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文] “混种”会是未来的影展、影展的未来吗

楼主: filmwalker (外面的世界)   2021-08-19 10:17:56
“混种”会是未来的影展、影展的未来吗?疫情下的国际影展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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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带来的改变,提供影展重新盘点资源、检视自身定位的机会。这些规画与取舍,呈现
的是对“何谓影展”的思考与态度、希望透过这些作法与线上观众建立起什么样的关系、
如何运用不同的数位工具与观众互动,设计出一套不同于传统的影展参与模式。它考验的
是当我们面对另一种媒介时,能多精准地掌握不同媒介的特性、善用其优势;它也考验一
个影展多了解自己的客群、多意识到自身在产业的定位、多清楚地知道未来要往哪个方向
去。
新型冠状病毒(COVID-19)肺炎疫情对电影产业带来的影响,至今仍未停歇,电影院无法
正常营业,就像产品输送带被按下了暂停按钮,成品无法送抵观众眼前。无论是台湾或国
际间的影展活动,过去这一年皆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情况随着各国防疫处境而有相当大
的差异,区域间也存在着巨大的“抗疫时差”。(注1)无论影展取消、延期、缩减活动
规模、转线上举办,都面临必须做出改变的时刻。改变,需要时间调整,必然会有阵痛期
。有多少空间、多快可以做出改变,取决于一个影展有多大的弹性和余裕,包括人力、技
术、设备与资金等各种可运筹帷幄的资源;同时,影展在危急时刻做出什么样的改变,某
种程度也体现其核心价值。
从实体到线上,再从线上到“混种”
2020年3月,哥本哈根纪录片影展(Copenhagen International Documentary Festival,
CPH:DOX)与串流平台“Shift72”合作,成为全球首个因为新冠肺炎而将全数放映与产业
活动转往线上举办的影展。在身先士卒、试验线上影展颇获好评后,此案例成为线上影展
的指标。随着疫情持续蔓延,开启后续一连串影展转线上的潮流。(注2)
2020年的线上影展多以欧美为主,(注3)主要原因是当时亚洲国家的疫情相对稳定,且
欧美各大影展也比较有资源规划线上影展。虽然上半年的亚洲影展多数延期或取消,但下
半年的影展依然可以在延期后,附带人数限制、无国际外宾出席、或入境后必须隔离的情
况下举办,例如台北电影节、金马影展;亚洲最大的影展釜山影展(Busan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则改以缩小规模、不邀请国际影人、遵循其国内防疫措
施的方式实体举行,而其市场展(Asian Film Market)则将多数活动移往线上。
但也有国际重要影展,例如去年坎城影展(Cannes Film Festival),多次推迟影展日期
后,在终究无法实体举办的情况下,坚持不线上放映,改以“另外一种方式呈现”——公
布入围名单,让电影拥有坎城入围桂冠标章继续参与其他影展。对创作者而言是种支持与
肯定,对产业而言是一种艺术品质的认证,让其他二、三级影展或各地发行商可以安心地
挑选经由坎城认证的作品,让国际影展的回路(film festival circuit)仍可以在疫情
之中不致淤塞,维持低度流通。
2020年8月,随着欧洲第一波疫情稍见纾缓,卢卡诺影展(Locarno Film Festival)决定
以线上加实体活动的“混种”(hybrid)方式举办。(注4)此“混种”形式,成为 2020
下半年后以欧美为主的各大国际影展的主要样貌,甚至,很有可能会成为未来影展的基调

如何转变?“混种”不是“1+1 等于 2”
传统的影展强调在一段期间内,将世界各地的人们聚集现场,进行电影展映、销售、提案
,从市场到创作端、从观众参与的节日场合,到推广教育等创造文化意义的交流活动,这
些都是影展存在的目的与功能。疫情之前,影展策展团队思考的是:如何在实体空间的框
架下调配、部署资源。例如有多少影厅、银幕数,决定可以排多少展映场次;非影厅的空
间如何分配给产业或教育推广使用;各种派对、业内交流活动等,也都得仰赖实体的空间
