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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广场不远的一处树荫,树荫下有跷跷板与荡秋千,那是大人制作给学龄前孩子的玩具。
但理应在玩耍的孩子们,此时正围着一位在树下看书的小男孩。
男孩脸颊凹陷,有些营养不良,头上一坨乱澎澎的头发像鸟窝(说大便也行),遮掩不合
尺寸的护目镜,护目镜下的瞳孔如钟摆般,迅速浏览书上一行又一行的字。
男孩只用豆粒般的眼角余光,拿捏其他人,然后站起身子,在地上脚画一条线,“二的三
次方是多少?知道的才能跨过来。”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就差没在脸上画个问号。
一名娇小可爱的女孩子回答。“六?”
男孩重画那条线,画更深些。“你去荡秋千吧。不用知道加速度也能玩。”
女孩泛著泪光转身去玩荡秋千,其他同龄女生们陪她离开。
“洪先生要我们看着你,不代表你可以欺负她。”
剩下孩子们年纪偏大,至少都比男孩高半个头,他们围住男孩,架起高耸的人墙,其中带
头的壮硕少年,扳动手指,关节喀喀作响,似乎暗示他对捏碎骨头很有心得。
男孩叹气,阖上书本,左手缓缓举高,举手投降的样子,一时间吸引大家的目光。
突然,他右手抓向腰际上的小枪套,转眼间手里就握著一把枪。
尽管枪口对准地上,大孩子们动都不敢动。
看书的男孩慢条斯理收回枪。“秀肌肉的猎物,只是让自己看起来更好吃。我上个月才射
死一只海狗。我可以跟你保证,你的皮没有他硬。”
大孩子们骂咧咧地离去,但确实没人敢跨过那条线。
不久,一人自广场走来,直接踩过线。
“陈承啊,那可不是交朋友的态度。”洪杰说。
“我没问他们物理就不错了。”陈承塞他那本科学人杂志进背包。“屁孩就是屁孩,没力
气,又不长脑,要怎么活?”
“呵呵,你也是屁孩的年纪。”
“屁咧,我比他们强一百倍。”
“总之事情办完了,我们回内湖吧,顺便看路上有没有好搜刮的。”
“你做完那啥来着?现代版舌战群驴?”
“儒......说驴也行。公众演说只是打招呼,我明天开始还得一家一家聊。”洪杰说。
“怎么不投票表决?”陈承问。
“五分山不是阳明山。”洪杰答。“八个大姓家族都聊完一遍,再一起开会定案。”
“还来?”陈承撇嘴。上次陈承和洪杰,在五分山饭店大厅会面五分山的代表,那时候饭
店大厅挤得水泄不通,挪一步就多撞三个人,张口呼吸比水里憋气更难受,二氧化碳像接
力赛的棒子,一口传递一口,到陈承吸进来的时候,那味道跟擦呕吐物的抹布没两样。
所以这回直接躲到儿童公园了。
陈承问,“既然这么多意见,他们八大家干嘛住一起?”
洪杰答,“跟你跟我一样,他们只想好好活着。”
洪杰和陈承下山,搭小船往西行驶。
“划快一点。”陈承说,“不然又要热了。最近搜刮都没找到东西,上次那窗帘是什么鬼
?比我们家的抹布还脏。还是我们直接回汐止分哨?搞不好锋哥也提早结束,希望中午前
能赶回中午,不然真的太~热了。”
洪杰从背包里掏出一包事物,“卫生纸,你应该没看过吧?刚刚姓叶的偷塞给我。”
陈承闭嘴,两眼发光,紧盯着眼前的未知事物。
他抽取一张,打量手里那片软厚白纸,小心翼翼撕开一角,高举、透光观察;
拇指食指搓揉,确认柔软触感;
轻咬一口,确认无味后想吐出,却发现黏在舌头上;
陈承灵机一动,再撕一角,拿出背包里的水壶转开几滴水出来,果不其然,事物瞬间吸水
、缩成一团;
他撕第三角,擦过船板,纸角迅速染灰,附着尘污。
“干净好摸又吸水,还可以吸脏东西。”陈承满意点头,“你说它叫卫生纸,所以是医生
用品?跟棉花棒一样?”
“‘医疗’用品。我的老天,拜托不要整天看科学人,‘小学一千字’都简转繁了 。”
“小孩才看‘小学一千字’。卫生纸干嘛用的?”
“擦屁股。”
“擦擦擦屁股?!”
“其实也不只屁股,还会擦嘴、擦手、擦汗、有时候也会擦桌子。”
“不是还有其他纸?废纸箱里那些?”
“你讲的‘那些’,还包括钞票。”洪杰义正严词,“以前人再奢侈,也不会用钞票擦屁
股。”
“浪费世代、臭老人,好东西都给你们用光。”
“是是是。剩下的还来,别沾到水,下次我们去阳明山,奶奶看到会很开心。”
洪杰继续不紧不慢划著船,陈承无聊,只好看着水面下发呆。尽管水质污浊,依稀可见水
面下静静躺着的路灯、车辆、街道、店家。
大水封存过去的台北。
陈承可以从建筑物数量与楼层高度,粗估曾有多少人居住,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刚刚洪杰在演讲时,陈承用简单的费米推论,先数自己视野内的人数后,再考虑广场总面
积有几个“自己视野”大,估算出广场上大约五百名听众,就挤得水泄不通。
以前人类要怎样,才能一栋大楼住几百人?一条路上走着几千人?到处都是陌生人,不会
害怕吗?
据说以前台北市中心,住着两百多万人。
怎么办到的?
陈承开口,“如果海平面下降到以前的样子,路上会有多少人?”
“其实看上下班时间,和哪些路段,海平面下降的话...”
洪杰话说到一半,全身突然僵直,像是电脑当机的画面。
陈承问,“你被什么咬了吗?不要吓我。”
洪杰晃了晃脑袋,表达没事,“众所皆知,2020年年初,一场全球大地震,改变所有海底
地形,人鱼接着从海里冒出来。她们一开始装无辜装善良,被我们看穿后,她们率领各种
海底怪兽攻打我们,并融化南北极的冰山,让海平面上升,创造有利她们的战场。”
“嗯哼?”陈承说,“不是常识吗?有什么问题?”
“你不觉得很扯吗?人鱼凭空冒出来。”
“确实很扯。然后呢?”
“我猜,人鱼的出现无法被解释,本身就解释了人鱼为什么出现。”
洪杰说完,左看看右看看,再看向自己的掌心,再捏自己额头。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只有一股莫名的恶心感。
他叹口气,像滩人形软泥颓丧在船尾,半躺半靠,姿势极为惬意,仰望天空发呆,天空上
的白云,白云上的高空,高空上的外太空,外太空上的什么?
洪杰思绪漫游。
“你在想什么?”陈承问。
“嘘,”洪杰说话时,侧头看向水面倒影,“人只有在静止时,才能看清楚自己。”
陈承说,“除非你能用看的,把甲烷冰回南极冻土层,不然最好赶快划,我不想拖到中午
,被晒成肉干。”
“你也该想想,为什么自己十岁就在看高中化学?”洪杰说,“有没有听过佛系划船?就
算我不划,船搞不好自己走,或者根本就没有船,谁知道?”
“啊啊啊,五分山把你脑袋偷了。拿来,我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