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3 犹豫
从医院被艾明和 Lisa 一边一个拖去吃饭之后，
柯凯萝急着回来，小定和 Lisa 则是拖着疲累的
身体去上班了。
终于吃了东西的身体，好像更累了。休息室里，
她和艾明静静地休息著。只剩下她们两个，医生、
护士都没来找她们。午后的时间在医院的消毒水
味道中凝滞住。
第三次能见到瑞心，她仍是沉睡的模样，仪器如常
地动着、无知无觉地忠实鸣唱着。
凯萝紧握著瑞心的手，唤了她几声。艾明替她拿了
椅子过来，凯萝仍离不开瑞心，她伸手整理了她
的头发。过一会儿，凯萝坐下，却抬头看着艾明，
这里只有她们，和瑞心。她终于忍不住了。
“Abby，”
“嗯？”艾明的脸，熟悉得就好像自己的一部分，
“你知道瑞心一定是因为想看我的回信，才会边过
马路边看手机…”凯萝终于说出折磨她的祕密。
“都是我害的…”坐在床边的凯萝望着瑞心，任由
眼泪一颗颗掉下来，“Abby…都是我…”
“回信，什么回信？”艾明蹲了下来，握著凯萝的
手臂，“Carol，你在意大利，车祸怎么会是
你的错？”
“瑞心昨天晚上寄了封信给我，”凯萝拿出手机
里，翻出那封的确只是“昨晚”收到的信，只是，
对凯萝而言，收到这封信之后已过了 32 小时。
艾明凑过头来看，凯萝也重新看着信，眼泪更是
止不住地涌出来。
凯萝：
我知道我们是属于彼此的，因为我比你以为的
更了解你、也了解我自己。
你的个性有很多缺点，比如说你没有耐性，
但你最严重的问题是：对感情你没有自信，
你觉得你不了解我，你担心不能给我最好的，
所以你退缩了。
我都清楚，而我的个性有很多优点，我很有
耐性，而我最大的优点是：我无可救药地
爱着你。我愿意用我的一生去了解你，我什么
也不怕，我会给你最好的，我不会放弃。
我想我已经够了解你。让我大胆猜测，你最大
的担心是：你很脆弱、你会任性，你并不如
外表看来的坚强，你怕这样的你不能照顾我，
你怕我知道之后不爱你，你最怕的是这样的
你不适合我。
请你不必担心、也不必退缩，你的一切伤痕，
我会知道是怎么来的，那些伤会由我来安慰、
由我来抚平，我会知道你的软弱与担忧，
只要你将自己放心交给我，我会支持你，
就如同你一直以来给我的爱与支持，我也
可以给你，请你相信我。而你唯一要做的，
就是信任我、信任你自己，我们的爱，
就足以克服我们眼前的所有难关。
光是读这封信到这里的一半，前晚的凯萝已经完全
臣服。
“她…她很了解我。”凯萝对看到这里的 Abby 说。
“你跟她说。把你想说的跟她说。”Abby 温柔地
对凯萝说。
凯萝坐近了床头，俯身凑在瑞心的耳边，
“谢谢你，瑞心，你很了解我。即使我都没有跟
你说，”
“…对不起。”也是在读信之后，凯萝认真检视
内心，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隐藏这些。她不知道、
也没想过，这些事可以向瑞心透露，她从不知道
瑞心也想要了解她、支持她。她当然信任瑞心，
只是她以为她必须用完美的一面给瑞心，才是对
她好。
凯萝试着，在种种仪器声之间，对着沉睡中、不知
道听不听得到的瑞心，努力地练习坦承：
“我很惊讶，你自己知道了这么多事，有些也许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瑞心
可能听不到，凯萝觉得自己大胆、多话了点。
“我很感动…”当她看到瑞心豪气的承诺，说她会
知道她所有的伤，她会安慰那全部。瑞心在信里
