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捍卫传统的坎城影展,为何破天荒与 TikTok 合作?
──电影世界,迎来明日还是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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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城影展德布西厅会场的建筑上方,今(2022)年一如往年挂上了影展的主视觉海报,我
们看到金凯瑞在《楚门的世界》(The Truman Show)中的经典画面:主角终于即将脱离
实境秀摄影棚的桎梏,登上蓝天布景的阶梯,正前往陌生新世界的那一刻。
而在这张主视觉的对面,今年的坎城官方合作伙伴 TikTok(抖音)则挂起了巨型的布幕
广告,上头写着:“这不是一部电影,这是一部 TikTok 短片。”
两个广告在对街“面面相觑”,似乎产生了有趣的互文,像是在提问:电影该如何面对后
疫情的新世界?电影又该如何看待新媒体的崛起?
坎城影展与 TikTok 破天荒合作
今年 3 月中旬,坎城影展宣布与 TikTok 合作成为正式伙伴,并共同推出名为“
#TikTokShortFilm”的短片竞赛,参与者必须上传 30 秒至 3 分钟的直式短片,评审接
著选出 3 位得主,分别颁发大奖、最佳剪辑及最佳剧本奖,得奖者除了能得到一笔奖金
,亦有机会到坎城参加颁奖典礼。
TikTok 欧洲区总经理 Rich Waterworth 曾表示,“期待为 TikTok 社群开辟更多创造性
的可能性”,坎城影展艺术总监福茂(Thierry Frémaux)则希望这次合作能“向更广大
的全球影迷分享影展的魔法”。
此竞赛日前也公布了评审团名单,评审团主席由甫在柏林影展拿下杰出艺术贡献银熊奖的
柬埔寨导演潘礼德(Rithy Panh)担任,其他评审团成员包括影人 Basma Khalifa、
Camille Ducellier、Angele Diabang,以及活跃于社群平台的网红 Khaby Lame。
然而,此项合作消息一出,在影迷圈引起了一阵骚动,坎城影展作为欧洲三大影展之一,
常给人一种“严谨捍卫电影价值”的形象──它规定进入电影院必须穿着正装、禁止红毯
自拍,并且拒绝不在法国戏院上映的电影参赛,这些作为与其定位都与经常遭讥笑的
TikTok 之间,似乎有着极大反差。尤其现今许多人仍对 TikTok 的评价不高,在这类短
影片的“价值”仍受热烈讨论之时,两者的携手合作似乎更令人摸不著头绪。
TikTok 和各国影坛的密切互动
惟回顾近几年国际影坛和 TikTok 的合作状况,会发现 TikTok 出现在重要电影场合已经
不是第一次,除了坎城之外,今年奥斯卡颁奖典礼上,主办方邀请到 24 名网红,希望能
够借此吸引年轻观众、提高收视率。
除此之外,典礼上更以迪士尼电影《魔法满屋》(Encanto)的歌曲〈We Don't Talk
About Bruno〉作为表演桥段,串连 88 支 TikTok 短片作为银幕背景。其实此首歌背后
的成功也来自于 TikTok 的加持,光是在该平台上就有 110 万部短片使用该歌,作曲家
Lin-Manuel Miranda 还曾特地录制影片表达感谢。
此外,去年日本大片厂东宝举办了 TikTok 东宝影展(TikTok TOHO Film Festival 2021
),影展的评审团主席三池崇史即认为这是给下一代创作者最好的战场;同样在 2021 年
,韩国的富川国际奇幻影展也选映了 10 部 TikTok 直式短片在影展上放映。
从各类国际影展、坎城影展,到北美奖季圣殿奥斯卡,TikTok 在影坛上的存在感可以说
是越来越重。
捍卫传统的坎城,如何接触年轻世代?
