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历史] 永远的冬天(四十四)微限

楼主: Eros666 (墟女)   2016-04-23 18:56:41
本章把原波自己虐哭OTZ
可能只是一边写一边被这首歌感染而已OTZ
【我心燃烧 Mein Herz Brennt】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v6Th7kJ64Q
“天真的孩子们,听好了:幽灵、魔鬼与邪恶从床底下钻出来,偷取你们温热的眼泪,
喂养牠们冰冷的血。愿我为你们掏出心肺,唱到天明;因为我心燃烧,熊熊燃烧。”
阴谋论/H有一点/小米啊啊啊啊啊~~~~(抓住摇)
空一页
  “还是不行......”
  年轻的男人用铅笔屁股的小橡皮擦边边搔了搔脑袋,瞪着眼前硬梆梆的公式文件。“
这个管各乡镇物流分配的臭官僚想更新执照,玩文字游戏,钻法律漏洞。让我看看,在这
几项条件上,委员长权力不足,委实不能更动它们;但如果不拘束一下这家伙,这官僚
越性刁钻起来,小老百姓自己的杂货店都进不了货了。该如何批改呢?”
  狄米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从委员长个人办公室中搬出的文件与帐本,将他的办公小
座位的空间挤压得很小,宽脊梁、微自然卷的身影只好弓著身,缩着手,把自己压缩在方
寸纸张与密密麻麻的数字之上。
  “如果是委员长,除了留下来不停加班以外,他会怎么做?”
  狄米特支著头,把铅笔搭在右手指头上转啊转。从格板百叶窗的间隙望出去,天色渐
渐暗澹了,下了工的民众一个比一个没精神,从街头各角游晃悠出来。狄米特自己还没有
做完预定的进度,只是无心无绪地慢慢回想与瓦洛加之间的点点滴滴,忆念委员长替他斟
上办公室早安咖啡的每个上班日,道:
  ‘小米特,还在情报单位里做探员们的长官时,我就不是个甚好的顶头上司;我愿意
保护我的部下,但我的部下倒经感觉我专断独行。然而,在军方里头,有哪一件事情执行
起来,不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他——我心腹的工程上士,总是能揣摩我这个上级的意
思。’
  狄米特当然知道瓦洛加口中的“他”是谁。记忆中,委员长笑得那般含蓄,那般甜。
狄米特嘟著嘴吃味儿,顺手将铅笔夹在上嘴唇跟鼻子的底下。
  倒也无所谓。委员长几乎对他说出“我愿意”,狄米特即将赢过那头大棕熊,开开心
心牵着委员长的手,让委员长永远成为阿纳法斯耶维奇大家庭的一份子。把金发的标致人
儿“娶”进门。稚气未脱的男人确信他的人生计画能行;只需要再努力加把劲就好了。
  ‘小米,你这么想听我在情报单位工作时的旧事?也没有什么稀奇事,只一件事值得
一提:很多时候,防范泄露重要情报最好的方式,不是守住机密,而是打从一开始便装作
某些情报不存在。然而,从上级托付给我们的东西中,自然藏有上级的意图。我与他之间
的心灵... 不,多年默契,也是如此。’
  瓦洛加道,很小心地别过头,仿佛一碰那些与克里莫夫共同构筑的记忆,他存在本身
最纤细的一切血肉与筋脉,就如纸牌屋瞬间崩垮。瓦洛加提及过去时,态度总是无限淡、
无限远、无限幽微,仿佛与他的下属之间真的没什么;千言万语,总归一句“这没什么”
。狄米特只要好奇心发作,追问下去,瓦洛加便开始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我丢失了好些记忆,连带地,生命走的时间坑坑洞洞,不甚连贯。所以最好的时光
,千万别去想它;没有回忆起来,便不会在强制忘记的当下,感觉遗失灵魂时深远的痛。

  “唔嗯。”狄米特止住胡思乱想,寻思正经事。“‘从上级托付的东西中,自然藏有
上级的意图’——赶快想一想委员长除了交给我一柜子资料,还有什么别的线索?”
  狄米特冲进委员长办公室。胡桃钳士兵们极有效率的圣诞节大改装过后,狄米特还没
仔细打量过这儿。他对瓦洛加新个人空间的印象除了“喝啊!装潢得不错,哪来的经费?
