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缭乱尽处长梦醒、肆

楼主: ZENFOX (☁禪狐☁)   2016-05-21 00:37:38
  明明在睡梦里,燕琳逍的思绪依然在绕转。那是约莫两年多前的陈年旧事,那
时刚和姚先生相认,知道姚先生的另一个身份。姚先生跟他所知的霜先生不太一样,
他所知的霜先生是透过兄长认识的,总隔着一层纱似的,如梦如幻,是个很不真实
的人。来到锦楼授琴的姚先生和记忆里不太一样,更深沉冷酷,即使是表面笑容灿
烂,也给他冷如冰霜的印象。
  有一回练完气功和剑招,姚先生不知何故劝他向曾景函表白,趁早死心也好,
燕琳逍想的与他不同,他回嘴说:“我不是为了求得他的回应才喜欢他,又何必非
要吐露心意闹得彼此尴尬。我也知道这事没有结果,何苦拖他下水,弄得他将来要
是心生阴影,有了疙瘩……”
  姚先生听完只淡漠道:“反正燕家八成会绝后,随你高兴。”
  他心有不甘,回嘴道:“换作是你,你讲得出口?”
  “想到消磨的不光是自己的人生,就能讲得出口。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感情的
事强求不得。”
  “也许对方明知不可能,不说开也只是想做场好梦而已,也不碍著谁,你又何
苦这样残忍。”
  “说开以后还是有选择,能选择继续在梦里不醒,或是干脆死了这条心。”
  “那我哥他死心没有?”
  姚先生眼神微黯,答道:“他感情收得慢,最后,连命都丢了。一定是我没有
一早讲开来……”
  那时他和姚先生闹得极不愉快,每次见面都是一场唇枪舌战,忘了后来是怎样
和好的,也许姚先生并未记上心,自然而然又恢复平日的互动。他气恼姚先生多管
闲事,也怨姚先生害哥哥丢了性命,但他最厌憎的是自己,因为他知道姚先生没错。
  许多事,说与不说结果都是预料得到的,一样空落、徒劳。若是一场梦,就是
哭醒也就算了吧?
  他对曾景函的恋慕和依赖,就像香甜的花蕊化成针毡,无时无刻刺痛他,而他
永远只能微笑以对。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躲在锦楼,不问世事,更不会接触曾景函
在江湖上的那些女人,直到孙仙绫出现,一次又一次提醒他在锦楼编织的梦没有将
来。
  过去他还想反驳姚先生揶揄他们兄弟的话,喜欢一个人确实跟那人是男是女无
关,但却关乎著两人之间相处的屏障。同性相恋本就不是多光彩的事,何况他是单
恋,对象还是自己的义兄。
  姚先生说的话总是没几句中听,句句刺心,却没有一句不是事实。他燕琳逍是
燕家最不肖的子弟,一事无成,甚至为了这种事愁闷堕落,如果家人都在,他也许
不会如此扭曲。
  他好想念哥哥,想念爹亲,还有已经完全记不得面貌的娘亲,爷爷奶奶、二姨
他们……可他们早已远得看不见,哪怕他声嘶力竭的呼唤,在荆棘花海跑得两腿都
是血,什么都挽留不回。鬼医说得不错,人死不能复生,可是只要还记得,有些东
西就还存在,那些回忆和情感。倘若遗忘,难道连存在过的意义都会消逝么?
  如果重见光明,他想告诉义兄自己心里的秘密,然后死心,重生。
* * *
  接连几日,燕琳逍睡得多,醒得少,醒来就是吃药,每天鬼医都会替他重新包
扎伤口,换过新的纱布,覆在眼上的纱布越来越薄,他逐渐能感受到眼皮、布料外
稍微透进的光影。他忽然有些胆怯,只是曾景函好像忙得连夜里也不得闲,他又不
想让钟叔他们担心,所以什么也没讲。
  盛复生又来给他换药,不忘提醒他要告诉曾景函付完剩下的报酬才走,离开时
恰好姚先生过来,两人都应了声当是招呼。燕琳逍听见姚先生那惯有的步伐走近床
畔,良久一语不发,他就问:“姚先生过来,是不是有话想讲?”
