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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静泉.摩特枫丹)
2025-01-10 18:39:42【第七幕】应援
哎哟喂啊哎哟喂啊 行到我心花开
头前的小姐要去佗位
妳慢慢走我马上来去
稍等一下稍等一下 全世界只爱妳一个
~伍佰《煞到你》
※ ※ ※ ※ ※
4月22日虽说是地球日,不过对我来说却是棒球日,2004年的这一天,我在新竹棒球场见
证了最美的一场棒球赛。
当主审举起右手指向咱兄弟投手时──观众席上一位大象会的胖老哥适时一句大吼“
PLAY BALL”,引爆今天现场的第一阵欢呼,同时带动一垒侧看台后方一长串准备暖嗓的
喇叭群和冬冬战鼓声。
“各位喜爱棒球、热爱棒球、没有棒球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甚至活不下去的棒球痴、
棒球狂,各位球迷朋友大家好!打给贺!胎嘎厚~”我在脑海里自动帮此刻坐在中山室收
看转播的营部连弟兄补上这段旁白。
“会很吵吗?”我不得不用很大的音量向右手边的暄英说话。
暄英说了几句什么,我没听见,便用手掌靠向耳朵移近一些,未料暄英将脸转过来,拿起
手中的绿色加油棒当做扩音器:“这样不是比较热闹吗?怕吵,在家看电视就好啦!”
说得对,家里的电视再大也不会比现场大啊!
※ ※ ※ ※ ※
从中心来到陆总算算也半年有余,这里虽不注重操课,但各式各样的勤务可说多如牛毛,
举凡:斟茶递水、洗衣扫地、铺床叠被的大小杂事系属本分自是不在话下,还必须配合军
官们的作息时间给予业务上的无限支援。
话说咱营部连隶属于勤务营,其他尚有:收假回营一定要带感情的警卫连、载着梅花星星
趴趴走的运输连、神神秘秘不知在干嘛的通资连,以及最出风头的军乐队;当然,还有大
家休假时最不想碰到的宪兵。相较于其他具有专长职司、好比身体各器官的连队,营部连
就如同穿梭其间的神经血管,建构出各单位的联系管道,说是“全能管家”一点也不为过
。
当过兵的都知道,所谓“专长”都是可以培养的,而兵籍资料表上的仅供参考;顶着国立
大学理工硕士班学历的我,被认为数理能力应该不错,虽然是事实,但被派到主计室也未
免太跳tone;一开始是整理财务报表、收支单…等,到了去年底会计要关帐的节骨眼,我
的主管苏上校因为女儿住院必须常跑804,三不五时一通电话打到连部跟连仔要人,把我
叫过去加班,这一加少说也到晚上九点(有几次还到十点),可说是替退伍后即将面临的
血汗工作打下坚实的基础。
“小沐,填个派车单送去运输连,我下午去中正岭那边对个帐,顺道去一趟医院,今天就
不回来了,国防大学要登帐、销帐的都在这,你先弄,做多少算多少,有问题的明天跟我
回报。”苏Sir说完,任由自己的电脑开着,又补了一句:“库房铁柜里的零食方便面自己
拿,不够的话跟马少校拿公积金的支领单去营站买,最好多买一点,省得跑好几趟…别担
心,晚一点我再叫驾驶通知你连上值星官。”
就这样,我的工时被迫展延,忙到晚上快九点才搞定;我将帐务系统存盘后退出,接着关
机、关灯、锁门,摸黑回连集合场的时候,远远地听到弟兄们唱歌答数的声音,看来晚点
名已近尾声,我在黑暗处刻意多等了一下,等到晚点名结束才现身。
在安官桌跟辅仔打了个照面,辅仔人不错,加上我“换帖的”是他老人家的亲信,三人常
在辅导长室啦咧,便也没多说什么,只笑着亏我两句、要我赶快洗澡就寝;就这样,馒头
又被我搓掉一颗。
隔天,苏Sir对我的工作成果表示满意:“大专兵果然有脑子,不错嘛!条理分明,还被
你列出两条教育行政费兜不拢,这不行~得要补件,嗯~直接跑一趟好了…小沐,今天么
五洞洞,请他们派车接我去管理学院…早上杨梅那边送来的还是麻烦你,跟昨天一样,照
旧啊…”
一回生、二回熟,这种枯燥乏味的延长赛固然剥夺了我在中山室和连上弟兄打台球的乐趣
,但也不无好处──起码避开了令人味觉麻痺的一餐,也不用和大伙儿抢浴室;而办公室
内最后一位长官下班时如果“恰好”转到纬来体育台、又“恰好”忘了关的话,还有职棒
转播可以收看哩!当兵嘛~总要学着乐观点。
几次下来,连长曾表明这样似乎“不太恰当”,但过几天苏Sir在假日值高勤时来连上“
走走”,秀了一下肩膀上的梅花数量,隔天参一就拿一叠空白加班单给我,要我自己填。
“学长…这个是?”我看着左下角连仔批著大大的“可”,眼里冒出一堆问号。
“怀疑喔?一次一张就好,不要涂改,懂吗?”
“连仔真的准喔?”
“你说呢?”已经是“黑军”的学长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这个笑容直到我破百后接了参
一才懂,一切尽在不言中。
※ ※ ※ ※ ※
上个月刚升一兵,和阿宾两人凑了点钱请全连吃宵夜,这段时间听着阿菜们“学长学长”
地叫得真诚,逐渐习惯成自然,这才有点自觉,熬了那么久,总算有点“趴数”啦!
这位跟我同梯的“三八兄弟”由于跟职棒全垒打王同名同姓,一到部就很受瞩目;无巧不
成书,早我们两个礼拜调来、刚上任的辅仔居然也叫陈文宾(连字都一样),因此倍觉亲
切,且当时担任参三的学长已经届退,就顺势把他拉过去关照。
“阿菜~老得很快喔!”