从以上的案例不难看出,国际影展和奖项都看准了 TikTok 使用族群年轻的特性,希望藉
此增加曝光率,如此便不难理解坎城为何会和 TikTok 合作。
再者,坎城捍卫电影价值的立场与其和 TikTok 的合作其实并非扞格不入。当我们进一步
检视让坎城“看似传统”的种种措施,其背后原因皆不至于“保守”,例如坎城之所以禁
止在红毯自拍,原因是影展的放映时间经常被自拍大幅延迟;对串流平台的拒绝,则是因
为串流平台的映演方式已经大幅影响“电影院经验”。
本次坎城与 TikTok 的合作并不会影响到影展本身的选片,影响更多的反而是影展本身如
何行销自己吸引年轻人,总监福茂认为此项合作是影展对当代世界的回应,也是在照顾电
影界“长辈”的同时能欢迎年轻人的方式。
“#TikTokShortFilm”竞赛的特点,除了 TikTok 平台使用者年龄层十分年轻之外,评审
团成员也注重年轻世代与 TikTok 创作者的观点,其中一位评审 Khaby Lame 即是目前
TikTok 上追踪数第二多的网红。
Khaby Lame 的影片多以嘲弄“生活秘诀”(life hack)为主题,其无奈又不发一语的面
容成为 TikTok 上独树一帜的创作者,近几年爆红的他,去年就曾受邀参与威尼斯影展,
显见各大国际影展亟欲拉近与年轻世代距离的决心。
坎城影展吸引年轻人的努力,从 2018 年开始推出的“3 Days in Cannes”企划亦能看出
端倪。坎城影展原本仅开放给业界人士参与,但透过此企划,18 到 28 岁的新世代影迷
可以上传申请信阐述自己对电影的热情,影展方则会审查年轻影迷的资料,收到通行证者
可以在影展观赏电影、进入专业人士才可以参与的区域。
此外,去年影展方也决定将“一种注目”(Un Certain Regard)单元的焦点重新放回新
世代的影像创作者身上。同时,坎城影展亦举办短片金棕榈奖(Palme d'or du court m
étrage)与基石单元(Cinéfondation),致力于挖掘仍在就读电影学院的青年创作者
,使得新锐导演有曝光机会。因此,坎城本次与 TikTok 的合作或许可以视为是另一项深
化影展与全球年轻世代连结的尝试。
不满 TikTok 干涉太多,评审团主席一度请辞
虽然本竞赛的立意与目的良善,评审过程却引起不小风波。该竞赛的颁奖典礼订于 5 月
20 日举行,惟在颁奖前,评审团主席潘礼德突然宣布请辞评审团主席身分,并透过媒体
表达他对 TikTok 的不满,提到公司屡次干扰评审过程、尝试更改得奖者,种种行为严重
危及评审团的独立性,因此无法继续担任评审。
然而不到 72 小时,潘礼德再次加入评审团,他批评 TikTok 身为一个行销导向的媒体公
司忽视了创作者的独立性,但在被承诺评审团不会再受干预后,决定重新加入评选,最后
评审团选出了两位大奖得主,剪辑与剧本奖则各一位。
最佳剧本奖关注对女性的暴力,最佳剪辑则是结合电玩游戏、想像地心引力被消除的混乱
情况,不过个人认为这两部短片未能凸显直式影片影像上的特殊性,十分可惜。
来自日本的《Kitte kitte iino?》则拿下大奖,探讨日本传统文化和现今环保观念可能
的紧张关系。斯洛文尼亚的《Love In Plane Sight》则是另一位大奖得主,它有效运用
直式影片的特性,以城市景观作为其构图的主要工具,建筑物、窗户、晒衣绳上的袜子皆
紧贴直式景框,再以纸飞机一左一右的方向性、正反拍的对称性构筑绝佳视觉调性,借此
开展一段恋情的萌芽,足具巧思。
“TikTok 美学”的可能性?
回顾本次的评选过程,不得不承认 TikTok 在政治上与维护自由言论上可能的疑虑,但若
回头观察 TikTok 影片(或说直式影片)的本质,它真的只是一部又一部的“废片”吗?
背后真的没有值得被重视的美学价值吗?在媒体不断演进之下,新式影音呈现出什么样的
特性,实有更深入检视的必要。
目前讨论 TikTok 美学的文章中,已有几位国外的电影评论家将 TikTok 和电影发展早期
的默片连结在一起,Caroline Golum 在《The Notebook》杂志上分析了 TikTok 影片与
早期默片相似之处,她认为电影在早期遭到轻视、被认为是“非上流阶层”的娱乐活动,
宛如 TikTok 现今的处境。
再者,她分析两者在主题选材、叙事模式、明星挖掘等面向都雷同,还点出 TikTok 与默
片的保存时间也都是短暂的存在──默片以硝酸盐胶片作为片基,其化学性质使其易燃,
注定了它的不易保存;TikTok 影片则因子量众多,不容易在使用者的动态墙上久留,可
能隔天就消失在一片影像汪洋之中。
英国《The Telegraph》的 Robbie Collin 也持相同态度,认为 TikTok 的大受欢迎是“
默片黄金时代的再临”,在文章中他引用了“吸引力电影”(Cinema of Attraction)的
论述。
所谓“吸引力电影”,是学者 Tom Gunning 观察早期默片所提出的理论,他认为该时期
的电影多利用新奇吸睛的影像,使得观众产生强烈的情绪反应。像是第一批观看卢米埃兄
弟《火车进站》的观众,就是被如此炫目的影像给惊吓、吸引。
因此,这类电影具有“视觉奇观”、“叙事断裂”等特色。若观察现今的 TikTok 影片(
如本次竞赛的最佳剪辑奖得主,即运用漂浮中的人类来制造奇观以吸引观众目光),会发
现两者的运作方式其实非常相似。
“电影真的变小了”
总结而言,坎城与 TikTok 的合作体现了该社群媒体在全球的影响力,以及影展拉近年轻
族群的渴求,同时也更凸显媒体对言论自由的冲突,亦隐隐指出电影的概念如何流变。
TikTok 在坎城的广告虽然宣称 TikTok 短片不是一部电影,但 TikTok 短片之所以受欢
迎,或许正是在于它重新召唤出早期默片的吸引力。
而近年来影像因着人类的生活方式而演进,变得更窄、更直,最后成为符合手机画幅影像
的过程──还真像葛洛丽亚史万森(Gloria Swanson)在《日落大道》(Sunset
Boulevard)的那句名言,“电影真的变小了”(It's the picture that got sm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