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宁楚楚从内苑外围往外奔跑,身体因为妖气的作用而散开七彩的光芒,他整个人化为在风里的一道光芒,连跑带飞只花了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就从拱柱回廊多如迷宫的月牙神殿深处来到外面了。
狼族的武士把白鹤真主挡在他们的圣地外面。
不,应该说白鹤真主等著自己现身的消息传到月牙神殿的里面。
他不但好整以暇的等著,甚至悠然坐在一张椅子上面。这张椅子自然不是狼族武士提供给他休息的,而是他的部下给他准备的。
白鹤真主带着十四个穿着白衣的白鹤使者。
白鹤真主既苍白又瘦弱,他骨骼纤细的手臂从飘扬的白袖里面露出来,让人怀疑那是不是一个大妖的手臂。他的脸颊缺乏血色,也缺乏阳光照耀所能赋予的活力,明明生活在最靠近太阳的九重天上,却是一副深埋古墓不见天日的病弱相。
如果不是他刚才眼都没眨就杀死了三个狼族的武士,也许不会有谁认为像他这样的一个妖,可以带来任何威胁。
他那双闪动着海洋光芒的蓝色眼睛冰冷而寂静,和修罗狱的骄阳金沙产生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宁楚楚从月牙神殿里奔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白鹤真主直直望过来的,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
“楚楚。”
他没有站起来,以他的身分本来就不需要站起来。他细瘦的手臂垂在扶手上面,像两只凌厉的枯爪。
“白鹤真主。”
宁楚楚没有行礼。
他已经脱离了千羽楼千年之久,而且是被除名追杀而逃走的,对着千羽楼的真主,他不需要、也不想要行礼。
自己已经不属于那个地方了。
自然,跟那个地方出身的妖,也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旁边站着戒备的狼族武士看到宁楚楚出来,往白鹤真主那里走去,他们完全看得一头雾水,是宁楚楚过去的同伴来修罗狱救他吗?是宁楚楚逃离不了修罗狱,所以向别人发出求救吗?可是──可是回头去看宁楚楚的表情,那绝对不是符合这种猜想的表情啊!
不能确定事实,让他们陷入了两难的长考。
该阻止他们接近?
或是该保护宁楚楚?
或是──
一个人有一种想法,十个人就有十种想法,何况他们自己都还没在自己心里摸到底,更别提去跟其他同伴确认了。
这时候洛月的大嗓门解决了他们的窘境。
“小狼崽子头,楞著干什么去!保护宁副宫主!”洛月一路追着宁楚楚出来,现在总算赶上了,劈头就下令:“立刻把宁副宫主给我圈过来,谁敢越界就让他回天上见姥姥去!”
修罗王还在内苑里面,要是在这个当儿让宁楚楚给人杀了,让千羽楼在修罗狱里面放肆,失了修罗王的面子,回头他准被修罗王扒皮拆骨啊!
有少主的命令,这会儿狼族没有迟疑了。
潮水一般涌动的狼族武士们,飞快的移动他们的队形,硬生生把宁楚楚和白鹤真主隔开来,若是白鹤真主想要发动攻击,首先就要被挡在前面的狼族武士缓上一缓,这么一缓就能让宁楚楚取得反应的时间,也足够洛月出手救援。
可是别的不说,光说自己能不能打得赢白鹤真主,洛月自己心里都没个底。
那可是千羽楼最资深的真主。
他修化人形的时候,恐怕洛月还光着屁股满山满野的跑呢!
洛月压住不安,摆完阵势,嗓门一扯。
“宁副宫主你过来啊,赶快里面找我哥避难去,人家摆明了来拿你的命,你冲那么前头做什么呢?你这还真傻了?想死也别在修罗狱死啊!”
宁楚楚知道洛月说的没有错。
眼前的白鹤真主,只可能是来取他的性命。
玉流香已经警告过他了,如果他珍惜性命,现在应该有多远躲多远,躲到修罗王那把保护伞下面是正经──可是他也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
也许他已经做了太多恶梦。
也许他已经被自己的幻想囚锁。
也许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执迷,当年夜莺真主,对他究竟有没有最后一点怜悯?
他想知道。
远远离开千羽楼以后,他可以控制自己不再去探究关于千羽楼的一切,可是今日白鹤真主找到了这里来——参与了每一项决策、还有每一次会议的白鹤真主在这里,如果说今天还有谁最清楚当年的事情始末,宁楚楚相信那个人会是白鹤真主。
白鹤真主的到来,就像是开启记忆大锁的一把钥匙。
他不知道开了锁以后,从魔盒里面出来的会是什么。
是希望?是绝望?是缅念?是憎恶?