  “孙仙绫四处跟你那些家人朋友说,你头一个想见的是自己。”
  “她呀。”燕琳逍轻蹙眉心微笑,表情无奈。
  “这把手镜就送你好了。当是祝贺你重见光明的礼。”姚先生往燕琳逍手里塞
了手镜,没有金属应有的冰凉感,而是微温,应是早早就握在手里等著送人了。
  燕琳逍想像了下这人也难得有这样不大方坦率的时候,展笑谢过就收下镜子了。
那面手镜比他巴掌还小一些,容易收纳。收完礼,燕琳逍又追问:“姚先生还有何
事要讲?”
  “我希望你照了镜子以后不要失望。”
  燕琳逍解歪头:“什么意思?”
  姚先生像是叹了口气,他答道:“你为何照镜的事,孙ㄚ头也四处说了。”
  “她真是……”
  “可我觉着你和你父兄不是很肖似。听钟叔说你像令堂,我没机会拜会过令堂,
也不知像不像。”
  燕琳逍不怒反笑,他说:“不晓得你来是泼我冷水,还是担心我太失望。”
  “都有吧。做人还是别太得意,世上的路总是不平,每每在人得意大笑时,险
坑就在下一步出现。老天跟刀剑一样,无眼。”
  若是常人大概要发火赶人了,可燕琳逍早已习惯这人言行薄冷,甚至惹人厌,
他调侃说:“记得我小时候在雪楼国,常看你和我哥哥在一块儿,同进同出,那时
你好像不是这样的。”
  “这样是怎样?”
  “说的话特别不中听啊。”
  “你须体谅一个亡国失友、无家可归的闲人,难免要愤世嫉俗一些。”
  “而且还没有个伴。”
  “真是一无所有。”
  “你有一个资质好又忍得了你这师父的好弟子。”
  “说反了吧。”
  话虽如此,燕琳逍仿佛听见姚先生话语带着笑意。不过这些话可能再真切不过,
姚琰阙的笑容和处之泰然,是否都源于无能为力和绝望,这人的前半生经历得太多,
又算计得太多,哪怕一切都在意料中,其中仍有许多事是束手无策的吧。
  “不管怎样,这些年来谢谢你替我哥教养我。要不钟叔老了,忙不来锦楼和那
些事务,景函当年自己也是个孩子。”
  “我只为了燕珪遥这个朋友,不是要谁来谢我。”
  “朋友……”
  姚琰阙察觉了什么,压低声音说:“你的义兄来了。鬼医说后天才给你拆了这
些布,我后天再来。”
  “不送。”
  他听他们在门口互相客套,曾景函就进来看他,语气轻松问:“你们方才聊什
么?”
  “聊了之后授课的事。”他感觉曾景函走近,又往桌边踱,反复走了几步之后
才坐到他身旁,心情不太安定,于是关心道:“武林大会你会上场吧?准备得如何?”
  “只能顺其自然了,论武功、资历,那位置都与我无缘。这趟就是去会一会其
他高手,顺道和以前一些江湖上的朋友叙旧。”曾景函见他没什么反应,一手搭到
他肩上安抚道:“不必担心,盛先生说你眼睛好了以后还得要一段时间重新习惯这
日子,我、钟叔他们,大家都会陪你。其他事将来再说。”
  燕琳逍点头,他问:“你带了什么吃的?好香啊。”
  曾景函开心道:“闻得出来么?我带了几样这里才有的点心,不晓得你爱不爱
吃。有馅饼、凉拌小菜,还有盛先生说的甜酒。来,你别忙,我喂你。”
  曾景函一面喂小弟吃点心,感慨提起从前道:“我还记得当年初到燕家的时候,
你是燕家年纪最小的,仆人虽然多,可是你最黏着我,珪遥兄常常没空陪你,他虽
然疼爱你,不过年纪差了十岁,也很难玩在一块儿。那时我也觉得有你这样的弟弟
作伴很好,有一回我偷溜到厨房找吃的,你在房里睡醒没见到我,哭得满院子绕,
最后坐在地上打滚哭闹,沾了一身草屑跟泥土。看到我偷了两只鸡腿出现,满脸鼻
涕泪花跑来抱我。”
  “我都不记得了。我有这样么?”燕琳逍不想承认这么丢人的往事,佯装失忆。
  “后来你看不见了。一开始我没敢告诉你燕家发生了什么事,但你或许察觉了
什么,时常发恶梦。惊醒后也常哭着找我,好像你幼时黏着我一样。你我虽是异姓
兄弟,可我这辈子都会把你视作最重要的亲人。琳逍,将来等你眼睛好了,可能许
多事物都会看来不同,人是会变的,我只希望你永远都是我最在乎的小弟。你知道
么?你会不会不要我这个哥哥?”
