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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间后,我为了一个“奶油包”,付出了一个通水管教学跟两百块,用掉了晚餐的预算
。只好烧一锅水,抓一把挂面,挖一杓冰箱里有点过期的炸酱,打算结束今天的回合。
在等水滚的时候,遮暇膏涂了满脸,即便隐形了也不会被发现的女孩儿,让我想起了一位
同年龄的大学同学。
常咏荷,她不是双鱼座,也不是双子座,却是我认识最有“延展性”的人。千变万化,没
有之一。她读中学时和我住同一个城市,我却是因为选修女性主义的通识课认识了她。
咏荷那时因填错志愿读了哲学。认真学习却觉得志趣不合,一年级下学期转学到了建筑设
计,从头读起。后来考回了家附近的建筑所。毕业后进了事务所工作,撑了三年,精力无
法负荷离职了,后来有天跟我在微信上聊到,她正在厦门跟中国人合伙开面包房。
她跟隔壁的美芸完全不同,是个非常独立有主见的人。可能因为她姓的是妈妈的姓。在我
认识她时,她家里人就只有妹妹、妈妈跟外婆了。十足的母性社会。但家人都是女性,并
没有把她塑造成女性化的性格。反倒时时刻刻流露出男性的坚毅。
或许女性化只是父权塑造或凝视下的自我阉割吧。在残酷的天地间撒娇哪有用,谈感觉更
不能制作有效的陷阱来猎捕杀戮。她母亲独立拉拔她长大,教育她只能更强势,更勇于去
争取自己想要的人生。
遇到独立、有想法,气质不错的同龄女孩,那时的我没有理由不暗恋她。但她那时在我们
原来的城市有个男朋友,时不时地就从学校骑回去见面。后来我也交了一个女友,就逐渐
疏远了,只断断续续地保持着脸书按赞的关系。
她读研究所花了五年,几乎耗尽了修业年限,也久得我毕业,当兵,金融海啸失业一年,
找到工作,努力加班,又因伤离职跟女友分手这么折腾了一通。她那时准备毕业迎接职业
生涯,我的人生却拐进了急弯。当时的我,不论是工作、感情,都陷进了低潮。
但不论何时见面,她总是正能量满满地告诉我:“感情要时常沟通的。两个人只要同心、
真心沟通,就能面对一切困难。”
她的鼓励真真切切地拉了我一把。
然而她在离开事务所前,也换了两任男友。她曾向我坦承,男性朋友喜欢她,她当然是知
道的。而我始终都不是得知她单身的第一个。
后来也是从脸书上得知她结婚,生娃,又离了婚。
跟她离婚的那家伙又是我完全陌生的男人。
至此,咏荷在我心中就像《魔鬼终结者》的第一女主角莎拉康纳那样,想学习什么技能,
获得什么职业,就朝什么方向努力。这是个男人把持大多数领域的世界,但她勇于付出,
抱持敬业态度,情商又高,很快就能吸引到该领域把持资源,浸淫许久的男性。她并非刻
意利用那些男人,只不过华人社会像她那样的女人毕竟是少数。
每个有能力的男人都以为自己有能力留下她,然而她尝试之后,了解过自己的能耐,就会
退出那个领域。
创立面包房时,或许是经营事业、为人母又参与了当地台办统战活动,她脸上的沧桑有些
“深刻”。但她最近的照片似乎又恢复了些。
如今她的感情生活几乎空白了。她的女儿传承了外婆,母亲的单亲传统。到中国工作前,
我曾经跟她像我们读书时那样,约吃了一顿饭。咏荷还是像学生时代那样,又希望另一半
成就杰出,又要能和她分享心灵。
等等。那这样常咏荷跟隔壁的美芸有什么分别吗?
她们都认为,配得上她们的男人得有成就,又要能和她们分享心灵;成就是限量的,占据
高薪职缺或高地位者就那么多。特别是没什么自然资源的东亚社会,工作上不杰出,家里
没资产,所谓的“社会福利”连吃饱三餐都有问题。
在今天的台湾社会,只要男人工作平庸,老婆就要努力工作,过著锱铢必较的生活。即使
生了小孩,让小孩进公幼、读国民教育,在“教改”“多元入学”的大旗下,下一代也只
能是中位数的左半边,根本是韭菜的自我复制。
至于分享心灵得以她们自己为准,太抽象的她们不懂也不行,于是出现了一个个名为“
1+1
>2”的空集合:
1.我的另一半得让我过得比单身更好。基准是自己的赚钱能力,或是爸妈在台湾经济奇蹟
时存下的资产、住所。
2.我的另一半得能让我崇拜或觉得值得学习的长处,甚至能完成我理想中的生活方式。
3.我的另一半须具备不能比我差的情商。最好体贴、愿意为我付出一切。
说白了,就是女性觉得伴侣应该在自己有的优点上更强,自己不足的部份要能弥补。但是
,but,しかし,女性这份“向上择偶”的直觉,搁在我这个年代,正好遇上了“经济上
升
期的父母”与“经济M型期的同辈人”的矛盾。我的上一代,只要取得统计中位数的收入
,
随几年经济成长,就一定买得起工作地附近的居所。我们这一代,除非家里财产支援,否
则就得接受轮班或管理工作,才有贷款买屋的希望。
家里资产是上个时代遗留的,资产阶级也不会超过半数。轮班则是日复一日消耗精神与健
康,哪还有啥值得崇拜或情商?
就只是生存而已。
轻松的靠家里资产、拼命的靠家里支援,台女也拿父执辈的生活水准跟伴侣比较,嘴什么
台男妈宝?
独立人格的特征,就是能摆脱原生家庭的资源或影响。我们这一代,不是浮沈爆肝职场,
就是父母双亡前长不大的老小孩。
父母终究只是生命中的过客,有机会长期陪伴她们的,还是她们眼中幼稚的老小孩。美芸
毫无生活常识的下半生,正是她“还小”时,不愿付出耐心寻找自己的青蛙王子,也没有
意识到不论被原生家庭保护得多好,她终究要被迫独立。
她的青春都等待着白马王子,骑黑驴的不行呦。
欸,中年大叔,你想照顾美芸或咏荷的孩子吗?我完全不想。她们还有子宫红利时没把我
这种人放心上,现在剩下更年期的暴怒与个人怪癖时,理应与我们平起平坐。可她们还没
调适过来。
同龄的“阿姨”们可能要说:“有天你半身不遂时,谁来照顾你?男人的平均余命比女人
短,别忘了老男人还指望老女人照顾。”
先不说我们七年级男人一生大多不菸不酒(其实是没五六年级前辈的财力了)。我都长年
非自愿单身了,早就习惯了与孤独相伴,还会被“孤独死”吓倒吗?
别忘了,省去应付女人,照顾小孩的时间与金钱,我们坐拥大把的自由。身体能动之前,
资源都花自己身上,还要计较老头们这不能做,那不能吃的晚年吗?
我们一半人总要被这个时代牺牲。我不想往上爬,最后丢了时间,卑躬屈膝,只为了把另
一个同龄人挤出胜利者的队伍。代价是当一辈子的彼得潘,长不大,无须对别人负责,也
体验不了完整的人生。
有需求,找同龄人的女儿就行了。温蒂们很美的,只要给她们钱,她们也乐于足不点地,
和我们一起飞翔。
而床下的一包木炭,成了我的紧急老年备案。
“紧急”意味着,彼得潘只有某天下不了床时,才会迈入极短暂的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