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何出尘来到了安养院。
三天一次的频率不算太多，却也不少。他和姑姑与安养院的护理师三天轮一班的照顾爸爸
，这已经是最方便彼此的做法了。
原本爸爸在家里头躺着，年纪小小的他为了在家照顾爸爸从不离开家，学业也因此耽误，
于是大学毕业后，姑姑决定要出一半的钱，让爸爸住在安养院，如此一来何出尘才开始有
自己的时间。
在这里何出尘看遍了生死交关的各种时刻，他很佩服这里的护理师和家人们总是以平静的
态度接纳，没有太多哭闹和不舍，或许日子久了，有一天他也会像其他家属一样，最后也
享有接受一切的平静心态。
“出尘。”护理师点点头跟他打招呼。“来啦？”
“嗯。”何出尘来，放下了手边的东西，脱了外套后便确认时间，开始替爸爸换尿片，手
上忙碌著，他的嘴巴也没闲著，“最近我把短片拿去参加比赛了，指导教授总说我的作品
很好，一定会得奖，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我……”
换好了尿片后，接着是翻身和拍背按摩，何出尘继续分享著所有琐事，“最近我尝试拍摄
的一个镜头，本来我觉得还不错，结果处理出来光线总处理不好，一直重拍重拍重拍，线
条却还是不够明确，可能是天气的关系，所以我加强了打光，但是主角的状态又不够，结
果我拍了四十几遍……差点哭出来。”
因为医生说爸爸的脑干功能还算正常，可以听得出来人说话的意思，也能够用眨眼来表达
情绪，所以何出尘不厌其烦的跟爸爸说话，让他理解自己的生活。
翻好了身，何出尘在爸爸的脸庞上亲了亲，继续替爸爸按摩手指，“爸爸今天看起来很帅
呢，给你拍照片好不好？”
爸爸眨眨眼，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但何出尘仍然笑了，拿出了有点古老的手机，萤幕都碎
得一蹋糊涂，但是他还是笑得灿烂，拿起来拍了几张，“我给你买了很漂亮的衣服穿，爸
喜欢绿色对不对？我买了两件绿的，一件蓝的。”
爸爸眨眨眼，眼神之中只是麻木与呆滞，不知道有没有带着一丝微微的开心。
“下午帮你洗洗澡，我们就来穿新衣服？”何出尘说，“穿了衣服我们到处去走走好不好
？你肺炎刚好，护士姐姐说可以去晒晒太阳。”
爸爸不回答，眼睛也没眨，何出尘于是又提议，“还是我们来看影片？我说故事给你听？
或是玩认字卡？”
爸爸犹豫过后，眼睛眨了四下，何出尘笑了，“还是我们看电影吧？上回很多没有看完的
。”
打开了电影，何出尘和爸爸对话著，分享著这部电影的背景和故事，但爸爸没有反应，只
是眼睛用力的眨了四下，隔了一段时间，又眨了四下，何出尘傻笑着，“什么意思啊？”
他当然知道爸爸是什么意思，四，等于死。
爸爸想死，想死好久了，这样的生活已经七八年，爸爸受不了他一直受苦，更不想要这样
没尊严的被对待，何出尘知道的，只是他一直不敢面对。
看着电影，何出尘的眼泪盈满眼眶。
电影结束后，何出尘又和爸爸说了一会话，亲亲他的脸颊后才离开安养院，今天也不算是
特别的一天，爸爸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表达了。但何出尘仍然不争气的在安养院门口又哭了
一场，才擦擦眼泪回家。
“怎么了？今天这么晚？”杜若看他晚归也没多问，大概因为家里没人，她去买了两个便
当，“坐下吃饭吧。”
何出尘点头乖乖吃饭，“我去……看爸爸了……”
他从来没有想要对任何人诉苦，但是面对杜若，他还是很轻易地说出口了。
“爸爸状况不好吗？”杜若也不是直接安慰，反倒是问。
“他只是不想活了，常常这样。”何出尘摇摇头，边吃饭边擦眼泪，“其实也不是什么严
重的事情……只是……我会很泄气……”
“当然会泄气的，但是你爸爸那样的心态我也可以理解，失去尊严与自由，留下性命有时
候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杜若的冷静让何出尘忍不住有些委屈。
“……但是我……不想要爸爸死。”
“我懂的。”杜若拍拍他宽厚的肩膀，虽然他高大，但在这个部分却是脆弱的。当然，谁
不是呢？“我相信你的爸爸一定也是疼爱你的，只是因为这样实在太痛苦了，而且也舍不
得你陪着他这样虚耗。”
何出尘点点头，这些道理他都懂，但却无法真正放手。
杜若心疼的拨着他的浏海，语气虽然如同以往的冷淡，却透露出许多关爱的意味，“吃饱
了去洗个澡，今天早点休息吧。”
可爱的，她的小狼狗。
杜若亲亲他的额头。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