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1-02 00:00 联合报/ 谢文贤
06年到08年之间,每个周末我都会从台中搭车北上,独自旅居在淡水一间小套房里,进修
一个在职专班学位。那时与妻结婚已经五年,孩子是很合理的三岁,刚过三十岁的我还相
信写作发大财,现在,我只相信写作,不太相信发大财了。
回想起来,是真冷的一个冬天,不知道是因为学校就在海边,或是我必须常常离家的关系
。
那批日子很纯,我们忙碌又规律地走到年底,逐渐习惯每周一次小别离,喜欢学校的海景
,爱得更浓烈,开始不相信学历这回事。
2006年12月30日,是周六,那天晚上张惠妹在渔人码头开演唱会。妻是阿妹粉丝,恰好我
那天上课,恰好她带孩子北上陪我,恰好学校就在淡水,这或然率,大过零啊!
下了课我们便直冲渔人码头。
实在冷,风里还飘着雨,防寒防风防雨的全上了身,出门还是抖。怕孩子冷,也怕他矮,
全程我们轮流把他抱着看,幸而是个瘦孩子,不吵也不闹,不懂阿妹也陪着我们,想看看
,想睡睡,没半点催促。
看他睡脸,白嫩红,可爱至极,我们怎么生得出这种孩子,真该多生几个。
隔天31日,那是真正的跨年,台北一○一有烟火看。
晚间七点不到,我们一家三口便离开租屋处,走两公里夜路,到淡水捷运站,准备搭车进
台北市区。
06年将去,07年要来,正是新旧交替之间,又逢周日,满街都是忘弃前尘的人,讲的都是
远大而轻盈的话。
人潮满溢,捷运加开了班次,列车几乎是前仆后继的来,而我们依然挤不上去,看烟火毕
竟不是请客吃饭,是不能谈温良恭俭让的。
终于上了车,我被挤得脚底浮空,车门关上的时候,我都感觉有人的手或脚会被截断。紧
抱着孩子,我与妻偎在一起,旁人也都与我们偎在一起,鼻息相亲,视若无睹,而列车移
动是出奇的缓慢,仿佛不愿意到达2007年。
七点左右离开的淡水,午夜前我们竟然到不了市府广场。只好提前下车,连追带赶,终于
找到一块可以望见一○一大楼的绿地,这时距离烟火施放剩不到一分钟。坐下来,一口气
都还没喘开,砰一声,2006年就已经被发射出去了,而2007年则是随着烟火炸开来。
那年之后,我从来分不清楚哪一年的烟火是哪一年。
活动结束已经凌晨一点,四周静下来,夜露深且重,新的一年感觉没有更好,旧的一年想
想也不是很差。我们站起来,拍拍屁股,往传说中的市府广场舞台走去,现场出乎意料地
明亮,人潮已经泄去大半,地上的垃圾倒是没少,旁边便利商店的临时小站被挤破了一扇
门,里头店员一脸疲惫。
工作人员吆喝着在拆台子,2006年还众星云集的舞台,现在看起来很孤单。我把孩子抱上
舞台去,拿相机从底下往上拍他,仿佛我是疯狂粉丝,他是Super star。
孩子只是脸色淡然,气息生烟,安静地看着这一年。
回程时,孩子累极,我又得全程抱着他,回到租屋处已经凌晨三点多,我手酸得像块铁,
几乎伸不直。那时我觉得时间真慢,淡水真远,毕业真难,这孩子真小,我真想要他赶快
可以下来自己走。
今年,这孩子考上大学,住学校宿舍,自己出门,自己回家,我再也抱不动。
2006年已经过去很久了。
后来,我们又生了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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