进行。
然而,当影展因为防疫需求,必须使用数位工具与线上平台时,并非单纯将内容原封不动
移往线上,而是牵涉到数位科技技术、新的工具与操作接口、新的沟通语言(与观众、创
作者、版权方等不同的影展参与者),基本上是重新思考如何与外界接轨、如何重新部署
资源。实体影展、线上影展、实体与线上混搭的影展,不是“1+1 等于 2”这么简单,
而是截然不同的策展逻辑。此外,当转为线上后,影展更需要扩编相关技术人员,例如直
播、调控线上会议、操作串流平台,这些势必是各个影展在过去这一年主要习得的能力。
而在规划“混种”影展的大方向下,什么样的活动转到线上、什么样的活动保留实体,转
到线上的以什么样的形式呈现,每个影展会有截然不同的组合方式与做法。这高度牵涉到
各国的疫情发展,以及影展的条件、角色与定位。甚至可以这么说,疫情之中影展如何改
变做法、如何转型,在变与不变之中,更能一窥一个影展的核心。(注5)
重新盘点资源,重新思考“何谓影展”
影展,可大致分成“产业型”与“观众型”的活动,不同影展的规模与取向有着高度的歧
异性。有的影展以服务在地观众和创作者为主;有的影展则是在区域或国际产业中扮演要
角。这类的影展往往会有市场展,与电影有关的交易,都会在此场合进行。2020 年坎城
影展虽取消戏院展映,不考虑线上放映,但是市场展(Marché du Film)却以线上形式
办理。这意味着对坎城影展而言,即便在疫情之下,也要维持电影市场的运作。(注6)
以笔者目前所在的荷兰为例,每年11月举办的阿姆斯特丹纪录片影展(International
Documentary Film Festival Amsterdam,IDFA)是全世界最大的纪录片盛会,在疫情之
下,市场展转移线上举办是必然的决定,让无法飞来荷兰与会的各地专业人士,得以透过
网络平台延续产业运作;但同时,它也顾及一般观众,因此实体戏院与线上放映兼具。(
注7)
试图兼顾产业与大众的做法,也可观察荷兰另一重要电影盛会鹿特丹影展(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Rotterdam,IFFR)。2021 年是影展的50周年庆,原规划
盛大的庆祝,但受到疫情影响,活动拆成2月和6月举办,两个时间区段的活动在规画上,
可明显看到“国内防疫措施”和“影展定位”这两个因素在其中作用的痕迹。
2021年2月,全球疫情仍相当严峻,荷兰也正处在国内疫情的最高峰,鹿特丹影展决定线
上进行,内容以产业为重心,包含市场展(CineMart)与主要竞赛单元放映。(注8)此
安排牵涉到电影产业有其国际影展回路,尽量不影响到产业运作,是有市场展的影展优先
考量之要素;(注9)而实体放映,则推迟到6月,主要为了服务一般观众。之所以定在6
月,一方面适逢夏日假期,另一方面则是预期届时疫情好转。
国际影展在规划线上观影时,会分成专业人士看片和一般观众看片,两者需要考量的层面
相当不同,观影接口的设计,随着使用者不同也会有细微的差异。专业人士来自世界各地
,会有时区差异、区域版权限制(geo-blocking)的问题。通常影展会设定好一段时间观
影,例如鹿特丹影展是观众首映后72小时内;今年8月的卢卡诺影展,则尝试给专业人士
的线上影展较实体影展长的做法,以更符合工作需求。
给一般观众的线上观影也会有不同的设计,例如鹿特丹影展为了保留(实体)影展的共时
性、共融感,以及参与影展的“身体感”,在“放映时间”的安排上,不若Netflix等坊
间串流平台那样随时可看,必须要在影展排定的时间坐定(入场)、打开家中电视或电脑
萤幕(正片开始)。影展另外设计聊天室,可供“提早入场”的观众在线上交流,安排工
作人员担任聊天室的管理员,与大家互动。虽然参与线上活动时,人与人的交流会较实体
空间更难展开,互动效果不若预期。但大致来说,我们可以看见鹿特丹影展在规划给大众
的线上放映时,所试图创造影展现场交流的氛围与环境。
此外,映后座谈等交流讨论、正片开始前的广预告,也是影展转为线上后常见的规画。正
片开始前会播放事先预录好的影片,内容可能包含影展想对观众说的话,或影展宣传片;
映后也会有现场连线或事前预录好的影人对谈。呈现的形式不必然是紧随放映之后,更常
见的是放在网站上让观众可以随时观看。
疫情带来的改变,提供影展重新盘点资源、检视自身定位的机会。这些规画与取舍,呈现
的是对“何谓影展”的思考与态度、希望透过这些作法与线上观众建立起什么样的关系、
