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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静泉.摩特枫丹)
2025-01-04 07:15:26【第八幕】告白
还没为你把红豆
熬成缠绵的伤口
然后一起分享 会更明白
相思的哀愁
~王菲《红豆》
※ ※ ※ ※ ※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一年四个月了,“那件事”就这么梗在心头;其间和暄虽通了几次信,
但双方仅止于简单的问候,她不提、我也不说。
2005年的盛夏,我再三考虑后,大著胆子约暄出来见面,也该是把话说清楚了;我刻意提
前一个礼拜,约她在七夕当天见面,不过,我是用庆祝自己通过新人试用期的名义,没有
提任何有关节日的暗示。
她说她没空(当然),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依旧感到失望,我也不问原因,哈啦了几
句后,正打算说再见之时…
“…隔天吧!隔天应该可以。”
隔天是礼拜五,也好。确切的时间、地点又让我们在电话里多聊了一阵子。
回想起来,上次和暄碰面时,才刚升一兵,如今退伍都两个多月了,不用数馒头的日子果
然过得比较快!呵呵~
“洞三四,再给我恍惚啊!”一声熟悉叫唤加上一个热情拍肩,换来我心头一阵虚惊。
──原来是同事阿宾,这家伙同时也是我军中的同梯,因为大专军训学分修得不够多,所
以晚我一个多礼拜才“刑满出狱”。据军中警卫连的学弟说,这厮当天离开营区大门时,
居然还有模有样地不知从那儿弄来一块砖头,往地上一敲,把它给敲成两段才头也不回地
耍帅而去。
讲到这个阿宾,打从新训中心拨交途中遇上他,和我从共疴同一间厕所、共用仅有的两抽
面纸开始,还真的跟我阴魂不散,不但盘据我的上铺超级、超级久,说是要我一辈子活在
他的阴影之下,就连退伍了都跑到同一间公司(还同一个部门)和我再续孽缘。
“里面这位弟兄,可以请你快点吗?我有点急~”我眼睁睁地看着唯一可正常使用的厕间
被快我两秒钟的家伙捷足先登。
同样是一分钟,时间在厕所内外的流速显然并不公平。
“外面这位弟兄,我好了,不过遇到麻烦,你有卫生纸可以挡一下吗?”
“我刚好剩两抽…”
“那很好,我告诉你,每一抽都有两张,你把它分开来不就有四张?一人两张很合理吧?
”
“真的假的?”肚子咕噜咕噜到神智不清的我居然信以为真。
两人整装完毕后,这才互报中心和梯数,只是尽量不去碰对方的手。想到哥儿俩初识的情
景,不由得嘴角失守、泛出笑意。
“三八兄弟~在想什么?又在想你那个‘没缘的’喔?”
“去你的,跟你才没缘啦!我还有机会好吗?”
力捷半导体公司座落在竹科,是DRAM代工的指标性企业,面试时一听HR说“去年年终平均
领了8.5个月,今年Q4公司准备上柜,应该会更看涨”的话术后,使尽浑身解数也想钻进
这道窄门,笔试、英听、心理性向测验、一阶口试、二阶口试…只差没叫我表演吞剑或跳
火圈了,总之,就这么进了科技业,成了竹科新贵派的一员。
我应征的是研发工程师(RD),但因为该部门缺额已补满,目前还缺制程工程师(PE)和设备
工程师(EE),我选择前者,而阿宾选了后者,而一入园区深似海,个中“肝”苦有谁知。
一开始的蜜月期还不错,在整整长达两个礼拜的时间里,人力资源部(HR)安排了五花八门
的课程,填补我只知道“风云起、山河动”和“报告是、报告不是”的记忆断层。
基础的有:“半导体概论”、“化学气相沉积(CVD)的原理”、“积体电路发展史”等,
告诉菜鸟们一片wafer(晶圆)从开始到可以切成一块块的chip(芯片)帮公司赚钱为止
,要经过好几百道制程,而这些程序主要可区分成扩散、蚀刻、黄光及薄膜等四大类型,
我等工程师要担当的就是确保那一道道的关卡能够畅通无阻,话说到这里,新贵派们工作
的使命感便打从心底油然而生。
其他的也有像“6S工作安全卫生危害告知”、“差勤系统说明”等行政辅助课程,甚至有
“简报培力营”、“卡内基共识营”等诸如此类带有团康活动色彩的趣味课程;一时间,
令我有种仿佛又回到单纯学生身份的错觉,生活顿时安逸了下来,那段日子里,每天最烦
恼的事情莫过于午餐要吃什么,这就不得不提公司的餐厅了。
由于力捷是国内知名传产与外资合资的子公司,员工逼近3,000人,每日在厂区内总有为
数不等的厂商客户穿梭其间,因此有个可同时容纳800人的大餐厅也是很合乎逻辑的,而
中央厨房更是二十四小时供应包含中式、日式、美式及义式在内的各式餐点,确保员工拥
有绵绵不绝、随时可供榨取的劳动力。
新贵派们以磁卡领餐,费用相当超值,每餐约莫新台币45~60元不等,由每个月的薪资中
直接扣除,我第一天点的是3号餐,看着餐盘上盛装着六大片花卷寿司、味噌汤及一小篮
综合水果,感受着新东家有别于国防部的满满诚意,对于刚退伍不久的死老百姓而言,不
啻是人间珍馐,也顺势成了我今后的最爱。
此外,蜜月期的磁卡用的是人资部发的临时卡,也就是餐费全由公司买单,更难能可贵的
