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台北电影节总监李亚梅:
去年改制、今年疫情,燃烧“行销魂”帮台湾喂养视野多元的观众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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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焦虑的2020年过了一半,全台影迷在台北电影节宣布如期举行的当下,望见一道曙光
,久关牢笼里的影痴有多饥渴,从6月14日刷新预售纪录的早鸟预购票房可见一二,一小
时内即有19场次完售,包括柯贞年的开幕片《无声》和蔡明亮的闭幕片《日子》,以及多
部国片首映和世界各国作品。
2018年9月,年满20岁的台北电影节由李亚梅接任总监一职,曾任金马影展副祕书长,做
过电影上游策划监制、国片行销宣传发行,并曾于多所大学教授电影相关课程,也担任各
类奖项评审,累积了丰富的电影实务经验。
来到台北电影节担任“总监”约莫两年,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工作?李亚梅与《关键评论
网》的读者们分享:“首先要决定影展方向,方向确认后发想相对应的活动,再来争取预
算并进行预算配置,也要管理人力。听上去几句话就结束了,但每个大项目之下,都有许
多事情要伤脑筋。”
从台北电影节的基因来看,是隶属于台北市文化局督导的台北市文化基金会之下,影展
60%的预算来自公部门,具半官方色彩,“管理上比较耗损的是,必须符合公务体制,有
繁复的文书流程,也需要花许多时间沟通观念。”
心境上,曾在金马影展执行委员会工作长达九年的李亚梅,本以为已经有过影展经验,接
下来没什么难过的关,“我本来觉得我闭着眼睛都可以做,实际着手北影以后发现个性还
是改不了,接了工作就会全力以赴。回想当初做金马,刚从国外学电影回来,对于电影圈
全然陌生,纯粹凭著对电影的热情在撑著,常常有一个人在对抗整个体制的感觉。”
李亚梅的冲劲和“敢”,简单几个故事就能让读者略知一二:“当年金马奖还是有一些旧
势力存在,例如,我认为不该让政治人物上台颁奖,但全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不到30岁的人
敢去反对;以前金马奖评审制度有时候是公家指派,也得花很多力气去改变。”
来到台北电影节,她看见值得精进之处:“金马和台北电影节这两个台湾的综合性影展,
前者历史更悠久、资源更丰富,也因为是华语影片竞赛,有香港、中国大陆的明星莅临;
虽然台北电影节在这些特质相对弱势,但我们有台湾影人,有影人就能说故事、有故事就
能做行销,应该把台湾电影这一块磨亮,发挥出该有的光芒。”
这样的想法迎来李亚梅上任后主导的第一件大事:改赛制。
从历史爬梳,台北电影奖经历过几个变革,最初前身是1988年中时晚报创立的“中时晚报
电影奖”;直到1994年更名为“台北电影奖”,分为“商业映演类”和“非商业映演类”
;来到1998年,该奖被纳入台北市政府举办的首届“台北电影节”竞赛项目;2004年,更
明确将奖项区分为剧情、纪录、动画与实验四大类;2008年,针对剧情类影片细分为长片
和短片,停止颁发最佳实验片,并设定只有剧情长片能符合百万首奖的条件,引来各界诸
多抗议;自2010年起,回到不分类评选制,且恢复百万首奖及个人奖项开放纪录片、短片
及动画片角逐。
“一方面,我认为二十年前台北电影节初成立时,当时的台湾电影环境不比现在,电影产
量也少。那时金马颁奖典礼如果没邀到成龙、刘德华等明星,媒体就会说本届金马奖‘星
光黯淡’,因此我们就必须找日韩影人补足阵容。”李亚梅回想,二十年前,台湾电影产
量一年仅有10部;如今,每年则有40到50部剧情长片,投入的人才也增加不少,去剧组探
班买的饮料数量加倍,就是证例之一。
“再来,专业分工更为精细,例如有专门的武术指导、后期特效、声音等各类公司,如果
维持四个类别各选10部片,很多人不会被看见和鼓励,所以我才提出要将‘入选制’改成
‘入围制’。”于是,2019年,台北电影奖更新赛制,将剧情长片、纪录片、短片、动画
片四大类作品及个人奖项,都明确订定5组的入围名单.并扩增原先代表技术奖项的最佳
艺术贡献,确立项目涵盖摄影、剪辑、美术设计、配乐、造型设计、声音设计、视觉效果
。
改制前,李亚梅征询多方意见,也开了三次咨询委员会议,开会时大部分得到赞成的附议
,也有反对声音,认为过去短片、动画和纪录片有10部片入选,现在只能各提名五部?