”以外,单纯的小米只希望瓦洛加归来时,别对他代班的成果失望,没什么太多想法。
  瓦洛加自往日起,总是将个人办公室的桌面收拾得一丝不苟,狄米特对桌子敬个礼,
低声自道:“亲爱的委员长,借您的桌子翻翻,对不住啦。”
  狄米特拉开抽屉,里头只有被嵌死的录放音机,与许多空白录音带,一大刮剌凌乱地
堆在那儿。如动物死体流出内脏,黑色磁带从塑胶壳中被胡乱扯出,像彼此纠缠的肠肚卷
子,密密匝匝盛了个满。
  东西闹腾得这样乱、这样挤,不像委员长的作风。狄米特看着只感到惊讶,握铅笔戳
住其中一卷录音带的轴孔,把它像鱼一样钓出来。花了老大功夫解开纠缠的磁带,铅笔杆
将既薄又长的黑条子卷回去,放进录音机里,按下播放,希望这些声音纪录是瓦洛加的工
作备忘录,可供参考:虽然说狄米特明知道应该不是,总之年轻人耐不住好奇心。
  整间单人办公室典雅的间接照明登时暗一暗。狄米特唬了一跳,退后一步,左看右看
,道:“干嘛?怎么了?”
  办公室的门咿呀一声自己关上,狄米特一急,箭步奔上去转转手把;它竟然被反锁了
。狄米特这一惊非同小可,在身上东摸西摸,翻出万用钥匙的小包袱。还来不及动手开锁
,一名陌生人猥琐的声音,从典雅实木档案柜间隙中弥漫出来,朝四面八方蔓延。
  ‘MI5,以英国女王名义守护着皇室拱门共济会(Royal Arch Freemasonry),在
此献上...唔呼呼呼,欢迎进入梦游仙境,以下是“不存在的录音带内容”...’
  人类说话声播到半途伊伊呜呜扭曲起来,磁带原始录音洗去不全,残缺之音随着机器
磁头读取讯号,渐行渐劣,重重鬼魅噪声覆蓋正常的录制原声,气氛可畏,令狄米特毛骨
悚然:“这... 这录音带有古怪!”
  ‘我恨啊!我以为时间与功绩可以冲淡一切,没想到获得了局长大位后,我仍无法释
怀那笔旧帐!嘎哩嘎哩叽你从德列斯登违反命令逃了出来,逼我在那鸟不生蛋的东欧国家
发下毒誓沙沙嘶嘶嘶堂堂白兔子帮一枚娃娃保护亲友,叽叽叽叽别说是我了,这是任何操
纵手生涯中的巨大污点沙沙沙嘶嘶嘶嘎柏林围墙倒后至今,我仍时不时在前东德活动,为
了追寻嘶嘶嘶破坏你的大绝招:毒誓的主角葛雷格利‧克里莫夫‧班兹门诺的线索。
  唰唰唰我堂堂操纵手竟毒誓所迫,助一枚烂娃娃将贱民部下调到养工处里!长老们养
的娃儿想搆上那个单位,至少也得有三月兔的度数与资格!已经坏掉的情报单位所属贱民
,竟有此等好命!嘶嘶嘶我总有一天查出这号人物是谁,他跟你又是什么混帐关系...
  走着瞧吧嘶嘶嘶MI5拥有比KGB更强的情报网,以十六世纪炼金术师约翰迪(Dr.
John Dee)为导首,英国情报单位便沿着神祕学组织、顺其架构发展起来。伊莉莎白女皇
座前的魔法圣徒向朝廷传递密令时总是以“007”署名;光看历史背景,KGB的渊源
就输我们一大截!
  你略懂毁尸灭迹、伪造文书,从东德骗到波兰,从波兰骗回圣彼得堡,我难道不会蒐
集线索、追踪你留下的把柄?KGB德列斯登秘密藏身处烧得连毛都不剩,操纵手白兔子
找不出你的破绽,但无论花多久的时间沙沙沙沙我必定以光明会的名义嘶嘶嘶嘶嘶惩罚你
!’
