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令遥自己去后宅伸展伸展,然后练了两轮照月剑法,又把扬风剑法也练过,才一轮下来
,一旁就传来鼓掌的声音。
“贺少侠!好厉害呀!”
他回头,“玉堂!”
只见那少年不知何时站在栏杆旁,栏杆上又搁了一个托盘,装着茶水和点心。
贺令遥想起中午时单三特别叫苏宜信送玉堂,便走过去,“你怎么来了?没有再去飞雁门
找单师兄吗?”
玉堂一面帮他倒茶,一面用有些抱怨的语调道:“三爷反正也不喜欢我去,我本来要来找
兰大哥的,只是听人说兰大哥在陆爷那里......”他停了一下,面露迟疑。
贺令遥会意,接过茶,也接过话道:“听说陆师兄不愿意见师父,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玉堂见他也知道这事,才继续说下去:“不晓得......兰大哥早上脸色很不好,还骗我说
他没吃早饭,原来是因为陆爷不肯见他。”他说著一面倚著柱子坐在栏杆上。
贺令遥看他自己喝着茶,又吃著点心,迟疑一会,才问:“玉堂,你不是单师兄的家仆吧
?”
玉堂抬头看他,嘻嘻笑道:“我要是三爷的家仆,怎么不会武功呢?”
贺令遥也在一旁坐下,“那......”
“实话跟你说,我是三爷在琼城收的,认他做主子才一个多月呢,”
贺令遥睁大眼睛,才一个月?那这二人进展也太快了吧!自己跟左言逍认识了十几年呢,
惊讶毕了,又追问道:“那三爷怎么会收你在身边呢?不觉得不便么?”
玉堂嘟起嘴,摸著自己的脸颊,“他跟仇家打架,害我脸上留了一条疤,自然要补偿我啦
!”
“欸!”贺令遥又惊呼一声,玉堂相貌俊俏,可就是左颊上有一条淡红色的疤痕破了相,
他想大约是跟着单三的时候遭遇意外,却没想到居然是单三留下的,“三爷怎么这样不当
心呢!”
“就是说嘛!”玉堂用抱怨的语调道,“他跟人打的一截断剑往我脸上飞来,当时我真以
为自己会死掉哩!”说完又咬了一口豆饼,含糊不清地笑道:“不过算啦!三爷很疼我,
从来没让我饿过,我也可以原谅他啦!何况若不是这条疤,我今儿还在门口揽客呢!”
贺令遥疑惑地看着他,“揽客?”
玉堂听见他不解的语调,抬头看他,露出有点像是说溜嘴的表情,吐吐舌道:“贺少侠,
你别让苏大哥知道我跟你说,他肯定要不高兴。我从前是相公堂子里的。”
贺令遥愣了一愣,“相......相公......”然后他立刻就脸红了起来。
“相公堂子”的“相公”当然不是戏台子上旦角拖长了声音唱的“相公”指的是夫婿或者
称呼士族男子,“相公堂子”是男妓馆,“相公”是指男妓。
他一直感觉玉堂气质殊异,只是怎么样也没想到他的出身是那种地方,更没想到单三毫不
在乎地收了他做身边的人,更与他......‘不,’他抹了抹脸,‘单师兄如果喜欢男人,
玉堂俊俏可爱,他是不是因为这样......才收他在身边的?单师兄是溺于玉堂的美色吗?
’
玉堂嘻嘻笑道:“贺少侠,脸好红啊。”
“我......”他颇不自在地别过脸──他在家里读的是圣贤书,对出卖美色的淫逸声色之
所都是严加批评,父母也严格禁止他师兄弟接近金关城中灯红酒绿的地方,显然对此十分
忌讳,甚至轻贱,贺令遥一下子左右为难起来──他知道玉堂个性善良,甚至有点天真,
不是坏人,但偏偏他的出身,是他从前就被教导不可接近的那一种......
玉堂看他这个样子,心里头大概也知道了,露出抱怨的表情道:“我知道你是大户人家的
公子,可是三爷已经帮我赎身了,难道这样就不配跟你说话了么?”
贺令遥赶紧摇头否认,“不、不是、我只是一时......”
“呿,有什么了不起!”玉堂从栏杆上跳下来,转身就走。
“不是的.....”贺令遥追上去抓住他的肩膀。
玉堂不高兴地回头圆眼一瞪,“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就是瞧不起当妓子的,可是我又不偷不
抢,你要是觉得我不配,那就算啦,谁稀罕!”说完就挣开他的手,又要走了。
他的话一半是世故,却也一半有些孩子气,贺令遥有些窘迫,“玉堂、我不是那个意思
......玉......”
