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 你可以真心地支持我吗?
‘八年前’
冬日永远是她最爱的季节,
她喜爱那冷冽的寒气,微微地透在空气中,
宛如隔绝了某个部份的自己。
而她可以在冷冷的被窝里,
用双手在键盘上建构出那完全独立的世界。
独立于现实世界的世界,
属于自己的世界。
“吃了吗?”苏逸洋拿着两盒便当盒。
“还没,我快饿坏了。”她缓缓地从被窝中爬起。
“赶快吃吧,妳等等不是还要打工?”
“对吼。”她看着手机,已经是快到了晚班时间。
“赶快吧。”苏逸洋将筷子递给她。
“怎么啦,回来就板著脸。”
“欸,妳总不能每天都窝在家里打小说吧。”
“怎么了吗?”
“我之前就说过了,生活的事情都不需要烦恼。我可以照顾妳,真的。”
“不用啦,我才不需要勒,我打工就够我一个人可以生活啦。”
“但妳真的要一直打工到老吗?”
“欸,苏逸洋。我说过了,我想要当小说家。”
“我知道,妳说过很多次了,但有时候总要考虑现实生活的状况。”
“又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
“我怎样?”
“家里有钱啊。”
“喂喂喂,我也是靠自己好不好。”
“靠什么,你永远有个退路不是?”
“我现在不想吵这个啦,快吃饭。”
“我写小说又碍到你吗?”
“可以,当然可以。我只是怕你累坏身体。你一天打多少工,三份还是四份工?你要是真
的想写小说,就把那些工作都辞一辞在家里就好啦。”
“所以我很早就告诉你啦,我们两个人永远是不一样的。”
“我还是不懂,真的。”
“你是有钱人的孩子,而我不是,差别就在这里。”
“拜托,晴雯,现在已经是什么时代了。”
“你以为你可以养我一辈子吗?”
“谁说我不行?”
“那是你现在爱我。”
“谁说我不能爱妳一辈子?”
“我这个人比较实际,两个人在一起到最后,不就是要论及婚嫁吗?你爸妈难道不会整天
烦你吗?但我不想结婚也不想有孩子,这大概我高中还是大学就跟你说过了。”
“我们可以不用结婚,也不用有孩子,真的。”
“你几岁?”
“怎样?”
“你几岁啊?”
“今年二十六啦。”
“你看你过十年后会不会回答一样的问题。”
“拜托,我现在没拿家里的钱,我现在的生活费都是自己赚的。”
“那是现在。”
“难道两个人在一起不能简单一点?”
“所以现在一夜情或者约炮才会这么流行啊。”
“我在讲什么,妳在讲什么啊?汪晴雯。”
“是啊。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两个人要单纯在一起可不是那么简单。有时候在一起快乐很
简单,要一起过得很苦也很幸福是很难的。”
“妳真的是很悲观耶。”
“因为你就是一个有钱公子哥啊。”
“欸,不能把这个帽子扣着我一辈子啊。”
“那我就说我自己就好。我跟你之间差在哪里?我只能靠我自己,就算我有朋友、我有你
,但是最终我还是得靠我自己。每个月能养活我的就是那些你看不起的工作。我没有退路
,我有的只有手边这些东西。而你呢,你可以假装你过得很苦,但你只要忍气吞声,偶尔
回去当你们家的乖儿子,你的生命还是有退路。”
“说这个真的很沉重耶,我就说我会养妳啊。”
“我不要。我要是有一天成为失智老人你还会养我吗?”
“当然啊。”
“你的回答速度已经表达了一切。”
“什么啦,我真的不懂。”
“我不要那种不切实际的东西,真的。那种答案,十个男人有十一个都会这样回答。”
“好吧,我真的搞不懂妳。”
“没关系,我也不指望。”
“但就算妳都靠妳自己好了,又不要我帮忙,这样也太苦了吧,还是写小说欸?”
“怎样?写小说不行喔?”
“这完全赚不到钱的,但妳为了养活自己,把自己整天的时间都占满了打工,这样怎么可
能有时间啊?伟大的小说家。”
“有人规定写小说一定要赚钱吗?”
“是没错啦……不过这样说也不对啊,难道妳没幻想过自己可以靠小说为生吗?就像是写
小说就是你的正职,会有这种工作吗?”
“有啊,知名的小说家。他们若跟合作的出版社或者公司合作,说不定有固定月薪。”
“有这种事?”