  狄米特被这个说话颠三倒四的英国腔变态吓得要命,拼命乱敲机器的停止钮,但录音
带仍照常播放。
  ‘这是一卷理论上无法重复播放的教学录音带嘶嘶嘶嘶嘶嘶叽,沙...沙...既然你沙
沙沙偷听了,就让我来强化你对我本能性的恐惧吧嘶嘶嘶嘶嘶嘶...话说,你难道...嘶嘶
嘶想弥补空白的时间、追踪我的动向、拼凑出白兔子何时出现,何时消失嘶嘶嘶来追我呀
爱丽丝;你逃不了、逃不了、逃不了、逃不了,有哪一缕破败的幽灵,能冲破由恐惧主宰
的仙境呢、呢、呢、呢、呢?’
  录音带每隔正常播放几秒,便突然介入一串癫痫发作抽搐般的连续跳针,伴随极端刺
耳的背景高频音,令狄米特欲聋欲呕。录音带耗弱著年轻男人的精神,他摀住耳朵,原想
钻进暗门中的小房间避一避,推门不开,这才想到委员长禁止他进去。狄米特不愿意在赋
予他大量信赖的上司办公室中滥用万用钥匙;又不是搜查恶人来着。小米手足无措地原地
打转。
  与墙几乎融为一体的那门后方,阴险的会众偶一兴起借故前来寻花问柳,在房中留下
了体液腥气;瓦洛加施尽手段,用掉了许多杀人灭口化血粉仍无法除干净。论气味的执念
,持有生之原始占有欲的精液比血液更顽强。
  ‘你想知道除了最寻常的“爱丽丝”之外,我还下了什么人形与遗忘之诅咒在你体内
?鬼才会告诉你!
  潜入名为痛苦的深海中
  封闭主体意识的气息
  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的羊水
  这瘟疫横流的有毒仙境是灵魂中
  无法割除的异域肿瘤,该死的胚胎
  声音的噩梦止息后,你不会有这段记忆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住口!我不准你伤害委员长!大棕熊是我可恶的情敌啦,但这老兄做人做事光明正
大,你无故伤害他,我也会生气的!看招吧英国腔老妖怪!”
  恼怒的狄米特劈哩啪啦骂毕,大吼一声,以为自己跟瓦洛加一样功夫了得,打定主意
一拳揍烂藏在抽屉里的机器。拳头未至,声音却戛然而止,已经没揍的必要。
  所罗门王下令打造的淫乱小屋防御周全,重要物件外壳一律奇硬无比,狄米特来不及
收招,啪的一下,录音机毫发无伤,手却糟了殃。年轻人吃痛,抱着肿成芋头的拳头沿着
墙大跳三圈,等到手好像没那么肿之后,冷静下来,朝四周又张望一回,这才注意到办公
桌上端放著一台计算机。
  “计算机!”
  狄米特恍然大悟,立刻忘记跟录音机计较,用红通通的那只手拍了一下额头。
  “是啊,依照法律,我们无权修改内文,但审查额度是委员会的责任范围!我这个法
律顾问越做越回去,竟没看见委员长留下的线索。这就是所谓的‘视而不见’吧!”
  
  狄米特欢喜地捧著计算机正要走,又睇了一眼抽屉,觉得被它摆了一道,不爽地瞇了
瞇眼,竟不信邪地将录音带倒带、重播。这一次周遭无声无息,除了一对沿着内圈生齿的
空心轮轴默默地碌碌旋转,发出机械运转若有似无的震动,与音响中掺了点砂石的粗糙寂
静。这下它真的成了空白带。
  “难道一切都是错觉?”
  狄米特打了一个寒颤。拉了拉委员长办公室的门,它从来没被上锁过。
  ***
  “跟我说英文也是通的。不要支支吾吾,有屁快放。”
  米凯尔冷硬如铁的声音,从被圆环光幕照得半透明的报纸后面直穿出来。三月兔
们望不透新老板的面孔神色,急得大冒冷汗。其中一只兔子嗫嚅道:“克多可夫斯基先
生,这只人偶顽强得很,不大正常。”
  米凯尔放下仅供消遣的华尔街经济日报,啪沙一下搁在长腿上,脸上尽是欲求不满生
残忍的妖异表情。溢出冷蓝的白光,照出米凯尔瞳孔中碧荧荧的愠色:
  “我能拿到银行执照只需要等三天,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从他身上搞不到执照,你
们饶是美国银行业界的佼佼者,来到俄罗斯一样白搭,不是吗?这可是王的银行!我看你
们兔子后脚离了美国本土,就一只只开始皮痒!仔细我代替心爱的王剥了你们不值钱的兔
皮!”
