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的时钟刚敲过十二响,一片刀刃伸进正门门缝,抬起沉重的门栓。
门扇缓缓滑开,失去撑托的门栓被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接住,跟着钻进来的人身穿黑色消光的紧身战斗装和头套,头上戴着的夜视镜发出暗红色的光。
他朝门外做个手势后,一步一步走进屋内,和他一样装束的人两两成群跟在后面。
最后两个进来的人抬起门栓栓上,回头正要跟上队伍。缩在门楣上的我轻声跳下,抽出腰带上的刺刀,朝他们两人的颈项一划,两人哼都不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遇到巡逻队伍,先从后面的成员杀起。’耳边传来当年希朗慢吞吞的英国腔:‘以前在阿富汗,我们杀掉了一整个巡逻小队,那个带头的还不晓得自己的人是怎么不见的。’
队伍在柜台分成两股,一左一右,我跟在右边那队后面,倏地拉下殿后那人的头套跟夜视镜。
那人回过头正要出声,我一刀刺穿他的喉头,托着他的身体放进走廊旁打开的柜子里,顺手关上柜门。
他前面的队友似乎听到了什么回过头来,戴上头套跟夜视镜的我朝他点点头,做出OK的手势。
他放心回头继续走了一两步,似乎觉得身后的人不太一样,想再回头检查。
我在他那么做之前扣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使劲一扭,他的身子随着一声清脆的‘喀’软了下来。
这一声也让前面好几个人回头,“后面有人!”
我顺手钻进房间,刚带上门躲到一旁,门板上霎时多了好几个枪孔,整扇门随即飞到房间的另一头。
几个人冲进房里,手上的冲锋枪枪口不断喷出火燄,在屋里仅有的几件家俱上打出一排排弹孔。
我抽出灭音手枪,钻到他们身后连续扣下扳机。
点二二口径的子弹钻进几乎每个人的脑袋,只有一个擦过头侧。那个人转过枪口,朝我射了一排子弹。
子弹掠过躺在地上的我面前,我蹬腿滑出房门,顺势朝他脑袋补了一枪。
在屋外端枪围成一圈的人看到我滑出房间,忙不迭把枪口转向我,枪口的火光就像记者会上的闪光灯。
我打个滚翻到他们脚下,一只手拔出刺刀乱砍,另一只手拿着灭音手枪,对准任何向脑袋的物体扣下扳机。被砍中小腿跟脚踝的,还有脑袋中枪的人一个个倒了下来。
没过多久,走廊上全是倒在地板上正在呻吟或已经断气的人体。
我站起身,换好两支灭音手枪的弹匣,给躺在地上的每个人脑袋各补一枪。
一排血脚印沿着走廊消失在另一头。
原来还有一个人逃走啊。
血脚印拐了个弯,爬上楼梯,最后停在另一队人前面。
脚印的主人低头喘著大气,正在跟拉下头罩的唐纳文.林区低声报告:
“我们的人全都被杀了...”
“有没有搞错!他只有一个人!”
“你说呢?”走廊天花板我头顶的灯亮了起来,灯光围着我四周划了个圆。
“干掉他!”
我钻进旁边的储物柜,关上柜门,门外传来枪响跟子弹的呼啸声。
伸手拉了拉身后柜板角落的暗扣,柜板随即松开,整个人掉进柜子另一头的房间里。装回柜板趴下身子,从墙根的通风孔,可以看见另一头战斗靴的影子。
我抽出灭音手枪,瞄准战斗靴开枪,等对方倒下后再朝头打第二发。
“他在房间里!”外面响起唐纳文的吼声。房门倏地弹开。
我瞄准进门的家伙脑袋开了一枪,爬起身走出房间,看到会动的物体就瞄准扣扳机。
走廊外的人像收割机下的玉米一个个倒下,只剩下唐纳文.林区。
“你到底是谁?”他一面退向楼梯下楼,一面对准我开枪。
“你不是说我只是观光客吗?‘贝尔法斯特的烟火师’?”一发子弹掠过脸颊,我闪身躲在柱子后。
“原来你早知道我是谁了!”他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我跟着跑下楼,“不讲别的,SAS可是出了二十万英镑,悬赏你老兄的人头呢。”
他跑过一个转角,停了下来,“不过你确定拿得到吗?”