  燕琳逍听到这里,之前暗自下决心要吐露心意的事再度动摇了。他只能回握住
曾景函的手,平和回应:“景函,你也会一直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你为我做
的,我一辈子不会忘。”
  “你再喊我一声哥哥可好?”
  “……哥。”燕琳逍想到他那番话,觉得自己四肢乏力,好像浑身气力都被抽
空了。他用多少力气喜欢这人,就得用更多心力去掩藏,即使是做恶梦也绝对不能
吐露半个字来。或许他还是做不到像姚先生讲的那样,断得干净俐落,彻底死心,
像这样默默贪恋,再无疾而终才是他这段恋情该有的结果吧。
  燕琳逍轻轻拨开曾景函喂食的手,慢慢往曾景函身上倾靠,下巴枕在义兄肩上,
对方也一如小时候哄他那样轻轻拍背。
  “景函,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道。像我这样好的义兄,别处找不着了。”
  “我比你想的,还要喜欢你。”
  “那你之前怎么不是跟孙仙绫说最想第一个看我?”
  “因为不管你是什么模样,我都喜欢的。”
  曾景函哈哈笑起来,回拥他说:“我这个小弟真是惹人喜欢。我得当心,不能
让你被外面乱七八糟的人给拐跑了。”
  兄弟俩闲聊半天,曾景函看着人歇下才走。燕琳逍阖眼,感觉没什么不同,就
是失恋了,也犯不着寻死觅活的,反正该在他身边的人一个也没少就好。他调息,
躺着默默运功行气,之前姚先生来就叮嘱过他莫忘了每日练功,盛先生似乎也配合
他练的心法调整药方,因此情绪虽是低落疲惫,可是身体还吃得消。
  终于到了盛复生替他拆面纱的时刻,厅堂里聚了一伙人,都是燕琳逍的家人和
亲友。在盛复生的指示下他慢慢睁开眼,光线进到眼帘,所有事物的轮廓越来越鲜
明,在他面前的是一面大铜镜,孙仙绫特地命人搬来的镜台。
  “这么大的镜子难找,我特地又找人打磨过。够亮吧。”孙仙绫站在镜台旁说
话,燕琳逍认出了她,两人相视微笑,她催促道:“你快看看,觉得自己长得怎样?”
  “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还算端正吧。”燕琳逍讲完就听钟叔他们都
在笑,曾景函用宠溺的语气笑道:“你们听听,他见识太少了,不晓得自己多俊俏。”
  燕琳逍一看见曾景函的模样就定住目光,那个眉目俊朗的男子就是他义兄啊,
虽然熟悉到能刻出偶人,可是用手触摸跟用眼睛看还是不同。视线一和曾景函相接,
他就立刻挪开眼,一个个认人,由钟叔开始,再到家里其他人,忽然很想掉泪,钟
叔比他记忆中的样子还要苍老许多,秋池她们也已经从少女变成大姐们了。盛复生
倒是不出所料是个面目清秀的男人,蓄著小胡子,看不出实际岁数,最后目光落到
最远的门边一个高挑的男子身上,乍看就如曾景函所描述的,是个古怪老家伙。在
场只有盛复生跟姚先生两人面无表情,片刻后盛复生还说要离开一下,要他们各自
离开,任谁都晓得盛复生其实是忙着到他的帐房秤金子去了。