“凉了啦凉了啦…”
我对周遭密集交织的羡慕眼神感到不解,后来一打听,才知“辅导长公差”爽差率极高,
嗯~原来如此!果然,尔后每当辅导长拉人做公差时,除了届退学长call in进来的老班
底外,阿宾则是辅仔必定“钦点”的内定人选。
等到参三学长退伍后,留下来的空缺便理所当然地由“小陈文宾”接任,所谓一人得道、
鸡犬升天,这一梯拨交到陆总的新兵共十一位,但一路随带队官走到营部连的就剩咱俩,
看来,当初在国道休息站用半包面纸建立起来的羁绊真是牢不可破。
托阿宾之福,我也开始三不五时出现在辅导长公差的名单上,得以揹着摸鱼袋…噢不!是
墨绿袋,跑东跑西,在枯燥乏味的生活里,时不时替自己搞点小乐子。
这就不得不提包罗万象的辅导长公差啦!里头重中之重的就是──“投稿班”。
由于“奋斗月刊”这种优良课外读物需要阿兵哥们定期灌溉,咱勤务营这边向来有赞助文
稿的不成文优良传统,而传统需要被传承,但说真的,放眼望去,连上弟兄多埋首于“爱
情青红灯”,对于投稿、润校这种不知所云的差事皆视如畏途;阿宾在国中毕业前的志愿
是当漫画家,他的强项在美工,文宣插画、四格漫画…那个他很会、难不倒他,不过他老
兄也有短板,那就是写文章真的不在行。
于是,他便跟辅仔推荐我这个高学历大专兵(奇怪~又干大专兵啥事),好在以前读高中
时待过一阵子校刊社,写写作文我还行,没想到初试啼声,第一次投稿“青年日报”副刊
就获刊登,不但替自己赚进军旅生涯的第一支甲荣(甲等荣誉假),也令连上长官刮目相
看。
辅导长灵机一动,便要阿宾奉命成立“投稿班”,由我担任副手,希望借重这位全垒打王
夯只大的,一来深化部队阅读风气、二来让阿兵哥们为自己谋福利、三来让咱营部连大大
露脸,可谓一举数得。
往后的日子里,举凡啥虎帐笙歌、创意队呼、柳营心事…等国军相关艺文活动均无役不与
,那阵子咱俩的文章和画作频频见报曝光,甚至连“吾爱吾家”都派人来采访,看着连上
三巨头在镜头前呵呵笑,料想往后清凉惬意的小日子,对于殷殷企盼的我们应不致太过奢
求。
※ ※ ※ ※ ※
有一次,辅导长带队去化学兵学校洽公,顺便将防毒面具过期的滤毒罐汰换下来,因子量
没预期的多,而弟兄们手脚也够快,动作完成后打给辅仔,他那边出了点状况,还要两小
时左右,于是运输连的士官长决定“打茫”,直接把众人拉到附近的大溪老街,约定一个
半小时后在指定地点集合,部队随即不敬礼解散,同时提醒大家别把方便当随便,宪兵就
在你身边。
其实穿着迷彩服也不大可能真的让你随心所欲,有鉴于此,弟兄们遂机灵地化整为零散入
各店家,而阿宾则在力邀我一起逛街被婉拒后,自个儿兴高采烈地去了。
我独自一人有些漫不经心地走着,尽管维持着革命军人英武的步伐,但却不知该去哪里?
“没有上级的命令就不知该做什么了吗?”我突然被自己心里头的声音吓了一跳。
从自诩培养独立思辨的研究所硕士班毕业才多久而已?现在却连该怎么安排自己九十分钟
的生命都会脑袋打结,仔细想想还真好笑、也有些可悲。
眼角余光切换间,骑楼旁有块不起眼的铁锈色招牌吸引了我──“Relief Cafe”;解放
的…咖啡?还是解放咖啡馆?Anyway~对现在的我来说正合适。
拾级而上,店内那片装饰墙摆满了黑胶唱片,静谧与深沉的氛围随着乐音缓缓流泄并感染
了我,而我也乐于浸淫其中;手中的这杯黑糖卡布足足让我品尝了七十分钟之久,也暂时
忘却身上这袭迷彩。
临走时,去了趟洗手间“解放”一下,瞥见墙上一幅电影海报颇为醒目,只有一男一女、
装扮老派(像是铁达尼号的年代),男的有点面熟、女的则认不出来,上头全是英文,片
名好像是Somewhere还是Somewhat什么的,碍于集合时间将届,不及细看便匆匆离去。只
是,海报中男主角那既期待又怀着忧郁的神情却令我意外着迷,日后亦不只一次攫获我的
心思。
又有一次,配合国防大学校庆园游会,陆总这边除了支援军乐队开场炒热气氛外,也要咱
营部连弄个摊位帮忙募兵的广宣工作。这事儿当然落在辅导长头上,于是──
“安全士官通报,陈文宾、沐子邑以上两员尽速至辅导长室。”
阿宾从上铺一跃而下,和正在整理内务的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迅速往一楼移动。
我在门外敲了两下:“报告,一兵战士…”报告词还没说完,身边的阿宾已经熟门熟路地
一推入内,没想到副连长也在,他摆摆手、要我们关门坐下,没多久便知道了这么一回事
。
“所以说…今年想来点不一样的?”我大致听懂了,阿宾也在旁跟着点头。
辅仔对桌上那叠已经高过头顶甚多的文宣品比划著:“当天有不少长官莅临,如果我们跟
往年一样只作静态展示的话,未免有点可惜…嗯~学长,你觉得呢?”