如何运用不同的数位工具与观众互动,设计出一套不同于传统的影展参与模式。其间各个
环节能否搭配妥当使用接口能否简洁顺畅、让使用者觉得方便,相当考验影展策展团队的
专业度。它考验的是当我们面对另一种媒介时,能多精准地掌握不同媒介的特性、善用其
优势;它也考验一个影展多了解自己的客群、多意识到自身在产业的定位、多清楚地知道
未来要往哪个方向去。因着疫情做出的种种改变,也正回过头来重新形塑影展的自身定位
与外界对其的价值认定。(注10)
因此,影展转线上后,最大的考验其实是思维的转变。策展团队有没有善用新工具、新媒
介的特性,重新想像影展的可能性,而非实体影展运作模式的整套挪用。
没有空间与身体感:影展与串流平台的距离
实体影展,不仅仅是关乎在电影院里观看电影,还牵涉到在特定时间人们群聚一堂的节日
感,有着固定的周期,在特定的城市空间,一期一会;在一场电影与下一场电影之间,匆
匆就近买杯咖啡,与身旁同样挂著参展证的陌生人闲聊、交换资讯。线上影展基本上难以
复制这些关乎空间的特殊性。如何在网络平台打造一个具有身体感的空间、如何塑造实体
影展的“奇遇”(encounter)经验,目前有不少尝试,但是尚未有最佳解。
例如阿姆斯特丹纪录片影展试图运用科技工具,模拟搭渡轮到EYE荷兰电影博物馆(Eye
Filmmuseum)的路程,让与会者稍稍有种身在城市中的感觉;抑或者运用“Gather Town
”,打造一个虚拟宴会空间,让看完媒体场的与会者参加云端派对。然而,这些数位工具
的使用,虽然意在模拟实体影展的参展经验,试图填补线上影展所缺乏的空间感和人际互
动,但多数时候,难以让人沉浸在使用的经验中,反而因为操作接口的陌生,而产生疏离
感受。毕竟这模拟,其实是一套崭新的沟通方式,需要时间适应。
线上影展试图模拟空间感与人际互动的部分,多是为了服务影展的产业端,相当功能与目
的导向,以维系市场运作为优先考量。而一般观众参与线上影展的过程,其实更像在名为
“XX影展”的串流平台上,点选影片、付费观看。实体影展的现场感,几乎荡然无存。
而对平常就已花很多时间在电脑萤幕前看片的选片人、影评媒体来说,单纯以达成看片之
目的而言,并没有太大差异,反而减少了舟车劳顿、调时差、赶趴赶场的时间,在家打开
电脑萤幕就可以直接开始工作。
现有的线上影展规画方式,让看电影这件事越来越没有特殊性,观众已经渐渐分不清楚或
越来越不在意是在哪个网络平台、因什么线上活动观看这部电影。换句话说,参与线上影
展这件事,对一般观众来说,若少了实体空间,基本上和在串流平台上看电影的差异不大

若说在疫情未发生前,影展所代表的实体戏院已经接到串流平台下的战帖,两边都在竞争
观众的目光时间,本来拥有实体空间作为优势的影展,因为疫情而已不复在;反而影展自
己打造与串流平台相似的观影模式,加速了影展观众适应线上看片的型态。再加上大家某
种心照不宣的心态:以为疫情很快就会结束,很快就能回到于电影院参加影展的常态。使
得影展在疫情中重新部署资源时,如何维系电影产业的运作,成为多数产业型影展最优先
考量的事情;满足一般观众的需求则退为其次,或者是留待疫情解封后,再采取“混种”
方式进行。
在现有的线上观影规画中,很少看到影展会将主力放在满足一般观众端的影展现场体验,
多仅满足看片需求,而不会看到拟真线上影厅的空间,也少见让影迷交流的线上场域。简
言之,疫情让影展与线上串流之间的关系更加难分难解,除非像坎城影展这类“硬颈”且
“后台硬”的A级影展有本事坚持“看电影就要到电影院看,不然不办”,多数影展接下
来其实都需要面对:未来要全数回归实体戏院,还是保持线上与实体并行的抉择。
疫情,让文化近用性的讨论浮上台面
经过这半年来实体与线上“混种”的影展试验后,不少策展团队都对举办线上影展抱持正
向的态度,在影展成果报告中,可以看到“拓展更多以往未曾/未能触及的观众”的观察
,疫情为影展圈带来文化资源“近用性”(accessibility)的讨论。
过往只在影展现场发生的论坛、映后座谈等内容,因着影展转为线上而公开放上网络,这
促使影展开始思考,未来这些内容是否也应该持续地制作、免费公开上网让有兴趣的观众
浏览。打破时空限制的线上影展,让无法飞到现场参与影展的观众,有机会以较低的成本
观看影展的选片,也让专业人士稍稍摆脱“到底要去哪个影展”的选择困难。此外,因为
国际间的人员移动变得困难,也促使影展回头来专注在在地的创作者与内容。
疫情,让影展“爆私”与“奇遇”消声匿迹
影展“爆私”(festival buzz),是构成实体影展相当重要的元素,它是动态的、有机