  “姚先生原来长这样。”燕琳逍嘴里低哝,那人除了个子高,样子看起来是普
通,要说老也不是太老,就是头发斑白,脸上皱纹不多,可是看得出皮肤粗糙,年
纪不小,穿得衣衫也较为老成。
  难得到外地一趟,曾景函说要钟叔他们游玩,孙仙绫说他们在这儿的分堂人脉
也颇广,早就准备好一艘船要招待一行人游湖了。孙仙绫识得姚先生这人,开口邀
请:“听说姚先生就是锦楼主人的授琴先生,阿逍他几乎就算是你和钟叔拉拔大的,
您老人家也一块儿上船来吧。阿逍一定会很高兴,是吧?阿逍。”
  燕琳逍看向姚先生,浅浅微笑,姚先生才勾起嘴角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回道:
“也好,如此灵气可爱的小姑娘邀我,不能不识趣。”
  他头一回看见姚先生笑,笑得令他不舒服,好像那人等著看一出好戏,而且他会
在戏里出糗。他蓦然忆起幼年曾问过燕珪遥为何要喊这人霜先生,那与其本名一点都
不相干,燕珪遥说这是外面的人起的称呼。霜花虽然幻美,却沁冷得教人不舒服。现
在这姚先生易容得样子无法与过去联想,燕琳逍只觉现实和记忆是刀与剑,都太残忍。
  他们一伙人收拾细软上了万水帮分堂的大船,游湖观光,到了风景宜人的地方
就会停泊,到陆地上逛一逛。这时在城里有棵年岁悠久的古藤树,许多人前去赏花,
据说那些紫藤的枝条在寺院精心照料下攀著棚架,形成隧道。
  还没走近名胜地,风一起就闻见藤花醉人的香气,一走近就能看见蜜蜂为之疯
狂,周边还有摊贩做小吃饮茶的生意。燕琳逍看钟叔他走累了,带着家里人到附近
茶楼里吃点东西歇脚,却和曾景函、孙仙绫他们走散,也没看到姚先生。
  秋池和朱茗、陈翠几位大姐很少到外地,既新鲜又不安,对茶楼的花费讨论起
来,燕琳逍安抚她们说:“想吃就点,不必顾虑。我出来的时候也带够了盘缠。这
一路都是景函出的钱,我带的也没花到。”
  钟叔看到自家主人眼睛像正常人一样,还炯炯有神,激动得掩面哭起来,嘴里
嚷道:“老奴终于对得起老爷夫人啦。”
  秋池她们被感染情绪,一个接一个眼眶泫泪,最后一桌人哭成一团。燕琳逍一
面哄一面微笑,心里温暖。他哄着他们,自己也快两眼盈泪,赶紧喊住跑堂小二点
菜换换气氛。一看菜单他就傻了,有些字陌生得很,干脆让跑堂小二把菜都唱一遍
才点了几样饭菜。
  饭后他们一行人登坡往古刹名寺参拜,赏过藤花隧道后就返回船上,燕琳逍跟
家人约好一个时辰后回来就独自跑去找曾景函。人海茫茫,但通往名寺的道只有一
条,于是他又原路往山上走,经过夹道摊贩,忽然间有人出声喊住他。
  “燕二郎。”他听这一声就左右张望,在寺外热闹的摊贩上看见姚先生。姚先
生端著一碗茶过来,问他渴不渴,他请客喝茶。
  燕琳逍叹了口气,抹去额角的汗向他发牢骚:“你们可让我好找,一个个都不
知去向,到底去哪里了?”
  “你找我?不是找苍龙么?”
  燕琳逍点头追问:“姚先生没和他们在一起?”
  “当然没有。不过我刚才还看到他跟孙ㄚ头在一块儿。”
  “那他们现在?”
