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方过天气渐转凉，但尚不至过份寒冷。
御书房里的太监忙进忙出，铺上毛毯布上炉火，俨然寒冬降临。
资历浅的奴仆不禁困惑沙场出身的皇帝主子难不成是个畏冷之人，却不得不严守着总管太
监订下的规则——多做事少说话。
“殿下，您快别跑了，前头是御书房不宜喧哗，若扰了陛下就不好了。”
“几日不见父皇，正好去请安。”语毕，皇长子便不顾后头追得上气不接气的奶娘，迳自
往御书房跑去。
“在下失职没能拦下皇长子。”御前侍卫于桌案前跪地伏首，一则不敢违背帝王言无旨传
召之人擅闯书房，二来却又不敢真拦下地位尊贵的皇长子，左右为难之下，只能硬著头皮
请罪。
闭门于御书房与皇帝密谈的梅长苏，波澜不惊地看着自责的御前侍卫以及似乎有些我行我
素的皇长子。
“罢了，这不是你的问题，先下去吧。”萧景琰摆了摆手将御前侍卫遣下。
“微臣告退。”御前侍卫如获大赦似的拱手告退。
“纮儿，这么急着来跟父皇请安，之前师傅要你背的诗经可是背好了？”
闻言，皇长子连忙摇头，脚底抹油就想趁隙溜了。
“既然来了，背多少是多少，朕听着。”这下皇长子慌了，一双眼东张西望就想找个救星
，通常这种时候他总会找庭生哥哥相帮，可如今这御书房内除了父皇外，只有一个素未谋
面的白衣公子。
他勉强地背上几句，然后摇著头晃着脑愣是想不出最后一句，苦思之时眼神正好与梅长苏
对上。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一日不见......”
他隐约从那白衣公子的嘴形，看见了自己苦思不得的末尾诗句。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案前的萧景琰自然不会没看到梅长苏给了萧启纮提示，本欲出口戳破，可念一转又觉或许
这是个契机遂打消了念头。
＊＊
宫中上下对这位玉雪可爱的皇长子宠爱备至，却也因此导致他变得骄纵，不过短短半载已
气跑了六位师傅。
宫里为了皇长子之傅，三度遍寻天下才子，历时三月寻才评选，应选之人得先通过皇帝主
审的文试，最后再由皇长子萧启纮亲自择傅。
文试先由应选之人针对题目亲笔应试，然后一律由朝内文官抄录，最后上呈梁帝。
应试六人择出三位进入最后一关。
皇长子口中本嚷着反正没几天就会走人了没必要，但由于萧景琰的坚持他仍心不甘情不愿
来到举办二试的养居殿。
二试的流程为由三位应选人先讲述一段诗书概要，再由萧启纮选出讲得最好的一人担当新
任师傅。
起初，萧启纮只是百无聊赖地坐着，前头的人讲些什么他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直到一道
耳熟的声音响起，他抬眼一看不正是前些日子在御书房与父皇谈话顺势给了自己提示的白
衣公子吗？
他曾问父皇此人是谁？当时父皇只是一哂，答了故友二字。
那抹笑约莫是他看过严肃的父皇最为灿烂的一个，记得眉眼都是弯著的。
待三名候选各自讲述完毕，他起身行至三人面前，最后停在江左十四州宗主前方，道：
“梅先生，我想选你。”
**
“众臣见证，小殊，这下你赖不掉了吧。这场评选从头到尾都照你的要求力求公正公平，
纵然我参与文试评选，答题内容也由他人统一抄录，不会有认出字迹的问题，更别提二试
是由纮儿亲自挑选了。”
“我若落选，岂不辜负了陛下一片用心。”梅长苏轻笑道。
“那也要麒麟才子非浪得虚名，否则任朕再用心亦是徒劳。”萧景琰倒也不否认自己确有
用心，并且顺势夸起梅长苏。
“放心，我会好好教导纮儿，他很聪明，陛下大可放心。”
“对你，我绝对放心。”
萧景琰就是这么个耿直之人，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从不拐弯。
从相知到相惜，他屡次被这份耿直弄得赧然，虽打从自己成为梅长苏后便练就了表面波澜
不惊的冷静。
“你不怕我跟从前一样嫌吵，就把纮儿绑到树上去吗？”
“若真如此也是他自作自受，毕竟是他自个儿选的，可不是吗？”大梁皇帝双手一摊，一
派的置身事外。
“到时候有你心疼了。”梅长苏轻拍萧景琰肩头笑道。
“不会，我只心疼你太累。”萧景琰说这话时，是一脸的正经，弄得梅长苏又觉耳根一热
。
＊＊
自梅长苏成了皇子师傅，入宫频率大为增加。
皇帝对这位先生礼遇备至，准其可乘轿辇至殿外落轿，若途遇帝王可不必落轿行礼，见帝
王只需最简单的作揖行礼，无须行大礼。
外传这位皇子傅才学丰富，非但任皇子师一职圣上亦经常以请益之名召见，又有一说，此
人家财万贯，不图分毫酬劳，只愿当无偿的皇子师傅。
自打萧启纮换了梅长苏这个师傅后，才学大有长进，我行我素的性格亦收敛不少，皇子长
