错吧!偷偷告诉你,我以前也是个医护人员,
填药品采购单的时候没有留回扣的空间,惹毛高层,所以今儿个转移阵地治病,哈哈哈
!”
  “你说说你喜欢的人是哪一间病房来着?我们帮你看着。他们想丢你跟那姑娘的东西
,还得过我们这一关呢。你看看,我们的权力是不是比麻烦人的监事与护士长还要大。”
一名黄背心用手肘搡搡狄米特。狄米特注意到他以为委员长是女孩儿,不好意思起来。
  “委员长是男生啦......我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们。”
  “不用谢了,这类小插曲让我们觉得自己的工作,有无限价值。”
  “小垃圾工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说你,不必和医院里的架子人过不去。他们掌人生
死惯了--而且是字面上的意思--一个个面目狰狞。人不该掌管其他人的生死,他们
失去本心、变得狰狞也是形势所逼啊。说不定他们表面很爽,但是内心深处看着自己变成
人类中的寄生虫,很伤心呢。”
  
  狄米特出了人挤人的地铁站,往市政厅的方向奔驰,心里头又麻又热,反复自语:“
看看这些善良、不屈不挠的灵魂!这个国家还是有救的!我的赎罪是有价值的!我的努力
不是无用的!”冲进市政厅,狄米特余光瞥见警卫隔间里也有一台电视,警卫小哥很新鲜
地看着竞选广告一类的东西。一进办公室门,映入眼帘的是堆积如山的公文,与新钉的墙
架上的新电视。
  狄米特知医院监事所言不差,不祥的预感驱使下,先去看那些公文的名堂。狄米特不
看则已,一看则五内俱焚、气苦不已。他好不容易补起来的一点点正常预算,立刻被叶尔
钦挖去搞他的电视德政。他替人民纂多少,中央一时兴起顺手掏走,脸不红气不喘,如今
全化成一台台电视。他们偷走了他的赎罪。
  狄米特正眼端详那又黑又肥的电视。他打开它,画面中,极耀眼的背光画面内,一名
男子立在久旱的大陆核心,抬脸面对豆大的雨点。一晃眼,荒地褪了下去,从远光的影里
浮出熟悉的城市景观,而大雨化下了一张张钞票。背景音乐悠扬,画面的前景跳出红字:
一周后,投给叶尔钦。狄米特立刻啪嗡一声将电视钮掉。
  “我真想报复社会...”他突然和犬儒老菸枪同仇敌忾起来;但转念一想,自道:“
想必中央经济计画局乍看之下随苏联解体而消失,却并未真正停摆,只是默默地被中央人
马五马分尸,演化成波特宁、叶尔钦还有党世袭官僚一干人等竭泽而渔的工具。我这样努
力替国家存著本,他们闻到委员长这里有钱,随手抽走,拿去干自己想干的事,烂得要死
。”
  狄米特没有懊恼太久。他忖度半天,这顶着外贸委员会名目进口的大批电视,反倒给
他带来了一种灵感,“也许我也可以学人做黑的。”
  既然走正路不行,那就当当罗宾汉吧--狄米特黑著一张脸坐下来,开始着手规划他
的闇黑赎罪大计画,“他们能拿进口电视这种东西当竞选支票,乱开一通;只要法律漏洞
与资金亏损能敷衍过去,我当然也能搞个合法走私,偷运粮食入关,廉价卖给地方人民。
反正替这种国家做事根本无用,变法子喂饱百姓还比较实在一点。我还以为作假帐、名目
乾坤大挪移这种坏事,已经不必做第二次了。只是国家实在拮据,我又决计抢不赢老奸巨
猾们,经费该从哪里变出来?难道我得自己派给自己一张银行执照吗?”
  想到这里,他哑然失笑。
  “亚历山大维其先生的傻小子!”人事室的姑娘们成群路过外贸办公室,看狄米特伏
在案上涂涂写写,探头道,“外头好热闹,你不凑趣吗?工作狂。被你们委员长调教的是
吧?”
  狄米特看着她们,嘿嘿然苦笑,抓了抓头。此时有人在她们背后呼唤“电梯来囉!”