向来不苟言笑的副连沉吟了一下,看着我们开口:“辅导长是希望可以跟来宾有些互动,
你们哼哈二将平常不是很鬼头鬼脑?有什么想法都先说说看。”
咱们宝贝参三反应很快、立刻就有想法:“以前我们学校校庆都嘛跟夜市摊位租借器材,
好玩又不会太贵,像是BB枪射气球、棒球九宫格…等类的玩意儿,互动铁定很热络。”
辅仔笑着说:“确实是不错的idea,但没啥特色,我猜学生连多半也想得到。”
阿宾再接再厉:“不然就捞金鱼、套圈圈,有家眷的话,小孩一定超爱!”不料副连立刻
打枪:“看场合吧!我不反对寓教于乐,但毕竟是军校,要有点军人威仪,别太儿戏…喂
!大才子,你同梯被当了,你不说几句?”
其实阿宾提的我也刚好想到,看来方向是对的,只不过没打中靶心,但说到军人威仪,不
知为何却想起读研究所时,在实验室边拉data边看的《寻秦记》,项少龙被古天乐演起来
还真的很没军人威仪…有了!不如──
一念及此,我原地起立立正:“报告是。其实…”辅仔连连摆手:“好了啦!都升一兵了
,以后在这儿少来那套。”副连也用手轻轻把我按回椅子上,示意我继续。
我顿了顿,飞快地在脑中理过一遍,觉得应该可行,便说:“其实,套圈圈源自古代军中
的一种竞技,叫做‘投壶’,很考验士兵们眼到、手到、心到的专注力,而且有特色,值
得一试。”接着就简单地讲了一下,刚好大家都看过古天乐演的《寻秦记》,辅仔当场就
觉得这个结合战技的游戏很不错。
“确实有创意,可是…”副连长微一皱眉:“‘投壶’好是好,但技巧门槛高,可能几次
下来没人投进,场子就冷掉了。竞技项目最好能够简单明了、热力四射,凸显国军百战百
胜的气势。”
阿宾当下便信口开河:“百战百胜?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们学瓜哥,摆个‘罗马竞技场’
打擂台,这够简单明了了吧?”
话说出口,其他三人你瞧我、我瞧你,突然有种妙不可言的共感,副连一拍桌子──好!
就这个。接着便要咱哥儿俩好好参详,同时许我们事成之后乙荣两支。
“不过要是搞砸的话…嘿嘿…嘿嘿嘿…”副连留下同样值得两位一兵战士好好参详的笑容
后先行离开。隔半晌,辅仔待我俩回神,赶紧开金口压惊兼加码:“好好干,务必使命必
达;这项任务再去找几个弟兄进来帮忙,一人一支乙荣,就说是我讲的,校庆那天肩膀上
有星星的大头搞不好还会经过我们摊位,不要挖坑给我跳啊!”
结果跳坑的不是辅仔、也不是副连,而是连仔。
话说阿宾拿着鸡毛当令箭,奉辅导长口谕拉了四位公差。一位叫做杨文剑的弟兄家里在南
投竹山开手工艺品店,一听我说就异常兴奋,过没几天收假回来,便事先知会警卫连的弟
兄放行,让家中那台小发财车开进连集合场,我们几个赶紧帮忙下货:两根竹子、两大麻
布袋(里面全是一包包的棉花),以及一组精美的“投壶”。文剑的小叔说是刚好有现成
的,反正一时卖不掉,干脆拿出来赞助作口碑,令辅导长公差们士气大振。
阿宾带着三位弟兄前往运输连借东西,而我和文剑负责加工制造,没多久刚好打草班揹著
吹叶机路过,挂头崁的打草一哥名叫刘昌焕,立刻嗅出爽差的气味,便打发几位菜逼巴继
续例行公事,自告奋勇地加入,说是库房那边比较偏僻,而且有很多工具可以用。
昌焕学长先用卷尺量了一下,接着发动电锯将竹子的枝枝节节去掉,保留适合的长度后,
又拿出一个不知啥鬼的玩意儿,像是很大支的电话筒、一端还有个小小的转轮(他说叫啥
“呼累打”),开始在那边东磨西修,动静搞得还不小!
我和文剑也没闲著,两个人把棉花全部扒开,人手一袋死命地往麻布袋里头狠塞,接着又
拿胶带一圈一圈地把两袋棉花綑成球状,只留下一个开孔;这时竹子已被做成滑顺称手、
约莫四公尺长的竹竿,手握处还缠上了止滑条,三人协力把“大棉球”套进竹竿的一端并
用胶带牢牢固定,远看就像两根超大型的火柴棒。
才刚完工,就看到阿宾和其他人拉着两台手推车,还边行进边精神答数,我喊了一声,他
就朝这边过来;好家伙,居然带回六颗悍马车的轮胎(真被这小子给借到了),他完全不
掩饰脸上的得意之情,凑近身前对我挑眉:“这批刚除帐,状况还OK,你陪我把推车还回
去,顺便把剩下的两颗推回来。”
“怎么不一次搞定?留个尾巴想干嘛…”我半推敲、半套话地揶揄:“该不会…你又想去
营站找那个妹仔?”
阿宾哈哈大笑,用力地勾我肩膀:“干!你是我肚里的蛔虫,真不愧是我同梯。”
四十分钟的合理摸鱼后,等我们嘿咻嘿咻地滚著两颗笨重的大轮胎重回营部连时,发现打
草班库房外的空地已经变成竞技场,由于是晚餐前的空档,有几位弟兄已迫不及待地抢鲜
试玩,也有人在角落玩起投壶,吆喝声四起,引来不少围观。
人群外围的辅仔对于公差们的工作成果状甚满意,便对我俩竖起大拇指,我和阿宾却不约
而同地伸手比“V”,暗示钧长们承诺的荣誉假数量可不能少啊!