  “不晓得。”姚先生坐回摊子上喝茶,不管周围如何喧嚷,他坐姿依然端正,
神态自若。
  燕琳逍点头,姚先生请他喝碗凉茶又劝他别往寺里去人挤人,他却认为人可能
还在寺里,一迳往寺里去。赏花处皆是游客,这么找也不是办法,他瞥见不远处的
小山坡,上头露出凉亭一端簷角,那里居高临下方便寻人,念头一定就暗暗提气轻
快步上。
  越过藤花棚架的范围,那股浓郁花香仍随风飘散,上坡路于他并不难行,视野
渐渐开阔,能俯视寺庙建筑及紫藤花棚,盛开的藤花宛如香海,几乎掩蔽人潮,景
象壮观。
  燕琳逍放缓脚步,仔细观赏这坡道的草木,就在这时又听有人唤他“二郎。”
甫回头又是姚先生,只是表情被树影掩翳半边,看起来好像沉郁不少,他不解歪头
回瞅,就听姚先生道:“过去也没什么东西,就是人家寺里藏经的地方。”
  燕琳逍觉得姚先生的样子不太平常,姚先生也察觉到了,放松表情跟他说:
“我陪你去外头找吧。”
  燕琳逍看他这样,心中反而有不好的预感,他歛起气息绕过前面的弯路,只走
不到十步就看到前面下坡处有座亭子,亭中一男一女的身影几乎交叠在一起,女子
纤瘦的身躯被男方拥抱着,乍看衣冠整齐,只是衣襟稍微宽松。女子就是孙仙绫,
她紧咬下唇侧首,一手撑靠在亭柱旁,曾景函坐在椅上搂紧她,埋首在她胸口,两
人正忙活什么一目了然。
  那两人的模样对燕琳逍而言是陌生的,燕琳逍呆滞,还未挪开眼,反而更专注
盯着曾景函那动情的样子。蓦地眼前一黑,姚先生的手绕到面前覆住他双眼,沉然
念道:“别看了。”
  燕琳逍脑袋泛白,微热的天气里他在发呆,半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姚先生的
手有些薄茧,可是不像老人家的手,方才的声音也不是姚先生平日有些粗哑苍老的
声貌。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寺庙,模糊零碎的记忆里,手被温热大掌握牢,有人一
路牵着他离开。回神后他已经跟姚先生回到卖茶饮的摊子上坐着,所以带他逃走的
人只会是眼前的姚先生。
  从没想过姚先生的手会这么暖热,以前教他习武练琴虽然也常手把手的教导,
可是并没有这样握牢他的手,好像要逼他回神一般,手劲大得有些生疼。
  “我的手差点让你给废了。才医好眼,难道下次得医手?”
  姚先生看他回神,剥着落花生壳,用眼神瞟了下桌上的茶碗示意道:“喝了吧。
袪火的。”
  燕琳逍面无表情低喃:“我心都凉了你还给我灌凉茶。”
  姚先生笑了笑,摇头说:“有些事能选择,就得承担。你选择继续,就该承担
之后的遭遇。可你也要知道太多事由不得人选。勉强不来,又何苦为难自己接受。
  “不必再讲了。我们先回船上吧。”燕琳逍冷静得不对劲,姚琰阙陪他回船坞,
钟叔他们没上船,就在附近小吃摊喊住他们,他微笑走向他们,问怎么没到船上,
秋池他们解释那船不是行驶的状态,大家都容易晕,索性就下船等了。
  秋池问他人找到没有,燕琳逍喝了口水答道:“没有,不过他们迟早会回来吧。
就再等一会儿好了。要不,我盘缠还够,我们……雇别的船家到下一处,然后换马
车走陆路。到时跟他们万水帮船员交代一声就好了,也不必让他们操心。离开锦楼
太久,我想回去了。”
  钟叔点头:“就依二郎的意思办。”他们几个去向船员交代,再去船坞雇船,
姚先生也与他们同行,一伙人换船离开。
  甲板上,燕琳逍眺望水色风光,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接近,喊了句姚先生,那人
也应了声,拿了小瓶酒过来邀道:“喝不?我跟盛复生买的。”
  燕琳逍摇头,他说:“刚才听秋池他们说的那些,我觉得自己会不会在锦楼这
艘船待得太久,这船从来没走,我也就一直晕著。”
  “吐出来会好很多。”
  “吐不出来。”
  “那你想怎么办?我打到你吐?”
  姚琰阙晃着酒瓶,自己啜了口,甫转首就见身旁这年轻人冷不防哭给他看,泪
水无声流淌,他倒是为此松了口气。本来有些担心这孩子伤透了心,整个人会不正
常,现在会哭起码能发泄情绪。
  燕琳逍哭了会儿,拿手帕匆匆抹了抹脸上泪痕,瞥见姚琰阙脸上的笑意而不悦
道:“你是在幸灾乐祸?”