表露的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巨大的温暖，
凯萝在电脑前瞪大了眼、久久不能自已。
“后面还有…”凯萝再看了一次信的后半部之后，
将手机拿给艾明让她自己看。她专心地轻抚著瑞心
的脸。她还有话要回复她。
虽然我什么都没有，但我有你，我也许并不
拥有你，但你永远在我心里，我们是属于
彼此的，我对你的感情，从我们在百货公司
见面的那一天起，就不可能收回也无法减少，
只有疯狂地增加。我想我有无尽的爱可以
给你，我会包容你、照顾你，直到你知道
你可以放心地爱我，我会等你。
凯萝，也许你觉得你不了解我，但我很了解我
自己。你就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所以这就是
为什么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你就是最适合我的
人。你不必坚强地照顾我，你是我的爱人，不必
是我的母亲。我们应该照顾彼此、支持彼此。
你以为你对我不够好，不是我最好的对象。
但其实你已经是、也一直会是对我最好的人。
你为了我勇敢面对自己、放弃了女儿，承受跟
她分离的痛苦。而且，若是为了我好，你愿意
做任何事、付出任何代价，不是吗？你甚至想
要为了我好，连你自己的幸福都不要，在你的
想法里，跟我在一起像是自私，对吧？这代表
你其实很想跟我在一起，对吧？
你懂吗？为了我，你可以做到所有的事情，
这过程中，你已经给了我多少东西？而当中最
珍贵的，就是你爱我、为了我的这份心。除了
你，又有谁能是我更好的对象？
我对你，也是一样的。我们这么相爱，我们
只能属于彼此。
这份想与你在一起的渴望，胜过任何人、任何
事物，我相信你也有同样的想法。
就好像不论在任何时空中，每天都会日出一样
的定理，柯凯萝，不论发生任何事，
田瑞心的这颗心只会永远疯狂地爱着你。
你曾经证明过这件事，不是吗？
现在，请让属于彼此的我们再次相聚吧，
我等着你。
瑞心
手掌里，是瑞心她小小的脸蛋，这里面的脑袋，
多么的聪明。凯萝纠心地看着她脖子以下的那些
绷带，这目前睡着但受重伤的身体里，有一个多么
赤诚、多么勇敢又疯狂的灵魂。这就像个奇蹟，
而这奇蹟爱着她，只爱着她，残破的柯凯萝。
“你真的觉得我对你好吗？”凯萝又问她。她还是
不大确信，虽然瑞心苦口婆心。
“虽然我想对你很好，但我没做到，还…”凯萝闭
起眼，克服心里的情绪，她得学着把话说出来，
“还自己跑去意大利。”
“我知道错了，你说得对。所以…你醒来好吗？”
她不应该什么都拖着不说，不然也不会搞成这样…
“你不是要知道我的事情吗？快醒来，我才能告
诉你。”凯萝唤着她，
“…我才是什么都没有。”凯萝继续对她说，
“但我现在懂了，我有你，我必须至少还有你
才行。我需要你…瑞心，拜托…”眼泪把她的口罩
都弄湿了，凯萝狼狈地用手擦著泪。
时间再次到了，她们跟其它家属一样静静地依序
走出加护病房。脱下口罩，艾明伸手将它接了
过去，“下次再换上新的吧。”她还递上了手帕。
脱下探病衣收好。她们去坐在休息室一角，Abby
将手机还她。
“所以，你回信给她了？你回了什么？”
“我说我会回来，说我会好好跟她谈。说我…”
凯萝看着艾明，中断了自己的回答，
“Abby？我真的适合她吗？”其实凯萝还是迟疑。
“她说她只要你阿。而且她真是个很好的孩子。”
“…你是不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凯萝苦笑着。
