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小时候一直以为这句话是说:有个人出生的时候很忧患,死掉的时候却很安乐,是个
感人励志的故事。直到上了国中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句话其实是在警告人们,安
逸享乐会招致灭亡,处在忧患中才能存活。
从台北回到台南来的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说是人生中的第一个大难关也不为过。而
难关,不是戒毒,原本以为是,但后来发现其实真正要戒的,是那个从小到大,陪伴了我
二十多年的,对家的妄想。
这是一个温暖的家,虽然组成有些复杂,但每当有人问起,我还是可以很肯定的说:
“我家很棒,我很爱我家。”
这个家有着非常好的“陪伴”功能,它陪着我们这些孩子长大,供我们吃供我们住,
可能不太会用言语表达,但你依然可以感受到它满满的爱。
对,这是个安乐的家。
而我差点死在这里。
当我回到家,当我决定向家人坦白一切,我发现大家的反应都跟我所预期的不太一样
。我本来的计画是,先向他们说明我为何碰到安,安在我身上会产生什么效果,我通常什
么时候会想碰安,如果我想碰安我会有什么管道,还有我觉得他们可以怎样帮助我等等跟
毒品有关的各种钜细靡遗。而我更希望在我告诉他们这些之后,我们能一起想出一个更好
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这是我在淡水把安非他命打进体内后,收拾行李时计画好的第一步。
但是这个第一步在我才要抬起脚的时候就失败了。
解决问题是需要双方都打开耳朵聆听的,这个家却完全没有聆听的能力。当时我一直
要他们听进去的一件事是:我上瘾了,而上瘾的意思是我无法控制自己不要去做某件事。
不过他们还是一直跳针在:你就不要碰就好了。
干。
然后戒毒什么的突然就不是最重要的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这个家有多么的无能,而我
有多么的害怕。
害怕什么?我害怕陪我一起长大的那些孩子也遇到一样的事情。
在我出生之后,有一群外甥姪儿跟在我后面一个接一个来到这个家。老实说,如果没
有他们,我想我的童年应该会非常孤独,而我现在也不会是个如此开朗甚至有些过头的男
孩。
对我而言,没有他们就没有我。
现在作为他们的叔叔舅舅,我身先士卒在“家庭”前往“社会”的路上遇到了问题需
要被解决,却发现这个家一点都不想认真沟通,它只想命令。
命令从来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命令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当我因此对父母发怒,其他人却只会要孩子站在父母的立场想,却没有半个人会想要
去了解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齿轮松动,如果不去了解它为何松动,只是一味上油锁紧上油锁紧,机器最终会停
摆,齿轮也很有可能因此被换掉。
齿轮可以换,但人呢?
这是个安乐的家,太安乐了。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既有的步调,既有的角色,既有的关
系,既有的生活模式,也渐渐的习惯了再也没有别的习惯。
然后,就开始因为习惯而不去思考。
生于忧患并不是要我们真的将自己丢进一个困境里,而是希望我们能够时刻保持思考
,思考着今天是否比昨天更进一步,思考明天要如何让自己更长大一点。思考现在的处境
,思考自己跟世界的关系,思考所做的每一件事。这样才能未雨绸缪,才能在遇到问题浮
现的时候不会被杀个措手不及。
死于安乐也并非真要我们不去追求一个稳定的生活,但更重要的是我们有没有被这个
“稳定”给绑住。我们可以有好的习惯,好的生活作息,但那不代表我们就不应该改变。
因为世界一直在变,一旦我们习惯了某件事,我们就会容易不去思考,把一切视为理所当
然。然后终有一天,当理所当然不再理所当然,我们也早已遗忘该怎么让自己适应这个日
新月异的世界。
我跟我妈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她回我,这样不就要把自己搞得很累?
或许这样会很累,但人生只有一次,我们都不该像我妈那样放纵自己。
一年前的此时,我成功学会用针头将毒品注射进体内。
一年后的现在,我同样用针在身上留下这四个字告诫自己。
但也期待,生于忧患的我,有一天,也能,死于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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