当然,这样的质疑不仅出现在内部的咨询会议,改制公布时,也曾遭到疑问,对此,李亚
梅认为:“名额维持不应该浮动的原则,否则失去一个奖项该有的精神,于是参考金马奖
的做法,每个入围奖项固定是五个。花比较多时间讨论的,也有应设立哪些奖项,至于动
作设计、特殊化妆等,这类应该要被鼓励、但台湾电影产量尚不足以支撑一个常态奖项的
,就决定以年度‘最佳杰出技术奖’肯定迈向专业化的突破。”
最佳杰出技术可反映出当年台湾电影的尝试与近年的趋势,去年由《下半场》洪昰颢、贾
凡,和《伏魔殿》黄泰维获得动作设计;《江湖无难事》张丞宁获颁特效化妆,便可看见
类型电影的茁发。
类型开发多元、片量趋稳定,是李亚梅从台北电影奖报名作品和入围名单,对商业电影的
第一线观察:“以前国片最多的是爱情片,这几年《红衣小女孩》系列都卖得好,开始有
《粽邪》、《女鬼桥》等愈来愈多恐怖片,算是延续;甚至也有像《下半场》这样的运动
题材、或《江湖无难事》这种关于拍片的荒谬黑色喜剧,大家的企图很明显,也更勇于尝
试。”
至于新导演的首部作品,亦可看出台湾一直以来鼓励新创作者的精神,“像廖克发的《菠
萝蜜》、陆慧绵的《迷走广州》等等,展现出饱满的作者风格。台湾艺术电影的脉络上,
承继台湾电影传统的年轻导演,还是不少。”
然而,摊开去年入围名单,也听到部分认为提名过度集中在某些作品的声音。亲自主持评
审会议的李亚梅说:“竞赛就是这样,有不同的评审组合,就会有完全不同的结果,根本
无法预测和操纵,是碰撞出来的,评审会议当中往往充满惊喜,有些熟人的看法也让我意
想不到。”
以台北电影奖现在三阶段的评选机制为例,初选评审中会有几位加入复选,复选评审中再
找四位加入决选,希望让奖项名单是有机的,能产生不同变化,李亚梅分享网罗评审的诸
多眉角:“一是不找今年有作品的,二是避免该评审和报名作品有密切或良好关系,三是
去年当过者今年不要再当。因为评审口味不能被固定下来,应该要是流动的。”
因此,若要以现实的“成效”来考核改制,总监怎么看?“摊开数字,一方面是媒体曝光
增加了,去年不含网络、光是其他形式,媒体侦测公司给我们的估价就高达六千六百万台
币;今年将网络声量加入,到目前(访问当天是6月17日)为止已达一亿多。”
因为改为入围制,也连带增加影展收入,李亚梅的“行销人”身分虽是休息了,“行销魂
”还是藏不住,“演员受到提名除了可以鼓励从业人员,也能让媒体聚焦、采访,有星光
、有声量,赞助厂商就会进来,去年赞助金额成长32%,票房成长了8%。”
至于今年的赞助额,由于全球疫情延烧,许多银行、汽车、酒类企业总公司下达政策全面
停止赞助,确实也让台北电影节受到影响,“幸好我们最大赞助厂商中华电信觉得去年的
影展办得不错,今年反而加码。也因省下国外影人机票费、接待人员、口译人员薪资等,
刚好补了赞助金额整体减少的缺口。”看来做影展,也需要强壮的心脏、乐观的心态,和
迅速应变的弹性。
票房部分,李亚梅坦承,“我们今年本来已经做好票房差的心理准备,毕竟受到疫情影响
,大家都能理解,我只求能应付办公室支出,然后观众看片都安全就好了。我猜或许票房
好的原因之一,也跟现在全世界戏院都很少新片有关,而台北电影节提供影迷一堆新电影