  “呃...如果他是‘爱丽丝’的话,只需三天没错。”另一名三月兔被他骄横的女王
态度吓著,畏首畏尾地接喳道。
  狼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可好玩囉,他不是爱丽丝的话,会是什么?”
  “这...”负责行刑的兔子们缩成一堆。
  “王所心爱的狼犬哪,”带头的三月兔以俄文道,米凯尔听到“王所心爱的”云云,
马上气平,情绪畅快,瞳色银灰如故。“我们三月兔虽然没有操纵手那么强大,但判读洋
娃娃的能力尽是可靠的。照这样施刑下去,瓦洛加‧亚历山大维其还没屈服恐怕就先死亡
、执照到手更加遥遥无期,甚至可能招来他的后台老板上门寻仇。我们得改变策略。”
  米凯尔没说什么,从油黑发亮的董座中起身。随黑皮鞋清脆的步伐,通共五只三月兔
——持散尾皮鞭的、捧毒针盒的、或握钝痛刑具、或拿锥骨刑器,往两旁退开,露出被搁
在地上的裸体美人。
  一串凹凸不平的不锈钢链缠住瓦洛加的雪背,背上白腻起伏的肌肉。经特殊设计的链
串,无情地在他的肉体上印下钢吻瘀痕,青紫怵目。从柔颈到腰窝隐隐现出脊椎骨温润的
节,椎骨间较脆弱之处,平顺的凹陷点,皆有一细小近乎不可见的针孔,那是使痛觉尖锐
的神经毒针所留下的。米凯尔抓住一截钢之链,粗暴地将美人的裸体拖起来。
  “好痛。”米凯尔皱了皱眉。
  “请克多可夫斯基先生小心手,这链子也是刑具。”一兔子连忙道。米凯尔以空出的
手示意他不必费心,假惺惺地在瓦洛加耳边道:“痛苦吗?外贸委员会的人在报章杂志电
视机前,添了尤可斯这么多麻烦,发张银行执照补偿补偿,立刻让你解脱。”
  瓦洛加只是恍惚地摇头:“痛苦,但,这不是小米的错,是雷斯特的诅咒终于应验了
。我不能恨小米特,因为我下定决心,跟他... 百姓...我得赎罪,我再加深罪孽下去的
话,微笑之国...”
  “克多可夫斯基先生,软硬兼施可能效果有限。他被折磨到神智不清,语无伦次。”
一只三月兔歉然道。米凯尔啧了一声,扔下那忽凹忽凸,有角有棱的铁链,看了看自己筋
骨扎实的手指节,已乌青一片。
  瓦洛加额角沁出一片薄汗,几绺湿成深金色的秀发黏在鬓边,痛到恍惚处,月光蓝的
眼睛神情懵然,仿佛睁眼不能视物。待得虐待暂休,瓦洛加调匀呼息,逐渐回神,感觉一
群男人围绕着他谈正经事务,知是米凯尔过来了,声音高了高:
  “银行执照的事,还请克多可夫斯基先生多考虑考虑,请顾及老百姓的死活,请您大
发慈悲,对您的同胞高抬贵手。”口齿清楚,说一个字,痛一个字;瓦洛加说罢,便闭口
不再言语。
  挥动散尾鞭的三月兔唰唰几甩,搧在他裸露的翘臀上,登时晕开一团粉红。瓦洛加扭
动身子,惨然轻嘤。米凯尔见他挣扎中的胴体招人疼爱,没来由觉得忿恨。三月兔们不察
,正兀自团团忙碌,在善妒的银色美男子身边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著:
  “不好对付哩”、“他的自制力很好,知道不能出言顶撞权力者,一顶撞就破了毒誓
”、“他的操纵手是谁啊?用毒誓换取忠诚,干得实在不漂亮么”、“懂得保持沉默的娃
娃最麻烦了,找不出弱点在哪”。
  “据谣传,镰刀爱丽丝望舞台上一站,连所罗门王都勾引得动。英俊如我,原本不信