玉堂不理会他,迳自往前走。
贺令遥忽然福至心灵,“师兄!做师弟的不懂事,你别生气。”
玉堂脚步一顿,迟疑了一下才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又是吃惊又是没辙的表情,两手一摊道
:“你怎么来这一招啊~”
贺令遥倒庆幸自己学了左言逍常见的那个无赖劲,他方才起头问玉堂,本就别有用心,只
是一时被他的出身愣住了,看他回头,才松口气,微笑道:“我是一时有点吃惊......你
说得对,既然不偷不抢,跟那些自食其力的人也都一样的。何况落到妓籍,多少都有点不
得已吧。”
这话就讲到玉堂心坎里头了,他又回来拉住贺令遥袖子,嘟著嘴道:“你知道就好,我最
讨厌那些贵公子、读书人那个嘴脸了,不知民间疾苦!”
贺令遥无奈地苦笑,心道:‘那是我先识得了你,不然只怕也就像那些“贵公子”、“读
书人”一样地不跟你交往了......’转念又想道:‘不对,他是单师兄的人,我怎么可能
都不跟他照面......唉,这世上哪有书上写的那样单纯。’
玉堂又坐回栏杆旁,又取回吃了一半的饼,继续一边吃一边道:“贺少侠,你刚刚练得好
像跟以前不一样,不是兰大哥教你的?”
“那是扬风剑法,是我爹教我的。”
“喔,你爹也是大侠吗?那你为什么要再跟兰大哥学?”玉堂问。
“这个......”贺令遥正想怎么样跟他解释来龙去脉,还是就说自己喜欢照月剑法就好?
玉堂就自己笑道:“我知道啦!兰大哥师门的武功很厉害,厉害到很多坏蛋都要去偷学,
也比扬风剑法厉害吧!”
贺令遥心里头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敢直说,玉堂如此直接,他只好道:“好在四下无人
,你这话可不要传出去。”
他眼睛溜溜地一转,嘻笑道:“我知道,那些江湖门派一定你比我我比你,谁都不让谁的
。”
贺令遥被他逗乐,也笑了起来。
二人吃了一会点心,贺令遥才道:“玉堂......你喜欢单师兄吗?”
玉堂转头看他,“你,你问这干嘛?”
他的语调透露著防备,贺令遥立刻知道自己引起了误会:“不是、我这个......我想说他
那么疼你,你们......看起来不像主仆。”
“喔,”玉堂放下心来,认真地点点头,“嗯,他很疼我,所以我也很喜欢他。”
这么坦率?贺令遥睁大眼睛看着他,吃惊了好一会才道:“那......单师兄也喜欢你?”
“那是当然的,不然他怎么会那么疼我?”玉堂显然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疑惑地皱眉头
看他。
“那,”他加紧问道:“他为什么......你怎么......”──怎么让他喜欢上你的?
“嗯唔......”他歪著头想了一想,“我不知道,”又顽皮地道:“我天生讨人喜欢吧!
”
贺令遥失笑道:“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也不怕羞。”
“嘻嘻,”他嘻皮笑脸的道:“问我这个,贺少侠喜欢上谁了?是要我传授你几招吗?”
他脸一红,“才不是......”
“是嘛?那就好,不然我也没法教你。”玉堂显然不信,但还是笑道。
贺令遥自己喝了两口茶,用眼角偷偷看他,才又问道:“单师兄没有成亲么?”
“好像没有,只听他们说起永年庄大奶奶和二奶奶,没听说有三奶奶的......”玉堂若有
所思道。
“那如果......单师兄之后要成亲呢?”
玉堂愣了一下,把视线移到贺令遥脸上。“我没有想过......反正我本来就个没出身的人
,三奶奶要是容我伺候三爷就好,不容我,给我个厨房的活,让我打杂总还成吧。”
贺令遥怔愣地看着他,“你......你不伤心么?”
“唉,伤心有什么用,谁叫我是男的嘛,”他搔搔头无奈地说,“三爷要是想抱娃娃,我
又不能给他生。”
贺令遥转头看着茶杯。
玉堂的话令他吃惊之余又不知所措......没想到他的答案这样简单,可是同样的答案,可
以用在自己身上么?
但是玉堂答了他,自己就沉默下来,也收起了笑,默默把豆饼吃了,又转头看了看贺令遥
,“贺少侠,你喜欢男人啊?不然问我这干什么?”
贺令遥睁大眼睛看他,“没,你胡说什么。”
“你耳朵都红了,我猜猜,”他抚著下颚,“兰大哥?兰大哥又帅又温柔,要我我就喜欢
他!”
贺令遥一面心想这话可别给单三听见,又赶紧摇手说:“你不要胡说,他是我师父哪!”
“杨姑娘还不是跟薛大爷一起,师徒又怎么样哩!”
贺令遥瞪着他心道薛尚贤不把礼教放在眼里,左言逍也受他影响,只是怎么玉堂也这样?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迂腐么?
“你要是喜欢兰大哥,”他有模有样地给他出意见道:“反正他正在教你武功,你不要太
急,顺其自然就好了,我看兰大哥那人太刻意的话他不喜欢。他应该是会日久生情的那种
人,所以最重要的就是天天跟他见面,趁学武功的时候跟他亲近一些!”
‘你就是这样顺其自然,每天见面,又总是撒娇,结果师父就喜欢上你了,’贺令遥在心
里头想,“你不要乱猜,引起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他看看贺令遥脸上的红色退了一些,从蜜桃变成杏桃,知道自己真猜错了,又道:“唔嗯
......那就是左少侠了,你们年纪相近,又天天黏在一起......”