。”
聊到台北电影节有史以来最高票房的时代,李亚梅认为“回不去了”,当时台湾各类影展
、独立片商还没那么多,更别说串流影音平台的普及,“举例来说,2008年台湾共有三百
多部电影在台北上映,现在一年则是八百多部,观众接触到外国电影的机会大幅增高。因
此票房方面,我们只希望近期每一年都进步一些就可以了。”
若说去年最大挑战是改制,今年就是疫情,身为总监的李亚梅为厘清如何给同仁下达决策
,于是想尽办法与主管机关沟通:“真的要开始规划票务时,确实发现有许多矛盾的地方
,例如梅花座、VR单元的举办与否都是,经过努力,幸好迎来梅花座的解禁、VR能照常推
行。”
除了电影节的执行层面,疫情对台湾整体产业的余波,恐怕是院线票房的现象,“大者恒
大、M型化的两端会更为明显。一端是商业娱乐片,乘载着休闲和社交的功能,这部分不
会太受影响;另一端则是影展、艺术片,观众重视与影像的心灵沟通,也很难被小萤幕取
代,受影响的反而是中间型,没有视觉奇观、也不特别讲求心灵交流,会比较容易被方便
、省钱的串流平台取代。”
李亚梅补充电影圈的担心,即是经过这波疫情,大众对在家看片的形式更加依赖,要去戏
院变得更困难,“我自己还是认为,只有中间型的家庭剧情片、爱情片等较受影响,所以
还是回到片型的因素,台湾电影多是落在中间,确实会比较辛苦一点。”
因此,台湾影视的“产业化”这题考古题,总是被谈及,“文化内容策进院成立后,大家
对它寄予厚望,希望可以带动投资,制作生产出令人眼睛一亮、或可以跟大多数观众沟通
的作品,我们还在观察,也知道这需要时间。”
除此之外,李亚梅很看好由影城龙头组代表队投资台湾电影的模式,“因为戏院眼光深谙
商业性,他们对票房、观众品味更为敏锐,也许真的能催生几部好的卖座电影。若有卖作
国片,士气就会在,投资人也会来,台湾电影就不会消沉。”
回到台北电影节之于城市和观众的初衷与功能,也是在为电影产业喂养视野多元的观众群
,“台北电影节是市政府的活动,发生在电影产业上中下游聚落集中的台北市,服务的对
象第一个就是台北市民。我们要尽量提供多元丰富的片单让观众选择,透过拓展观众的视
野,让观影口味更完整,就可以帮助电影产业,让各种类型都可能存在于台湾。”
或许外界会好奇,李亚梅的台北电影节之路,未来会是如何,这点连总监本人都没有答案
:“第一年改制时,有人不看好,我不服气,虽然不确定需要几年,但我希望将改完的成
果稳定下来,再把棒子交出去。接下北影后,我只新推出一个‘非常新人’的活动,不希
望被‘创新’的指标给绑架,毕竟为了创新而创新其实很无聊,应该重视效益。”
李亚梅找人力、争预算,将上一届总监沈可尚任内创下的三个活动维持下去,深信一直耕
耘就自然会产生特色和品牌,“同一时间,我也优化‘正在拍片的我’,希望能更实质地
帮助新导演。总之,我自己主导的改制要迎向稳定、承接前人发想的活动要改善、持续。
”
2020台北电影节在焦虑躁动的时代中展开,也因此,身为影迷的我们更加珍惜每一次入厅
的沉浸与抽离,并默默守着未来几年的台湾电影,或许在养分与毒素的交奏下,将有着难
以预想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