  “我说吐出来会好些。你吐跟哭也是差不多,我在替你高兴。”
  “风凉话。”
  “哈。”
  燕琳逍又别开脸接着哭,姚琰阙轻喊他道:“你还没完?罢了,就哭吧。好不
容易能医好了眼睛,谁能料得准接下来看的东西是不是自己能接受的。可别因为这
样就想不开,把双眼又哭瞎了。”
  燕琳逍带着鼻音又哭又笑:“这怎么可能。今日所见之事虽说意外,但也不是
不能预料。再说我眼睛好了,算是了了他的执念,我也不想成为他的负累,将来会
各有一番天地,趁早认清一切也好。”
  姚琰阙又喝了一口酒跟他聊:“说得那么豁达,那你这又是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因为……我终究还是最在乎自己。哪怕我曾经最依赖他,最仰慕他,却也无
法忘我。这辈子我是不会为了爱慕谁而奉上一切的,遑论性命。”此刻燕琳逍已平
静下来,神情淡然,话讲到到这里朝姚琰阙瞥了眼,道:“我和我哥不一样。”
  姚琰阙晓得他指的是燕珪遥,垂眸浅浅抿唇淡笑,没再言语。他们返回云河郡,
回到锦楼,姚琰阙给燕琳逍准备了不少功课,识字习文赏画,由画里学着辨认周身
接触到得事物。姚琰阙对燕琳逍说明用意:“很多东西你过去习惯嗅气味、触碰,
这双眼太久没用,你或许已经将这世间的面貌忘得差不多,得重新再来。”
  燕琳逍每日睁开眼就是去做姚琰阙教他的功课,原本练气习武也没落下,而且
现在恢复目力,对姚琰阙教他的新招也跃跃欲试。白日里描字帖、阅文、背琴谱、
习琴,晚上戴纱帽随姚先生到外头“历练”江湖,有时一块儿去晁国最大的酒楼,
繁楼,那儿分租给许多伎馆酒肆,其中姚先生常带他到一间琉芳苑,有时则带燕琳
逍去夜里才有的武斗馆,当然这是非法的。
  原先燕琳逍还想跟秋池他们一早去市集采买,只是他长得太招眼,后来秋池她
们都不让他跟了。回云河郡后第一晚到琉芳苑,姚琰阙就说要给自己徒弟庆祝,让
诸位姐姐们摆酒设宴,演奏乐曲,燕琳逍本就颇得她们喜欢,琉芳苑的主人孟二娘
也亲自带燕琳逍跳了一曲,玩得好不快乐。
  宴席间,孟二娘举杯和他们两位客人相敬,她有意无意提到了当朝重臣曹芳钧,
此人有许多女儿,但没有儿子,可民间有谣传他在外是有私生子的,只是这传言中
的私生子干的都是下流勾当,为人诟病。近来又传闻这私生子前阵子遭夜袭,重伤
瞎眼了。
  孟二娘冷笑,轻摇琉璃酒杯说:“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看这也不是巧
合呢。像那种人,只瞎没死都是赚了。燕二郎如今双目灿然如星,顾盼间眼波醉人,
若二娘我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肯定是要追着你不放的。”
  燕琳逍讪笑,看了看对面观舞饮酒的姚先生,再回头好奇问孟二娘:“二娘看
来正是风华正茂,实在猜不出年纪。”
  “那你就别猜了。论岁数,姚先生还得喊我姐姐。”
  “噫?”