这事的,现在倒有几分信了。”米凯尔蹲下身去,指头捏著瓦洛加小巧的下巴,拿他的脸
起来端详,恼恨不平地道。
  “从情报单位购入的探员们,被制作成为负责帮光明会干情报、搞暗杀、弄弄一般粗
活的爱丽丝,这样也就罢了。偏生有一群美人偶,全是些狐媚子的该死妖精,受了无用的
性爱训练,自以为必定得大长老们的爱宠,背地作乱,没事还来毁辱我尤可斯的商誉。只
怕我的大卫王,无意间在哪个祭典仪式上看见你,受你迷惑。”
  狼犬喃喃地犯思量,越想越妒,越妒越怒。米凯尔扔下那张瓜子脸,想像大卫的容貌
眼神、王的冷言冷语,忍不住来回抚摸仅限勃起一半的笼中男根,喉眼勉强捏著汩汩外流
的淫逸低吼,不致于泛滥成无耻的呻吟。王跟前的西装美犬不是只有他,米凯尔知道。洛
克斐勒一族之长已经算疼爱他的了;然而王远在美国,只能透过这五只兔子照顾、安抚他
;这算什么?摩根大通总公司一票子总经理的身价也比不上王抱上他的公狗腰,干他一下
。米凯尔的心里默默结了颗毒瘤。
  米凯尔的下体不经摸,胯间半硬龟头的小铃口不由得涌出许多腥而甜的薄精,西装裤
裆两三下如泄了尿水般浸湿一大片。当大卫抱着米凯尔的犬腰,中出了他几次,王圈养的
狗儿毒瘾饱足了,最容易被干到失禁。狗儿守着犬窝,想着主人;想着想着,走火入魔。
  “找真正的操纵手帮助我们?”某兔子提出的建议,突然钻入想大卫想出了神的米凯
尔耳里。
  “不需要。我有一计。”米凯尔虚掩下身,生硬地道。“但不要在这儿,我不想弄脏
地盘。”
  “总裁大人,该把他带到哪儿去?”
  米凯尔乜斜一眼三月兔不解的脸,阴险地笑笑,以英文对这五名美国人宣布:“史达
林的迷宫如此大,当然哪儿都行。”
  ***
  “爸爸。”
  透过办公室的话筒,狄米特怯怯地道。话筒线在瓦洛加的打斗中狠狠被扯过了,弹性
疲乏,随意乱卷。阿纳法斯耶维奇在电话中叹息一声。狄米特缩著脖子,预期父亲会珠连
砲一串教训劈过来。他不愿顶撞老爸,只是嘿嘿然挨着桌等骂。社会上的一切,看在从前
的天真大男孩眼里,仅有光光水水的一层表面。是,他是很欠骂没有错。
  ‘太好了,狄米特,你平安无事。我跟尤莉亚提心吊胆,心想倘若你不小心再多生一
点点事情,说不定就会被哪个会众绑了去。’
  他父亲沙哑的声音低低伏著,听上去苍老了十多岁。父亲喊他的名字,而不是管他叫
“臭小子”。离家的年轻男人听了,鼻子一酸。从父亲急病、沃卡被俘到他自己闹成了救
火英雄,喧腾的事件接连而来,对家中两老而言如惊涛骇浪,磨难一场。
  他手握电话筒,愣头愣脑吱着声,喉头又紧又热,为人儿女,脸皮怪薄的,连句感恩
都说不出口。阿纳法斯耶维奇道:‘你让你妈扑好几次空,她在伊凡也夫娜女士的馆子连
续打扰好几天。你都上哪儿去了?’
  狄米特与瓦洛加居住的国宅区域治安并不怎么好,似乎不能阻止尤莉亚试图看儿子。
狄米特终于抓住切入话题的时机,连忙道:“我加班加得凶呢,出市政厅都几百点了,回
家才刚沾上床,立刻又得出门上班。克多可夫斯基伸手要执照,委员长跟他手下兜不拢,
转移阵地不知上哪儿去慢慢谈。谈到现在,至今好多天了。这儿只剩我。”
  ‘是吗,亚历山大维其先生这么信任你...’阿纳法斯耶维奇顿了顿,迟疑地道:‘你
从外贸委员会那儿知道多少内幕了?’
