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９）心意
十年前，婚礼前六个月…
扣上行李箱，晓婷环顾著这她和孙建廷共居近一年的房子。
房子不大，三房两厅，典型的小家庭设计。
她看向门口，即使到了现在，她还记得当初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搬进来的。
那段行尸走肉般的日子，从婚礼筹备到房屋挑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由孙建廷一手规
划，她只是神色木然的点点头，说声好，一切就拍板定案。
但要搬进来的前几天，她却忍不住的跟孙建廷拿了钥匙，想要看看这房子。
孙建廷本要陪她，她却坚持的说不用了。
那时的她，以为思瑶死了，为了让天上的思瑶能放心，她决定说服自己好好活下去。
那天，她搭电梯来到这层楼，依著孙建廷抄给她的门牌，对了号码，打开门。
‘思瑶，这是我的新住的地方，小公主和小王子也会搬进来。’
进门时，她轻声说。
那阵子，她总觉得思瑶随时会出现在她身侧，笑吟吟的陪着她。
她打开孙建廷为小公主小王子准备的房间，里头堆满了玩具，窗旁的风铃，因为忽然来的
一阵风，而叮当作响。
晓婷抬起头，看着风铃，听着风铃的声音，面露微笑。
那只风铃，是她要孙建廷挂的。
晓婷，挂风铃会吵到孩子吧？
但她坚持要挂，而且一定要挂在窗旁。
‘思瑶，妳来看孩子的时候，就让风铃响起，让我知道妳来了，好吗？’
‘风铃挂在窗户旁，主卧室就在隔壁，我不会关窗，这样我就听得到妳来了。’
‘现在，风铃响了，我可不可以当作，妳已经来了？’
她笑着，却感觉到一行热泪，从脸颊旁滑落。
她不能自己。
‘思瑶，我好想妳。’
‘虽然我答应妳，要好好照顾自己。’
‘但妳可以陪着我哭吗？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
‘…好不好？’
坐在地上的她，凝望着风铃，眼泪停不下来。
窗边的风铃，因微风而阵阵摆荡，轻脆的叮当声，止不住的在房间里响起。
跟晓婷的啜泣声一起。
回忆著那天，晓婷闭上眼，轻抚行李箱的表面。
今天，是她回家的日子。
“晓婷，抱歉，医院有事情耽搁了，行李都收好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思瑶走进屋里时，晓婷坐在沙发上，看着思瑶推开门，匆匆忙忙的走进来，一脸焦急的模
样。
晓婷的心头一酸。
她觉得这一切好不真实。
当方思瑶真的踏进这间孙建廷为她江晓婷准备的房子的时候。
可也在那瞬间，她觉得心头一直压着的窒息感，似乎松开了，她好久没有感到这么轻松。
“孙总不在？我本来还想谢谢他，也跟他道歉。”
“晓婷，妳和孙总毕竟分开了也好些日子，我们还开口要回来这里拿东西…”
“…只是晓婷，妳为什么这么坚持，要回来这一趟？”
晓婷伸出手，让思瑶找着她，让她摸索的在晓婷身侧坐下，坐在孙建廷挑选的沙发上。
晓婷记得孙建廷选沙发的那天，他来公司接她，晓婷一上车，他便兴致勃勃拿出型录问她
，喜欢怎么样的沙发。
她本来说，都好，你决定吧。
但孙建廷不肯，他难得严肃的开了口。
沙发是家人相处时，最常使用的家具。
小公主和小王子，妳、我，我们一家人，以后都会用到的。
晓婷当然知道。
但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想选，因为她始终没有办法真的说服自己，把孙建廷当成她的家
人。
选你喜欢的就好，我没有意见。
她的声音冰冷，没有感情。
她看见孙建廷脸上受伤的表情。
她有点不忍。
但她告诉自己。
思瑶，我的家只有一个，就是和妳共住的那个家。
我现在这样，妳在天上，会原谅我吗？
我已经尽力了…
“晓婷？”
晓婷似乎若有所思，她迟迟不说话，让思瑶有些担心，她关切的想要拨开晓婷额前的发。
但晓婷却愣了一下，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她躲开了。
她蹲到行李箱旁，将行李箱拉起。
这些动作间，她始终目光低垂，没有抬头看向思瑶。
“思瑶，我都收好了，妳先去叫车吧，我等等去楼下找妳。”
思瑶看不见晓婷，但她迟疑了会，才站起身。
走出孙家，关上门后，思瑶靠着门板，闭上眼，轻声说。
“孙总，谢谢你，不管是好是坏，你都陪晓婷走过她最困难的一段日子。”
“晓婷，对不起，是我让妳承受这些，现在还这么自责…”
但思瑶不知道，在她说著这些的同时，门的另一侧，拖着行李箱的晓婷，也靠在门板上。
门板很厚实，另一侧的晓婷听不见思瑶说的话。
于是晓婷只是凝视著这间屋子，凝视著这些摆设，凝视著那百来个日子，孙建廷坐在那张
沙发上的记忆。
她向那个方向微微的，鞠了个躬。
“建廷…不，孙总。”
“我走了，以后，请你好好照顾自己。”
“…永别了。”
晓婷走出门时，思瑶已经先下了楼。