他不知道,可是他也不能放开这把钥匙。
不管魔盒里面栖息的是仙兽或是恶狼,他都不能放开这把钥匙。
心念、眼界、身体的每一寸,都被抓住这把钥匙的意念所攫取,宁楚楚对于洛月的呼喊充耳不闻,一步一步往前走去。他的前方是两排狼族的武士,背对他,挡在他和白鹤真主中间,他只要再跨出一步,就会撞在那小山一样的狼背上,可是他没有停,只平淡道:“让开。”
他的声音和睡梦里的呓语没有两样,可是他的命令不是来自修罗王或洛月的命令,狼族武士们可不买帐,后面洛月急了,两步跑上来要扯宁楚楚,就听见对面白鹤真主说话了。
“楚楚,你若有话要问本座,大可直接问。”
他的声音苍老,和年轻纤细的外貌相当不合衬,就算是妖,年龄大了也不会因此使声音改变,因此他特殊的音色让洛月一愣。宁楚楚则是早就习惯了白鹤真主的声音,对此没有特别的反应,让他神色改变的,是白鹤真主出乎意料之外的大方。
对于他的疑惑,白鹤真主仿佛一眼就能看透。
“狙杀你非本座所愿,只是不得不为之事。成全了你的执念,也算本座了了你的心愿。”
他坐得四平八稳,仿佛根本没看见那些剑拔弩张的狼族武士,就像是这里只有他和宁楚楚两个,连他身后那些身穿白衣的白鹤使者,存在感都稀薄到像是他衣服的一部分。
“你问罢,问完了,你也可安心了。”
他的话语,如同施舍给一个将死之人的慈悲。
宁楚楚停步了。
他越过身前狼族武士的身影,遥遥望着白鹤真主。
什么时候开始,他和故乡的距离已经这么远了呢?
从前可以一臂之隔接触的,现在要隔了两排杀气腾腾的武士。虽然
只是两排武士,却是天高水长,再不可及。
那是他的过去。
什么时候开始,面对着自己的过去,总要时时刻刻提防著,分分吋吋警醒著,只怕一个大意,或者一时心软,自己就要死无葬身之地呢?
宁楚楚从来不觉得累。
谨慎的活着、有条不紊的侍奉着极乐宫主、实事求是的为宫主谋求利益、张罗周全,他的视线从来没有放在自己身上,而是追随着那个高高在上的极乐宫主;他把自己的存在和过去收到连自己都看不见的地方,这样生活了千年百年,他从来不觉得累。
可是他现在感觉到疲惫如兽吞噬了自己的意志。
千年放浪,就算他流离他所、远赴异乡,到头来千羽楼不会放过他,他的原罪也不会放过他。
他没有感觉到洛月按住他的肩膀。
他的眼里只有白鹤真主那双寂静的眼眸。
白鹤真主的眼瞳是海蓝色,可是那种沉思般的寂静,却和夜莺真主如出一辙。
和他的夜莺真主……
“真主。”
宁楚楚听见自己的声音,自己开口了吗?他没有感觉到自己唇舌的动静,可是竟然听到自己的声音 。
“你说杀我非你所愿,我只想知道──夜莺真主呢?杀我是否也非他所愿?既然如此,他当初何以同意七位真主对我的追杀?既然如此,他当初为何要引诱我去看不该看的典籍,让我了解精卫鸟和千羽楼的祕密,以至于置我于非死不可的境地?既然如此──中原大乱的时候,他又为何亲自来狙杀我?其他六位真主谁都可以动手──为什么他要亲自来面对我?”
“宁楚楚!”洛月感觉到自己握住的宁楚楚肩膀在颤抖,宁楚楚的声音虽然平静,可是只要感觉到他肩膀的颤动,就知道他其实根本一点也不平静。
这鸟要抓狂可不得了!洛月心下不安,此刻也没有功夫去听宁楚楚话语里面隐藏的祕密,他想着要先让宁楚楚镇静下来是正经,否则万一有个什么岔子,自己一个可稳不住场面啊!
他回头想要去找千夜,可是千夜不见了。
“嗯?这当口去哪啊!”
洛月心下急骂,眼前自己光是应付宁楚楚就觉得头大,对面白鹤真主又虎视眈眈,那可是千羽楼最彪悍的存在啊!他能扛住吗?
白鹤真主的态度和洛月的认知不一样,一点也不彪悍。
他面对宁楚楚的问题,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他的笑容很浅,正是因为很浅,所以才让人觉得隐藏了更多东西在里面。
“楚楚,你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了。”
他放在椅子上的右手抬起来,洛月以为他要突施奇袭,整个背脊立刻紧绷起来,没想到他只是轻轻的把右手放到自己的大腿上,丝毫没有要攻击的意图。
“刚才我已经说了,杀你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本座不能不来这一趟──过去的凤凰真主如此,夜莺真主自然也是如此,当年他为了留你一条性命,许你自断双翅保全自己,其实他怎么会不明白,你自断双翅,失去自保的能力,他不能时时刻刻保护你、周全你,千羽楼里想杀你的妖那样多,夜莺真主只有一双眼、一双手,因此留住你这条性命,不过让你苟延残喘几年、几月,甚至几天而已。你问我夜莺真主怎么想的?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并不是夜莺真主。”
宁楚楚的目光在白鹤真主的话语间逐渐黯淡。
“──他为什么要让你看了典籍,让你非死不可?本座不知道。可是本座要告诉你,认命也是一门学问。”
宁楚楚握紧拳头,白鹤真主继续说下去:“认清了你生为精卫鸟的宿命,认清了你命里该死,你死了对大家都好,这种觉悟你若没有,千年修行便是白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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