“Carol，你不知道吗？她爱你、她只要你，你也
爱她，你怎么可能不适合她？只要你们多沟通就行
了。”Abby 叹了口气，“你这自己想不开又不讲
的个性，可不可以改一改…”
“嗯，我是回信跟她说了，我想改，因为…
我真的想跟她在一起。”那几天，凯萝真的好想她。
但比起现在，那都算是好的了，她只要打个电话就
能跟瑞心讲到话，只是大半时间她都在迟疑着而已…
现在想来真是太可笑了。
“Carol，下次探病时间是晚上 8 点，我陪你
回家放行李、休息一下再过来，好不好？”
Abby 提议著。
凯萝很迟疑，她放不下心。但确实她是累了。
Abby 也一定累坏了。
“I could help you unpack, and ... ”
Abby 边说著还边打了个哈欠，发现凯萝看到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才回你家好好休息吧！”凯萝说。
“谢谢你…Abby。”
艾明静下来看着她，“…这里有医生护士照顾着她，
我们，尤其是你，得先照顾好自己。”有时候…
应该说是大多数时候，Abby 会让凯萝觉得很
可靠，像是天蹋下来她都在的感觉，就算她其它
时候都冒失又调皮。
“Listen, Carol，”艾明叫她，却又低头掰著
手指在算什么，“你超过 30 小时没睡了…
I may not count it right… 真的，
回家休息吧，我请我家的司机送你回家。”
凯萝看着体力应该也已经到极限的老朋友，点了
点头。她们一起等著车来，先载凯萝回家，艾明
再回她家。
睡了一会儿，凯萝冲个澡就准备回医院。头脑
清醒了不少，想起之前爷爷住加护病房的事，
准备了自己晚上待在休息室要用的东西。到了停车
场看到她空着的车位，才想起她的车根本就还停在
机场，那天她几乎像逃难一样飙车去机场跳上
第一班去香港或新加坡的飞机。她对荒唐的自己
摇摇头，也好，这状况还是叫车好。
http://i.imgur.com/qJYeUlT.jpg
“…或是你可以带玲玲来看我？”车上，凯萝先
打给了翟贺，解释她的状况。
前夫很吃惊瑞心出车祸，也知道严重性。凯萝知道
自己要求过份了些，但她不知道这几天有没有办法、
有没有心思去看女儿。她知道女儿会想她，她也
想女儿。但…她不禁苦恼著，自己是不是过份
自私了…带小朋友来医院总是不好，满间的病毒、
细菌。她也收不回讲出的话，只叹了口气。
“不然，再说吧。我还不知道状况会怎么样。”
翟贺当然更没办法决定了，听着他支支吾吾不知道
如何反应，她还是得靠自己，“总之，我晚上再
打给玲玲，你记得让她接电话，就帮我这个忙，
好吗？”她叹口气挂上了电话。
看着窗外的台北街头，个个马路边等著的女孩，
都让她想起瑞心。每个红灯起步，她都想替司机
再多张望一下，天色正要暗下来，司机开大灯了
吗？这时视线会不大清楚…很危险。
凯萝要自己别想太多，她决定应该要再打给瑞心
的伯母。
虽然有存了伯母的号码，她还是特地用瑞心的
手机打，这回伯母认得她这个“好朋友柯小姐”
了，她问他们是否有要上台北，以及…是不是
联络上瑞心的妈妈了？
“…我找不到她妈妈耶…我是觉得，算了啦！”听着
伯母的一旁似乎还有小朋友哭闹的声音，
“这样吗？”凯萝试着专心从吵杂声中分辨伯母
的话，但对方突然大声地骂小孩，把她吓了一跳。
“她那个妈哦，从我小叔过世之后就当没这个女儿
了啦，我看找到她也没用啦。”伯母又回到电话
上，对凯萝说。
“柯小姐，你人很好，照顾瑞心。我…我是想跟
你说，”凯萝听着伯母好像走到比较安静的地方，
