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者系列03〈白开水配酒喝〉
此篇，写给总在呼吸里唱歌的你。
夜晚来临时，他习惯先闭上眼睛。内部的光源如月亮或一盏，置身此时此地的地球一隅，
散放酒香的夜灯，睡前尝试喝点琥珀色饮品，只为着体会那人的心境，本就是两座风格截
然不同的孤岛，偏偏相距不远，雾气与海域都不成问题。
你知道，我从不勉强这世界听我的歌。
冰块大概还要一刻钟才能完全融化，那瓶威士忌最珍贵的是瓶身，内里的是他向来避开，
却有人独钟其入喉的灼烧与强烈味觉刺激，根本与其超然物外般的隐居者生涯，或说他私
心认定的原厂设定，具有不愧是他的反差风格。
他总在两人相遇的纪念日，快递来一瓶酒，他知道他的意思，为了取材总是行踪不定的那
人，透过这象征动作向他表明了，精神层面待在一起的决心。
有时包裹中也会加上一块随身硬盘，里面存取他在各个荒僻的角落，卸下身心灵的包袱，
与偶遇的各式声响相伴一时半刻，所录下的环境音，浪花伴随不同类别的海鸟鸣啼，似乎
为某一段时期的他所独钟。
甚至他还能凭借对喜欢喝酒，特别是稍有不慎，就足以灼伤喉咙的烈酒，却说怎样都喝不
醉的挚友，近乎心电感应的理解，听出他录下的声响中，隐含透过旅行中既是偶遇，却又
总是特意找寻，找不到足以精准形容的语汇，那就套一句来自不都准备好应声高歌或浅酌
几曲的那人所言──
“若不喝酒，那不如就以这杯白开水，致以你灵魂的灯。”
有一位他后来开始细读的哲学家，孤独自傲却又不减热情地提及，宗教或说神学层面的，
对于爱邻如己与超越自恋的理解。他从不爱自己超越周遭行人，反过来说却也是无感于所
谓的爱与同行，更多的是过载的意念与断舍离的必要判断。
一杯白开水，搭配加入更多冰块的威士忌，他想那人毕竟习于单独到远方，言谈能拉进形
而上的距离，到后来总以一位制灯人自居的他自己，则不再深究想对另一方倾诉的只字片
语，正如有的灯具已慢慢完整，静待某个场合亲身点亮。
这首歌，不为谁而唱，就如海掀起浪涛，只为致意时间。
遇见他，说起来也是某种轻轻翻页就足以错过的巧合，一切起于他丢到社群网络上，才放
置不到一刻钟就撤掉的录音档。
他没想到的是，那段音档遥相呼应了他接下来十五年的生涯，正如他的存在与到来让他终
究适应了，自己从有自我意识甚至早在诞生于这世界的那一瞬，就从未习惯与接受的，一
如既往的虚浮与沉重，洒脱与奢求。
后来他又在他的工作室，与一脸困倦却又句句清醒，看他专注为其安装那盏能加入香氛，
随心情散放适合的气息的夜灯，当时他与他都已经是世人眼中，早该定下来的而立之年，
尽管他曾说要在成年前亲自挥别世界──
毕竟，那是生而为人，或身为囚徒，唯一硕果仅存的自由。
他想念他的每一句话，特别是重新听到那段参杂其独白式歌声的海浪声，分明只有短短不
到一刻钟，他来不及录音却分秒不差地听完，而后他撤掉那段音档，换得就如此凑巧，路
人般经过而驻足成唯二听众的他，充满疑惑与释然的一段讯息，还有往后相互验证，走向
彼此又保持失联的微妙联系。
人们总是误会，找到归属感就等于找回了遗失多年的自己。尔后他全神贯注于，为每一个
一踏入，就只想撤离的空间，安一盏与场域遥相对照的灯，以此谋生本非出自他本意，却
还算不差的存在样态，至少在不属于他的每一栋屋，从此也拥有透过灯光，相互映现的宁
静、温度与其外无须探究的成份。
“你知道，那则讯息留住了十五岁的我吗？”
就连一杯白开水，也能喝出万千滋味，这本非拒绝多愁善感者欢迎的神经质倾向。但不喝
酒却选择一位烈酒般，生而向死却又绝处逢生的邻人，进驻他刻意空白的灯光映现之处，
从此他打造灯具时，内心也会响起他不总是开口，却总在置身之处录下，与之交会的各式
声响。
他未曾忘记的是，他的双胞胎兄弟睡梦间不告而别的那一年生日，医院里响起了他成年后
就断联的双亲，仿佛解脱般的笑声，形同魔幻写实的现场，他后来宁愿如十年前的心理咨
商所获得的精神明矾所提示，那只是他误将痛哭当成放声大笑──
“有时痛哭与欢笑是极度相似的，就如婴孩的啼哭何尝不是最高超的笑话。”
所有的巧合都似命运的安排，正如那一晚他才认真喝一口，被逐渐融化的冰块冲淡好几回
的威士忌，思绪就绕回那人置身的冰冷海岸，尽管他仍免不了担忧，所谓的三十而立，以
及十五年前，双胞胎兄弟的离席与那人的进场，讽刺总是以间接方式，与某些不似相关的
人们保持密切关连，却终究是另一种自欺欺人的他自己。
不似喝醉的困意来袭，他通往梦境中依然亮起的光度，不断地移动正如另一端，执意在某
个地图足以对应的地理位置，孤身探寻空漠中自有其意，又无关乎旨意的声响，似是终有
一瞬间，将那走得太远又原地生根的生与身，彻底而轻快地卸下。
若有那一刻，那这座孤岛与另一座，所有未可及又仍需落定的层面，兴许会有另一幕，既
是解答又是谜团的线索吧？
在那一刻到来前，他不会让他知道，有些灯光其实已为其点亮，等待又一趟的发现或熄灭
，重遇或挥别。
逐戏之人／2025.05.14 00:50
图／2024.12.03 鹿港镇 卡夫瓦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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