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飘的夜,男孩步履蹒跚地走着,瑟缩的身影几乎被纯白的背景淹没。眼看他脚
步没停,但足印一眨眼就被大雪弭平,仿佛无人路经。模糊地,远处浮现出房屋的影像,
男孩颤巍巍的步伐这才加快。
总算走到屋子,残破的门哑哑晃动,挡不住的风雪一阵阵灌进屋子。男孩推开门,屋
内如外头般积了层雪,丝毫不减冻寒。但他不以为意,稍稍拨开了雪,便将身子缩进墙角
,并勉力拉动书桌和衣柜略挡冷风。随后他从衣袋掏摸出晚餐──半截干硬的面包,喀吱
喀嚓地啃著,没有多余的动作,表情一贯的漠然。嚼完了面包,男孩便拉过薄被盖上,倚
著墙无声地睡去,不时打着哆嗦。
天方亮,男孩已经到了雇主家,正拉起沈重的斧头,汗流浃背地劈著柴。太阳一路上
升,直到全都冒出山头,男孩才恰好劈完,在树旁脱力的喘著。远远地传来啪搭啪撘声,
另一位长工─恩格斯-这时慢吞吞地走来。他倒轻松,暗地胁迫男孩为他工作,只有在雇
主面前才假意勤快;男孩没反抗,也没本钱拒绝。
工作告一段落后,男孩和狗相伴吃著早餐,同时看着雇主女儿上学的背影发愣。紧接
著,恩格斯的鞭笞落下,男孩继续做着两人份的工。工作直至晚上,雇主女儿蹦蹦跳跳地
回来,她兴奋地分享学校的生活,雇主和乐地带女儿进屋,关门前随意地扔给男孩前晚剩
下的面包。男孩接下了早已不暖和的面包,仍是小心翼翼地揣著,拖着疲累地的身子走回
屋子。
目送女孩的早上,啃著面包的深夜,日复一日随大雪纷飞消逝。
直至……
是夜,依旧大雪,男孩的小屋却难得有客人:两名军人来查问户口,然而男孩答不出
,只能翻出泛黄的家人合照,照片上的人却令军人吃了一惊。罕见地,他们详加比对了许
久。最后,其中一名军人用颤抖的声音缓缓说道:这是沙皇的御照和亲笔。
就在此刻,男孩的命运悄悄转动,转向,不可思议的方向。
被军人带上了马车,头一次男孩不必用双脚前进,他欣喜又害怕,暗暗猜测即将面临
的未来。依稀听到要前往莫斯科,他想起女孩一直想去那里念书,她总是用仰慕的眼神望
着莫斯科,而自己竟要前往如此高贵的城市,男孩有点不知所措。
达达马蹄奔入莫斯科,带领男孩体验前所未有的经历──热闹喧嚣的市集、五彩夺目
的服饰、万头攒动的人群……和过去一望无垠的白相比,迥然不同的声色令男孩无比惊奇
。最后马车停在一座雄伟的建筑前,比起外头,这里显然是更为奢华的境界。
首先,男孩验证“温暖”这陌生的形容词,长年刺进骨里的寒冰似乎被暖和蒸融,他
酥麻地想大叫,却办不到──他的嘴里已塞满各式珍馐,只尝过面包和狗食的舌头兴奋地
打转,直到胃笑着讨饶,男孩才停下吃的动作。他依依不舍地将还有半截的可颂塞进衣袋
,这才发现众多仆人都在注视他,男孩不禁羞红脸,不习惯突来的万众瞩目,不安的眼神
飘忽,最后被一团缭绕吸引。
他凑近,迎面而来的暖气驱走寒冷──“原来温暖是从这来的。”男孩伸手靠近,享
受暖意溜向全身。
“它叫做火。”男孩转身,望着说话的人。
“王子殿下,在下叫伯罗丁,您专属的侍臣,我会教导您宫中的礼节,任何问题都请
让我解答。”那人说著。
“它叫做火?”
“是的。”
“我可以带走吗?”男孩鼓起勇气,少有的要求着。
“您的房间也有,不需殿下劳神带走。”伯罗丁恭谨地回答不常见的问题──要求而
非命令。
“‘殿下’是什么?好吃么?”想起方才的美食,男孩淌下口水。
伯罗丁微微一笑。
从伯罗丁的回答中,男孩理解名为“王子殿下”的意思,也多学两个字──“尼古拉
”:他的名字、“火”:温暖的来源。他在服侍下换了睡衣,躺上宽大的床,盖上厚实的
棉被,炉火必剥地燃著,他缓缓进入梦乡,带着甜甜的笑。
几天后,尼古拉见了沙皇──他的祖父,面容衰老,眼神却闪著狡黠的光,仿佛还贪
恋什么;他边用干枯的手抚摸尼古拉的脸,边述说著年轻的辉煌,他静静听着,不知道该
说些什么。
不需太多教导,尼古拉很快习惯饭来张口的生活,及仆人们的簇拥,他渐渐知晓这就
是“权力”──“除了沙皇,全国万物随你使唤。”,伯罗丁对尼古拉掌有的权力这样注
解。
“可以有很多钱,吃很多美食,又不用工作?”尼古拉品尝著可颂问。
“对,而且能做更多。”
做更多?能做什么?
