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ong the Gaps (9)
暮雾在拂晓曦辉映射下,有如澄黄薄纱,轻覆著山脚边的房厦楼阁,使之沾染上一日初
始的轻快活力。
晨鸟也雀跃迎接早朝,振翅穿梭于林木间,卖力鸣放著间观莺语,好驱散山路上人迹杳
渺的空幽。
我倚著路边栅栏,仰头瞻望端坐在坡上的巍峨庙宇,沉淀昨日历经的种种风尘。
在确定身体已经安顿下来,我也跟他表示无须罣碍后,Brid兴致盎然地迈开步伐,载着
以他年岁该有的旺盛好奇心,探索这片全然陌生的新天地。告别前他嚷着要去找台湾有
名的夜市,向我讨教了几个热门地点,便头也不回的向前发进。青春期总是食欲旺盛,
但愿他用餐愉快。
夜半,按著洪花奶奶与晓婷的表定行程,我来到了谢家时常参拜的宫庙门口,等候黎明
的造访。我占著山门临下的的凭栏处打发时间,身旁有座提供游客览景休憩、妆点着质
朴陈旧的石几石椅,天上星辉渐笔挑出了它的大块轮廓,也拉着我走进记忆的长河。
这里,便是那时我与晓婷彼此誓守盟约,缘定三生的地方。
那是个乍暖还寒的春夜,我揣怀对未来的惶恐不安,及胸衷难载的爱意,在天地见证下
,以一纸契约应许我与晓婷往后的愿景蓝图。
如今季夏时分,还未过一巡四季更替,我那过于天真的浪漫就被无常世道不留情面的践
踏,自以为情真意切的承诺也早风化至尸骨无存。大言不惭的当初,现下发酵成了许许
多多的何必,在心中酸蚀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百孔千疮。
感叹著景物依旧,我百无聊赖的点数浮于黑暗中的零星灯火,心中跟着清算起我曾经带
给晓婷的悲与喜,两相损益后哪方还有结余。可能是量化的实数总让人不敢直视,也或
许是心中存著偏颇不正的先入为主,这场盘点虚度了子丑寅卯,到了辰时还理不出个明
白的究竟。
车辆运转的沉沉低鸣,遮盖住满腹惆怅的幽思。
一辆出租车在我面前的路边停下,晓婷搀扶著洪花奶奶从内而出。
" 阿嬷,我们到了。"
" 好、好..,晓婷啊,等会我们就用最虔敬的心,对金母娘娘祈求,保佑白雪早日康复。"
提着一篮代表心意的鲜花素果,祖孙俩步上台阶,秉著谦诚入庙参香。
本以为庄严神圣的庙地素来驱邪辟鬼,我这幽灵之驱应当不得其门而入,结果却是畅行
无阻的跟着晓婷穿越庙埕、走过三川门,来到了拜殿望着她们燃香敬拜。或许是我并非
真正死透,还算个带有阳气的生魂,门神才睁只眼闭只眼地放水通行吧?
焚烧的香柱拉起一条细长丝带,缠绕着高挂棚顶的艳红灯笼,牵系人对神的祈言敬语,
最后化作濛雾隐入仙国,消散无踪。
在那云烟之间,好似看见了又一段过往的物是人非。不知道晓婷把我当作上上签的厚爱
,是不是会因我接二连三的失信而坦承错认,但我想,而今的物换星移已经不言而明的
表证了一切。
挨受不住往事与今景的交叠,我步出殿门,来到后院透透气。
原本预期院里会是四下无人,结果却有位白衣妇女,备着茶桶在庭中候坐。想来是为来
到庙里的香客奉茶的吧,这份心意实在令人感佩。向着不知我到来的妇人点头致意,我
随后步入凉亭,打算凭借一旁老树的苍翠,屏却心中烦忧。
" 小姐,早安,喝茶吗?"
我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叫唤给惊呆了。
反射性环顾了周围,又迎上了那张谦和的面孔,我才确定她是在招呼我。早适应了如入
无人之境的自在,猛然遇上第二个跟自己互动的人,怎能不教人意外。
" 大清早来到庙里参拜,辛苦了,这杯粗茶给你润润喉嗓,请用。" 不待我作出任何反
应,妇人已经来到我面前,递上一杯褐绿的茗饮,希望我接受。
尚未从震惊中恢复的我,顺服的接过了杯子,点头称谢后,便配着疑惑把茶汤送进口中
。清淡微苦的甘涩与庄雅馥郁的茶香,沁入内里,魄体仿佛被祥和宁静包围,精神有着
难以言喻的镇定感。好杯舒心祛疲的碧霞玉露。
" 谢谢您,这茶很好喝。"
望见我因这杯美意而有所和缓的愁容,她客套地温言," 哪里,来庙里上香的人客,都
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我不能帮忙分忧解劳,仅能用茶水表达我的心意,你喜欢就
好。"
" 阿姨,说出来也不怕你笑,其实我不知道自己该求什么,也不知道神明愿不愿意帮助
我。毕竟....是我自己搞砸了一切。" 我转着手中的茶杯,凝视著杯底的茶渣。这茶真
的很令人放松,使的我闷在胸中的烦恼,轻易溜出了口。
" 我在这里奉茶了许多年,来去的香客形形色色,求的心愿也五花八门,见多了,倒
也有些心得。" 她不急不缓的抬手,一边回应我的倾吐,一边开始整理起桌上的杯具。
清脆的瓷碰声与枝叶婆娑细语富有默契的协奏,很是悦耳。
" 其实有些事的因果,人心里面其实一清二楚、也知道该怎么想、该怎么做,只不过是
需要神明的肯定来安自己的心而已。"
用抹布擦试完桌面,她转头对着我正色以说, " 小姐啊,或许您现在坐困愁城,对自己
的处境无能为力,但请相信时间、相信自己,心若是通了,路,说不定也就通了。"
阿姨的这一席话,好似有着神奇的力量,让我对自己的忧忿不解,消散了一大半。
" 不嫌弃的话,再喝一杯吧?"