诸位姑娘便不再管他,吵吵嚷嚷地赶着下楼去了。狄米特听见她们说有热闹,起身扭开百
叶窗,将外侧玻璃拉开,奇道:
  “这是...?”
 
  电视中的情境搬上现实,漫天纸钞飞舞。壮观的白花花场面,恍如弥空大风雪,令狄
米特难以分辨这钱是哪来的、哪儿飞来的。路上行人全疯了,在人行道上团团转:“钱!
钱哪!”“钱、钱、钱!捡钱!快捡钱啊!”“有钱!拿网子捞啊!”“没必要抢啊!还
有很多哪!”
  一张钞票偶然穿过百叶窗的叶片缝,滴溜溜飘入,扑上狄米特怀里。他翻过来一看,
那并不是一张真钞,只有单面印有卢布的大钞面额,另一面写着:就在下周,将庞大国产
归还于民。投给叶尔钦。
  “还产于民”,火中锻红的共产镰刀那般强而有力,同时针砭共产主义沉疴的原始哲
学、化开改革派长久牵扯不完的心病,连狄米特自己都被这四海一家的隐喻、短而有力的
文宣、当空洒钱的阔气震撼力动摇了。藉著对中央级官僚们多么没节操的理解,狄米特清
楚其中必有诈,然而那一线理性掩埋不住呼之欲出的无名激越,底下的民众自然更没有理
性这回事,甚至不因钞票是假的而失望。
  “投给叶尔钦!”
  “投给叶尔钦!”
  “投给叶尔钦哪!”
  “他要将国家的财产还给我们哪!”
  有车的,停下车;没车的,扔下篮;车与篮都没有的,扔下忧愁。大伙儿萍水相逢,
素昧生平,手拿钞票,摆脱阶级藩篱,击掌唱和,歌舞升平,仿佛俄罗斯光明未来的海
市蜃楼逼在眼前。此时此刻,象征俄国传统文化与价值观的朱根诺夫,或者民族自决与
骄傲的杰诺佐夫斯基,他们代表国家在国际上的什么立场、政见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人民已经把这些全都忘了。
  ***
  “幸亏你没被外头的混乱给拘住。”医院禁止吸菸,沃卡嚼著空烟斗,哼了一声,
“存心制造垃圾找清洁人员的碴子。我看这造势会一路冲到下个礼拜,偏偏在委员长这么
需要照顾的时候。”
  “至少警察像死光了一样,没出动破坏这虚伪的节日气氛,搅进来一同扰民,导致地
铁交通停摆。听说尤可斯失火那次,警察全城戒严。”狄米特乾乾笑着耸肩,便要进病房
照顾委员长。沃卡拿一本有点脏的蓝笔记本当胸拦住他:“委员长稍早进过加护病房一次
,还有,黄背心的先生们说这是你的东西。”
  狄米特脸色苍白地接过车诺以的笔记本,道:“加护病房?怎么了?”
  “为了你自己着想,老夫劝你暂时不要揭开帘子看委员长现在的样子,直到你调适心
态,坚强到足以面对最坏的结果为止。”沃卡正色。
  狄米特知道阿伯指的是“死亡”,浑身犹如堕入冰窖。他十分怪罪阿伯冷酷,脸上怏
怏,但沃夫卡年少时曾在饿死骨、德军包围与困城楚歌萧瑟中,看着敬爱的指挥官慢慢断
气。那种时代、那般惨境中培养出来的军人境界,狄米特自知不能想像。
  “还有一件事,你的盆栽引起好大的骚动。你又在搞什么东西?”阿伯挑起一边眉毛

  “真的吗!它变成黄金?”
  沃卡摇头道:“就连你也被钞票雨淋疯了,妄想树能摇钱。”
  狄米特丧气地道:“那就是又有院方人员要扔它了。”
  “现在要扔它可没那么容易了。”沃卡没好气地道,“你自己进去看看。这里只准留
一个家属,所以老夫先回去。有任何需要或者必须砍树时,拨通电话来,老夫随时回医院
帮忙--我用万用钥匙自己进来。”
  “砍什么树?”
