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 柠檬 - 第三章 猎场 - 3

楼主: zcc1234 (路人甲)   2021-02-04 22:54:38
我在坚尼地城逛了一会,买了两把登山杖、一顶斗笠、一部二手相机、徐志摩那个年代的
圆墨镜跟一件上面印着‘我爱HK’,上面用红色鸡心取代‘爱’的白T恤后,坐上通往摩
星岭径的巴士。
巴士到站后,我胸口挂着相机,拄著登山杖,沿着树林覆蓋的小径前进。
这个坚尼地城旁的小山丘里有二战前的要塞跟砲台,战后的拘留所跟女学校,太平绅士的
别墅跟难民的廉价屋,全藏在浓密的树林里。
我沿着小径走了差不多十分钟,路旁一棵大榕树伸出枝桠遮住头顶,布满瘤节的树干上挂
了个日本能剧的老翁面具,空洞的眼孔正望向我。
榕树旁的树林隐约能看到一条小径,我用登山杖拨开树木间已经长到腰际的杂草走了一百
公尺。一道半人高的雕花铁栅栏挡住去路。
雕花栅栏上的铁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朝里打开,连金属摩擦的叽轧声都没有。
门里的空间同样长满杂草,间或有像石灯笼、假山之类的巨大石件在草丛间露出头来。簇
拥著中央一栋两层楼高,四边有圆形塔楼的白色洋楼。
推开洋楼镶著玻璃,干缩到布满裂纹的对开木门,迎面是一座胸口高的大理石柜台,背后
的墙壁镶著大片玻璃,上面用江户切子刻出一个站在泉水中,长发如蛇般蜿蜒过胸腹的女
性胴体。两旁通往二楼的大理石楼梯沿着塔楼的线条向上盘旋,仿佛是两只拥抱着来客的
手臂。
推开柜台旁的门。里面的天花板挑高到两层楼,阳光从屋顶澄澈的玻璃天窗洒下,照亮了
中央差不多有半个标准游泳池大的方形池子,池子的深度差不多一个人坐进去,水能漫到
颈项的程度。
池子背后有大块石头堆出的假山造景,山体堆成完美的锥形,上面还用油漆刷上一圈白。
差不多一个人可以坐进去的巨大池子,背后还有锥形,山顶是白色的假山造景。
...这应该再明白不过了吧。
池子两侧的墙上有镜子跟水龙头,我拧开了其中一个,没有水流出来。
一张像医院里的白色铁床放在浴池旁,旁边有几支摄影棚用,装在铁架上的投影灯,床尾
有一台闭路电视摄影机,一部小型的家用电影摄影机,全架在附轮子的三脚架上。
走进铁床,床头架上左右各铐了一副手铐,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床单已经转为不干净的泛黄
,上面还沾了十几处大小不一,已经转为红黑色的血迹。
该不会 -
一声金属脆响后,一个像枪口的物体顶住我的后脑。
“你是谁?”背后响起一个男低音。
我举起手,装出拚命打哆嗦的样子,“ご...ごめんなさい(对不起)。”
“日本人?”
“我,日本人,来香港,观光,房子,漂亮,不小心,进来,”我结结巴巴的说:“ごめ
んなさい,ごめんなさい。”
后脑的压力松开,“是这样啊,那你快走,Get Out Please,Understand?”
“谢谢,谢谢。”我点点头,低头转过身,从眼角余光瞥见对方的身形,是之前在警署跟
我握手的那个人。
走到房门口时,那个熟悉的金属脆响在身后响起。我停下脚步。
“ごめんなさい...是‘对不起’的意思吧?”男低音说:“本来想放你回去,不过既然
你看过那张床,恐怕没有办法了。ごめんなさい,抱歉了,小日本。”
一声爆炸响起,我倏地缩低身子后转。子弹掠过头顶,击碎身后房门上的玻璃。
“我要跟旅游局抱怨一下,”我将两支登山杖手柄上的短链扣在一起,双手各拉一支像长
棍般伸直,其中一支杖尖对准了面前拿着警用手枪的霍智华,“他们可没说来香港会吃子
弹。”
“原来是你呀。”他将枪瞄准我,连续扣下扳机。
我将手上的两截登山杖舞成一圈圈,身子不断左右腾挪旋转躲过子弹。霍智华刚射出最后
一颗子弹,登山杖击中他持枪的手腕,将枪打到池子里。
霍智华后退一步,从柱子后抄出一根将近两米的黑色长棒,高举过头,挡住了登山杖从上
向下的重击。
“该不会 - ”我疾奔到他身前,挥棍朝他手臂横扫。
他双腿拉出弓箭步,暴喝一声,右手拔出一道细长的银光,拐个弯挥向我腹部。
我连忙后跃,银光掠过我头顶。站定时只见他举在面前的双手间,多了把将近两米长,寒
光森森的太刀。
“这是当年盖这栋洋楼的日军留下的,”他说:“在这里使用最适合不过了,去死吧!”
他挥刀下劈,我挥杖横扫,登山杖击中刀身侧面,刀锋偏移擦过我身侧,脸颊还能感受到
刀锋传来的寒气。
“你手上那把或许不是普通的日本刀,”我将两把登山杖并排握紧,横挡在身前,“但是
我手上这两把,也不是普通的登山杖喔。”
上山之前,我从建筑工地捡了两根长度跟粗细差不多的实心铁条,拆开登山杖手柄,把铁
条跟砂子塞进中空的杖身里,就像百年前的英国绅士把熔化的铅灌进随身的手杖里。
如果没有这一步,这两根登山杖早就断了。
“你不是什么国际刑警组织的专员吧?”
“对于要取你性命的人而言,这重要吗?”
霍智华笑了,“那就看你今天拿得走拿不走!”