“自从她小时候，我们就没办法照顾她，才会…
才会送到育幼院，”她的声音，变得小了些，但是
更清楚了。
“我也是很过意不去…”伯母愈讲愈小声，
“但是知道她有上大学，现在还做记者…我就想说，
也不能人家好，就突然又变成是人家的伯母，你
甘知影我ㄟ意思？”她突然开始讲起闽南话，
“就都有看她的新闻在祝福她啦…”凯萝仔细听着，
伯母的心情，她渐渐理解，
“但是没想到发生这种事啦！我心里也是很
难过。”凯萝适时地应声著，让伯母表达完她的
意思，
“她一个很漂亮的小孩子，我也是很喜欢她…唉…”
伯母的声音，似乎难过了起来，
“我知道。”凯萝说，“伯母，你别担心，我会
照顾她。”
“阿现在到底情况有多严重？”伯母问著，
柯凯萝思考着要说多少，重点是瑞心她得醒过来，
其它的情况，她也不知道…
既然他们不能来看她，她决定挑一个最能安慰
伯母的说法，
“医生说还要观察，过这两天情况应该会愈来愈
好吧…”她是很希望相信自己说的是真的。凯萝
总觉得，很多人在关心别人时，都只会问
“还好吗”，希望听到肯定的答复，让自己不会
再有负担。
“因为阿…我是想说我们也没有钱、也没念过什么
书，如果她有什么状况，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呐。”伯母又说。
“嗯，我都会处理的，我知道怎么处理。”凯萝
尽量沉稳地说，
“阿你这个朋友怎么对瑞心这么好？哎唷！
真难得呢！”伯母好像又回到了吵闹的小孩子
旁边，又回到了她这十几二十年来，只需要偶尔
想起漂亮的小瑞心的日子。
回到医院，接到 Abby 传讯来问她吃了没，要带
东西给她吃。凯萝很想任性地回她：吃不下、
不想吃，不要带。想想还是由她吧。她坐在椅子上
整理笔记，想着有关脑伤、骨折的部分，是不是该
找不同的医生问问…等下应该要问 Abby。
结果艾明带来了 Lisa 做的一些容易吃的三明治，
是 Lisa 做好叫她去餐厅拿的。她请 Lisa 先不用
再请假，“反正我在，我都不必请假最方便。”
艾明说。她的工作是顾问，大多时候都是同事先
约好，才会有需要到的时候。艾明的确从她哥那里
拿到了一些医师清单及联络方式，她们正讨论著该
拿哪些问题请教他们时，周定纳到了。
“你们都没走吗？”小定惊讶地问她们，
“有啦，姊这全身都换过了没看到吗？”Abby
回答他，但还是很亲切地拿三明治给他吃。
小定倒似乎是没换衣服，不像印象中那么干净整洁
的样子，是了，他才是都没休息也没回家，下班又
过来了。
“他同事说下班后也会过来，我说要问你们看
方不方便让他们探望一下，八点的…”小定急着对
她们说。
“…嗯，好。”凯萝点点头，边想着这件事。
过了七点半，凯萝一直看着手表，或是有没有医生
来找她们。
“小定！”有人走近叫着小定。凯萝抬头一看，
是很面熟的长发男生，旁边跟着头发花白、满脸
焦急的男人。她直觉地站了起来。
“我主管，陈副理。”长头发的男生对他们说，
介绍了那男人给他们。
“我是瑞心的主管，陈俊彰。”他原先似乎确认
著该跟谁介绍自己，但他的眼光停在凯萝身上而
发话了。
“我是柯凯萝，”凯萝伸出手来，没让陈副理
犹疑的手缩了回去，与他好好握了手，
“谢谢您平常对瑞心的照顾，”凯萝衷心地说，
这一年来听了瑞心讲了无数次，她知道陈副理对
瑞心非常好。“你是小严吗？也谢谢你。”长发
男生不好意思地对她点点头。
凯萝知道要介绍自己。她的心怦怦地跳着，万分
犹豫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