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缭乱尽处长梦醒、伍

楼主: ZENFOX (☁禪狐☁)   2016-05-22 14:38:00
  书房案上堆了几本帐册,燕琳逍埋首其中,旁若无人。自回到锦楼,燕琳逍就
将锦楼及老铺的事务揽在身上,除此之外还有姚先生交代的课业。虽然过去他也并
非不管事,但现在更有当家的样子,因此曾景函回锦楼后难得被晾在一边。
  近午时,燕琳逍听到自己腹鸣,停下来喝口茶水,余光瞥见一个物体在窗边,
原来是义兄,他纳闷暗忖这人很少回家住超过三日,这已经是第三天,差不多该走
了吧。
  这真不能怪他做此猜想,那是曾景函的常性,那人不常在一处停留太久,但无
论怎样都会回锦楼歇一歇。他以为这次也不例外,开口问:“景函,你这回想待多
久?”
  曾景函坐在窗边看闲书,听他问话苦笑:“一直待着不成?你想我走?”
  “不是这样,只是以往你回来最多住不过三天就会离开。”
  “小弟你对我真冷淡。”曾景函在矮榻上缩起双腿,抱膝装可怜。外面的人绝
对想不到苍龙也有这一面。
  燕琳逍低头接着对帐,嘴角挂著笑意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好。问问而已,
我想帮钟叔把铺子打理好,慢慢攒钱还你啦。以后你就不必那么辛苦还得操心我了。”
  桌案一暗,黑影罩过来,燕琳逍抬头看,曾景函人已经在面前,两人只隔著书
案,曾景函脸上表情很淡,像是欣慰,又像不舍、不甘愿,沉默了下才跟燕琳逍讲:
“谁说要你还了?”
  “亲兄弟明算帐嘛。”
  曾景函伸手,指尖触及他脸庞,目光温柔轻语:“你天生俊秀,可惜白玉微瑕,
从前双目无神像尊不会动的人偶,现在眼睛好了,凭添灵气。对我来说你在这锦楼,
我心里就很安定。要是你哪天不在这里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景函……怎么会,我一直都会在这里,何况还有其他人,我也不可能一走了
之。就算锦楼不在了,我们一家人都会在一起的。”
  曾景函捧着他的脸摸了摸,手往下摩挲其秀致的下颔,欣慰道:“我家小弟真
的长大了,以前只觉得你傻呼呼的,天天都盼着我回来,现在还会安慰我,让我有
事快去忙。懂事了。”
  燕琳逍被摸得心虚尴尬,呼吸心跳都微乱,压下慌乱的情绪往后退,敷衍道: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让我空等,是为了保护锦楼跟我在外头奔波。”
  曾景函轻叹,转而握住他搁在案上的手,心疼道:“还是勤于练琴么?以前你
的手跟女孩子一样细滑的。姚先生对你实在严苛得很,我不在家的时候他没有罚你
吧?”
  “姚先生从不打人。”燕琳逍笑容不自觉流露得意的神情:“他手段不少,就
是没有体罚。我也不是傻学生,安心吧。”
  曾景函一听他聊姚先生就冷了目光,笑容依旧,应付几句话想带过,但又忽地
想起什么,主动提起:“这几日没看到那授琴先生。”
  “这有什么,他本来就不是天天来。以前督促功课才三、两天来一趟,现在跟
你差不多,十天半个月来一回。”
  曾景函瞇眼:“不瞒你说,我查过他的底细,他有异族血统,来历成谜,我实
在不放心他来锦楼教你东西。”
  燕琳逍暗讶,但表现得像一般人好奇疑问:“哦,那你还查出什么?”