  狄米特进房一看,原本的小花丛已经长到与他肩膀一般高,玫瑰花殷殷怒放,一树繁
红,横向发展,居然比病房门还宽。前一晚的普通玫瑰花,今夜与狄米特的巴掌张开一般
大;然而花体从干到枝完全黝黑,不是植物的枯黑,而是黑曜一般泽润水亮的半宝石异黑

  (当玫瑰变成黑色,就是他的死期。)
  狄米特紧张地揭开委员长周围的帘幕一看,雪白的被单底下接出许多管子,连到许多
不知名的机器上,便掩回去不敢再看了。
  狄米特急得绕着妖异的花树乱窜,无头苍蝇一般,连应该要将口袋中的蓝笔记本拿出
来细读,都忘到九霄云外,“完了,这株花儿正在转黑!快寻找线索!”狄米特往地上一
蹲,“这土是普通的土;这四方的白盆是普通的盆... 有个红十字呢。”他达达达地跑出
走廊,找到一名戴着油金戒指、满脸横肉的中年护士,她负责宵禁管制,正在四处驱赶没
有要过夜的患者家属,一边疾行一边与众人吵架。狄米特从背后捉住她,大声道:
  “捕捉到护士大妈一枚!请给我一盒医药箱好吗?四方白色,上头有个红十字的那种
,感激不尽!”
  车诺以恭维她小姐,狄米特却直呼她大妈,护士不悦,也显然没细听狄米特的要求不
过份;将她团团包围的刁钻家属,扔出许多游走在规定边缘的疑难个案要她开通,使她应
接不暇,于是那护士飙出一句罐头回应:“有太多人的死活需要我管了,我没法管你家人
的死活!”
  俄罗斯中年妇人们乃地表最强大妈,两三下将狄米特甩下来,一旁尾随死缠烂打的家
属也蹦出一句胡涂话:“一点也没错,我家人的死活比你家人的死活重要!”
  狄米特望着一团荒谬的人烟远去兴叹,心想这么件小事,果然应该拜托他的好弟兄。
  “你要医药箱?拿去吧,里面应有尽有,毕竟我们清洁工里头也夹杂着前医师。在扫
帚间的上层,很大一箱小心搬喔。”轮夜班的黄背心大哥们正在焚化炉边的小间,围圈喝
酒斗地主,一地纸牌正自热闹,嘴上对狄米特有求必应,仿佛他真是他们的老弟。
  “三带二!”“王炸!”“你出老千哈!”
  狄米特将医药箱中的药品一一拿出来试,道:“拜托,千万有什么东西可以灵验呀!

  杂七杂八倒了一些东西下去,那株玫瑰完全无动于衷,也没有被碘酒、双氧水、胃乳
等植物吃不消的玩意儿毒死的迹象。小枝倒刺之间那深奥不祥的黑色依然故我,以原来的
步调慢慢往上渗。群花越开越美、越美越薄命。狄米特忙一忙、顿一顿,抬脸看枝间花朵
,吸收了怪物天地日月精华,红得要滴出人血。全树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越拔越高,日光
灯透析花瓣中的红宝石微血管,直到黑暗沉重的丝绒罩朝他头上降了下来。
  宵禁时间到了。黑暗自带冷凉,如是淋下,狄米特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浇醒,想起口袋
中的车诺以笔记本。
  ***
  真夜里,灯光绝,电视竟然没有断电,不少患者家属开电视借光,整间病院悠悠响起
叶尔钦的竞选广告声、苦甜的背景爵士乐,透过窗、透过櫺、透过一切生老病死与真空管
光外泄的透明罅隙,伴随广告的画格顿挫,医院大楼随明随暗,鬼魅无比。狄米特倚著电
视,依附微凸萤幕静电光,读车诺以留下的文字。
  “人人都梦想拥有一台车”
  “尤其是贝瑞佐夫斯基先生,从前苏联时代秉持诚信至今的 AvtoVAZ,这里生产的日
古利小汽车是您父亲、您、与您的儿子的梦想......”