此时,已经二连胜的昌焕学长,便要我跟阿宾上场对战厮杀,四周登时响起不少幸灾乐祸
的掌声;我站上轮胎叠起来的战台,手上那根大火柴棒比想像中还重,打不到五个回合,
已经有点手软,被阿宾这厮逮到回防不及的空档,一记原地突刺硬是把我戳了下去,旁边
看戏的弟兄赶忙扶住。
阿宾气喘吁吁,体力所剩无几却还在那边学布袋戏乱喷口白:“把郎ㄟ失败丢系挖ㄟ快乐
啦…哈哈──副连长好!”骤然改口的台词,令大家心头一凛。
原来,收假回来的副连穿着便服闻声而出,看了大伙儿制作的道具也微微点头赞许,阿宾
正想下台一鞠躬,未料副连从我手上接过“长矛”要他继续留在台上,接着便自己踏上战
台。
“刚刚是谁说‘别人的失败就是我的快乐’啊?”话声一落,周围立刻响起欢呼声。
自作孽的阿宾好比华雄遇到关羽,才一个照面就被刺于马下,而平常沉默寡言的副连竟是
冷面笑匠,竟然也学瓜哥:“下面一位~”接着便指著刘昌焕:“打草一哥,阿你不是破
月破很大,刚刚二连胜,要不要趁退伍前完成三连霸?”
打草班登时口哨声四起,昌焕学长再次披挂上阵;开打前,副连还对他心战喊话:“不要
给我放水打假球喔!你赢的话,下礼拜就让你开始‘放通’,我说话算话。”
但副连真的太强大,尽管昌焕学长全力以赴,依旧在坚持了十几个回合后,错失了一生一
次的殊荣。
“罗马竞技场”的热身赛在笑声与期待中落幕,结束时,阿宾从库房里拿出一红一蓝两罐
铁乐士,请辅仔和副连在“枪尖”上喷漆,我在旁凑了一句:“报告。这是仪式。就跟上
古神兵干将、莫邪铸成之日要开锋一样。”
辅仔顺手接过喷瓶,笑着说:“学长,现在的大专兵真有趣,脑子里装那么多稀奇古怪的
东西。”副连边擦眼镜边说:“是啊!不过体能太差,我看叫他们签下去好好操一下比较
实际…”话没说完,哼哈二将已急忙告退。
校庆当天,春光明媚。
我们这群公差班将所有摆摊的文宣品和道具搬上车,十吨半的军卡浩浩荡荡地载着众人前
往位在大溪的中正理工学院支援校庆活动;听曾经来过的老兵说,这里有个颇为别致的雅
名曰“风岭”,校地颇大,大到居然还要设路牌(不然会迷路):风木公园、岳池…沿途
开满了杜鹃花,粉霜、雪白、艳红三色纷陈,煞是好看。
园游会设在尚志路旁的大草皮上,基于营部连肩负推广募兵的重责大任,因此摊位被安排
在毫不起眼的边角。大伙儿先把压根儿没什么人会看的募兵海报和手册摆放妥当,紧接着
就开始布置“罗马竞技场”;虽说综艺节目《百战百胜》已停播数年,但跟我年纪差不多
大的人,基本上都看过且记忆犹新──
我们把四颗轮胎叠起来做为战台,周遭铺设巧拼垫,而两个战台的距离与武器长度相仿,
也就是几乎握住长柄的最末端才戳得到对手(只能用“戳”的喔),这样设计是避免过度
灵活挥动而增加危险性,当然,使用者会非常吃力,因此三分钟内没分出胜负的话,双方
都判定为输家,而输家必须接受惩罚。惩罚看似小菜一叠,不过…
当一切布置妥当,连仔也在这时赶到现场,随行的一位弟兄叫周义霖,才刚到部不久,居
然把资源回收场里那台号称“国宝级”的眼镜蛇音响扛来,尽管又老又旧,但就是不会坏
(还可以放卡带),而当节目里原汁原味、令人熟悉的竞技场配乐响起,脑海里欢乐的画
面便被瞬间唤醒,整个草皮上的人全都看过来了。
“赞喔!”、“水啦!”…几声夸奖令他有些扭捏,当下双手一摊:“原本就是碰碰运气
,没想到通资连那边居然真的有办法弄到手。”
连仔站上战台居高临下,简单致词几句,表示本次活动务必展现我国军将士勇猛剽悍、百
战百胜的坚强意志,只要能够连胜三场者,下次休假“放么八”…话没讲完弟兄们早已欢
声雷动,个个摩拳擦掌、士气高昂。
连仔从阿宾手上抢过大声公:“…不过,输的就是三十下伏地挺身,还有,违反运动精神
者罚勤两小时,军纪似铁,没得商量,今天不看阶级、不问梯数、只论胜败,弟兄们,我
现在正式宣布──开战啦!”