  曾景函不屑蹙了下眉回道:“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老家伙吧。你以为他常去繁楼
里给人教琴,可能还有几个红颜知己,其实他一个月里可能有二十天都睡在那儿,
其余就是跑琴铺、庙口市集跟赌坊。赢了钱就又到繁楼吃喝。往来的人都是些三教
九流,全是些市井之徒。好像还有异邦血统,常跟一些异族人混在一块儿。”
  话说到这里,曾景函顿了下,歛起烦躁火气说:“不过你这么喜欢他,他也确
实有些才学,否则像这样的人我早把他撵走了。”
  “可你之前说──”
  “我并不是讨厌姚先生,只是担心他的背景连累你。不过你也不是孩子了,该
有分寸。自晁国统一周边数国之后,总是有些异族不安份,甚至谋逆叛乱。你不常
在外行走,我却见识不少乱象,往往和他们都脱离不了干系。”
  燕琳逍一时不知该怎样接话,暗自庆幸他从没老实跟义兄交代过自己跟着姚先
生在外头的作为,虽然当时眼盲,也因此“见识”不少,不仅去城里异族的聚落蹓
跶,甚至跟姚先生去过几次赌坊,姚先生说瞎子听力佳,让他听看看那骰子的声音,
半开玩笑要他学千术,后来又不了了之。
  不过由此可知,曾景函并不知晓姚先生就是当年的霜先生。
  曾景函此刻对异族的排斥和歧见都令他感到陌生,他猜想义兄在外可能吃苦同
时也和那些异族有磨擦、过结?话到此处觉得实在沉闷,他吸口气问义兄道:“还
记得雪楼国么?小时候在那里认识不少人,没想到世事难料,今日再见也不知该怎
么面对他们。”
  曾景函只道:“又不是我们去灭了他们的母国。再说,晁国能有今时强盛的国
运,也只能证明天道如此。要怨,就怨他们不是天命所归吧。”
  他看小弟不太能接受这讲法,顿了下接着讲:“从前晁国有个七皇子,允文允
武,品格高洁,贤明治理著自己的属地,反观大皇子跟二皇子与朝臣结党,鱼肉百
姓,可那样仍得天子宠爱,太子之位只是以嫡庶、天子的喜好而定。
  七皇子贤名在外,多的是江湖名流与之结交,竟被冠上谋逆的罪名处决了。再
后来,太子及二皇子也没好下场,被其他人挑拨之后相斗,由天子亲自下令解决。
斗到后来还有两位公主也遭牵连,天子几乎要将自己儿女杀光。最后,只能让还年
幼的十二皇子继位,自己退位当太上皇,可那十二皇子也仍是傀儡。那时的事你可
有印象?”
  燕琳逍想了会儿,他说:“本来就有禁令要百姓不得随便议论皇族,可是陈翠
她们常去外头采买时听到一些谣言。说的是几年前好些个老臣相继离开,有的告老
还乡,有的猝死,原因皆不相同,不久之后太上皇驾崩,小皇帝唯有依靠握有最多
权势的老臣曹芳钧。那个曹芳钧作风否变,竟将一些过往和自己同阵营的人给肃清
了。民间还有传说其实是曹首辅身后还有别的势力,但与小皇帝是什么关系没人清
楚。有人说是老皇帝临死前安排给儿子的一伙人马。”
  “你对七皇子有何看法?”曾景函兴味睇着人。
  燕琳逍磨墨,垂眸思忖:“就像你说的,不是天命所归?”
  “呵嗯。是啊,不管他再贤明,那位置还是遥不可及。但他败就败在他认命。
认命,就是认输了。雪楼国、岐屿国,谁都一样,一旦认命就注定没有翻身的机会。”
  燕琳逍抬眼偷觑,曾景函面向窗口侧对着他,那神情有些感慨似的,莫非是想
起武林盟主这位置了?说起来也有点像,一个是朝堂之主,一个是武林之主。不管
哪个都不是普通人会去想的,只能遥望。
  他们聊得太晚,钟叔亲自过来请他们去用饭,两人都没提起孙仙绫跟万水帮的
事,秋池、朱茗两人轮流上菜,呈完菜肴后就站到一旁。燕琳逍看了看她们,说:
“陈翠怎不在?”