“是啊,但那种事情少之又少。”
“所以说啦,你干脆跟我一起去玩股票算了。”
“你真的是很煞风景耶,苏逸洋。”
“我只是提出我多年的疑问而已。”
“啊我就喜欢写小说啊,而且你以为只有坐在笔电前才能写作吗?我可是无时无刻都在做
这件事,我在排货架上的货时,有时就在想某些可能的桥段;虽然每天坐在电脑前的时间
真的很少,但我每天都在写。”
“好啦,我知道。”
“而且除了写小说以外,我没有什么会的技能,也没有什么事情我做的真心觉得拿手或者
有成就感的。”
“我懂啦,梦想会叫妳起床。”
“欸,烦耶,你今天睡外面啦。”汪晴雯拉了一下苏逸洋的耳朵。
“痛痛痛,欸,那些拉下线的都这样说啊,我上礼拜才被我大学同学去参加什么鬼讲座,
还要我身份证字号,妈的差点被卖掉。”
“不说这个,我最近才把我的稿投给超多出版社。”
“新作品是嘛?我看妳最近写得很痛苦。”
“是啊。我觉得这次会有机会。”
“少来,妳哪一次没有自信的,然后呢?”
“欸!投稿哪里有这么容易,你想想看编辑们的邮件多到他们没办法一一过滤到底是什么
牛鬼蛇神寄自己的神作给他们。”
“你是那只牛鬼蛇神吗?”
“苏逸洋!”
“开玩笑的啦。”
“我都超爱我自己的作品,我每次写完都会看好几次。”
“我知道啊,还会呵呵笑。”
“算了,他们没眼光啦。”
“这次的作品叫什么啊?”
“这名字就帅了。”
“嗯?”
“失败的小说家。”
“认真?”
“是啊。”
“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关心小说家的人生。”
“Fuck you!”
“我认真啊!小说家整天在干吗?窝在电脑前打字啊,然后穿得很邋遢,这种东西要怎么
拍成戏剧还是电影啊。”
“我当然知道,虽然这部作品叫做失败的小说家,但是很多刺激场景喔,情节完全超乎你
的想像。”
“好啦好啦,该不会又是什么YA剧吧?”
“Y你老师。”
“汪晴雯,妳在家的形象真的差很多耶,我下次要拍起来,人家都以为妳是优雅的正妹。
”
“又怎样?嘞~”
“好啦,聊到都忘记时间,妳要去打工了。”
“是啊。”
她开始装扮自己,拿出桌镜与化妆包,
他望着她那充满神秘的脸庞。
两个人在高中就在一起,
他喜欢她那毫不遮掩的个性,永远都会说著自己想说的。
她不一样。
他最喜欢这一点。
他把桌上的杯盘狼藉清理干净,
原本想到什么,
但看着她背影,
似乎话又被自己的犹豫吞了下去。
此时汪晴雯终于梳妆完,再次望着镜子的自己。
“欸。”汪晴雯突然转头看着苏逸洋。
“嗯?”苏逸洋将垃圾丢进垃圾桶。
“我真的觉得这次我很有机会。”
“我知道啦,Fighting!”苏逸洋装了一个可爱的姿势。
“你可以真心地支持我吗?”她望着他。
“晴雯,我一直都是支持妳的。”他微笑,再次露出他那标准表情。
“我是说真的。”她的表情似乎蕴含着更多资讯,只是当时的他并不了解这些代表什么。
“真的啦,上班加油啦。”他只是再次装作是认真的表情,为彼此加油打气。
“Bye-bye。”当她轻轻地将要把门关上时,似乎想起了些什么。
“怎么了吗?”他问。
“没事。”她并没有在多说些什么,直到那门关上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
“晴雯!”他下意识地喊著,但是门已经关上。
她离开前的脸庞究竟堆满了什么,
他至今还没办法参透。
从那天之后,汪晴雯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成为了每年台湾的失踪人口数的其中一员,
她的投稿一如既往地成为了沉默的声音。
每一封都藏在每一个出版公司的编辑信箱中,
随着时间过去,Outlook会轻轻地将它给删除。
那些文字、那些过去内化成作家灵魂的段落都成为了尚未存在意义的字节。
他清楚她不可能不告而别,
因为她是拼了命都会努力写小说的人,也是拼了命活下去的人。
而他永远都在为那一天赎罪,
每当他回想那一天,
就觉得痛得撕心裂肺。
因此当他望着被铐上手铐的双手,
好像心的某一块缺陷被补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