足的改变令朝中一些对梅长苏多所疑虑的臣子刮目相看，唯独柳后一人对此闷闷不乐。
萧启纮没有年纪相当的玩伴，唯有一个待他极好的庭生哥哥，因而兄弟俩感情甚佳，可柳
后对萧启庭却是表面爱护，实则如在背芒刺，皇长子更小的时候，每当与萧启庭一块玩耍
，皇后定要高湛在旁照看，待到萧启纮大些，柳后对萧启庭不友善的态度，屡屡让她与皇
长子的母子关系紧张。
一个萧启庭就够柳后头疼，近来又闻那个本死在北境战场的梅长苏回来了，不但深得萧启
纮的心成了皇子师傅，还将任性妄为的皇长子教得知书达礼，这下让她想正面质疑梅长苏
都找不出个借口。
“看奏折都看了一个时辰，不先歇歇吗？”
梅长苏自卧榻起身走到萧景琰案前，皇帝苦着张脸指了指案头依然堆积如山的奏折。
专属天子之冕十二旒，可不是一般重，梅长苏暗忖，然后顺手替萧景琰研了墨。
“小殊，坐这儿。”萧景琰拍拍自个儿身旁的空位，梅长苏蹙眉一言未发亦无动作，见状
，萧景琰又道：“说好私下无分君臣，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歇歇。”
深知自己拗不过萧景琰的坚持，梅长苏摇了摇头后依言在皇帝身旁坐了下来。
“礼部那边最近似乎是安静了下来。”梅长苏突道。
大梁帝君执墨笔落批注的手未停，眼亦未抬，嘴上回道：“是啊，约莫是发觉了朕身边已
有贤慧之人。”
江左梅郎一阵沉默，帝王趁隙瞥了眼心头之人，那人正垂首续看书册，而萧景琰从这阵静
默里嗅出了丝不易察觉的赧然，嘴角随之勾悬。
“小殊，誉王妃之事你怎么看？”
“天牢戒备之森，何人有本事偷天换日？”
“依我之见，天下唯一人有此本事。”
“若那人真这么做了，陛下打算究办此人吗？”
“不，那人做得很好，换作是朕，也会这么办。况且，若是究办此人，岂不得连带追究股
肱之臣的失职。”
“想必你已想好前朝如何应对。”
“不错。”萧景琰一哂，笔于奏折落款。
语毕，周遭恢复一片宁静，帝王继续未完的奏折，江左梅郎目光则片刻未离掌中册。
时过一刻有余，梅长苏不经意地说了句：“书里头提到了霍州，让我想起那儿的仙露茶，
上回一品，实是一绝，世间少有茶能及。啊，险些忘了景琰你只喝白水，一头水牛。”
“无妨，你说，我听着。”墨笔不停，却神情无比认真。
“书里还多次提到云南各地风光，先前虽曾与蔺晨一道去过，却仍有尚未达之处，望有一
日能逐一亲临。”
闻言，大梁皇帝不自觉地眉头一蹙，随即道：“哪天等卸下这天下重担，朕定与你一同踏
遍每一处。”
梅长苏低首轻笑，方才萧景琰可让他见识了何谓吃醋吃得毫无自觉，竟以最不愿使用的朕
自称起来，不过这感觉当真不错，所以他也未有点破之意。
“那我们一言为定。现在，首先要批完你的奏折，皇帝陛下。”
萧景琰拢起笑窝适才的醋意无影无踪，左手朝所剩无几的奏折一指似是讨赏，梅长苏身子
微微前倾，略显冰凉的唇瓣倏地印在温热颊畔，而得了便宜之人竟不知足道：“竟不知先
生这般吝啬。”帝王话音方落便搁下墨笔，猝不及防地为那双终年缺少温度的唇添上暖意
。
叩门声，打散一室旖旎，门外传来高湛的声音。
“陛下，列将军求见，要请他到偏殿候着吗？”
“不了，传战英进来吧。”
列战英是少数自萧景琰的年少时期就一直跟在身边的下属，亦是少数清楚知晓并见证萧景
琰与梅长苏感情演变之人，因此两人对这位将军并不特别避讳。
“微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瞧你风尘仆仆赶来，想必有要事禀报。”
“微臣率军于献州边境捉拿到一批叛军，一干人等及武器均已押下，等候陛下处置。”
“办得很好，你先回府休息吧，叛军处置择日再议。”
“微臣告退。”列战英恭敬一礼，迅速告退。
“真是雷厉风行，景琰。”梅长苏啜了口茶，悠悠道。
“小殊，我这处置可还妥当？”嘴上虽是问著，帝王脸上神情却不见丝毫忐忑，眉眼尽是
得意之色。
江左梅郎先是清浅一笑，方道：“陛下这是明知故问呢。”
语毕，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
约莫又待了一盏茶，萧景琰好容易将山一般的奏折阅毕，放下墨笔手脚一展，
梅长苏阖上书，替萧景琰将冕旒取下，问道：“要到榻上歇歇吗？”
“在这儿躺躺就好。”尚未弄清楚情人口中的这儿指的是何处，梅长苏便觉腿上多了不属
于自己的重量。”
不过眨眼，萧景琰双眼已阖气息匀稳，见状，梅长苏放弃猜测对方是有意或顺势为之的念
头，若枕在自己腿上能让案牍劳形的梁帝获得片刻安寝，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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