  “她和钟叔吃饱就去收租了。去年有间空屋租给近郊的工匠,然后再去巡铺子。”
  “妳们都还没吃?过来一起吃吧。”
  曾景函斜瞥她们一眼,燕小弟没察觉,秋池她们看懂那眼色也没有动作,朱茗
回应道:“不必了。二郎是主,我们是仆,纵然交情再好,也不应僭越职份。”
  燕琳逍听了失笑,纳闷瞅着她们疑道:“妳们平常唠叨我也没这么客气啊。如
此见外做什么。罢了,男女同桌也是不妥,是我疏忽了。”
  饭后朱茗对秋池说:“我实在不喜欢曾景函。那小子以为是主人的义兄就得意
了,好像我们也是他奴仆似的,也不想想他少年时受钟叔跟锦楼多少照顾。”
  秋池无奈浅笑:“主仆有别,平日确实我们也是太得寸进尺了。”
  “那他也不能那种态度啊。妳没瞧方才那眼神……”
  “别说了。他半辈子都在对二郎好,费尽心血把二郎的眼睛医好,只身在外打
拼,或许有些与我们不相合的地方,反正也不常相处,忍忍就好。妳抱怨他,让二
郎听见的话二郎会为难的。说来他也是我们锦楼的恩人,多亏当初老爷收留他为养
子。”
  朱茗叹息,点头抿嘴,嘟哝说:“这话讲得也对。”
  是夜,轿夫们来到锦楼,说是有位姚先生雇他们前来接锦楼主人到繁楼一会,
虽然在此之前从没有过这种事,可是姚先生有时确实有些意外之举,而且轿夫也递
上姚先生亲笔写的帖子,燕琳逍要钟叔他们不必担心,一个人上轿前往。
  人到繁楼的其中一栋楼宇,轿夫就走了。繁楼是云河郡花街最热闹的酒楼,六
座高楼呈梅花状相邻相倚,不同跨院楼层分租私人经营。姚燕两人相约的琉芳苑亦
是其中之一,只接待熟客的私营伎馆。
  燕琳逍依约来到琉芳苑,苑里仍是满屋精致,就算是照亮厅堂、走道的灯架、
灯柱亦都是特地寻名师工匠制作,或有其历史的古物。自他能视物之后好奇心更胜
从前,还被孟二娘笑话说只看屋不看姑娘。
  一位叫雪玫的女人穿着红衣裳过来招呼燕琳逍,他认出她的声音,客气唤道:
“雪玫姐姐。”
  雪玫优雅点头微笑,问他在这层楼通铺等候,或到楼上厢房,他选择在大厅用
屏风围起的包间。前面台上无人跳舞,只有几名女子弹奏筝曲,雪玫让人送茶水,
替他挟小菜点心,跟他讲:“姚先生事忙,可能会晚半个时辰。他交代我不要让人
灌你酒,所以我在这里把守,其他三八的婆娘就不会来闹你。”
  燕琳逍讪笑:“我也不是不能饮酒。”
  “姚先生说你眼睛才刚医好,不要喝酒。对了,这是你爱吃的鱼生,姚先生吩
咐过。你要是困了,可上楼小憩。楼上不缺空房。”
  燕琳逍瞥了两侧前后楼梯,浅笑摇头。楼里的女子不乏有人与男子相偕上楼,
有时一男一女,有是一女两男,也有二女一男,一楼有乐师轮流奏乐,多少能掩盖
掉楼上可能传出的声音,但这里仍和繁楼其他地方气氛不同。
  许是雪玫给人的印象温柔无害,说话没有矫揉造作的软语怪腔,又是姚先生吩
咐传话的人,他喝了口茶之后和她闲聊:“记得第一次被姚先生拐来这里,当时根
本不知道这是间妓馆。可是,我现在也不觉得,妳那些姐妹们跟其他地方的人不同。”
  “不同?”雪玫偏头睇他,一手撩著鬓发到耳后,露出玉白手腕,风情万种。
她看燕琳逍看得出神,腼腆微笑:“嗳,我不是有意招惹你,一时习惯了。说说看,
我们跟别处的姑娘有何不同?”
  燕琳逍也挪开眼,面皮微热的点头,再干了一杯茶回答:“妳们……虽说不见
得是乐在其中,但也不像苦中作乐。”
  “呵,这倒是。”
  “而且我记得琉芳苑是卖艺不卖身的?”