  北国的大地,热带的日升,错位的迷幻之景,某种写实但不合常理的乌托邦,夜里人
工的太阳。
  “即使成为‘选上之人’,我不过是飞利浦‧罗斯柴尔德君个人选上的人罢了--即
使被那个从灵魂到姿态袭一身病态的男人选上,本身就需要一点命运操。我游走在‘是会
众’或‘不是会众’的模糊界上,不希望自己的‘命运’这一块被别人摸得太透。花个三
年五载慢慢搭关系,搭进来的男人们,毫无反应,纯粹是会众,比方说维诺葛拉道夫那种
货色,看不出他的命运有何特出。”
  狄米特往后翻了几页。
  “在我的认知中,时间作为四度空间以上宇宙体性的维度知一,不过是编织三度空间
外‘意识’构造的其中一种座标。是故,人类运途走的金色大道就是灵魂的构成要素之一
,并不是强加在它身上的外物。然而,贱民的表意识是关于‘我是谁’之偏见扎成的杂乱
毛球;我是__、我是__,我又是__... 每一肯定句都是更深刻的否定句:我是__
(真的吗?)、我是__(那又怎样),我又是__(脱下光环你就什么也不是)。但凡
动摇‘我是谁’的力量都被肤浅如纸的意识认知成‘无法预测的外力干预’。
  
  越存在便越虚无;越虚无便越必须试着存在。存在应当不证自明,一旦‘故意’想要
存在,这存在便立即内在陷落出极大的黑洞。让贱民相信只要试图成为自己,达成存在,
命运便可操之在己:我是、我不是;我的生命有价值、我得证明我的价值;在这肯定句与
否定句正反贴合而成无限狭窄的梅比乌斯无限循环中,只要懂得谄媚的艺术,便有无限种
玩弄贱民命运的方式;他们的命运掌握在‘谄媚者’,也就是我的手中。我甚至不把自己
视作伪善者,但看出我底细的会众们,以为我的嘴脸‘模仿善’。我不相信神为善,想成
为神者,怎么可能刻意模仿神所不是之物?”
  狄米特想尽快知道“黑剂”的线索,认著关键字往后翻。
  “我购入三支黑剂护身,他人笑我怕死,但谁都知道,怕死的人不会挑军火生意做。
很多愚蠢老财阀错过了这个组织偷藏着的知识,故不了解黑剂的意义,我不与他们一般见
识。只有极少数KGB高层知道安卓波夫在真正死掉之前,大限已经到了;前局长可以说
是以活尸的状态存在。我勉强这么形容。”
  “摸摸这台闪闪发光的小汽车,看看它糖果般的颜色......”
  “哇!这间汽车工厂就像糖果工厂!”
  狄米特又不耐烦地将笔记本往后翻。
  “好不容易培养出一枚可用的政客,却发现他完全没有那个命,不但是莫大的损失,
也是后台老板的耻辱。‘好命’的定义太笼统,十三家族请陶德一族的女巫出面替底下人
验验命,意义并不大;太好命的娃娃甚至下克上,导致计画全盘崩垮。挑选拥有黄金质地
的光明会专属选上之人是个难题。
  久而久之,物色智慧才能极高、遭逢严重变故、痛苦、挫折、生死大劫并全身而退者
,成了被命运本身相中的简易指标。米凯尔‧克多可夫斯基孩提时期差点全家饿死、古辛
斯基曾经沦落街头开野鸡车,几乎成了黑道械斗的砲灰、波利斯‧贝瑞佐夫斯基被黑手党
上下逼得亡命欧陆...... 我们好命的爱丽丝、总是有谁爱着、保护着,直到最后一刻的
美好爱丽丝,真的受过这样的考验吗?”
  
  “开着属于你的移动堡垒走入山林、奔向乡野、迎向朝阳,身负夕阳与希望而归....
...”
  “红色、绿色、鲜明的蓝与白,这台汽车一出厂,便直接交到您的手中,如同这座工
厂是您与家人的后花园.......”
  “乘载着您与您的家人确实幸福的彩色珠宝盒,适合俄国人的国产车,日古利。”
  “要小心命运的玩笑,遭逢变故与困境同时是被选上的迹象,也是遭遗弃的朕兆。但
人类总是当局者迷,受遗弃的以为自己将要翻身,必定会活下来者以为自己命该绝矣。就
算持有大量黑剂,命运要你死的那一刻,你便会从三十三支黑剂中,刚好挑到与体质完全
不对盘的那只。我对安卓波夫仍怀有几分敬意,这个老男人的能力与意志超越想像--需
要靠黑剂延命,表示他已经死了,但支持着未死--不到这个地步不愿卖出他的亚历山大
维其中校,他对爱丽丝的父子之情,想必是真心诚意的吧。
  不知道小爱丽丝时至今日,是如何看待安卓波夫的呢?”