尼古拉的念头飞到遥远的雇主家。
他寄去许多钱,找了莫斯科最好的学校,完成了女孩的梦。他暗暗决定要为她做更多
,满足所有她想要的,,希望女孩幸福快乐,也小小期望女孩因此对他有好感。
权力使人腐化,而且腐化在不自知中……
迟迟没有女孩的善意,尼古拉嚼著吃腻的可颂,焦躁地晃荡,无意间看见皇兄走过,
拖着一位挣扎的民女,尼古拉好奇地跟上,偷偷瞄著。
民女哭吼:“我已经有未婚夫了,你想做什么?”
“乖乖听话吧!我手中的权力大到妳应该温顺地服从,该赏的钱也决不会少给的。”
皇兄拧笑着脱她的衣物。
“不要,不要阿!”她死命护着衣物,凄声刺耳。
皇兄见她顽强,怒道:“再说个不字,我就一刀刀割掉妳未婚夫的肉!”
猛然,她停下挥舞的手脚,倒吸一口凉气,僵了一会儿;半晌后,松开紧握衣物的手
指,低下头,顺从了皇兄的凌辱。
尼古拉呆呆地看着,细细咀嚼对话的意思;霎时,五官一震,火光在他眼里熊熊燃起
,他急忙跑出皇宫,奔向女孩的学校。
跑进一条小巷,尼古拉猛地煞住脚──
“啪嗒!”鞭子重重轰下。
抬头,熟悉却憎恨的眼神,恩格斯冷冷打量他,然后又一鞭:“你跑哪去了?居然偷
到钱能资助小姐,有钱就孝敬我啊!我没了你使唤,说!怎么赔我啊?”
再一鞭落下,尼古拉不自主地转身便逃。
他死命逃窜,想将恐怖的鞭笞甩开,目的地转成皇宫,希望有人能救他。
熟悉的皇宫近在眼前,尼古拉却稍一松懈,脚步一慢,被鞭打追上,压倒在地,他睁
著朦胧的意识,向远处大喊:“来人啊!快救我!”很快地,一阵脚步声后,背上陡然一
轻;尼古拉在伯罗丁扶持下站起,看着恩格斯又惊又怒地被架住。
“我能鞭打他吗?”摸著辣疼的伤,尼古拉怒火升起。
“可以,而且可以做更多。”伯罗丁回答
做更多?
尼古拉全身一震,眼神缓缓转到伯罗丁身上,发楞般盯着。
突然,嘴角一动,扬起。
纵情狂笑!
“哇哈!做更多?万物随我使唤?我懂了,终于懂了,这才是权力的真义,原来我根
本没用过它,原来如此呀!”皇兄的话、恩格斯的鞭笞、女孩的脸一幕幕闪过,尼古拉恍
然大悟,眼神闪烁出相似于沙皇眼神的光──权力之火。
炽火燃燃,腾腾地烧上恩格斯。
“鞭!鞭死他。”
鞭击和哀号声交织传上天际,尼古拉又大笑起来。
几天后,他召来女孩,对她重复皇兄的话,和更粗暴的动作,他感到肆意欢畅。
一个月后,沙皇和皇兄都谜样地暴毙,尼古拉风光即位……
1917年2月。
皇宫外跪着一群人,被脱去衣物,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稍有哭号,鞭打便狠狠落下。
“活该!献不出钱就活活冻死吧!”尼古拉挨着温暖的炉火,随意吞下可颂,微笑道。然
而,一阵不寻常的骚乱突然涌向皇宫,似乎呼喊著:推翻沙皇。
“真扫兴,快去镇压那些暴民。”恨恨地走回房间,那阵乱声却没止歇,尼古拉烦躁
地召来伯罗丁,却见他罕见的慌张:“陛下,不好了,守不住了,快撤出皇宫吧!”
“怎么会这样?”尼古拉有些焦虑。
伯罗丁怯嚅道:“大量征钱让人民都无以为继,只能暴动反抗……”
“你说是我的错?”不等伯罗丁再开口,尼古拉怒道:“拖出去!”
焦躁地踱了几步,尼古拉想召来女孩抒发情绪,发现无人回应,他走出房间吼了几声
,却见一片空荡荡的,偌大的皇宫只回荡着他的声音,他急躁的四处张望,然后被一团缭
绕吸引。
他急急走向炉火──他唯一的依靠,享受着温暖,并不由自主的越靠越近,直至双手
都埋入火心,温暖霎时化成凶猛的兽,吞噬着他,他痛,却没缩手,任由火焰攀延燃烧,
耳里传来暴民的欢呼声。他闭上眼,喃喃诉说……
火,从温暖化作成兽,反噬了我。
权力,在手中消逝,将我从顶点推入深渊。
莫斯科,曾让我享受一切,如今也不再任我使唤。
到头来,一无所有。
尼古拉燃火的眼神逐渐涣散,不经意想起啃面包的夜,及目送女孩的日子,望着窗外
大雪,悔恨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