  雪玫表情懒懒睇向他,再替他斟茶,他立即低头讪讪道:“对不起,我没有冒
犯的意思。”
  “不会。她们本来就不是强颜欢笑,虽然在这里立足也有不少艰苦,但也不是
没甜头。你讲得也没错,这里卖艺不卖身。我们只会挑合意顺眼的人相处,男欢女
爱本是自然,勉强也不快乐你说是不?在这儿,不是男人或女人挑我们,我们不仅
也能选择,还能拒绝。这里卖的是梦,是快乐,不是我的尊严和我们的人。
  情爱本就容易消磨在生活里,嫁出去的姐妹不是没有,一个人喜欢另一人并不
难,可是我喜欢你,恰好你也爱我,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即使遇到了也不见得长久。
从这里走的人,想要的或许不是情爱梦幻,会来这里的人,要的就多半是那些不长
久的东西吧。
  做场梦嘛,再天真都不为过,可是过日子就不是了。
  琉芳苑里的人,有的恐惧爱情,有的只是贪欢。各有理由。不管来或去,孟二娘都不
会勉强,你也该晓得我的姐妹里有许多都是异族人,她们没有母国了,这里的日子比起沦
为贱民奴隶要好得太多。”
  雪玫自己也喝了杯茶,微笑道:“喝的是茶,却像饮酒微醺。可能是你现在的眉目醉
人,所以呀,我不知不觉就跟你说了许多。再聊一些吧。可能你也瞧得出来,孟二娘的样
子一点都不显老,都能当你娘亲的岁数了,可是看起来和十八岁的姑娘差不多,就是气势
能让人感觉到她是这儿的主人。我真羡慕雪楼国的人,不易衰老,也生得特别好看,还有
雪楼国是女尊的帝国,皇帝往往是女人,因此琉芳苑里也不是男人作主。”
  燕琳逍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连姚先生和他来这儿,这里的女人即使温声软语的和他
们说笑,可是从不会有谄媚姿态,对别人也是如此。
  雪玫说:“我是岐屿国人,但也有雪楼国的血统。说不定也老得慢呢。你看我觉得我
美不美?”
  燕琳逍点头:“美。”
  “呵。真老实。要是姚先生就会反问我:‘妳希望我怎么讲,才会让妳睡着后还想起
我说的话?’虽然他也会这样开玩笑,可孟二娘说他不好招惹。”
  “不好招惹?”
  雪玫点头说:“就是他不会让人有机会缠住他。明知他是不会喜欢人的,可我有几个
姐妹依然为他伤透心,苦恋无果,自暴自弃嫁人了。”
  “什么?就他那样子?”
  “唉,也许是床上工夫厉害吧。我也还没领教过呢。”
  “……”
  雪玫看燕琳逍一脸讶异,愉快道:“你不知道自己的师父这样风流?”
  他纳闷蹙眉,觉得雪玫拿话逗他开心,疑惑问:“明知他不会爱人,还有人想跟他睡
?”
  “得不到心,睡一下人也好嘛。”雪玫搧了下团扇,笑得娇媚。“在跟你说则绯闻。

  “嗯,姐姐请讲。”
  雪玫拿扇子稍微掩脸,往前倾身,对他轻语:“据说他不爱人,是因为他心中是有别
人的。只不过那个人已经死了。”
  “噫、那么他心中的那个人──”
  雪玫脸色微变,伸手摸上燕琳逍的脸庞,秀长的手指替他抚了抚鬓发道:“二郎鬓发
乱了,方才来时风很大吧。可能又要起风下雨了。”
  燕琳逍咽了下口水,两人会如此反应是因为姚先生鬼魅似的出现在桌边。“聊我么?