  “您好,我是汽车制造厂 AvtoVAZ 总负责人波利斯‧贝瑞佐夫斯基。就在下周,还
产于民。”
  “请将这历史性的一票,投给叶尔钦。”
  “国家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里。就在下周,请大家来当我的老板。”
  “我爱各位。”
  车诺以的笔记到这里便开始了空白页数,没了下文。在广告淡出,节目播毕的背景音
乐中,狄米特随手将本子扔在地上,恐慌地看着那股黑慢慢地缠上花茎,沿着爵士歌王纳
京高尔的声线节奏,黑染抚慰死者的安魂恋曲。
  “无法忘怀,你令我无法忘怀;无论是远是近,你就像萦绕不去的情歌,光想到你便
令我着迷.......”
  “不!不要变黑!”
  狄米特骇然,六神无主、本末倒置,自忖早晨时植物汁液碰了他手上破皮流血处,发
生了奇妙的反应,转变成金,也忘了他的初衷是为了救委员长,现在他纯粹是为了阻止花
朵变黑而阻止。狄米特悉哩哗啦地从医药箱中翻出绷带剪子,颤抖的右手抵住左手臂,皮
肤表面感受剪锋的冰冷无情,咬咬牙。狄米特生平没遭过什么血光之灾。他感到害怕。最
初的撕裂痛过后,鲜血翻滚而出,汩汩渗入土壤中。
  
  “快点哪、快点哪、快点哪!花花听话,有点反应!”
  “从来没有人如此这般,举手投足令人无法忘怀;是的,如斯永驻,天长地久.....”
  狄米特疼到发昏恍惚处,反而不觉得疼。命运所感,繁花沿天花板慢慢地朝病床的方
向发展,越过轻掩著沉疴丽人的布帘,茂密的纯红与纯黑笼罩卧床的半片月白魂魄。
  狄米特只见花体中的液状黝黑缓慢、坚定地染上花萼,再过十来秒,花朵就要开始变
黑。玫瑰花香此时更似回光返照,烈得窒人。他又忙忙地在自己的手中补了几刀,一时左
手血肉模糊。
  “你的一切都令我难以忘怀,你会永远、永远留在我心底。宝贝,你就是如此奇妙,
如此难以忘怀,愿我之于你亦如是。”高尔的声音逐渐收去,余音萦绕。
  狄米特蓦地回头。
  伴奏消逝时,心电图一声长声,昭告生命迹象不再。瓦洛加从床侧轻轻垂下了右手,
溘然长逝。窗外似有长著蝙蝠翼的巨灵降下。狄米特嘴唇苍白,胸中大恸,梦幻真实不
分,只道死神要来取走他的委员长,退了几步,无用地拦在布帘前,死盯着窗外的巨大身
影。
  克里莫夫披着宽大的雨风衣,收掉飞簷钢索,迳自推窗进来。他耳里听见心电图、呼
吸器等延命机械的警声,登时明白了眼前恶耗,魁梧身躯震了一震,惨然道:“我来晚了
!瓦洛儿!我的瓦洛儿啊!”
  狄米特拦他不住,克里莫夫大手一伸,癫狂中将布帘扯塌了,厚重的男体伏在恋人的
尸身上,“我从心底听见你呼救的残存记忆,急急地离开高塔,原来已经晚了!已经晚了
!这都是我的错,我现在便救活你,救不活,我就随你去...... 是你!你这家伙,杵在
那里做什么?去喊医生!晚了我要你偿瓦洛儿性命!”
  狄米特不知哪来的怪力,将激动崩溃胡言乱语中的克里莫夫拖起来:“混帐棕熊!快
点来,一起研究研究这棵怪树,我们还有一点点时间!”
  “不!不!我要急救他!我没有好好地与他的心灵靠在一起,出塔之后没有尽早查出
来龙去脉,来不及见瓦洛儿最后一面,我不配当人!他若不活,我要随他去死!”