是,每日朝八晚五准时上下班,还可以去公司的健乐室打打壁球、或到邻近的联园里游泳
,而且薪水照算,日子简直过太爽,而且爽很大。
我很庆幸在这段时间有跟阿宾充分地享乐,因为──等我们正式分发到所属部门,过著上
班月明星稀、下班披星戴月的日子后,回想起来才不致太过悔恨;晚我们一期进来的尧仔
和FuFu就很可怜,居然天真的以为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导致健乐室里头那些琳瑯满
目的玩意儿看得到吃不著而抱怨连连。
蜜月期结束前,有个象征意义大于实质意义的资格考,考完后,一个看起来人五人六的主
管把每个人的结训证明发了下来,接着便要大家稍后,说是应征职缺的部门会派人过来办
理“交保”,接着便是…
“柯元良、潘家仪,8A黄光工程部,过来报到。”
“陈世昌,12A厂务部,过来报到。”
“郭义基、刘宗翰、许莉君,12B蚀刻工程部,过来报到。”
……
……
我们这一期(编号94Q2-3)共213人,像是切火腿片似的,被三三两两地带离,整个过程
活脱像是当兵时,从新训中心拨交下部队的场景再次重现;附带一提,“94Q2-3”的半衰
期差不多是三个月左右,新人来来去去,到我离开园区时,当初同期的大概一只手数得出
来。
“陈文宾、沐子邑,12B扩散工程部,过来报到。”
一声嚷嚷把我的心思拉了回来,我有些紧张地踏出职场的第一步,视线尽头迎接我们的是
生平第一份工作的主管,只见为首一人笑容可掬,正是我interview时的面试官,也是和
我同为校友的大学长──丁博洋课长,他伸手将两杯五十岚的珍奶递了过来:“来来来,
见面礼,别客气啊!”让我紧绷的心情登时放宽不少。
阿宾的心情显然放得比我还要宽:“谢谢长官,请问我们部门有没有女生?”
博洋学长笑着说:“当然有啊!以后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叫我博洋就可以了。”
“谢谢学长。”
“报告是,船老大。”
三人沿着偌大的厂房曲折前行、一路说笑,阿宾走过的空间都是他的声音,突然他转头对
我说:“欸~同梯的,听说我们部门的行政助理是个呛辣小萝莉,信不信我一个月把到她
?”
我正不知该给予鼓励还是吐槽之际,斜后方冷不防传来一声娇叱:“一个月?等你撑过去
再说吧!”我吓了一跳,只见一位身材娇小、肤色白皙、染著金发妹妹头的女生柳眉倒竖
地盯着我同梯,虽是微嘟著嘴的娃娃脸,但那眼神可凶着哩,颇有找人吵架的气势。
课长赶紧转移话题:“小瓶子,人手已经不够啦!你再把人吓跑我怎么跟李桑交代?”
“拜托~别推给我,跑掉的十个有八个得算修哥帐上,跟我有什么关系?”嗓音中的辣度
呛得课长连连咳嗽示警。
“咳咳…这位是我们部门的行政助理吴淑萍,我们都叫她小瓶子,别看她这样,人家以前
可是当过领班,底下管了三、四十位OP,在FAB里可是‘喊水会结冻’的喔…”博洋课长
稍稍介绍了这条小辣椒,又转头对当事人说:“好了啦,人家初来乍到,看我面子上展现
一下专业和亲和力吧!我等下还有个会,既然你在,那后面就交给你了,你先带他们去找
GAGA办手续,顺便跟修哥、李桑打声招呼,然后去领装备,赶得上daily meeting的话,
刚好介绍给大家。”
“不愧是高科技产业,随便一段话就有好几个听不懂的专有名词,什么OP、FAB又是啥…
看来有的学了。”目送课长逐渐走远的背影,我内心由衷地赞叹著。
“喂!你们两个,可以走了吗?”小瓶子说完扭头就走,我跟阿宾立刻跟上。
多亏阿宾陪着笑脸乱哈啦,小瓶子个性倒也爽直,很快地我们就得知咱扩散工程部的头头
是一位人称李桑的协理,但实际管事的则是他的得力左右手彭副理,大家叫他修哥(背地
里会加注“最会修理人的修哥”),而直接对修哥负责的就是博洋课长啦!
课长底下辖管Furnace(炉管)、Wet(湿刻)、Implant(离子植入)三组人马,各自拥
有15名左右的PE和25名左右的EE;由于前阵子炉管一口气走了五、六位包含组长在内的工
程师,因此博洋课长目前还兼任炉管组的组长,这也就是我跟阿宾之所以有机会跳上这艘
船的原因。
小瓶子自有一套做事方法,她认为照程序来的话,等下领装备一定人挤人,因此直接带我
们去总务部,只听她隔着老远就用台语和一位大姊聊了起来。
“阿英姐,搁麦搭哩叨扰啊…”
“这期恁补几个?两个齁…按奈甘五告?Tina~人咧?刚刚还在这啊,架拟大欉怎会失踪
?奇怪…啊来了,Tina,把库房门刷开,带这两位帅哥领装备。”
“后面会再来两到三个,应该够…不过做多久要看个人造化了。欸!你们的识别证呢?可
以拿出来了,以后要随身挂好,把它当做身体的一部分。”
一位颇为壮硕的女士过来示意我们跟她进旁边的铁卷门,阿宾继续赖在小瓶子身边五四三
:“放心~我的造化一向很好,而且我身体的一部分不是只有这张小小的磁卡,我会在这
边待很久很久~我保证让你对我刮目…”我赶紧掏出狗牌(磁卡)挂上,一把将我同梯拽
开。隐约还听到小瓶子说:“…那个高的看起来比较机灵,另一个就很‘散仙’…哪有?