讲我什么了?”姚先生话音清亮爽朗,与易容扮的老妆有些不符,语带笑意,但听得出话
里隐有威压,吓得两个心虚的人噤口,微笑装傻。
* * *
  一间落在近郊山腰的古寺,不比平地闹市附近的寺庙热闹,这云生寺环境清幽,
境内有些传说能招徕游客,还有数以千计的紫阳花,不过花期已尽尾声。姚琰阙告
诉燕琳逍这里是燕珪遥的长眠之所。
  前一日,姚琰阙雇了轿夫特地把锦楼的主人接到琉芳苑,让人在琉芳苑留一宿
再前往云生寺。姚琰阙带人一路往山里走,古寺后头还有一条紫阳花径正处于繁华
将尽的时候,那些花异常茂盛,形成花墙,且顺着山势生长,所以比他们都还高,
美得妖异。
  燕琳逍一路听着不知名的鸟啭虫鸣,知道姚先生是在试他的武功而刻意走快,
自己也提着内力追上,他们攀到一座陡峭山坡上,往下能看见斜对面低矮处的瀑布,
底下许多石块都铺满青苔,流水如透明雾壳般流淌,远眺即能看到云河郡繁华市景
一隅。
  “你看。”姚琰阙的声音比平常年轻,少了刻意用药物或某些方式伪装的粗哑,
而且话音平稳得一点都不像刚才在山林间疾行之人。
  燕琳逍很快就知道这人要他看什么,轻声讶道:“能看到锦楼。”
  姚琰阙遥望远方,回忆道:“我跟他从前常来这里切磋武艺,或是弹琴给他听。
这世上,他是我唯一的知音。”
  燕琳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燕珪遥,他微喘的气息也已平缓,问道:“你说
我哥在此长眠,他在哪里?”
  姚琰阙垂眼道:“在这峭壁上。这一处最好的风水,就在这片崖壁里,所以我
将他的棺木葬在这里了。可惜你爹当初死无全尸,只能在这寺里弄个衣冠冢。”
  “悬棺?”
  姚琰阙偏头回应:“算是吧。每年清明你都跟姓曾的小子去放水灯,我则是到
这里,跟他们报告你的事。”
  “我的事?”
  姚琰阙眼尾睐他,似笑非笑:“是啊。跟你爹和珪遥说你的事,对琴的悟性虽
然优于他人,却远不及他。而且有时偷懒还以为我不知道。记得有次你仗着自己眼
盲,认为打瞌睡不会有人发现……”
  燕琳逍窘道:“那都是我多小的事情啦!”
  “呵。”姚琰阙一手摊平摆在自己腰间说:“你这么小的时候吧。”
  “我才没这样矮小。”
  姚琰阙收起笑容跟他说:“以前没告诉你这里,是不想你跟姓曾的小子讲。我
对他不信任,虽然这里也没什么。燕家被朝廷盯上,连个祠堂都不能有……你就没
怀疑过为何锦楼能保住?为何你能没事?你和曾景函关系非同一般,我也不想多说
他的事,只是现在有两件事还得告诉你才行。”
  “是什么?”
  “曾景函的来历。他确实是你们燕家的远亲,八竿子打不著的那种。”姚琰阙
神情和语调都带着不屑的笑意,他说:“而且也是皇族的人。”
  燕琳逍没什么反应,这事太跳脱他的生活,以至于他静了半晌才疑问:“你是
说皇族?皇族?”
  “他是七皇子的孩子,遗腹子。知道的人不多,王妃生下他也就死了。也许他
们是为了报恩才保留了锦楼,保着你的命,但我并不信任他们,所以才不许你透露
我的真实身份。”
  燕琳逍蹙眉,心底五味杂陈,他们曾经玩在一块儿的,可是这人对曾景函还是
那么见外生疏。思量良久他才消化这件内幕,点头道:“我明白你有你的顾虑。但
是景函他是真心为我好,他要是知道你就是霜先生,也不至于对你无礼、屡屡挑衅。”
  姚琰阙启唇浅笑了声:“随他高兴,我根本不在意他什么态度,一个外人的挑
衅也是不痛不痒。”
  燕琳逍不喜欢他说曾景函是外人,可在此争论也无意义,这两人或多或少就是
对彼此有偏见吧。他吁了口气,接着问:“你要交代的另一件事是什么?你方才说
的是两件事,还有一件事?”
  姚琰阙转头凝视他,表情比刚才温和,接着又垂眼藏起目光,回头直视前方说:
“我该离开了。”
  这句话比曾景函是七皇子的遗腹子还令燕琳逍错愕,他抓住姚琰阙袖子追问:
“离开去哪里?你还有好多事没教我,我那堆书还没看完,武功还没长进,太多东
西你都还没教,我眼睛才好不久,一切都在重新开始,你要丢下我?”