  两个人哭喊、拉扯、纠缠互殴,狄米特一边与他吵闹,一边颠三倒四地将玫瑰花的由
来草草交代,克里莫夫怒吼:“你怎么不早说!”
  “你会吵到其他病患!”狄米特也吼回去。
  “隔壁的吵死了......”其他病房似有病人呻吟。克里莫夫两眼布满血丝,借电视机
重播竞选广告的余光,蹲下身检查那盆花,焦躁地寻思:“史瓦利师傅传授过的常识应该
派得上用场,这种红色十字是圣殿骑士团十字徽、玫瑰......玫瑰十字;玫瑰十字会,炼
金术;炼金术,三位一体......”
  壮汉醒悟,抬头对上衣血渍一团狼藉的狄米特气急败坏地下令道:“使出你吃奶的力
气压住这盆花!”
  狄米特连忙往前扑,整个人抱住花盆。克里莫夫提气蹲马步,大喝一声,欻地一下将
巨型玫瑰花丛连根拔起,狄米特险些被这力道气势震飞。玫瑰花根与黑剂试管相连处接触
大量空气,一瞬之间,从花到叶,从刺到干,整树成金,黄金花瓣片片洒落瓦洛加逐渐冰
冷的唇边。
  “俗称‘黑剂’的贤者之石就是这玩意儿!你帮忙扛着点!”
  克里莫夫道,将金花丛的重心偏了偏,劈手摘了那管黑剂。狄米特以肩顶住满树金花
,道:“天啊,好重!这是真金!”克里莫夫将偌大的金丛扔下,把医药箱里的东西翻倒
一地,找到针筒,叹道:“只剩三分之一!这剂量勉勉强强够,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
狄米特早已被比人还高的黄金树压倒在地。
  克里莫夫轻轻地执起恋人的手腕,将它翻过来,寻找体液逐渐凝滞的青血管。狄米特
奋力将金玫瑰大树丛推到一边,凑上前,看克里莫夫颤巍巍地将针头推入瓦洛加体内。两
人短短两百来秒内的大动作,使车诺以的笔记本默默地被吹翻到最后一页:
  “你会循什么思路,找到使玫瑰成为黄金的祕密?你以为那是某个特定的方法,不断
寻求外在的管道、在这花丛中不断加入外来的东西,如同贱民必须‘前往’教堂寻求神,
‘追随’生命导师改变命运....... 还是你懂得神祕学家、炼金术士的修行之道,顿悟‘
神的三位一体’不能外求;贤者之石打从一开始就在花盆里,你只需‘向内寻找’?
  既传基督是从死里复活了,怎么在你们中间,有人说没有死人复活的事呢?
  哥林多前书15:12
  肉体的死亡是灵魂重生;灵魂死亡是坠入肉体的过程,两者都不好受,何况是灵魂初
离肉身,又立刻被押入肉里?黑剂放在身上,让我能够超越生死,但传说中的疼痛滋味仍
令我害怕,我承认我没有尝过‘那滋味’,也许拐著弯子因我而死在战场上的人无量无数
无边,我却还没有超越生死。
  连拿基金会包下CERN科学计画的有钱人们都不了解它,嫌黑剂太贵,认为没必要
持有它。黑剂不是物质。它不是任何东西、因此是任何东西。物质无法等价兑换此等非物
质之物。比方非法、非非法者,不可以语言说。炼金术师得前往神的三位一体处,才能制
造出他们要的对象:虚无。
  你看见花朵盛开的样子了吗?当它超越自身的生命型态时,植物与大地共通的那默默
的意识里头,它在想什么?‘我是玫瑰,我想成为宇宙。’那境界多么美。
  光明会等你回来,小爱丽丝。
  至少我个人等你回来。我是命运的棋子。
  而你命不该绝。”
  ***
  本章后话:
  “从新柏拉图主义与希腊罗马神祕学衍生下来的炼金术,其中所谓的‘三位一体’既
然是‘原始虚空’自我分化,那它应当类似理论物理上的‘量子资讯’瞬间产生的过程。
量子力学会出现破绽,比方说黑洞资讯悖论--也就是量子力学无法解释被黑洞吸入的光
或物质被消化为纯量子资讯之后,这些资讯是否会被销毁--其中一个原因,是它在实验
设计与实务上认定‘一个粒子的行为完全是随机的’--不,并非随机,而是存在与不存
在的状态并存。因此‘虚空’处理量子资讯的方式不是随机(random),而是‘秩序存在
但是不可见的状态’;比起机率学上的随机,这比较接近‘浑沌理论(chaos theory)’

  三位一体既然产生纯资讯,那么它是一种‘心智活动’。也就是说‘我们都活在上帝