辅仔随即征求两位弟兄担任开场,大伙儿竞争踊跃,结果由伙房的吴昌宪和水电班的黄稼
荣雀屏中选,两人卖力地比划起来,义霖弟兄适时将音响开到最大声,吆喝声中人潮逐渐
靠拢…
一个小时后,终于诞生第一位么八假的幸运得主,负责军械保养的林志龙弟兄不但下克上
干掉自家士官阿财班长和国维学长,还击退一名企图侵门踏户的学生,当时乡土剧《台湾
龙卷风》正夯,他的绰号马上变成“志龙大仔”,这档事我看够他臭盖到退伍了。
随着时间推移,周遭围观的越聚越多,挑战模式也从连上弟兄内战演变为营部连对抗各方
强敌,搞到后来居然大排长龙;而等待的人也不无聊,可以先在一旁玩投壶,隔着一堆做
伏地挺身的输家掷出竹箭,而当“流弹”不小心(或很准确地)命中某人的屁股时,那干
骂声四起的笑闹画面也很是赏心悦目。
正当我替投稿班中另一位小我几梯的张铭哲应援助威之际,杨文剑靠过来扯我衣袖:“学
长学长…有位长官投壶超准的,已经进两支了,赶快来看~”说完迳自领着我过去。
“见鬼了!真的假的?”我在好奇心驱使下,便转移阵地、一探究竟。投壶区这时也聚集
了不少人,当中一位中年军官身着蔚蓝色军常服、站得笔挺(肩章上的那颗星星耀眼非常
),此刻正屏气凝神地将手中的箭矢瞄准那堪比快可立杯的竹筒开口,接着掷出,没进,
但差不到五公分,四周人群为之扼腕。
文剑弟兄随即喊了声:“八、两,还是两支。”
那位军官不慌不忙,又从箭袋里摸出一支竹箭,再次瞇着眼睛瞄准了起来。
这几天我不时偷偷练习,深知个中难度,在标准规则七公尺的限制下全数杠龟,于是便偷
鸡、移近了一公尺,饶是如此,也挑战了十二、三次才被我侥幸蒙中,我赶紧见好就收,
并以身为全连上下唯一的成功者感到自豪。
而今天为了提高趣味性,放宽到五公尺,未料还是无人命中,这也是方才我一听说纪录被
破,就急急过来查看的缘故;一看不得了,由于竞技场的落败者越来越多,因此一狗票人
趴在草地上伏地挺身(蔚为奇观),导致投壶的玩家被迫拉开距离,我目测了一下,几乎
足足有七、八公尺远,竟然还能投进两支,这家伙绝非凡人。
又是一箭掷出,这次擦到竹筒、依然没进。
文剑弟兄再次高喊:“勾、两,还是两支,剩最后一次机会囉!”
旁边一群军校生立即吆喝了起来:“院长加油!”、“报告!火控雷达已锁定,Fire
well~”那位军官温文地笑了笑,将外套脱下连同大盘帽交给一旁看戏的我,我趁机偷瞄
了一眼姓名,还真的是。
官拜空军少将的院长用手将领带松开,一双锐利的鹰眼犹如刺刀般地向前凝视,口中唸著
:“三、二…”接着就果断地按下发射纽,只见这枚“天剑飞弹”,划出优美的弧线,精
准地射入竹筒中,四周惊呼连连,接着开始有人高喊“挑战”、“挑战”、“挑战”…一
声接一声、且越来越大声。
我有点莫名其妙,便拉着一位军校生到旁边相询,他边跟着起哄、边用手指将答案指了出
来:“你们自己写的,不能赖皮喔!”我顺着方向看去,才发现投壶的游戏规则在“十箭
命中三箭者可优先竞技”后面,被阿宾加了一句“指定挑战本连任一位军士官”。
这就是为什么连仔必须吞下熊心豹子胆站上战台的缘故,这场少校连长VS少将院长同场竞
技的压轴赛,无疑成为今日园游会的主秀,也吸引了草皮上的所有目光。
“谢连,三十下伏地挺身是单手吗?会不会太小儿科?同学们想不想加码?”院长显然很
会带气氛。
“报告,院长的意思是要赌DOUBLE吗?”
“今天是本校建校九十八年校庆,凑整数,一句话,一百下!”
当梅花碰上星星,咱们的谢连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随着副连口哨声一下,双方便开始你来我往地挑戳格挡、寻隙反击,随着战事的进行,看
热闹的人全围了过来;已经在放退伍假的昌焕学长今天特地赶来帮忙,此时更带头喊起了
本连的队呼:“弟兄们~威武剽悍勤务营…”我们便自动接了下去──
…勇猛顽强营部连
不怕苦、不怕难、重荣誉、守纪律…杀杀…杀~~
弟兄们喊完一遍再一遍,那边厢的军校生们也不甘示弱地唱起校歌为院长助威──
巍巍海岳,风雨浩瀚,国防黉宫,大计蔚然……
……
作国家干城,慎谋能断,确保国祚万万年……
……
二十几个回合下来,别说两人汗流浃背,连旁观的我们都喊到“烧声”,辅仔在旁提醒两
位战士时间快到了:“还有十秒、九秒、八、七…”随着倒数即将归零,眼看两位长官便
要同罚一百下伏地挺身,连仔却在最后一次突刺时有些失去平衡,晃了两下没稳住,自己
就从战台上跳下来认输,然后迷彩服一脱,露出草绿色陆军T恤和精壮的肌肉线条,就地
服刑。
院长在战台上边喘边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们连长有勇有谋有GUTS,是革命军人的表
率,够MAN。”他纵身跃下,也把军便服一脱:“谢连,今天你们办得很成功,充分达到
宣扬军威的效果,后面五十下我帮你。”
活动就在此起彼落的报数声,和连绵不绝的掌声中精采落幕;这些微不足道的事,在偷得
浮生半日闲的当下,只觉妙趣横生,但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如果能够让所有人都为我真