他刀尖一抖,刀身斩向我左肩。
幸好叶馨没来,我拨开刀锋时这样想道。
#     #     #
我以前以为,刀身长的日本太刀在狭窄的建筑物内会施展不开。
这是错的。
一流的刀术名家可以掌握刀身和自己的距离,让刀锋贴身形成一个个连绵不绝的刀圈,透
过刀圈的大小保护自己,或是杀伤敌人。
此刻面前的霍智华,就是一流的刀术高手。
尽管池子四周全是柱子,他手上握著较寻常日本刀更长的太刀,但是他准确控制刀锋,避
开柱子和障碍物,一道道铮亮的银光逐渐结成一个茧,将他全身团团裹住。
我靠着用登山杖拨开刀身跟刀背勉强维持平手,但一时间无法攻进他的刀圈。
而且对手用刀最讨厌的事,在于只要靠得够近,就必然会受伤。
不讲别的,现在我的双臂布满长短不一的刀伤,纵横交错的血线像某只饿坏了的蜘蛛,在
胳臂上慌慌张张织出来的网。
如果再靠近一点,受伤的就不只是手臂了。
“早上看到那小子的尸体时,我就猜想你们不是普通官僚。”他说。
“是你派他去挟持叶馨的?”
“原本我认为他迷恋那个女人,这个工作对他应该很轻松才对,”他朝我颈项劈落,我蹲
下身,用手杖顶开刀身,刀锋滑了开来,“他身上的每一根肋骨不是有裂痕就是折断,那
个女人可能真的变强了,是你教她的吗?”
“她会变强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们。”我挥杖攻向刀圈,登山杖击中刀锋,弹了出来。
“想想看你们五年前对她做了什么!”
“你知道这栋建筑物原来是做什么的吗?”
“不是日军官兵的温泉浴池吗?”
“才怪!”霍智华挺刀直刺,我一个后翻躲开刀锋,落进池里,“是慰安所。”
“慰安所?”
“正确来说,是部份高级军官私设的慰安所,”他跳到池里借势下劈,我侧身闪开,“日
本占领期间,日军军官透过职权,叫部属到街上绑架长得漂亮的妇女送到这里来,接下来
会发生什么事,你应该很清楚。”
“为什么没有人发现?”
“战争结束后英国人忙着遮掩他们那段被打得满地找牙的历史,日本占领时代的史料几乎
全被忽视,连官方开设的慰安所都没人管了,你认为他们会在意这里?”刀锋像蛇擦过胸
口,划破了我T恤上的那颗心。
去你的,我早上才刚买的耶。
不过如果我闪得慢一点,霍智华划破的就不止是T恤上的红心了。
“另外当初设立这里的日本军官,战后带着搜刮来的贵金属回到日本,成了有头有脸的富
豪。他们怕自己战时这段黑历史曝光,就找了个以前的部属当屋主,实际上是看守这里。
我发现这里时,这些人跟那个人头屋主都已经过世好一阵子了。”池子里少了柱子和天花
板的侷限,他的刀势愈来愈快,力道愈来愈大,整间浴池里都能听到刀锋划破空气的呼呼
声,“我以前也是模范警员,但是又怎样!如果这些日本人干尽伤天害理的买卖还能落个
福寿全归,为什么我们就不行!”
“那你们把杜绍辉弄到哪里去了?”我抬头闪过上挑的刀锋。
“听过马尼拉电影中心吗?”
菲律宾在1982年初落成的马尼拉电影中心为了赶在电影节前完工,168名工人因为鹰架倒
塌,掉进水泥还没凝固的地下室时不但没有援救,当时总统马可仕的老婆伊美黛还下令加
灌水泥,把工人全埋进地下室。
“难不成你们 - ”
“我们在晚上找了间为港府承造港埠设施的营造厂,把他塞进消波块的模子里,再用水泥
灌满。”他说:“现在应该在某段海岸线上吧!”
“什么!”
“这不是很好吗?他生前一天到晚说要保卫香港,我们不过帮他完成心愿而已。”霍智华
把刀举高劈下,“其实这栋建筑的二楼更精彩,我还真想让你看看,不过怕你没这个机会
了!”
“是吗?”我拉直登山杖,用链条接住太刀的刀身,倏地合起两根杖身一甩。
太刀弹离霍智华的双手跃上半空,他伸手想接住,我将登山杖塞进他双手,顺势向后一推

他刚站稳,我已经接住太刀,随即朝左下斜劈,往横一带,再朝右上一拉。
太刀相当锋利,砍中人体时完全没有迟滞感,像划过一泓静水。
抬起刀身,只见一缕血丝沿刀锋流下,浸透了刀身‘逝水’的铭刻。
“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 是这个意思吗?”
我抬起头,霍智华低下头,看着自己胸腹上三道正在喷血长长的伤口,眼神中充满了迷惘
和惊诧。
不过几秒,他两眼翻白,向后仰倒。
我提着太刀,走到他身旁蹲下。
他张开眼睛,似乎想搜寻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对将要下地狱的人,我没有名字,”我说:“不过哪一天我下地狱时,或许能交个朋友
吧。”
他勉强笑了笑,右手伸进怀里搜索,拿出一把刀柄和刀鞘全黑的短刀举高。
“这个...给她。”他拚命吸气。
我接过短刀。那只右手一软,重重落在地上。
我拿起一旁的登山杖拄著爬出池子,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双手正在不断渗血。只觉得身体
好重,好想爬回饭店的暖被窝好好睡上几天几夜,或是像北极熊那样睡上三个月。
刚打开已经没有玻璃的房门,我双脚一软坐了下来,想拄著登山杖起身,双手却已经没有
力量。
我低下头靠在握著登山杖的双臂,眼前缓缓罩上黑幕,最后停留在一片漆黑。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