阿英姐你不要乱讲…”
我和阿宾一人一个空篮子,仿佛吃自助餐,按照Big Tina的指示,将物件逐一放进篮内,
最后刚好堆满(还颇重哩),计有:无尘连身衣(XL/含臂章)两套、无尘鞋两双、室内
拖鞋一双、无尘记事本两本、无尘笔两支(红蓝各一)…总之,不管什么都要加上“无尘
”两个字就对了。
临走前,我注意到有一张大桌子上面被各式装备堆满满,有些物况还颇新,便多瞧了几眼
,沉默寡言的Tina此时开口:“那些是昨天离职的人留下的,还来不及整理,要的话自己
拿。”
我决定物尽其用,便又多拿了一本笔记和几支笔,阿宾则表示他有需要的话再自己跟小瓶
子领;我当然知道这家伙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在往后的日子里,阿宾把“物品申请表”
当做写给行政助理的情书,不但是我始料所未及的技术性犯规,而战术运用的结果也让众
人开了眼界。
三年后,阿宾和小瓶子这对欢喜冤家在结婚喜宴的主持人逼问下,新娘子才羞赧地说出这
段不为人知又公器私用的秘辛,让台下的新贵派们拍红了手掌、惊声尖笑不间断。
小瓶子很有心,把历历轨迹集结成册,被我有幸地在他俩丰原新居踩屋时顺手翻了几页─
─
“申请无尘笔1支,因为断水的笔写不出我对某人的思念。”
“申请立可白1罐,因为不管怎么涂,某人的脸孔在我脑海依旧如此清晰!”
“帮某人申请抽取式面纸1包,因为她今天好像感冒了,一直在我前面哈啾哈啾,这样会
影响工作士气。”
……
……
(阿宾,你真他妈是个天才,我同梯我骄傲)
像这种“类告白”不仅闻所未闻,还花样翻新、层出不穷,令我无数次地回想,如果,我
是说如果,能再有一次机会对暄说出心里话,该怎样表达才算是别出心裁?结果又会怎样
呢?
※ ※ ※ ※ ※
小瓶子领着我俩来到部门所属的办公空间,才刚坐下,就听到前方一声呼唤:“各位~开
会囉!”这有点柔、有点嗲的嗓音有着令人耳朵怀孕的魔力,然而周遭同事们却个个像是
触电似的跳起来、迅速向会议室移动,一位路过我视线的男生紧张兮兮地对我示警:“快
快快!动作越慢位置就离修哥越近!你不会喜欢的。”我把整篮装备往桌上一丢,立即从
善如流。
坐定后没啥动静,偶有几句轻声交谈、空气却异常凝重,在军中通常是值星官在早点名时
被连仔“拉正”后,随着一句“尔后加强磨练”或是“不要让我教你怎么带部队”才会有
的氛围(效期通常维持一个礼拜以上);如今,却让我再度温故而知新了。
又过半晌,只见博洋课长推门而入,笑着说:“放轻松放轻松~今天修哥走不开,由我代
理。”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大学长看到我当下便微微颔首,接着交接会议在庄重但不失
诙谐的节奏下进行,无线鼠标在ㄇ字型的会议桌上传来传去,我注意到每个人的口头报告
都是中英文夹杂,讲完还要加“以上”两个字,令我觉得既新鲜又好笑,以上。
“大家应该都注意到了,今天有两位生力军加入我们炉管,其他组的别眼红啊!子邑,自
我介绍一下吧!”当我还沉浸在同事们的如珠妙语之际,博洋课长突然提到我的名字,于
是我站起身来简单交代几句,再来换阿宾。
这家伙不但把我省下来的时间全部花光,还加码了军中笑话三则,不──严格说来应该是
两则,但由于我和他在国道休息站相遇的经过同样博得不少笑声,所以我想大概也被归类
为不可考的笑料吧!