心呐喊应援,绝对是件超级幸福的事,一辈子哪怕只有一次,也就值了。
※ ※ ※ ※ ※
和暄英一起去看棒球赛,差不多是在国防大学校庆前的半个月吧!那心头乱跳却又甜滋滋
的悸动,还残留在心底。真多亏了那次荣誉假啊…
那一次相当有趣。
话说当时电视剧《人间四月天》正在第四台重播,我跟阿宾便在四月中旬起心动念,以男
生当兵、女友兵变的案例为题,规划一系列的漫画专栏,劝导国军弟兄们如何走出心牢,
化小爱为大爱,继续为国家奋斗效忠,企图借此长期占据“奋斗月刊”的版面,同时拐骗
海量荣誉假,无奈天不从人愿,遭到退稿,两人正因此闷闷不乐。
“欸~看恁两只按A油头结面,搁吼郎退稿逆啊?挖共归企死心啦!要荣誉假喔?去把三
千公尺练到十三分钟以内卡实在。”说话的是跟我们一起分发到部、却被带到警卫连的弟
兄,后来每次进出营区大门碰到,总会互相亏个几句,叫啥名字一直没搞清楚,只不过听
他老是被人家“洪董”“洪董”地叫,便也跟着喊。
“洪董”他很能跑,在这种不以操课为主的单位里,扣掉职业军官和干训班出来的志愿役
外,鉴测时能够靠体能赚荣誉假的“不愿役”还真没几个,难怪他臭屁。
由于这几天新闻一直在报凤梨释迦滞销、连带影响农民生计的时事,副连便要食勤排的排
长去龙冈采买,顺道跟那边洽谈相关业务,只是任职多年的蓝排刚调职,加上我跟阿宾先
前已去过几次,辅仔基于“好意”,便要继任的黄排带上咱俩好帮忙分忧解劳。
就在十吨半军卡即将开出营区之际,四个警卫连的弟兄跳了进来说是要搭便车,带头的赫
然是人称“结屎脸”的炫排,还有一位不是别人、正是洪董,阿宾便问他跟来干嘛,不料
这位平常过度健谈的同梯,却破天荒地不吭声,一路上只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俩。
到了龙冈副供站,车一停妥,警卫连的家伙们便急不可待地跳车离去(嗯~行踪可疑),
令其他人议论纷纷…算了!管他的,正事要紧。
我帮着黄排对帐清点,阿宾则指挥着其他公差们以人力传接的方式,把一篓篓的蔬果和肉
品搬进卡车里,弟兄们手脚俐落,不到半小时便堪堪收工,黄排也知情识趣地让大家在供
应站内的一个角落纳凉、抽抽小菸。
阿宾和我由于不抽菸,便在附近瞎晃,看有没有啥好物可以补给补给,这时看到洪董在前
方不远处东张西望,近前一问,他才神神秘秘地掏出一张大头照边说,他们连上这位刚脱
衔接的阿菜,几天前女友和他莎哟娜拉,然后昨晚就逾假未归,人也不在住处,当家的要
趁还没被宪兵逮到前赶快让他“自行归营”,不然等到给人押进营区,别说报告写不完,
以后警卫连在陆总绝对黑到发亮!
我跟阿宾一听,想到朝廷命官们烦恼的嘴脸,不禁幸灾乐祸地笑了。洪董自己也跟着笑了
几声,接着便说:“干!同梯ㄟ,麦搁喇叭,有看到‘抱壁鬼’喊一声嘿!”讲完又继续
大海捞针般的搜索行动。
所谓疑心生暗鬼,给他这么一说,才发觉今天龙冈圆环这儿的“哨长”确实比往常多了点
。走回集合点时,阿宾在转角被人撞个满怀,来人气急败坏:“…阿兵哥往这边跑,有没
有看到?”我一看是警卫连的炫排,便摇摇头,忍住想整他的冲动。
不料阿宾在旁放枪:“报告炫排,刚刚好像有个鬼鬼祟祟的往那边去了…”话没说完,炫
排已经顺着那根不老实的手指方向席卷而去,我瞪了阿宾一眼,他一摊手:“谁叫他老爱
在那边东刁西刁,收假的奇檬仔已经够不爽了,还要人家把包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在大
门口那边跳跳耍猴戏…我讲哪一次你还记得吧?”
“好样的。”我想在心里,笑在脸上。
阿宾哈哈大笑:“…是说警卫连有没有那么夸张?看来我们的‘失恋救赎专栏’不能半途
而废、得再接再厉才行。”
我无可无不可地说:“再说吧~这里不是甘蓝菜就是高丽菜,臭得要死,再怎样也不会想
到躲在这儿,菜味那么浓…”
阿宾也附和:“对呀~是我的话一定找间网咖躲起来,玩AOE玩到宪兵拍老子的肩膀为止
…”说完还飞起一脚,把一个空竹篓踢向货仓不起眼的角落。
──“你们为什么要逼我?”
一声怪叫把我们吓了一跳,一道黑影突然从阴影处窜了出来把我撞开,阿宾想扶我,但势
头的力道太大,自己也跟着一屁股跌坐在地;我俩面面相觑,花了几秒钟才想通是怎么一
回事。
一回头,那个人影已经从另一侧的铁卷门下方跑了出去,还不忘将铁卷门按关,我跑在前
赶紧把铁卷门按停再按开,阿宾不等门,直接用扑垒的姿势滑过去,我则是将“三行三进
”活学活用,连滚带爬地追在后头。
体力真的很重要。追没多远,我就想放弃了,刚巧看到洪董从旁边一间泡沫红茶店转出来
,阿宾显然也注意到了,于是两人一起扯开喉咙叫喊,从跑者变回啦啦队。
洪董一听叫喊,立刻果敢地追了上去。靠鉴测赚荣誉假的脚程还真不是盖的,才一会儿工
夫,便揪住那家伙的后领把他掀翻在地,挣扎间我跟阿宾也前脚接后脚地到了,一阵七手
八脚的混乱,把当时在场的警卫连和营部连弟兄全引了过来──当然,如同嗜血鲨鱼的宪
兵也来了。
宪兵甲:“验一下,是他吗?”