  “爸,我全知道了。不要紧的,委员长教了我行事的分寸。”狄米特不打算立刻抖出
翻到录音带一节。他还有事相求。
  ‘唔...’阿纳法斯耶维奇隐隐觉察内有隐情,思路勾缠,欲言又止。‘与克多可夫
斯基派来的人谈不拢云云——亚历山大维其先生,竟然也有对会众说不的时候?’
  “好了,爸,光明会与贪污什么的先摆在一边。现在只有咱父子俩,我们得谈谈。”
狄米特吞了口口水,心脏几乎跳出胸口。“我... 我想娶委员长。”
  狄米特听见电话另一头短暂的骚乱,仿佛是他父亲手中的茶杯还是什么东西掉下来,
乱了一桌子。狄米特急道:“我当然不能指望委员长改跟我们家姓;我这个小丈夫也无法
逼如此能干又有主见的委员长为我披婚纱。不对,我想表达的是...经过一段时间单独相
处与合作共事,我相信我们比寻常恋爱结婚的男女更合。话说夫妻,不是,是夫夫,性情
互补点比较好...”
  狄米特伸著脖子一股脑儿说,声音语气像面杆棍一样直筒筒地,连自己都不知道口里
吐出什么鬼。
  ‘狄米特...’
  他的父亲试图插话。年轻的男人更急了,只顾望下胡讲:“我知道委员长已婚,我也
不强求名分。爸,我是知道的,他与妻子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样。有一回我与委员长从阿姨
们的馆子吃了饭出来,他在转角口柱子处拨了通公共电话给太太,她的嗓门好大,直吼著
说他们是被前KGB局长硬凑在一块儿的,他根本不爱她,她也根本不要他。但是我要他
,爸!我要他!”
  ‘狄米特,儿子,我不能答应...’
  “爸,我们两情相悦!”狄米特快哭出来了,试图跟父亲讲情。“我只是想给委员长
一个家!委员长来作客,您跟妈不也喜欢他吗?‘你的上司稳重、成熟,妈很放心’、‘
亚历山大维其先生的气度跟识见都不错’。至于父母无法抱孙子的遗憾,我俩愿意尽一生
好好补偿。”
  
  ‘光明会底层的“爱丽丝”,决计不能踏入我们大家族半步。’
  狄米特怒道:“怎么,委员长常常自我责备,说自己脏了;爸爸也像起迂腐知识分子
,嫌他地位低微?委员长身边有些录音带之类的怪阿物儿,把可怜人儿唬得多惨,已经够
了!让我给他一个永远的小窝吧!”与父亲斗嘴时的倔脾气回了火,狄米特越说越大声。
  ‘不过是录音带?你说得可轻巧!你当那是儿歌伴唱带吗?爱丽丝们不被当作人,是
物品。做他的爱侣,你这臭小子,承受得了另一半定时遭残忍对待的精神折磨?像这一次
,克多可夫斯基把他捉了去,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狄米特他爸找回教训儿子的手感,越骂越溜:‘老练的军方官僚教有一定阶级的探员
把爱情当作负担,情势趋劣时,往往替部下强行婚配,充做人事管理;情报人员特别容易
被光明会选中,制成人偶,道理在此。荷洛维兹先生说,从NKVD时代起,苏共中央就
这么个干法!沃卡老先生刚好娶了柯里叶指挥官的妹妹,琴瑟合鸣,已属万幸!’
  “爸,话别说一半!您认为委员长遭遇了不测吗?告诉我!”
  ‘孩子,听我说,我只是个父亲,没办法担负起你所有朋友的幸福。我只要你幸福!
亚历山大维其先生的容貌太艳丽了,这绝非好兆!’
  父子二人气鼓鼓地各说各话,毫无交集,接着相对沉默。阿纳法斯耶维奇道:‘既然
米凯尔的部下将亚历山大维其先生带走,我想他八成还在尤可斯那儿。’
  “尤可斯石化工业这么快就落成一栋新大楼?”