会后炉管组小聚了一下,接着设备和制程各自带开,阿宾被一位绰号小黑的EE打包拎走,
留下来的PE包括:煌文、美君、pinky、大丽和早我一期的志峰,这几位算是在我为期两
年左右的职涯里比较有革命情感的同事。
隔天起了个早,经过阿宾门前正想给他来个震撼教育式的morning call之际,这小子刚好
推门而出,于是哥儿俩便一起骑车上路。时值七月,即便才七点出头,园区已是阳光遍地
、车水马龙。
我们的租屋处在竹科附近金山街的一条巷弄内,当初会选这里,其实是因为巷口有间星巴
克,想说以后可以常来享受悠闲的时光,而我同梯则想得更深一层,因为他觉得星巴克里
头有位叫做Cherry的工读生长得很正,绝对是自己未来另一伴的态样。
事后证明我们都想太多,星巴克的营业时间和我们非上班时间重叠的部分少之又少,而正
妹Cherry也不是工读生,而是年纪轻轻的店长,巧合的是,居然是田侨仔房东的女儿!想
到那双边搓着手、边盯着房客们荷包的贪婪目光,两位一穷二白的社会新鲜人在无意当火
山孝子之余,早早就打了退堂鼓。
第一天正式到班,迎接我的便是七点五十分的晨会,主持的是一位被大家叫做“李桑”的
中年人(尽管没那么老,但给人一种肯德基爷爷的感觉),一句话里至少有三分之一是语
助词,我加倍留神地听着,深怕漏掉重要讯息:“…嗯啊…大家早啊,又是一天的开始啦
,大家要有精神一点啊,好好…现在我们就开始厚,欸~GAGA,我的茶咧?帮我洒点抹茶
粉…对对对,就右边那罐,半匙就好不要多,谢谢啊。今天阿修去台北出差呀,跟人家谈
下个月半导体展的那个事情,我看今天早上这个喔~呃…丁博洋,我看是不是就从你开始
…”
由于李桑讲话重点特多、经常令人不及标注,因此,前方的博洋课长便立即站起身来面对
大家:“各位同仁早安,晨会开始。崇平,辛苦你们了,请你先报告昨晚的机况和Hot
Lot,机台主责人仔细听,会后PE下完command把签单传给OP领班,EE下FAB务必再做
double check,值大夜很累,赶快让人家回去休息,记住喔~挺彼此就是挺自己,动起来
动起来!”虽然有听没有懂,但明快的节奏显然深得人心,会议很有效率地在十五分钟内
结束。
由于炉管组人丁单薄,博洋课长决定亲自带我,我也很争气地迅速进入状况。原来,制程
工程师在办公室透过各式远端装置的Monitor进行监控,确保产品通过机台后的SPEC(规
格)能够在正常误差范围内,一旦发生alerm,整批产品连同FOUP(装晶圆的容器)就会
被HOLD在机台里,如同坐霸王车的奥客令人伤透脑筋。
这种有问题的产品统称Trouble Lot,数量少时还可暂时不理它,但是当奥客越来越多时
,就会发生“塞车”的现象,尤其是研发部门有新制程要测试之际,如果好死不死挡到如
同高阶将官座车的Hot Lot、甚至是Super Hot Lot的话,就等著开会时被叮到满头包。
解决Trouble Lot的教战守则叫做Trouble Shooting,虽然被写成制式的SOP且人手一册,
但其实很吃炉主(机台主责人)存乎一心的经验、胆量与运气;后两者不值一提,而经验
法则显示,有一大半可以用电话对FAB(无尘室)里的OP(操作员)下达指令,请她们帮
忙。
──说得简单,个中眉角可不少。
人家OP也很忙,凭什么要优先抽空来帮你?这时候,就看平时谁的85度C和派克鸡排投资
得比较多啦(You know what I mean)!身为一个机灵的工程师,跟几个宾妹混熟一点准
没错,而且还要分散在各班(四班二轮,懂的就懂),而养“宾”千日,又岂止用在一时
!
噢~对了,“宾妹”是新贵派们对OP的另一种称呼。原因无他,因为操作员有很大的比例
是外籍女工,而在力捷,很多OP是菲律宾籍的快乐好伙伴,平常在FAB蒙头盖脸,几乎双
方都是只认得对方的眼睛,偶然在餐厅面对面碰到,不看名牌的话还真认不出来,双方每
每要在遮住嘴巴和额头后,才会异口同声“哦~原来是你(妳)…”地深情相认。
当然,再怎么收买也有踢到铁板的时候,遇到比较硬的领班,还是得要你按照规定填单子
排队等出料、排队量膜厚,危急时还真的不得不下狠招,出动咱部门得天独厚的王牌,这
时候──小瓶子的重要性就被凸显出来啦!
据传闻,小瓶子出道甚早,高职肄业就入行,几乎可说是力捷的开朝元勋,她从最基层的
OP做起,两年升站长,再一路从站长升到小领班,又从小领班升到大领班(这两个阶段都
需要个两三年光景),还在扩散工程部辖下的三大区组间辗转轮调,而在一次氯气外泄的
危机中,机警按下抽气阀避免事态扩大后,被修哥拔擢为常日班的行政助理,迄今也快两
年了;小瓶子虽有一张稚气的娃娃脸而误导众生,但扳指头算一算,她的职场资历起码十
年起跳,同龄的新贵派们和她根本不是同一个水平。
眼下ABCD四班OP的大领班可都是她当年带过的后辈,而徒子徒孙更是不计其数,谁不知道
只要“瓶姊”一通电话,搞定!不过,她也很会替学妹们谋福利,一通电话,一个人情,
不然您以为咱部门的操作员怎么总有吃不完的鸡排和珍奶?因此不到最后关头,新贵派们
绝不轻易动用这张“黑桃二”。人情得还啊!不然还会涨价咧!