  “慌什么。学习的方法已教过你,上不上进看你自己了。你学着长大吧,别老
像个孩子。”
  燕琳逍颓然松手,低头冷哼:“世上就只有你讲这种话,钟叔他们没有一个会
这么讲,你不觉得残忍么?他们常心疼我早熟,要我多跟他们闹脾气、撒娇,可我
从来不会这么做,无论学什么我都不喊苦,可你很少夸我,现在居然还讲这种话。”
  姚琰阙瞟他:“就是这样才孩子气。”
  燕琳逍无语,幽幽注视他侧脸。姚琰阙有些好笑道:“也可能我心里觉得你若
仍是个孩子,多少就会需要我了吧。”
  “不管我需不需要你,你还不是都要走。”燕琳逍充满怨怼,他不晓得自己怎
么会如此失控,可是姚先生就是他日常里的一部分,忽然抽空教人难以接受。他明
白姚先生是为他好,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敢这样没大没小的发脾气。矛盾的是他
又觉得姚先生对自己不够好,他一向是贪心的,丑陋的,所以他向来自律自制,唯
有在姚先生面前他掩饰不了,因为姚先生总能看穿他,而他也不想掩藏自己。
  比钟叔他们都还能包容自己黑暗丑陋的姚先生要离开了,他感觉心里顿失支柱,
哪怕这个人老是揶揄他暗恋自己义兄的事,他也不想这人走。不知不觉间,他是这
么依赖姚先生……
  姚琰阙别开眼,浅浅微笑,表情似乎有些无奈。
  姚琰阙用仿佛蕴酿了好些时日的温柔语气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也许很快
会再相会,也可能从此不再相见了。你哥常说我薄情,虽说是玩笑,却也不假。以
你现在的武功,应该也少有人能一招取你性命,医毒、点穴、轻功也都尚可应付。
万一应付不来,就去找琉芳苑的孟二娘吧。我跟她是旧识,也算青梅竹马吧。她会
帮你的。”
  燕琳逍眼眶泛起水光,偏用意志力压下出泪的情绪,袖里握著拳头,僵硬站在
原处不吭声。良久,姚琰阙问他:“分别再即,你没有话想跟为师说的?”
  “……”
  “那也好。”姚琰阙嘴角牵动,似是无奈笑了下,转身要走。
  “慢。”
  姚琰阙回头觑,等其下文。燕琳逍说:“我要看你的真面目。你把易容去了吧。”
  “没有必要。还是说,你现在是个重视外貌之人?”
  “我不想将来缅怀你的时候,脑海浮现的是你做的假象。”
  “说什么缅怀……对你来说这模样是假象?我这模样可是伴你度过多少光阴岁
月啊,亏我特地弄个和蔼仁慈的中老年妆。”
  燕琳逍反驳:“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和蔼仁慈。就一眼,不成么?”
  “嗯……”
  姚琰阙迟疑了,也不是不行,只是麻烦、没必要,可他确实也觉得唯一的弟子
连自己的真相都不曾见过未免可怜。就在他犹豫时,燕琳逍却释然吁了口长气,淡
然笑曰:“罢了。确实没必要,你嫌麻烦就算了。反正不管你顶着什么样的嘴脸,
日后再相见,我若心里有你就认得出是你。认不出就是你我师徒无缘啦。”
  姚琰阙再想亦觉是这样,两人站在高处沉默下来,各自在心里念着想对故人诉
说的话。许是多年相处的默契,同时沉默并不尴尬,而且几乎同时互望了眼,再一
起下山。山下一座凉亭旁的树下已经栓了匹马,那匹黑马仅套著一副简单的辔衔,
可是并无马鞍,不知是有人替姚琰阙准备还是他事先就栓著的。姚琰阙掠上马背拉
著缰绳道:“你我就在此别过吧。”
  燕琳逍还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分别,慌张向人跑了几步呼唤:“姚先生!”