宪兵乙:“报告是。”
宪兵丙:“躲到第八天,很会跑嘛!再一天就破六军团纪录,怎么不跑咧?带走。”
逃兵老兄头垂得低低的,全程不发一语。
这时炫排一阵旋风般的杀到,看到原本想低调、却搞得如此奢华的排场简直欲哭无泪,不
及细思:“哨长哨长…不好意思,他是我们连上的兵,这…这个…可能有点误会…今天其
实…”
“今天我只看到逃兵,没有看到误会。”
“是是是…说得对您说得对…别这样嘛~几位哨长真的辛苦了,商量一下……”说著说著
便对那位带头的宪兵狗脸一番,半请半拉地到一旁打起官腔。
营部连弟兄看着平常守着营区大门口不可一世的炫排乖乖听训的模样,全都聚在一旁窃笑
;我站得近,注意到洪董那几位警卫连的阿兵哥,个个用食指互相比出“嘘”的手势、脸
上露出藏不住的快意。
此时,洪董怀里传出SHE友达以上的响铃,他掏出那象征警卫连小小特权的手机,故意当
着我的面“喂”了起来,还对我挑眉示威。然后他的眉毛先是微微一皱、然后整个舒开:
“虾毁?自己回来的逆啊…好好,等下跟排仔报告。”
洪董一收线就大步走上前跟炫排回报这个“乌龙好消息”,只见炫排的表情比平常更加“
结屎脸”,而宪兵们也是。
“你刚不是说他是你连上的兵,平常表现不错,一时糊涂才想不开,是在‘庄孝维’吗?
”
“一时情急没有核对身分?你这样是冒任长官喔~”
“协助抓捕逃兵是该表扬,但刚刚那段是怎样?这部分可能也要请你配合说明…”
“一定一定…我一定配合,但这里面真的有误会…”
“今天我除了看到逃兵,还看到误会,等下麻烦陈少尉帮我们填几张表厘清一下。”
然后炫排只能慌不择言地对一群宪兵做莫名其妙的解释,协调的结果是炫排今天根本没出
营区,警卫连也没有发生任何不当管教事件,而杨梅某旅的逃兵在龙冈副供站附近,被进
行采买任务的陆总阿兵哥发现后通报,由宪兵队捕获。
不明所以的黄排基于上述案情被莫名其妙地记了小功乙支,洪董、阿宾跟我三人则赚到荣
誉假一日,尽管案情不宜深究,但莎士比亚不是说了吗?
──“结果是好的,就是好的。”
※ ※ ※ ※ ※
花蕾在春风里开放 草木在化雨中滋长
心血灌溉著智慧 汗水挥洒著希望
……
我坐在中山室的后排欣赏第N次的“莒光园地”,这集有好笑到,居然请到云州大儒侠史
艳文和秦假仙宣导防毒面具的重要性,就在剩不到十分钟左右,我的同梯好参三一使眼色
,我知其意,便从扫具间旁的小门先闪了,回头望去,他还在那边东摸西摸,看来是奉辅
仔指示,准备播放《唤不回的爱》,让不知已经死了几回的阿鸿对休假人员做血泪交织的
离营宣教。
我有假就放,不像阿宾喜欢累积退伍前放通的资本,想说到了那个“崁层”,人在不在兵
营根本没差,嗯~应该啦?总之,就好好享受这不同凡响的一天吧!
我跳上回台北的客运一路北上,不知为何,今天这位司机大哥却在莺歌那边下了交流道,
大概是避开交通壅塞或是变更路线了吧?车子蜿蜒地驶过莺歌市区,准备绕进三峡前,我
突然心血来潮想逛逛老街,于是按了下车铃,运将在咕哝了两句后放我下车。
在这个相当平凡的周四上午,人潮不多也不少,而熙攘的话语声就是休假的氛围。只见到
处都是陶瓷小物,有的相当精美,有的粗糙中带着古朴的雅意,我想买一个给自己做为升
一兵的礼物,却不知何者值得入手。
接着,我看到一个杯子,然后眼球便被吸住了。
杯子本身很普通,杯身上有“随缘”两字,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橱窗旁的告示牌写着“手
工刻字”以及“可客制化”,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如果…她会高兴吗)
我不知道。所以值得一试。
“可以,你要的话下午三点前可以好。”老板垂著半月形的眼镜跟我打包票,我则掏出了
钞票。
一阵乱逛,最后还是在远近驰名的阿婆寿司坐了下来,凭著印象中某部落客的食记点餐,
滋味美妙极了,但我不会草率地把心得放上个人新闻台,毕竟阿兵哥离开营区的第一餐通
常都是美味无比、作不得准。
我到陶瓷博物馆里参观兼杀时间,待表上指针无声地跑了两圈后,四处逛了逛才又回到先
前已下订的工作坊,老板一听风铃声响起,看到我便转身将杯子放到柜台。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捧起(有如志摩捧著徽因的脸庞),一边仔细端详、一边称赞匠心独运
的手艺,老板笑着说:“小事一桩,不过…用深蓝色包藏咖啡色的字迹,这样配色倒是少
见,有典故吗?”
“当然有,只是不告诉你(而且说来话长)。”我笑了笑,付清尾款的当下,在店内留下
一段莫名遐想的风铃声。
一出店门,夏日午后阳光把我美好的心情照得透亮。
(要是…能够看见她的表情就更值了)
于是,我将行囊里关机十余天的摩托罗拉小海豚开机,在按下通话键前,心头的犹豫在等
待过程里反复滋长著、消退著,最后,依旧得鼓起勇气站上无人应援的投手丘,卖力地一
球又一球为自己而战──
“暄英,我是子邑,你现在忙吗?”