由于机台跟人一样有它的脾气,不会一直很稳定,耍任性的时候还会认主人,因此工程师
要三不五时跟它们谈谈感情。
说来有点玄,但由不得你不信邪,有好几次明明就照着手册tune了好几回,长出来的膜厚
就是out SPEC,非得找那位叫做建宏的EE过来摸一摸、捣一捣,然后随便丢个参数进去,
一次就tune进去了;又比如像FNT-52这台好像跟我特别有缘,三、四个值班人员搞了满头
大汗搞不定,还用那该死的PHS手机把我紧急呼出,等我匆匆赶到机台前,它却像是开众
人玩笑似的正常作动,看着一堆人在身后窃窃私语,真的很好笑。
到目前为止都算是愉快的部分。
我对园区工作的欢乐印象其实只维持不到二十四小时,第二天下午四点的交接会议令人想
忘掉都是难事。
修哥一进场,光是两道冷电似的目光一扫,就让整间会议室静得出奇,再来淡淡一句“开
始”,室内气温起码骤降二十度以上,接着一个一个修理,新贵派们一个个被K得咪咪贸
贸,让人打从脚底板起了一阵恶寒,室内空调根本多余。
……
“又有新人?这代表什么?这代表有人离开才会有人进来。”
“谁离开?Who care~离开的人都是Nobody,不需要再去提那些人的名字。”
“新进的请努力创造自己的价值,让别人记住你的名字,别只是一道影子。”
“你怀抱着怎样的憧憬来到园区我没有兴趣,但请记住,在园区没有什么是不可取代的,
也包括我。”
……
同样的会议,修哥主持或是博洋课长代理,简直令人怀疑是不是跑错公司打错卡。
尔后的日子几乎是不见天日,跟新人训的蜜月期相比犹如天壤之别,生活就只是晨会、下
FAB、午餐、再下FAB、交接会议、加班(或值班)下FAB…的一连串累积,这种规律有种
魔性的哀戚,周而复始地运转着我原以为可以主宰的人生。
回过头来,才发觉身边一样样人事物只剩下逐渐淡去的轨迹,“工作”仿佛铐着我的灵魂
拖向黑洞漩涡的中心,我急欲甩脱却欲振乏力,唯有上下班途中偶然抬头所见的点点星光
,与不久前(又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重叠,让我想起卫哨戍守时的清冷,而突如其
来的孤独感,总会令我毫无例外地想起暄。
──是啊!我还有暄。
尽管上一次见面,留给我的是困惑与难过,但思念暄的惯性,就像是另一股引力牵绊着我
,让我得以与可怕的黑洞相抗衡,哪怕是星辰飞坠、分崩离析,我依旧明白自己仍在地球
表面走动着、忙碌著…还有,活着。
※ ※ ※ ※ ※
我和阿宾哥儿俩相依为命、不离不弃,于此同时,苦中作乐是必要的生存情趣与调剂。
新贵派们总有点随机应变的小聪明,我也不例外;有一次,刚解完手边的Trouble Lot赶
著参加交接会议,一出FAB就顺手将第二件无尘衣送洗,没想到开完会一位OP紧急call我
,说是FNT-52又闹倔脾气,扣住一批Hot Lot不放,EE来了两个乔不定,就说找那个叫沐
子邑的菜鸟搞不好有解。
这下敢情好,都准备下班了还来这套?我这不就乖乖地下FAB,准备披挂上阵,一开置物
柜才叫了声“糟糕”,衣服都送洗了怎么办?此时,我下意识地开了隔壁的置物柜──空
的;再隔壁,还是空的。由于是星期五,大部分的新贵派都会将衣物送洗,所以…正要感
叹非战之罪的当口,一件崭新的XL无尘衣包得妥妥贴贴地出现在第四个置物柜中,而贴在
其上的名条赫然是“彭承修”。
适时的幸运唤醒了工程师血液里三要素的最后一个基因──我毛著胆子穿上修哥的无尘衣
(左上臂环著珍稀且眩目的橘色臂章),一路目不斜视、横行无阻,由于体型差异不大,
从周遭犹如摩西分红海的窃窃私语氛围,不难得知大概没被瞧出破绽。
只见修哥全程不发一语地精准达成任务后迅速离场,替远在台中开会的本尊立下一件蝇头
小功,也替本部门“修哥无所不在”的传说增添一则绘声绘影却言之凿凿的案例。
至于我同梯真的很天,阿宾他只要散散漫漫地try一try,往往不会出啥乱子,反倒是很认
真地去做一件事,铁定会捅出新的问题;就拿最基本的purge来说好了,竟然吹到爆管,
但却无意间发现厂务端管压设错的疏失,让修哥正要惩处他的时候,接到厂务主管的感谢
电话而难以痛下杀手。
又有一次,公用机台发生准距定时偏移的异常,连原厂vendor(供应商)都摆不平,他老
兄不知怎弄的竟然修好了!修哥喜出望外,才夸了他几句,就有OP回报阿宾刚修好的
FAT-06把一台FOUP叉住不给run,好死不死居然是副执行长要RD新测的Super Hot Lot,跑
了两百多道关卡,结果死在咱扩散工程部后院,让修哥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
“我收回刚刚对你的评价。所有的。只保留现在这个。”
“天才白痴一线间,不要这么两极,OK?”
“小黑!这个活宝你给我盯紧了,不然换我钉死你。”
……
短短一个月内,阿宾不断刷新所有PE、EE和OP的三观,如此兼具数值离散性的反常偏差行
为,时不时挑动修哥他老人家一丝不苟的理智线──而紧绷的弦,音频总是高调而脆弱。
这家伙忙碌之余不忘苦中作乐,在办公室被小萝莉呛不怕,想说到FAB讨点便宜回来,于
是自得其乐地将各工作站调货电脑的萤幕保护程式逐一改成“宾宾爱瓶瓶…在一起…在一
起…大家讲厚呀m厚?”只不过,他老兄没想到整间FAB都是人家小瓶子的眼线,对于新
贵派们的一举一动根本洞若观火。
“厚…厚哩去死卡紧!”湿刻区STOCKER的调货电脑隔天率先改了,
炉管区2D spot那边的则是:“可怜的宾宾…星星知我心…人家瓶瓶不爱你,哭吧哭吧不
是罪!”连远在黄光区那边也有响应的:“无聊男子宾宾要确定ㄋㄟ…死了这条心吧!”
