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绛王祕密主导的婚礼惊喜,终究还是被绛麟视破鬼魉计而胎
死腹中,她们两人的正式婚礼一直拖延到二年后,霈明六年,才
终于顺利完成。
仿佛一场闹剧般,刚得知竟有此事的绛麟,沉着脸寒声训斥了她
的臣下们。再怎么说,好歹她也是一国之台辅,底下人在玩什么
把戏,能逃过她的法眼吗?
这并不是一场她真心想要的婚礼,尽管那代表着绛王对她深不可
测的眷恋。除夕夜听到思瑶对她说希望能让自己成为她的家人后,
喜极而泣的溃堤泪水终究是止不住地频频从眼眶滑下了脸颊,从
那一天起,哪怕是来自对方的细微亲暱举动,都让自己的心无法
不狂热激动,这个人为何总是能轻易将自己的感觉溺死在她所不
经意表达出的似水柔情中。
自昆仑回到蓬山后,在等待选王的那段日子里,原本对自己常世
的处境一无所知的蓬山公绛麟,借由女仙女官们的殷切指导,渐
渐明白自己身上所肩负的是何等沉重的重责大任。关于自己的命
运,仿佛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安排,根据蓬山女仙们的说法,自
己是正当卵果成熟落地之际,麒麟即将破壳降世之时,被来自黄
海的蚀潮卷入虚海而从此下落不明。
有时心里难免多少会怀疑着,对于胎果的流落异世是否也是出自
天意安排的手笔。据说因蚀的意外而流落在异世的麒麟,通常皆
因当地恶劣的污浊秽气而无法活过十年。然而自己虽然从小体弱
多病,却因昆仑的养母悉心照料而茍活了近二十多年,简直可以
称得上是麒麟界的异数。
在异世将她抚养长大成人的母亲,替她取名为谢萱萱,也是一位
性情柔顺、信仰虔诚之人。敬天畏神,笃信天理报应,乐于行善
积德。自己从小与她居无定所四处流浪,对于平民百姓的困顿生
活与卑渺悲愿,她有着十分深刻的体悟。她的母亲身家虽不富有,
却在自己能力允许范围内,贡献出一己的绵薄之力。总听她感叹
世间的丑恶太多,人活得太苦,为何不尽力让自身周遭拥有多一
点美好。
由于母亲是如此无私的给予自己满满的慈爱,使得自己这个被人
从路边捡来的孩子,从来不会因出身而自怨自艾,且因为麒麟天
生的正义感使然,她选择了跟新闻媒体工作相关的大传系,期许
将来大学毕业之后,能够以无冕王之笔,揭露一切不法,帮助更
多受苦受难却无法发声求救的民众。她相信天理报应,相信这个
世上总会有好心之人能听到那些在暗地呜咽的啜泣悲鸣声,而义
无反顾地伸出救援的温暖双手,救赎一切苦难与不幸。这一点,
在她回归常世,成为绛麟后也从未有丝毫改变。
身为一名遵奉天道、辅佐君王的麒麟台辅,原本应该是像景麒讲
规矩、遵法度、懂取舍、知进退的那种样子。但对君王自身性情
喜好而言,那种死板的主从关系却未必是最佳的组合搭档。主运
不佳的麒麟,往往为了满足君王个人的私欲或野心,悲惨地沦为
被利用的工具。就如同巧国的麒麟,天生畏血厌恶杀戮,最后下
场竟然是被自己的君王逼迫持刀杀人,身染失道之症,绝望而逝。
绛麟冷冷的看着她的君王,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峻。刚听闻将
办这场婚礼时,她是感动的,但考虑此事涉及的前因后果,以及
绛王隐匿深处不易被摸透的另一层幽暗心思时,她的心几乎要遭
到碎裂,因为动机与真相是如此不堪入目,所以才会打算无论如
何都要欺瞒她到底吗?以爱之名,却让她沦为不仁不义的半身,
这算哪门子的爱!那瞬间,她非常想大声质问她的君王:方思瑶,
妳到底怎么了?
身为职掌民意依归的指标,肩负天下人意愿归属的麒麟,绛麟心
底很明白,绛王安排这种惊喜的诚意表达有多么不合时宜,如若
硬要举办婚礼,将招致的后果有多么不堪设想。新生的王朝,国
祚才要刚开始的第四年,为何要这般急迫,急切得连身为王的最
基本职责也要抛下,难道就是因为为了她,才会想要连她给过她
的,也要一并奉还,如此才不枉莫相负吗?
开什么玩笑,这怎么会是当初自己历经千辛万苦从异界回到蓬山,
日日夜夜痴痴盼盼所等到的那个对象,以为令自己满意至极的那
个结果。还能有转圜余地吗?起码,眼下的她并没有得失道之症,
但祸患常发于积微,这件终将酿成大患的事,一定要阻止,打消
她打算玉石俱焚的心思,因为她的玉座旁还有她在看照着她。
两人为了这所谓人生的终身大事,她和她亲爱的主上,在晴絃宫
御书房的御案前,有了自下蓬山后,第一次僵持不下的剧烈争执。
纵然只为了一个玩笑般的新春心愿,她的君王也不该如此鲁莽而
无谋,背负天命职责身为天道代表,她当然明白孩子这种事不是
想要就能要,说给就能给的。对于刚经历洪患,才稍获安歇的姜
国百姓,此时发布婚讯,绝对不是良好时机。君王失道的隐忧将
成为绝望的种子,夺去人们对将来的期盼。新王的治世短暂得如
流星般急灭,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华胥之梦,她与思瑶都不该自私
也没有那种权利抛弃百姓只顾虑到自己。
在不稳定的政局上投下一枚大核弹,无疑是自寻死路,带给百姓
的是内乱残酷的战火,不但不能得到由衷祝福的幸福,恐怕还会
招来挟带无比恶毒的无情诅咒。斗争流血是她最不想看见的结果,
特别是因她而起的劫难,这点道理难道思瑶就没想过、不明白吗?