  大暑过后,云河郡一连下了几天雨。放晴那日,燕琳逍早起洗漱,以姚先生易
容为灵感也想乔装一番,跟着秋池去逛市集,他坐在镜前拉出抽屉,想试着黏一下
假胡子,化个老妆,可怎样弄就是滑稽,最后干脆借了女装来试,这一试让他心情
复杂。
  出乎他的意料,自己竟很适合女装。他在镜前左右摆弄姿势,比起琉芳苑或繁
楼里看见的女子都不逊色,看来还得再扮得低调些。秋池在门外喊他,问他穿得怎
样,他应门时只见秋池张大嘴巴,脱口喊:“燕二……燕二娘。”
  燕琳逍尴尬扯开嘴角笑,秋池看他这么想逛市集,也不忍再拦著自家主人,可
是一出门就引来不少登徒子想找他们麻烦,而且都冲著扮女装的燕琳逍而来。燕琳
逍本想保护秋池,不过秋池总是抢先一步把人打骂走,回家后秋池抱怨道:“求二
郎不要再跟着我出门啦。简直寸步难行。”
  他摸摸鼻子,不敢再惹秋池生气。秋池提着菜篮念了他一顿,最后撂了句:
“我去煮你爱吃的油葱鸡,你乖乖的别乱跑了。还有衣服快点换起来,万一被认出
是锦楼的主人可就麻烦了。”
  他低头应是,陈翠刚路过,看他被骂就让他去拿井里冰镇的瓜果吃,朱茗也安
慰他说:“秋池跟我们一直把你当弟弟看,担心你在外头危险。之前和孙姑娘他们
一伙人在外受到关照才没遇上麻烦,却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
  “可是姚先生有教我武功。妳们也看过我在院子里打拳。”
  她们两互望一眼,带着宠溺的目光和微笑说:“见过,打得很好。我担心将来
锦楼天天来媒婆说亲,我们只有几个人应付不来。”
  陈翠笑道:“可不是么。但是姚先生教你打拳是为了养生,就算你武功高,外
面歹人那么多,一下子都围上来岂不吃亏了。”
  他求饶道:“我明白了。只是说说而已,姚先生也叫我别异想天开凭这种拳脚
去外惹事,我自有分寸。”
  朱茗点头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和陈翠一搭一唱念他:“这是当然啦。姚先
生一个教琴先生,虽然身子骨是硬朗,可他懂的也就是点皮毛,怎么能和外面的高
手相提并论。江湖上腥风血雨,不是我们能想像的。唉,我们只求二郎你平安幸福
的过完这辈子,娶个好姑娘,生个胖娃娃,我们就很满足了。将来呢,我们几个也
是能找到伴就嫁鸡随鸡,没找到也自有办法照顾自己,后半生都打算好的。说来说
去,我们就是不放心二郎。”
  于是他又被这两位姐姐再度念了一顿,朱茗叹息道:“好啦,二郎也该懂事了。
我要去厨房帮秋池的忙。”
  陈翠轻抚鬓发也道:“我订了匹布,给大伙制冬衣的,约好要去拿。这会儿也
得出门了。二郎你乖乖的。”
  燕琳逍汗颜,他以为眼睛好了,他们都会更放心自己,可是这会儿他们的态度
更加不掩饰了。过去可能顾及他的自尊心,表面敬他是锦楼主人,现在没了顾虑,
直接把他当孩子了。
  他长吐一口气,老远好像听见有人敲响锦楼大门的门板铺首衔环。他走过院落
和楼里园林,施轻功抄直路去开门,全然忘了自己还是女装扮相。是以大门一开,
门外的人一脸错愕瞪着他。
  燕琳逍蹙眉不解,余光瞥见自己湘色裙摆飘动才明白为何曾景函是这种表情。
曾景函赶紧入内回身把门阖上,栓牢,再转身睇人,燕小弟成了燕小妹,简单低调
的发髻缀著一支秋池出借的细花簪,浅紫半袖衬著湘色罗裙,没有涂抹胭脂,墨眉
浓淡匀净,双眸乌亮有神,偏是这样天然素雅的模样教曾景函心头悸动。
  “哈哈。”燕琳逍笑出声来,他拨了下裙摆尴尬解释:“我以为这样跟秋池去
逛市集就不会有人手帕花果过来,没想到反而给她添了其他麻烦。她们几个轮流念
了我,我才忘记换回来。”
  他看曾景函还有些呆然瞅著自己,勾起嘴角顽皮说:“不认得啦?我啊。比你
在花街见过的女人还美么?”
  燕琳逍讲完自己也是一阵别扭,早就该死心的,这下怎么又开这种玩笑。他暗
自懊恼,曾景函认真诚恳顺他的玩笑回应:“是很美。可惜,是我家小弟。”
  燕琳逍与他目光相接,有些颓然笑语:“是啊。我得去把衣服换起来还给秋池,
免得又听她唠叨。你平常不走正门,老是用轻功翻进来,今日怎么了?”