令我同梯在当天利用设备检修时,不得不又钻空档陆续改回。
这种无限轮回的创意接龙固然博众人一笑而无伤大雅,但当修哥亲自出巡时看在眼里,可
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可怜的宾宾在FAB深处的一隅被修理得惨兮兮,然而当事人却提出
希望将训话保留到下班前部门的daily meeting里以儆效尤,由于这种要求有公然告白的
嫌疑,因此修哥不予理会。
※ ※ ※ ※ ※
七月底,就在发薪日后的第二、还是第三天吧!我到职刚满三个月,时逢周五,下班前美
君贤拜恭喜我通过试用期,除了可以跟小瓶子领取一件象征正式员工的双面背心外,薪水
还会往上翻个两、三仟元;对了,她还决定带我值大夜班,就从隔天凌晨开始,而搭档的
EE是建宏、小黑和同为职涯初体验的阿宾。
虽然周末没得休假,但当时满兴奋的,毕竟下大夜是对于新人能否独当一面的试炼;一股
《小王子》般的正能量油然而生…但,如果值班的小王子遇上跳电就是另一回事了,正面
思维很难不被负面情绪取代,right?
一开始,是个差强人意的地牛翻身,然后持续得有点久,接下来摇晃的力道突然增强,在
我终于在FAB找到地方蹲下时地震停了,然而,整间厂房的机况灯像公司上周的股价一片
红通通,新贵派和宾妹们的脸色全绿了,预告了公司周一开盘后的走势──
Monitor-3 for Furnace Zone:12B Trouble Lot……………642 unit
我看unit应该要改为shit比较贴切,而且当前面的数字是三位数时,简直是Holy shit
~
600多批Trouble Lot!那真是噩梦!单靠值班人力绝对扛不住,于是美君师父开始call人
,从不能HOLD太久的先解,解到80几批的时候,整个部门除了去美国受训的煌文外,全被
紧急召回,大伙儿在疯狂奋战三十六小时后,剩不到两百批,此时博洋课长开始安排分批
补休。
于是我跟阿宾奉命在休息室短暂补眠不到四小时,继续回到FAB过著怀疑人生的日常,说
真的,那阵子搞到连今天礼拜几都不知道,等到美君师父告诉我“表现不错~下礼拜回常
日”时,才发觉工作又偷走了我一个星期。
附带一提,阿宾还得在大夜沉沦一周,说来好笑,只因他在大夜班的最后一张“机具设备
异常排除确认书”签名时,或许当下精神不济而字迹过于潦草,OP领班销单时看不懂,拿
到办公室问工程师,一群人正在琢磨之际被修哥撞见;一查班表,就是咱部门的活宝阿宾
啦!
其实没啥大不了的,不过这厮除了签上自己的大名外,竟然在空白处画了只龟壳中心有一
条斜线的乌龟,画工还颇为精巧,果然是咱陆总的最强参三…
“这啥鬼?鬼门才刚开你就给我画符,要也轮不到你~嗯?”
“报告副理,这叫‘王八肚里插牙签──归心似箭’哪!下大夜一个礼拜,我开始想家了
。”
“Jesus~这怪宝博洋上哪找的?你不要让我这么防不胜防…”
“我也觉得很过意不去…”
“GAGA,登记起来,大夜再一轮,让他更想家,小黑你别躲喔,师徒俩多培养一下默契。
”
(同梯的,大夜真的太血汗,这回做兄弟的就不陪你了)
话说回来,别以为科技厂不迷信,咱力捷老板就很在意,听说每年中元节还会请道士穿无
尘衣下FAB到处转一转、走一走,时不时还可以看见机台上缘黏着一整排绿乖乖哩!
在阿宾继续不见天日的同时,我则碰上不错的爽差。
下个月的半导体展在台北世贸策展,公司一来打知名度、二来为了将来扩厂而必须招兵买
马,因此也弄了个气派的摊位准备大肆宣传,在筹备时期每个部门都被要求派出人手帮忙
,博洋学长待我不薄,知道我是台北人,而且大夜刚转常日,要调一下时差,便派我去台
北支援一星期,顺便透透气。
从园区的科生馆搭亚联北上,我靠在窗边任凭热风吹拂,久违的日光令人心情舒泰,不禁
想起之前在陆总服役期间,每次休假搭统联回台北时的悠闲与期待;也就在此时,想起了
暄,在考虑了将近半个世纪后,我按下了那串号码。
结束通话时,虽一再告诉自己用平常心看待就好,但嘴角还是不自觉地拉出喜悦的弧度,
好似有个声音提醒著,要记得买个礼物送给暄喔~毕竟是七夕(的隔天)嘛!