的脑子里’可以算是能够物理上成立的观念。如果想着手制造贤者之石,也就是针对一切
物质回归到虚空的逆向工程,就势必要对‘时空构造’--也就是‘心智活动发生的场域
’--进行工程。人的心智行为并不发生在三度空间中,而是发生在四度空间中,所以对
主观感受而言,脑中心智活动的维度轴向只剩下‘时间’,极端难以抽离观测,只有心智
本体能自我观测。
  然而对四度空间以上的生物(如果存在的话)而言,我们的心智是‘客观存在、可触
碰而且可观察之物’,就如同三度空间的物体之于我们。那应该是所谓的灵魂。由此可知
,只利用‘依照三度空间的物理概念订作’的侦测机械,根本没可能捕捉到灵魂本体活动
的任何现象。
  炼金术师似乎意识到时空构造是‘金属或水晶的网格结晶状构造(lattice
structure)’,也就是物质不可能无限分割至无限小,因为时空本身已有细胞般的网格
构造,它的单位是普朗克常数(planck constant)”
--Joseph Farrell, The Philosopher's Stone
--Tom Bearden, A Mind, Brain, Matter Model Consistent with Quantum Physics
and UFO phenomena
  “根本就没有所谓客观存在的物质,所有物质皆从一股力量衍生而出,它连接了原子
、连接了原子的构造粒子、连接了这些粒子本身的共振,用连接整个太阳系的方式... 它
的运作是意识的力量,巨大的‘心智’......”
--马克斯‧普朗克,量子力学家 https://en.wikipedia.org/wiki/Max_Planck
  
  “对赞助炼金术最热心的,莫过于哈布兹堡王朝的费迪南三世。1647年,一位名叫
J.P. Hoffmann的术师在费迪南面前展现成功的例子。费迪南用得到的黄金铸造一大块金
币,上头阴刻着‘神圣的变化(Divine Metamorphoses)’,1648年一月十五日展示于布
拉格。
  1980年代,于亚利桑那州定居的业余化学家David Hudson 发现自己的地拥有高量的
铂族金属,他购置实验室提炼它,希望发一笔横财。恶梦开始了:每次加温加压舱里头放
出一阵像是镁燃烧的强光,实验就失败,他的原料变成铁或铝之类的东西,每次都不一样
。哈德逊请来化学元素光谱鉴定师记录‘那东西’的变化状态:竟然与费迪南的炼金术师
留下的手稿相似。最后奇异公司(GE)出面处理‘那东西’,终于使它稳定下来,可以
反复制造。哈德逊把它命名为‘单子金属 ORMUS’——可以变成其他金属的金属——想申
请专利,但是他无法向专利局解释,为何这东西不遵守质量守恒定律。
  ‘也许“这东西”有一部分根本不是质量,根本不在这个次元里,所以它才能够变来
变去?’哈德逊表示。”
--Joseph Farrell, The Philosopher's Stone
  “氢弹发明初期美军反复试爆,因为爆炸能量释放永远计算错误。美军估计爆炸应该
会释放四到六兆吨能量,但是实际爆炸时释放出十兆吨上下,而且随着试爆的时间与地点
不同,变化范围很大。氢弹实际爆炸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的原因,可能是强烈的爆破
挤压了时空的网格结构,从虚空中额外抽取了能量;至于能抽出多少能量,端看‘当时、
当地天体的位置’,因为太阳系行星的相对位置,决定了地球大环境周围确切的时空构造

  炼金术师异常注重占星,而占星术恐怕也不是随便将人依统计分成十二类,如此简单
而已。”
--George Anne Hughes 对 Joseph Farrell访谈录,The Cosmic War se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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