  曾景函尾随在后,他思忖道:“忽然想走正门不行么?我还想问你怎么就这么
走了。”
  “我想家,先回来等你。”燕琳逍走回自己住的院落,进到室里将桌椅堆放的
书籍画轴稍微收拾,空出位置请人坐。
  曾景函并没坐下,就站在门前望着燕琳逍迳自入房里更衣,他大可跟进房聊天,
可不知怎的就在那扇房门外止步,踟蹰片刻才迈进内室:“小弟。”
  燕琳逍将女装挂在架上,正在屏风一侧套上男衫,衣带未系,衣襟半敞,只听
义兄轻唤一声,接着就被对方箍进怀里。他一愣,茫然呆住,这不是曾景函第一次
拥抱他,有时分开太多天,曾景函会热情抱住他,但那是兄弟情谊,坦率自然。
  这一刻燕琳逍挑着半边眉,察觉曾景函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也许是错觉,是他
太自以为是了。
  “你一走,我就变得很想你。”
  燕琳逍想的却是在藤花香气弥漫的古寺里,有个僻静的角落,他熟悉而依恋的
这人火热拥抱着另一人,这样一个武林高手,和女然缠绵时快乐得连他接近都没察
觉。
  思绪至此,燕琳逍心魂冷彻,清醒过来,像一个好弟弟那样拍拍曾景函的背温
和回应:“真傻,我一直都在锦楼。锦楼是我们相依为命的家,除了这里我还会去
哪儿。”
  曾景函退开来,手蹭了下鼻尖笑语:“说得也对。”他垂眼瞅了下燕琳逍松开
的衣襟,顺手拉着衣带替他系。
  燕琳逍仍有些心虚挪开眼,他想自己穿衣服,曾景函却不经意搧开他的手道:
“小时候你特别爱跟我撒娇,连穿衣服也要我帮。”
  “景函,我不是孩子了。连你也这样。”燕琳逍无奈轻叹,一穿好衣服就走出
房间,交代道:“你又是要去住万水帮给你找的宅子吧。吃过饭再走吧,秋池说今
晚有油葱鸡,你爱吃的。”
  曾景函喊道:“我要住下。”
  燕琳逍停住,讶异回头,曾景函笑脸迎来,摊手说:“怎么了?这儿本就是我
家,虽然之前我常外宿他处,那是因为怕把江湖上招惹的麻烦带回来,连累了你们。
最近太平得很,我想回家住不行?”
  燕琳逍点头:“那我去收拾你那间房。平常也有打扫,可是前阵子人都不在……”
  “所以啦。我今晚先睡你那儿,之后得空再打扫吧。”
  兄弟二人勾肩搭背走在长廊间,燕琳逍困惑挑了下眉,觉得他这义兄回来这趟
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但他一时说不上来。
作者: kogeko (Tomoe)   2016-05-21 01:11:00
头推!!!
作者: orangedog (orangedog)   2016-05-21 01:21:00
脖子推
作者: spadeh08745 (思盘达)   2016-05-21 01:24:00
香肩推
作者: inohyde1983 (人生就是不停的奔跑)   2016-05-21 02:58:00
胸肌(?!)推
作者: yokoli (小宅猫)   2016-05-21 03:06:00
乳头推(>\\\\\<)
作者: asdfgh0845 (笨羽)   2016-05-21 03:46:00
肚脐推~~
作者: Dinan57 (Dinan)   2016-05-21 06:49:00
鼠蹊部?)推~~~呜... 总觉得景函往渣的方向走去......
作者: liliann12   2016-05-21 08:40:00
这个路下去,是怎么换攻的,好期待
作者: liquidOAO (液体●─●)   2016-05-21 08:49:00
秀秀阿琳QQQQQ
作者: yumeyume (游梅)   2016-05-21 10:57:00
渣攻要出现啦~姚先生快来救美!
作者: shuangsnow   2016-05-21 11:45:00
呜呜好怕虐啊QQ
作者: csyout (我想去撞墙)   2016-05-21 22:44:00
这个发展>A<
作者: jessica19905 (璃_aki)   2016-05-22 12:14:00
追得我心惊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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