的,随着影展的构成要素,例如电影、影人、媒体、影评、观众、红毯、记者会、访谈、
论坛、映后讲座等各式活动和参与者,透过社群网站、报导、小道消息、口耳相传、私人
对话群组等各种线上、线下的管道,在例如派对酒会、场次间的寒暄闲聊、产业会议等不
同场合上,所产生的谣言、口碑、听说等众说纷纭的讨论声浪,小至耳语,大可成为新闻
头条。这些“爆私”在任何影展都会发生,凡是有人聚集、有事件发生的地方,就一定会
有“爆私”出现。“爆私”对电影、影人带来的影响,是影展体验中不可或缺,也最难以
捉摸的。它可能关系到电影的评价、销售与发行,直接或间接影响产业走向,也会产生抽
象的文化象征意义,形成可和经济价值等价兑换的途径,甚至成为人们参与影展印象最为
深刻的记忆与经验,形构成迷影文化的一部分。当影展转换成线上后,“爆私”显然难以
有效地形成、产生回荡。
此外,实体影展另一特殊体验,乃是“奇遇”,而这也是线上影展所难以取代的。因为在
线上的一切,无论是看片或是参与会议、论坛,皆是目的导向、单一途径。网络的接口让
个体更加孤立,观众登入自己的帐号,点选自己想参与的活动,基本上难以有意料之外的
“奇遇”发生,而这是在实体影展时,最有趣也最珍贵的体验。
在特定时间、空间举办的实体影展,会形塑出某种节日气氛,在那段时间你可能在任何一
个影厅入口或街角,遇到一年不见的业界伙伴、知名的电影人、潜在的合作对象,或未来
在职涯上推你一把的贵人。实体影展所形成的某种共时性、同时在场的共融感,会拉近人
与人之间的距离,让参与者在场域中更容易敞开心房认识新朋友,与陌生人交流。
影展的“奇遇”经验,对职涯刚起步的电影从业人员尤其重要,透过亲临现场的人际网络
建立,能够为职涯发展带来许多刺激与可能性;然而,线上影展的运作逻辑,让“奇遇”
的机会极为渺茫。网络空间虽然看似开放、自由取用,甚而营造出某种社群假象,但其实
是受限于特定使用架构下。线上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是偶然、随机的,反而更是有目的性、
事先安排好的,时间一到,拥有权限的参与者点进连结,进入私人会议室,讨论结束,关
闭视窗。线上影展与陌生人的互动更为不易,在高度仰赖人际网络互动的电影产业而言,
对尚未站稳脚步的从业人员来说更难发生“奇遇”。
固然,我们早已是一脚踏在网络世界,高度仰赖数位工具、线上平台、社群媒体,但疫情
让影展经验加速倾向线上那一边,而大幅减少实体交流经验的平衡挹注。网络的特性让选
择更为分众,让个体更为孤立,虽然网络同时也形塑某种集体性,但其实是“集合的个体
”(collective individual),我们各自在不同的时间点、在不同地方、看着不同的电
影。
疫情,恐让大者恒大、小者消失
疫情之下的影展还有一点值得关注的,即是线上影展的技术成本。将各式活动转移线上的
成本,并非每个影展都有办法承担。也因此我们会观察到,中小型、非产业型、区域型、
观众导向、相对独立的影展,在疫情中的处境是相当艰困的。没有实体影展的票房收入、
没有足够的资源转线上的结果,让这些影展在这一年中几乎处于停滞、消失的状态。而这
在疫情严重、艺文产业环境不健全、没有完善补助资助系统的国家更为明显。令人担忧的
是,这些影展往往在当地扮演着:提供在地独立电影工作者展映平台、引入不被市场接受
、处在审查制度灰色地带、指引观众另类电影选择的角色。因为疫情的影响,让这类影展
所承担的文化与知识生产任务,受到中断。
今年夏天,随着疫苗覆蓋率增加,欧美各国逐步解封,坎城影展、卢卡诺影展开放已接种
疫苗或持检测阴性证明的与会者实体参与。(注11)紧接着,威尼斯影展(Venice Film
Festival)、多伦多影展(Toronto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以及台湾的金穗
影展也将以“混种”形式进行。未来疫情会如何发展,无人有答案。但目前已可观察到,
疫情让影展的形式与生态重新洗牌。倘若这是新常态,那我们可以如何想像并形塑另一种
不同的影展样貌、重新建立起影展社群?影展如何在后疫情时代(会不会我们其实不会有
脱离疫情的那一天),寻求与观众和创作者重新接轨的方式?这是后续无可回避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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