她看见楼梯间的阳光，顺着楼梯的阶层而下，晓婷抬起头，望向最上层，她看见窗外的蓝
天。
她想起那天，她和思瑶复合前，俩人一起去接了小公主和小王子。
她们选了间餐厅，刚坐下来，思瑶便替晓婷点了餐，一如以往。
小王子却在此时哭闹起来。
‘孩子怎么了？’
思瑶紧张的摸索向婴儿车，却因为找不着方位，而摸不著孩子。
晓婷拉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搁在小王子的脸颊上。
他稚嫩的皮肤，温温的，热热的。
晓婷另一手却俐落的伸进小王子尿布里一探。
‘思瑶，别担心，小王子只是尿布湿了。’
当晓婷抱着孩子去洗手间将尿布换好，再回来时，餐点已经送上。
她看着思瑶既温柔又小心翼翼的轻晃着婴儿车，小公主在里头被晃得咯咯笑。
晓婷也笑了。
思瑶侧着耳，她听见晓婷的脚步声，她知道晓婷就站在一旁。
‘晓婷，妳变了好多。’
‘是吗？’
晓婷将孩子抱进婴儿车里，不知怎地，她突然有点生气。
她看着思瑶摸索著替她拆开纸巾。
她抓住思瑶的手。
‘晓婷？’
‘思瑶，我自己来。’
‘怎么了？’
晓婷没有说话，她沉默的拆开湿纸巾，先仔细的擦拭了思瑶的手，再默默的擦拭自己的。
‘…小的时候，我妈她很少带我来餐厅吃饭。’
‘…每次来餐厅吃饭的时候，都是有值得庆祝的事情，比如我生日、大提琴比赛的比赛后
…’
‘…但我很喜欢来餐厅吃饭，却是因为在那种时候，我妈她…总是会笑得特别开心…’
‘…现在回想起来，她的笑容，就好像，她以前受的伤害，都获得弥补一样…’
西餐厅里的音乐悠扬，思瑶却觉得自己的心头好紧。
‘思瑶，我妈一个人带我长大，她没有说，但我知道，她有很多痛苦，是没有办法跟我说
的。’
‘我会知道，是因为在妳离开的这些日子，我也一个人经历了这些。’
‘妳留下了孙建廷陪伴我，但我不爱他，为了不让妳担心，我只能骗自己，骗自己一切都
会过去。’
‘妳知道吗？在跟孙建廷结婚的那些日子里，我才知道，原来人最寂寞的时候，是连思念
的人都不要她的时候。’
思瑶听不下去了，她慌张的想要抓住晓婷的手，但晓婷的手一缩，她便怎么捉也捉不著。
‘晓婷，妳知道我离开妳不是那个意思…’
‘我当时真的以为，那是对妳最好的决定…’
‘晓婷…’
晓婷静静的，看着思瑶慌乱的样子，看着思瑶慌张的起身，看着思瑶慌忙的摸索到她的身
旁。
她让思瑶将她紧抱在怀里。
这次，她没有避开。
许久的沉默后，她轻轻的开了口。
‘思瑶，妳没这么想，但妳这么做了。’
晓婷话里的每一个字，都蕴含了那些日子，她承受的心痛与寂寞。
跟孙建廷刚结婚的日子，她第一次在孙建廷的身旁醒来，她以为这是场梦。
孙建廷开始家暴的日子，她第一次在房间替自己擦药时，她以为这是考验。
孩子叫起孙建廷为爸爸的日子，她第一次躲在厨房落泪，她以为这是忍耐。
她在无数个夜里，因流泪而醒来。
她在无数个夜里，思念著思瑶。
她在无数个夜里，走到两个孩子的房间里，看两个孩子睡得好熟，她看着窗边的风铃。
风铃没有响，她的心也没有依靠。
她在无数个夜里，拿起手机，按下思瑶的号码，却按不下通话键。
她只能因为，手机通讯录里，按下方思瑶三个字，还能显示出号码、还能拨通这件事，安
慰自己。
至少，思瑶还活着。
只是，她却不知道，江晓婷这样，到底算不算活着。
思瑶抱着晓婷，她却没办法替自己辩解。
伤害已经造成，她不能乞求晓婷的原谅，也不敢给晓婷承诺。
‘思瑶，其实我知道，答应跟孙建廷结婚，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这一切不能全怪妳。’
思瑶痛苦的闭上眼。
她摸索著拿起自己的手机，喊了快捷键的号码，晓婷不解的看着她，但下一秒，晓婷的电
话便响起。
摸不清思瑶的意思，晓婷困惑的接起了电话。
思瑶拿起电话，轻声的对电话的那头的晓婷说。
‘江晓婷，这些日子，我每天回去，都想打电话给妳。’
‘我想听妳的声音，想像以前一样，在妳回家之后，知道妳到家了没、过得好不好。’
‘江晓婷，但我一直忍耐，一直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这会害了妳。’
‘所以，一直到现在，我一通电话都没有打给妳。’
‘但我后悔了，因为我知道我错了，江晓婷。’
思瑶流下了泪，她深吸了口气，让自己能够把话讲完。
‘…从今天开始…’
‘…江晓婷，妳愿意，天天接我的电话吗？’
晓婷也哭了，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但她却忘了，思瑶看不到。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思瑶仍旧耳贴著话筒，静静的等着她的回应。
她挂上电话，站起身来。
她牵起思瑶的手，思瑶一脸错愕。
她在思瑶的手心上写了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