  ‘克多可夫斯基现在将公司地下化。不是从台面上转为台面下,合法变成非法的意思
,而是真的经济拮据所迫,搬家到“地底下”了。’阿纳法斯耶维奇道。‘以为父的光明
会度数,也只能知道这么多。’
  “谢谢爸爸。”狄米特听出父亲对瓦洛加的关心,觉得惭愧,小声地道。
  ‘为了救荷洛维兹先生于牢狱之灾、使你不遭受飞来横祸,爸爸已经用掉许多金钱、
人脉,与这个度数上所有的权力。情势所逼,当真要选时,我当然选择心爱的独生子。’
父亲苍老的声音支离破碎。
  ‘爸爸没有歧视爱丽丝,敷衍你,故意不救人;只是这次真的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对不起,我说了谎。我没有退出光明会。为了你,爸爸不能离开这儿。养你这么多年了,
我知道你的正直脾性。面对你清澈的心灵,我知道自己泡在人人心黑皮厚的酱缸子里,是
个不像的父亲。孩子,原谅我。’
  “没有的事。”狄米特觉得脸上湿湿的,拿袖子去抹脸,抹下一大片湿迹。他没注意
自己哭了倒还好;发现那一道道咸水的迹子是泪的小河川,声音不觉也哑了。“没有的事
,爸爸;没有的事。”他反复地说著,泪越流越厉害。
  ‘孩子,我对不起你。’
  “不,不会,真的。我明白您的难处。我爱你,爸爸。”
  ***
  圣彼得堡的街头又下起雨雪,一片鹅绒一滴泪,垂垂坠坠,在充当月色的路灯晕影里
密密匝匝地落,像蛾子在大量迁徙的途中湿了翅膀,昆虫羽族的集体无意识突然想起物种
的堕败,在汩汩生辉的夜里成百成千成万地死著没有知觉的死,在造物主的背脊,温柔地
陈尸出大片荒芜。
  与父亲长谈后,狄米特倚著窗,眼眶仍然很肿。他撑大了眼望外看,喃喃地道:“委
员长,您就在我天天脚踩着的地底下吗?委员长,别躲了,回来我这里,小米特我等著您
啊...”
  北国之北倚海的雪城,圣彼得堡中,忘失归巢路的大渡鸦背上一点反光满是雪意。委
员长回来了!狄米特激动地站起来,那瓦洛加的身影发出呀呀几声,才知不是。狄米特回
想父亲的明言暗示,越想越惧。
  “我可爱的小妻!他们对你做了什么!这些东西能否告诉我?”一半的录音带尚可卷
完,另一半磁带已绷断毁损。管他是好是坏,狄米特双眼布满血丝,全塞进机器里听过了
。仍是些空白带。
  他乱了套,拿起铅笔,放下铅笔;直愣愣地看着堆积如山的公文,将尤可斯财务经理
人带来的卷宗夹拿起来睁眼不见、有目无珠地读,将它搁回抽屉中,又拿出来;扔进廊外
回收桶里,最终还是救了回来。执照申请栏上头的地址依然是尤可斯焚烧前的旧址。
  办公室中落单的男人,知道米凯尔‧克多可夫斯基,汲汲营营求的是什么。
  思念委员长的他亦非常清楚,心仪的人,临走前留给他的终极意志是什么。
  狄米特将银行执照申请资料,再次仔细地详阅了一遍,确认它的无穷后患。
  他勾着他的后颈任凭亲吻,狄米特又将那滋味抹在唇上,细细品尝了一遍。
  狄米特再也无法忍受。
  继续等下去不是办法。
  ***
  灵魂中的男孩这下真的死了;真夜中燃烧着的全视之眼从尤可斯成了一堆史前冓火的
顶端掉下来,坠在心灵的谷中,砸死了那男孩。三名工人最后全死光了。世界上的正义也
死光了,是他害死的。无差别吞噬其他正义的烈焰真理,高呼热力学第三定律万岁:有限
的宇宙在密闭的无穷中永远趋于最大乱数。宇宙的一切正在跟其余一切超越光速远离。他
是无足轻重的。他动用光明会的权力主张正义。他该死。
  他只知爱着瓦洛加。诅咒一般地爱;泯灭良知,祸国殃民地爱着。他要他的委员长回
办公室里,那些温柔的、平凡的民众;雅琳、饭馆阿姨、沃卡阿伯、转角旅店的伙计、附
近出没的失业工人,突然之间全部可以去死。
  狄米特踢踢哒哒利索地按著计算机,运算、抄写,心窝子里有抽象的火在苍凉地烧,
一夜烧光了他一吋吋青春;不老也不死的孩提之心,就这样死了。人天真起来,光阴能够