“我今天放假,你下午没课啊?太好了。”
“我想也是,实习一定很辛苦,学生乖不乖?”
“地球日?今天?准备科展的教具喔~厉害厉害!自己别累倒囉~”
“该放松一下啦…对啊~之前有听你提过,那真的很舒压,可惜主场在台南。”
“蛤?今天到新竹?跟谁?”
“这么巧!我…”我停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加油:“呃~暄英…要吗?今晚一起去
看。兄弟对统一,我主场我请客。”
接下来等待答复的十秒钟里,我的心像是脱手而出的箭矢,飞向遥远又渺小的缺口。
“好。”
我的心跳顿时漏了好几拍。
※ ※ ※ ※ ※
抵达新竹时,暄英已经在地下道入口前的红砖道等我了。
“才五点出头耶!这么快就下班啦?”
“在附近而已。我载你,不然被宪兵拦下就不妙了。”暄英边说边把安全帽递过来。我笑
著搭乘生平第一次的“暄英线”。
由于开打在即,根本没时间用餐,而当我们赶到新竹棒球场,排队入场的人龙已经缓缓向
前蠕动;有一瞬间觉得可能买不到票,但──
“先生,刚好有两张取消的内野票,要吗?”
售票员将两张一垒侧的入场券推给我时,不得不笑自己傻,幸运女神今晚不就在我身边?
怎么可能买不到票嘛!我走向暄英、高举著两张票,看着她脸上漾开的笑意,仿佛先发投
手还没登板,队友就先帮我打回两分囉!
结果不只两分,黄衫军更在第五局吃下“大橘子”,包含阿勇石破天惊的震撼弹、一举海
灌四分,比数来到绝对领先的六比零!
中场休息时,我去买了热狗卤味回来和暄英一起垫垫肚子,暄英一边吃著卤豆干一边对我
说:“好啦!毕竟在台南唸了好几年的书,等下我要认真帮统一加油囉!”我自然是很有
风度地说没关系,不用客气。
谁知这下不打紧,在前后左右都是象迷的观众席里,暄英开始大声地为狮队加油,即便正
妹总有任性的小特权,但我还是遭受不少来自四面八方质疑的目光。
倏地──三垒侧的狮迷一声欢呼,身边也传来:“甘蔗我爱你。”
“甘…霖老师咧~这发三分砲是怎样?”我的胃像是吞了颗棒球似的。
六比三,还好。
但才安心没多久…身边又传来:“传家宝刀出鞘啦!YA~”
那个弃投从打的家伙,今晚已经吃了两张老K,没想到这次却把球夯得老远,只见恰恰往
后退、往后退、再往后退…靠!居然出去了,看着主审右手在空中画圈圈,我甚至自虐地
在心里配上“像是变了心的女朋友,回~不~来~囉~~”的经典口白。
这下子比数追到六比五,第九局大反攻、双方一分差的高张力,令现场不论象迷还是狮迷
再也坐不住,全燃了起来…简直太邪门了!
好在有惊无险,黄衫兄弟最后就以六比五力克南霸天,收下胜利。当最后一个打者出局后
,新竹棒球场外看了一整晚免费球赛的人,开始在民宅顶楼放起了烟火,不分场内场外情
绪都high到极点,暄英也兴奋地跟着大家又叫又跳。
这一刻,映入眼帘的景象全成了柔焦,夜空中的烟火很美,但透过暄英的眼里看来更美;
而也就在这一刻起,我决定终其一生在心底只用“暄”来称呼眼前这位女孩,不是谷同学
、也不再是暄英,暄就只是“暄”,不再存有其他的称谓。
排队买火车票时,我把今天从莺歌老街带来的杯子拿给她,说是祝她实习顺利的贺礼;暄
看着杯身上自己的名字时,又让我见识了一次她眼里绚烂的烟火。
暄要我等她一下,她在我刚错过第二班电联车时回来,手上提了一包热腾腾的继光咸酥鸡
给我:“这家不错吃!不输上次你请的姊妹花,让你在列车上压压惊。”还笑说不要因为
那两支全垒打,吓到以后不敢来新竹。
我趁著高涨的心绪尚未平复,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问了出来:“暄英,嗯~请问…你…有
没有男朋友?”
※ ※ ※ ※ ※
我带着更加高涨的情绪走进月台,几乎是依依不舍、频频回头地看向对我挥手的暄。
夜行列车乘载着我不断构思的词句与膨胀的念想,一路朝北奔驰。该怎么告白?该怎么诉
说?我就这么整整想了两个礼拜(甜蜜的两个礼拜)。
差不多就在国防大学校庆后的两、三天吧!我终于下定决心,刻意不用逐渐习惯的e-mail
、而选择了读大学时第一次写信给暄的BBS信箱,想告诉暄自己的心意,而一登入就看到
萤幕正上方闪著“你有新信件”的红色方块。
寄件人是暄,而信件没有标题,我没多想便点了进去──
我说了谎
你一直对我很好很真诚
我不应该骗你
只为了让自己在你心里留下完美的形象
其实我也平凡,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别问我原因,我只能说相爱容易相处难
欺骗你让我心情跌到谷底
我应该更珍惜你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总之我现在心情很乱
我们都好好沉淀冷静一阵
我把没头没尾的内容读了一遍又一遍,想回复却不知该说什么,就在第三次放弃回复时,
注意到寄信日期刚好跟国防大学校庆同一天;原来,当我全力为旁人大声应援的同时,我
的幸运女神却不再眷顾我了──
“老是为别人加油,那…谁来为我加油呢?”
读信那天刚好收假回营,寝室熄灯前,当班的安全士官很应景地放了《情字这条路》,寂
寥隽永的旋律,让我一边听着来自上铺的画虎烂、又一边不争气地淌著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