“不、不、不是啦......”杏桃又变成蜜桃了。
“我猜对啦!”他看他紧张得结结巴巴,拍手笑道:“左少侠跟贺少侠那么亲近,稍微积
极一点儿,露出一点痕迹来,引诱一下,他一定就要动心啦!”
“言逍也可能喜欢女孩子啊!”他红著脸说。
“原来你在烦恼这个!”玉堂道,“唔嗯......你怀疑他有喜欢的女孩儿了么?”
“嗯......之前有怀疑过,不过一般的男子都是喜欢女孩的啊。”在这么亮堂的地方谈这
件事,他侷促不安。
“是没错啦......”玉堂歪著头,“唔......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啦,毕竟会来相公堂
子的就已经是喜欢男人了嘛。”说完还搔搔头,“怎么办呢......”
他还真的替他烦恼起来,贺令遥本来只是想套出他怎么跟单三一起、单三要成亲他怎么办
,没想他当自己军师,想想都觉得有点荒谬──找一个小自己半岁的孩子问这做什么呢?
他是机灵聪明,也有几分懂事,但另外一部分,比自己还天真呢,贺令遥不禁苦笑了起来
。
“我知道啦!我帮你问三爷的意见──”
“别!”贺令遥一下子跳起来,“你、你、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可是三爷比我见多识广,说不定他有法子的。”
“玉堂我拜托你,这件事情你不要告诉单师兄!绝对不行!”
兰清是他自己心情低落说了出来;玉堂是被猜到的;再多一个人晓得他对左言逍的感情,
他可就要找地洞钻了,更何况多一个人晓得就多一分被知道的风险,就算最后他还是会表
白──还是得要他自己表白啊。
“嗯......好吧。”玉堂多少有点儿多管闲事的玩心,只是看贺令遥还真的慌张起来,他
只好点头。
‘唉,’贺令遥心想,‘我最好不要再跟谁提了这事了。’
§
那天练完了剑,从下午一直到晚间他都留在左言逍房中,陪他说了一会话,他喝药睡着后
,贺令遥坐在床沿看着他的睡颜,发了一会呆。
他睡着的面容好平静,不同于平常,却仍然很迷人。
玉堂带着笑意的话冷不防窜入脑中:
‘依我看,左少侠跟贺少侠那么亲近,稍微积极一点儿,露出一点痕迹来,引诱一下,他
一定就要动心啦!’
没错,他们很亲密,贺令遥心里有数,哪有兄弟朋友会亲对方手指的,他也不觉得一般男
子能帮朋友刮胡髭。
但是贺令遥不确定他们的亲暱是不是已经逾越──延伸到左言逍心里头那条线,特别是,
他知道薛尚贤对很多伦理常俗都不放在心上,左言逍深受他师父影响,也许亲亲手指、刮
刮胡髭他也觉得没什么。
看着他的脸,贺令遥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碰他的头发。
“嗯......”
床上的人呻吟一声,皱起眉头,缓缓转动着脖子侧向一旁。
贺令遥的手停了下来。
他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不够!’
他心想。
他们是很亲密,但是,光吻手指根本就不够。
贺令遥看着他转过头露出的额角,手指轻轻抚过那处的头发,指尖顺着发流又滑向他的耳
壳。
他低下头飞快地在他的额角和耳壳分别都吻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头,用手指轻轻抚过他皱起的眉头。
他觉得自己再忍也忍不了多久了,特别是现在的左言逍非常脆弱,需要照料和保护......
他发觉自己想独占这个责任──即便事实上不可能,至少态度上他希望左言逍也能容许他
这样想。
‘我必须......’他用指背反复抚过他的额头和眉峰,‘想个办法......找个适合的时候
告诉他......’
──但万一他拒绝我怎么办?
抚触的手指停了下来。
──如果他说他已经有意中人,或是他喜欢女孩子怎么办?
贺令遥咬住嘴唇,收回手。
──可难道要一辈子都不让他知道么?
‘......当然不是,可是......总是要想好最坏的后果。’
──至少等他查明身世吧?不然之后他要是不让你陪他去怎么办?
‘但那可能还要很久,我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他看着他的脸,苦思良久,仍然不知所措。
但那时,非常微小地,那微启的嘴唇中,吐出了一个叠字,“令令......”
‘他在叫我。’
贺令遥看着他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也许他......如果我处理得好,也许即使他拒绝我,我也还是可以跟他一起去查......
以结义兄弟的身分。’他想着,‘我在他母亲灵前发过誓,磕过头,如果我能够忍耐
......’
“令令......”他又在睡梦中呢喃了一次,比上一次更清晰。
我在这里。
他把手伸进棉被里,握住他的手,低下头在他额上又吻了一下。
如果你呼唤我,我在这里。
上午 12:06 2015/3/22
令遥一直趁言逍睡着的时候吃他豆腐
这样好吗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