像银河里流着岁月静好无穷无涯,直到沙尘暴般滚滚荡荡的残酷现实以弥天黄沙咽下了梦
中的圣彼得堡,再吐出来时天地已成大火,烧光了人的一切纯粹。
  火、火、到处都是火;狄米特的眼睛几个小时以来久视数字,不觉疲倦刺痛起来,又
饿又累,浑身热辣辣的,像被扑面爆破火烙得浑身起泡。他遮抚着眼睑,仰起脸面朝着天
花板,草绿铁罩子灯的强光射穿他的手心肉、手掌骨,射穿他的眼皮,血肉之躯半透光的
血流在他的视网膜上红成一片,红得像一把无名火。
  他通宵工作,将委员长发过的执照先例拿起来,埋首研究,如典籍训诂,天色渐渐发
白,又渐渐暗下去。他像疯子一样,不饮不食不寐。时针分针在钟面上飞;周末到了,周
末快结束了。整座市政厅荒莽阒静宛如废城。
  是的,有东西在烧;照着他高挺的鼻梁与鼻孔,有无以名状的怪味主动钻进他的窦腔
与肺膛。狄米特终于认出那是什么:汽油味、有机化学燃料味、钞票燃烧哔哩哔哩较一般
纸张闷烤时更麻辣的烟燎火气。他嗅饮那灼人的臭气,呼哧呼哧粗喘著,继续哒哒哒按著
计算机,仿佛串串数字像临终者后头穷追猛打的死亡——
  三千五百二十三万五千卢布、五百三十二万六千五百卢布、七千六百九十九万三千二
百五十三卢布、两百万卢布,全部着火了;他在黑火窜延的长廊里跑、跑、跑,搆不著尽
头地跑,数字的热风在他耳边爆破。狄米特将某本执照纪录揣过来参考,在废纸上写下无
数行试算式子。
  突然之间,苍苍茫茫的数字沙漠中隆起一红一蓝两座无穷大的平顶祭祀大神坛。下了
工,离了厂的百姓们在红蓝二色活人祭塔间阵列迂回,像蚂蚁的虚线漫到地平线境外。无
穷个车诺以工厂里的大胡子,还有无穷个瘦子,形貌像昆虫、脸色像死灰,一个搭著一个
,往红色的那一边去。
  老菸枪站在旁观者清的队伍边上,背朝着狄米特,往反方向蓝色的死人大坛远眺。狄
米特双目深陷,眼神焦黑,漫无目的地在两座上古坛城的阴影下踽踽前行。老菸枪缓缓地
转过身,身体像火炬,话语像浓烟。
  “世界从浑沌中出生,还要在燃烧着的浑沌中死去,这才是属灵的真理!所以你的正
义见鬼去吧!正因为我已经快活干脆地死去了,而你还肮脏愚蠢地赖活着,这场正义论战
最终胜利的人,是我!”
  看透世间事的狂笑萦回中,狄米特一路疯狂嘶吼大叫,满脸胡渣,披散著额前发,冲
向蓝色之坛。老菸枪犬儒的身体壮绝地就地爆破,在他身后烧成一把骨灰,委靡崩颓丧碎
一地。
  ***
  蓝色铁壳子打印台像办公桌上的小坛,米凯尔‧克多可夫斯基的银行执照申请书上盖
著大蓝色的“特许执照批准”章子;红色的“申请驳回”印章泥台子像战败者,被砍倒在
地上。
  假帐、烂污与违法金钱合法化的数字游戏,狄米特做得毫无破绽,像干了多年贪污官
僚心腹的大会计,一点也不像第一次干这种事的外行人手笔。尤可斯的帐面,已经清干净
了,符合申请银行执照的严格标准。
  
  狄米特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把打了官方核准印的收回卷宗袋里,封好、信绳子卷上
。也不管办公室外有没有人路过,抱着颁给米凯尔的银行执照,原地崩溃痛哭,像是死了
一遍又一遍。
作者: Aeartha (GreeN)   2016-04-23 21: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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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naminono (诺诺)   2016-04-24 22: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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