  姚琰阙在马背上对他微笑,也不急着走。燕琳逍一时觉得那抹笑容晃眼,仿佛
能透过那张刻意扮老的样子看见姚琰阙这的真面目,这人在他记忆里永远那么从容
沉稳,感觉不会有任何事能难倒姚琰阙。
  相处多年,说走就走,虽然以前他们斗嘴时也拿来讲过数回,真要分别的时候,
燕琳逍没想到自己会如此不干脆,更没想过霜先生真的是薄情如霜,一点都没有不
舍的样子。
  “你真的……没喜欢过我哥?”
  姚琰阙没想过他会问起这个,但并不太意外的样子,启唇答道:“喜欢过。是
兄弟手足的喜欢。”
  “你到底喜欢过谁?我指的不是亲友手足之间的感情。”
  “没有。”姚琰阙顿了下,忖道:“世间的感情,最不可靠就是情爱。亲情友
谊皆能从血脉、相同的背景经历、志向兴趣而衍生,唯独情爱最莫名其妙,且说变
就变,若只求爱欲贪欢,便没什么可执著的。
  我过去念你不是因为你喜欢的对象不对,虽说那也是我看不过眼的原因之一,
但是沉迷情爱、迷失自我就不好了。盼你早日醒悟,脱离苦海吧。”
  燕琳逍竟觉有些认同这番言论,继而体悟到自己跟从前有所转变,虽说他不像
霜先生一样天生冷感,可是现在也对感情的事有些心灰意冷,甚至厌倦。他牵起嘴
角涩然笑了声:“说变就变,也许你说得不错。”
  “琳逍,事情该来总会来,我这一走,你就是独自面对江湖,世间将无处不是
试炼。你……好自为之。”
  燕琳逍拱手与之拜别。姚琰阙策马上路,绝尘离去。燕琳逍看着人影变成一点,
最后不见,心中还是落寞。他反省著姚琰阙念他念得没错,自己仍不够成熟,只不
过平常掩饰得当,在琉芳苑的时候他还想要向姚先生一吐失恋苦水,就算被嘲讽也
好,没想到连犯贱的机会也没有。
  预想的情景和说词都没发生,不过这样倒好,起码分别时的情景不会太难堪。燕琳逍
到寺里拜过父亲的衣冠冢就踏上归途,并不知方才姚琰阙离去的道上有数名蒙面人杀气腾
腾骑马追上。
  数日后,官府找上他前去认尸,尸骸所着衣物皆与姚先生离开前一样,浑身多处被刀
剑所伤,死后被扔到河里多时,泡得发肿腐烂,面目模糊。官差说虽然找过琉芳苑的人来
认,可她们都说认不出来,吓得花容失色,听说此人也到锦楼授琴,于是让他来认尸。
  据说是遇上强盗打劫,谋财害命。燕琳逍揉着眼睛忍住泪水,将尸体看了看,实在瞧
不出尸体原本的模样了,也看不出生前是否有易容,但直觉这人并非姚先生,也可能是他
内心无法接受事实。
  然而他有种说不上的感觉,实话实说不见得就会没事,因此当他被问到能否确认这尸
体的身份时,他颔首撒谎道:“确实是姚先生。”
作者: loseworld (失落世界)   2016-05-22 15:05:00
怎么感觉是义兄做的呢⊙_⊙
作者: lomoC (蔗香红茶)   2016-05-22 16:18:00
义兄果兰不单纯
作者: yumeyume (游梅)   2016-05-22 17:30:00
义兄有问题!中间一度以为义兄就是七皇子。姚先生不要走~~
作者: Dinan57 (Dinan)   2016-05-22 17:56:00
义兄渣攻就算了还这么狠心吗QAQ
作者: shuangsnow   2016-05-22 17:57:00
姚先生利用诈死的方式离开吗?
作者: csyout (我想去撞墙)   2016-05-22 21:12:00
@A@
作者: liquidOAO (液体●─●)   2016-05-22 23:27:00
诶就这么离开了吗QAQ
作者: asdfgh0845 (笨羽)   2016-05-23 05:47:00
义兄到底要干嘛>< 小逍不要被骗惹QnQ
作者: tweety421 (崔小崔)   2016-05-23 20:22:00
姚先生(显示为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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