" 好。"
接过我手上的空杯,她热心的又帮我添上了茶汤。我双手奉杯,仰首饮尽满溢的真诚。
" 阿姨,真的很谢谢您的茶,也谢谢您的开.."
本着肺腑的感谢,被愣然的震慑一把拦截。
杯碗跟茶桶依然陈列在石桌上,前一刻还替我斟茶的白衣妇人,却已不见踪迹。
空荡荡的后院,只剩我这透著朦胧的一帘幽影,以及落叶与夏风共舞的嬉戏声。
尽管惊讶,但念及自己不凡的身份,遇上不凡的遭遇合适不过,感觉也就释怀多了。
消化了奇妙的经历,我走回殿内查看,晓婷跟奶奶应该已经完成参拜。果不其然祖孙俩
正在收拾祭品香具,整理的差不多的时候,晓婷的手机响起了铃声。她随眼睨了下来电
显示,面无表情的接通电话。
" 晓婷,是我...我现在没有喝酒,也很清醒,我保证我不会再乱来,晓婷...拜托你,
出来跟我见一面好吗? " 偌大的厅殿沉寂肃静,电话里传出的卑微恳请清楚的回响其中。
无视字里行间的热望,她只是平着声回应," 建廷,既然你准备好了,那我们下午三点
约在之前去过的户外咖啡座,我在那等你。"
" 好、好...我会准时..."
" 那就这样,我正在忙,剩下的等见面再说吧。" 晓婷切断了孙总的唯唯诺诺 ,继续
款理供桌上的东西。
一旁的洪花奶奶倒是停下了手边动作,开口关心," 晓婷啊,妳跟建廷的事,你打算要
怎么处理? "
" 阿嬷,我跟建廷,我们两个人已经走不下去了。之前约他,就是想好好的跟他谈离婚。"
奶奶伸手系上了晓婷的肩,用着怜惜的意味拍抚, " 晓婷,只要妳决定了,阿嬷都会支
持你。不用担心天翔跟秀丽那边,我会去开导他们。"
" 说起来建廷这孩子,脾气不太稳定,之前我才在路上看到他因为你去欺负思瑶,就觉
得他实在不能依靠。你现在要一个人去找他谈离婚,老实说阿嬷我不太放心。等下我请
伟哲陪你一起去,免得出什么意外。" 神色凝重的叹气一声,奶奶接着吐漏自己的隐忧。
" 阿嬷....你刚刚说建廷欺负思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双闪过讶异的眼眨了眨
,追问字句里的片段疑惑。
" 应该是你知道建廷假生病不久的事。我看到的时候连忙过去阻止,但建廷已经弄伤了
思瑶的脚,我送思瑶去医院,她怕破坏你跟建廷的关系,要我不要告诉你。"
晓婷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侧着头俯视著空无一物的地板。
" 无所谓了,她不想告诉我的事,不差这一件。" 收束了眼底麻木的无可奈何,晓婷稀
松平常、又算上一笔我欺瞒的丰功伟业。她那娴熟的适应,刺得我满心羞愧。
转头面向欲言又止的洪花奶奶,晓婷神色回复平日的那股精练,提起果篮," 东西我都
收好了,阿嬷,我们可以离开了。"
看着她们渐渐消融在远方空气的身影,我独自留在大殿内,藉著忏悔冲刷罪恶感。
钟伟哲、我还有孙总,联手接力摧毁了晓婷对感情的付出及渴望,尤其是我,总记不取
教训的三番两次重蹈覆辙。她终究是慢慢走出了过往的回首不堪,现在的她一个人过得
很好,散发耀眼的自信,干练的处理自己周遭的事物,让我的思念及挂心成了可有可无
的自做多情。或许这样来说,对晓婷才是最好的生活吧。
离去前,我合掌躬身,向着正殿内威严金灿的神像,诉说我心中唯一、明朗澄澈的心愿。
愿您保佑,晓婷能永远平安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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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