展览摊位的筹备不值一提,顶多就是搬东西、打电话,对于已经下过大夜的生猛新秀如我
,早上十点到下午四点的行政庶务不啻清粥小菜,像这样偶尔清清肠胃也是不赖。
七夕当天,离开世贸三馆时天色还很亮,想到旁边就是世界第一的摩天大楼,打从去年底
落成就新闻不断,至今还没进去参观过呢!真是枉为台北人。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其实,就在步行途中,我已经知道自己的想法了,即使不是当天见面,但起码礼物绝对要
当天买才行。也因此,当柜姐推出一盘盘的精品想把我当盘子来宰的时候,我是笑着挨刀
。
──那是一系列的白金缀饰,相当精致,十二星座应有尽有,不留任何闪躲的余地;我挑
了天蝎座,当然。至于价格,别问,一问就俗气了。
踏出台北101时,我将“精品”方方正正地收纳在力捷背心的里袋,紧贴着我的胸膛,让
它存取我的体温、记录我的心跳。
稍晚,我收到暄的e-mail,主旨是“急!周五临时有事”,心跳顿时漏了二分之一拍。点
开后,发现行程从礼拜五晚上延到礼拜六中午。
“原来从七夕的隔天,变成七夕隔天的隔天啊!”我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不确定略带
苦涩的表情里,是否参杂了其他情绪。总之,并未取消,那就还好。
※ ※ ※ ※ ※
暄在新竹女中当实习教师,即便今天没课,但我们还是约在站前的SOGO碰面。
由于到得早,就在百货里随处闲逛,金石堂的新书区有一本《十年的你》,藤井树写的,
便顺手拿了起来;其实,吸引我的不是作者或封面,而是它的书名,我随意翻著,心思却
飞回与暄相识的那一年…暄和我认识多久了,有十年了吗?大概还没,等到十年的时候,
我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吗?我不知道。
所以我买下了它。
我躲在护城河边的一处阴影将书取了出来,此时一台飞机刚好划过风城的上空,我看着天
痕,突然落下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十年后,暄还在我的生命中,那我是不是可以
把这十年写成一本书送给暄?只不过,暄会高兴吗?
隐隐约约从车站大厅传来的广播声,让我将注意力暂时拉向左腕上的表──“11:12”,
好巧。
“看起来不像老师。”我笑着用这句话和暄打招呼。
“这位科技新贵看起来不会很贵啊!”穿着一派轻松的实习教师也调侃了我一句。
我心想:“那当然,因为对你总是打折啊!”
暄从日正当中一个箭步跳进骑楼与我面对面,边用手搧著风边说:“好晒。”那略带红通
的瓜子脸扬起一丝笑意,简直明艳不可方物。
“比不上你老家那边吧!”
“你有来过?不然怎么知道?”
“屏东欸~这么南,热是一定的囉。”说完后不自觉地开心了起来,我想,如果有机会,
或许该到屏东走走。
暄提议去百货的地下美食街就近用餐,我说好。
毕竟在新竹待得比我久,暄很快地找到偏处一方之角的“翰林茶馆”,不用排队、冷气够
强,她站在店外问我:“如何?”我也说好。
“今天麻辣锅搭沙茶猪肉锅八折耶?怎么样?”我还是说好。
平心而论,我不是个随便的人,只是在暄身边,我就是觉得一切都很好,也值得说“好”
。
“时间过得真快啊!”
暄“嗯”了一声,向我举杯道贺:“上次才听你说刚升一等兵,现在要恭喜你退伍了!”
我收下这个迟来的祝福,也举起杯子回礼:“已经退伍三个多月啦!不过倒是来得及恭喜
我通过新人试用期。”我立即又收到了第二个祝福。
(今天有机会上演帽子戏法,让我收到第三个祝福吗?)
“时间真的过很快,上次在新竹…”暄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才刚接实习,而现在这
学期结束,教甄没考上的话就要当无业游民了。”
我自然明白暄停顿的原因,但此刻也帮忙转移话题:“祝谷暄英老师功成身退、桃李满天
下、然后教师甄试金榜题名。”暄笑得灿烂,我也跟着开心。
“对了~子邑,你们公司在哪啊?”
“力行…嗯~还是笃行路?大概就在那一带…我没在记路名,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有啦…就是一堆认识的人都往竹科跑,有点小好奇…”
接着两人像是阔别许久的好友随意聊著,我说军旅趣闻、暄谈教学甘苦,就这样,不间断
的话题对打了折的锅物小品持续添材加火,令人意犹未尽。
“其实真的没什么…”我看着暄有些热切的眼神,突然兴起一个念头,堪比当初念书时一
大早冲去排队买松饼,只为了赶在暄上课前在路上与她“偶遇”。
“同学,这么巧啊!”
“是啊,又遇到你了。”
“该不会还没吃早餐吧?喏~给你,今天刚好有打折。”我这么说的时候,觉得她一定看
不穿我的伪装。
“要不要…到我公司看看?”用餐结束,正愁不知该怎么将“约会”延续下去的我突然灵
机一动。
“可以吗?”暄的表情和当初那个把松饼捧在手上的十九岁女孩如出一辙。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实验精神跑哪去啦…啊!我忘了你已经为人师表,开始有包袱了。
”
尽管暄赏了我一个白眼,但依旧喜孜孜地跳上我的摩托车。我载着暄从光复路进入园区,
熟悉的街景此刻却令人怀着截然不同的心境,从身后不断掠过耳畔的发丝,提醒我此时暄
已近在咫尺,想到藏在行囊里的“某物”,打从心底升起的悸动令我难以自拔。
我三弯两拐、熟门熟路地接近厂区,站车道的是老卢,看来今天运气真的不错。
“欸~怎么好一阵子没看到你?下大夜?”
我一扬手中的识别证:“早就回常日了,这几天去台北支援,今天值班。”
“后边这位小姐咧?”
我明显感受到来自暄的额头贴在背上的力道。
老卢人不错,但毕竟不是我的守誓对象,此时急中生智,大拇指往后一比,便信口开河:
“这位喔…才刚到部门没几天,出来吃饭竟然忘了带识别证,卢老大您帮我教一下啦!
Shirley~赶快跟卢大哥请安问好拜码头,还在状况外啊!”
暄从我肩后挤出一个怎样的表情我不清楚,只听老卢“呵呵”连声:“以后多长点记性,
好啦…快去快去。”我赶紧催动油门,朝地下停车场滑行,心下暗暗吁了一口气,还好今
天守门的不是GY小张,要不然有很大的机率会穿帮。
一刷过卡,有两个选项。由于外人要进FAB确实有难度,因此我提议停留在一楼的外部空
间就好,这一回,轮到暄说“好”;这声“好”,稍晚能够让我再听见一次吗?