地方州郡的稳定度还不够,此举更容易引来诸侯叛乱,难道治辖
权仅剩一个首都州的绛王还能称得上是姜国君王吗?不可以、不
可以、绝对不可以。
把自己拒绝接受的反对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后,绛麟傲然站在绛
王面前,倔强著闭紧了嘴,该说的都说了,看见思瑶因原本精心
安排的一番心意,想不到竟被自己狠很的否决后,那双黯淡受伤
的眼眸,晓婷不禁有些后悔的感到心痛,她苛求的太过份,竟然
让思瑶感到如此绝望了吗?
但是就算想失道也不该是以这种方式来寻求自毁。君王的名声,
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乎,每一个麒麟所盼望的,不啻是选出贤
明之君,为天下开启太平盛世的道路。更何况,这名声被维系的
所在,还是出自攸关她心心念念在乎至极的绛王身上,思瑶的心
思,难道绝望到这种境界了吗?是不是自己的要求太过份,逼得
她喘不过气来,所以才赌气到连自己的职责都想要放弃了吗?如
果是这种心态而办的婚礼,那她宁可不要。对于人间婚礼的形式
她并不是十分在乎,她与她的一切应许,早在蓬山时,就已在天
帝面前立誓约定。
自己想做的打算,果然还是瞒骗不了心爱之人的双眼。思瑶深深
望着晓婷,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晓婷知道吗?洪患、失道这些
挫败与隐忧让她几乎动弹不得的被困住,那么简简单单就否定了
过去所有的努力,险些令她一无所有。那么,晓婷她人呢?会不
会也有一天就突然消失不见,对于可能失去她的那份恐惧,造成
的种种不安,动摇了她曾经给过的那些肯定、坚定不移的保证。
想要得到她,一切一切,已经管不住了,从她对自己说想要孩子
那时候起,她不想管了,她只想好好将她拥入怀中。让她真真正
正的成为自己的专属。欲望如炽,烈焚出饕餮般的饥饿渴望。以
为可以一直隐忍,强制压抑忽略那种噬心蚀骨在时时刻刻上的煎
熬,却从在帮她套上戒指后的那一刻起,连自己的欲念心火也被
套牢锁紧在她整个人身上,想投入那美丽的赤燄中彻底焚毁所有,
如飞蛾扑火断弃一切矜持。不够、不够、真的不够。欲求不满的
念想,迫切地渴求仔细品尝她身上所有的每一种滋味。这种动机
晓婷能了解吗?
有谁可以告诉她,百姓的幸福是什么?君王的幸福是什么?这两
者之间可有等号存在。那天晚上,临睡前,思瑶静静梳着晓婷那
头丝滑柔顺的赤金长发,凝视著铜镜中映出的娇艳容颜,考虑了
良久,才缓缓说出自己的内心话。
‘对不起,晓婷,我觉得有点累了。可以这么对妳说吗?也许我
真的不适合当王,很抱歉,要让妳失望了。’担心自己可能辜
负了绛麟的期盼,因抉择错误而酿成无可挽回的悲剧。思瑶想
著因思虑不周而险险犯下大错的自己,若无法让晓婷得偿所愿,
那双原本是波光潋灩,盈满拳拳爱恋看着自己的紫眸,会不会
有绝望到尽头的一天,演变成挟带源源不绝的悲愤恨意,咒骂
著自己是个欺骗世人,毫无诚信可言的大骗子。
‘思瑶,如果妳真的觉得累了,我会陪着妳离开,但是现在不行。
妳现在离开的话,姜国的百姓就太可怜了。才刚迎回新王,却
没能过上几天的安稳日,就又得继续过著失去君王的黑暗日子,
因为没有麒麟可以马上选出王。’晓婷转身握住思瑶的手静静
地说。她晓得这只是眼前这个向来习惯追求完美的爱人遭遇挫
折,想要对她撒娇讨取安慰的一时丧气话。
‘所以,思瑶,我不勉强妳,但是希望妳能够相信妳自己,也要
相信我,因为我对妳从来没有过一次不相信。我相信妳,因为
妳是个知道要如何救人,具有仁心仁术的医生,所以也一定懂
得该如何找出病因,治疗姜国,让姜国的每一个子民都能活得
健康快乐。如果妳愿意,让我们再试试看好吗?我会帮妳,妳
的臣子们也会帮妳,现在的妳并不孤单,大家都会来帮妳的,
妳要对自己有信心,好吗?’温和而不过激的疗程是绛王开给
姜国的处方,而王的存在对百姓而言就是最好的止痛药。
绛王的王气始终清朗温煦,它还在成长扩散中,终有一天这王气
必能强大茁壮,散布到姜国的每一处角落,让每个百姓都能领受
到君王的恩泽与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