从停车场来到一楼Lobby的路上,我们随意聊著,也慢慢淡忘莫须有的鬼祟自觉。
“很会喔~居然说我状况外。”暄说完噗哧一声笑出来。
“就跟你说要有实验精神,我们这不就进来了?”
暄和多数第一次到访的外宾一样,被华丽气派的大厅所震慑,我们在会客角聊天,期间我
还绕去茶水间装了两杯冰滴咖啡,又从小冰箱里切了两块招待外宾的提拉米苏(这是阿宾
从小瓶子那里探听到的秘密),看着暄笑逐颜开、当下气氛正好,于是我便探手囊内,打
算将前几天在台北101买的礼物取出,未料──
“非上班时间居然利用公司公共空间泡妞,不简单喔!”一只搭上肩膀的手,外加一声突
如其来的呼唤,让已握在手里的精品不慎滑落。
※ ※ ※ ※ ※
“学长,你怎么在这?”我吓了一跳,话声中不免透漏些许紧张和心虚。
博洋课长笑瞇瞇地对我说:“力捷的员工当然出现在力捷啊!倒是你,展览的筹备还顺利
吧?时差有没有调过来?”见我连连点头想转移话题,故意又追加一句:“这位美女是哪
一家的vendor,怎么我居然没见过?”
该来的还是逃不掉,只得讷讷地说:“她是我…呃…大学同学,我们修通识课认识的,现
在在某高中当实习教师。”接着转头跟暄介绍:“这位是我主管,很照顾我,还有…和我
们都是校友,他还是你母校的同系学长喔!”
博洋课长像是有些惊讶,随口问了几位化学系师长的近况,暄眨着眼睛先跟这位大学长问
好,然后两人便聊了起来,等到告一段落,暄也适时把话题丢回给我:“学长,子邑承蒙
你的关照了,他有没有给公司添麻烦?”
大学长不改幽默,从容地说:“还没还没…直到被我发现擅自挟带不明人士进来…”讲到
这还刻意地瞄一眼桌上的点心和咖啡:“…以及公器私用…”说完自己先哈哈笑场,两位
当事人也跟着陪笑。
“Anyway~我有事先走一步,就不打扰两位了。”博洋课长话一说完,在我肩头轻拍两下
后干脆地离开。
这一打岔,又让两人多聊了好一阵子,也一并想起那曾短暂交会的一个学期。
“子邑,今天谢谢你,本来要庆祝你退伍,结果还让你请客。”
我一挥手,表示没什么,一方面说“下次换你请”打哈哈、一方面也明白约会差不多该结
束了。
载着暄驶离车道时,我回头望着老卢在警卫岗亭里的身影,心想有机会的话,下次不妨再
约博洋课长和暄出来,咱三位同校校友好好聊一聊,只是,还会有下次吗?
由于暄想去交大图书馆查资料准备新学期的教案,因此要我送她到校门口,我们沿着园区
一路转往新安路,八月午后的阳光与风是如此纯净,以致于我舍不得将车速提高,甚至停
等红灯时,还发自内心地希望斑马线上的行人可以走慢一点没关系。
──交大校门口终于抵达。
是时候了,下车时我利用空档悄悄地将行囊中的礼物扣进手掌中,并巧妙地侧身,只为制
造稍后的惊喜感。
“暄英,你不是清大的校友吗?干嘛要来交大?”
我不应该问的。或许。
暄的表情一阵阴晴,不出声。我又问了一次。
“你知道的…我有个念博士班的男友,他唸交大,所以…”
(“所以你在七夕隔天的隔天来找他。”我在心里帮她把话补完)
我笑了笑,便道:“你们…他对你好吗?”
暄似是轻叹了一声:“…还好…只是前几天吵了一架…觉得是不是自己有点任性…”接着
摇摇头,便不说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站在校门口的女孩,尽管地点不同,但校园内传来的阵阵钟声,却唤回我
数年前那次与暄浅谈几句后,便从此分隔两地的记忆,毕竟,能够在茫茫人海中重逢,已
该心满意足了。
我暗暗将不会送出的七夕礼物收进口袋,对着晴空下的暄说:“没关系的…沉淀了几天,
两个人好好坐下来把话讲开吧!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把自己丢在阴霾的情绪里,太不
应该囉!”
暄露出一丝微笑:“相爱容易相处难,真如你说的就好了。”
“你又忘了实验精神啦!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大概是想起稍早之前的“闯关历险”吧!暄的笑容登时扩大不少;果然,我还是比较喜欢
笑出来的暄。
即便今天的运气早已用完,而接下来的事我也没有丝毫经验可以依循,但我还有身为新贵
派的最后一项特质,而这项特质在暄的笑容加持下,被增幅到无限大,于是──
我朝暄走近两步、看着她眼中的我,把所有的负面心绪踹到一旁:“暄英,帮我一个忙,
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很羡慕他、也很嫉妒他,因为和他交往的是全世界最棒的女
孩子。”
我望着暄转身离去的背影。
尽管没有回头,但她方才精彩万分的表情已被我尽收眼底,不留折痕地完整封装,从今以
后,只要凝神向往,就会倏忽而至,无需途经几百道程序的加工,更不用担心卡关的困扰
。只不过,对我而言,存在这样的Very Super Hot Lot,会不会本身就是解不开的
trouble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