他站在大厅中央,身旁站着五个跟他一样战斗服装束的男子,四个人手上的冲锋枪口顶住前面孩子的后脑。
第五个人冲锋枪口指著的,是馨的后脑。
“看来今天我可以脱身了。”唐纳文拿起枪指向我,“把枪放下。”
我弯腰放下枪,“你们还好吧?”
馨勉强抬起头,“对不起...”
“不关馨姐姐的事,”一个孩子抬起头,“是我们要她带我们回来的 - ”
他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的家伙用枪托敲了脑袋。
“提醒我跟SAS抗议一下,二十万的价码有点贵,”我站起身,举高双手交叠在脑后,“你连女人跟小孩都不如。”
“谢谢你提醒我。”唐纳文扣下扳机。
枪响后一阵冲击推着我踉跄退了两步,右臂热辣辣的,就像用铁签串著,放在烤架上烤一样。
“放心,我不会马上杀掉你的,”唐纳文说:“你今天杀了我三十几个手下,我起码要朝你轰个三十枪才够本。有什么遗言吗?”
我吸了两口气,确认右臂感觉没那么痛后,开始唱道:
‘椅子拿来坐~拿来椅子乎我坐~’
# # #
“喂,希朗。”
“什么事,士图?”
一年前这里的男主人还活着时,有一次我问他:
“如果你奉命保护的人质被匪徒用枪指著脑袋,你会怎么做?”
“这个嘛 - 我以前跟欧洲的保全公司合作时,他们会和客户约定一个暗号,像是‘马厩有母马要生了’之类的。当客户被匪徒绑票、家中被入侵时,可以用这个暗号通知保全公司他们有危险,却又不会引起匪徒注意。”
“我们以前也遇过有肉票打电话来,订汉堡跟薯条外卖。”
“同样的,我也可以反过来,跟要保护的对象约定一个暗号,当我说出暗号时,被保护的对象会突然蹲下、闪避或坐下,匪徒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反应,但应该够我们反击了。”
“听起来不错。”
“但是做起来不容易,”希朗拿起桌上的威士忌啜了一口,“你必须预先训练你保护的对象,训练到他可以听到暗号就做动作,完全凭直觉反应的程度。
“而且这个暗号还必须非常普通,普通到匪徒不会起戒心。如果用匪徒听不懂的语言,那就更好了。”
“这样啊,那我看还是把枪法练好算了。”
“是吗?”
# # #
‘拿来拿来乎我坐~’
孩子们和馨不约而同坐在身后匪徒的膝盖上,五个人向后退了半步。
我左手抽出贴在脑后的一条细链,使劲一甩。细链连着刀柄的巴朗刀抽出腰后皮鞘,像道银光绕了大厅半圈,削下唐纳文.林区跟他五个手下的天灵盖。
确定六个人都倒下后,我拉紧铁链,收回巴朗刀。馨和孩子们朝我跑来。
大厅角落的暗处浮现一个身穿藏青色西装,圆滚滚的胖子,手上的自动手枪对准了馨。
“趴下!”我扑向馨,用身体盖住她时,枪声刚好响起。
没有灼热、没有痛楚,甚至连像重量级拳手正拳击中的震动都没有。
我抬起头,只看见一层不停翻腾的红色光晕包覆着手掌。
啊,又来了。
一只手抓住地上的灭音手枪,朝胖子连续开了三枪。
第一枪打落他手上的手枪,其他几枪击中他的身体,将他轰到坐在地上。
“不会吧?”大薮拿着他随身的点四五手枪走了过来,“我不是只开一枪而已吗?”
“其他几枪是她开的。”我扶著馨坐起身子,她手上握著灭音手枪,“大薮,这样不行喔,她的枪法看起来比你还要好得多。”
“你还好吗?”她望向我的手,上面的红色光晕正在逐渐变淡。
“这个啊 - 没什么,算是一种宿疾吧,待会就没事了。”我拿下她手中的枪,“妳想起来了吗?”
她点点头。
我站起身,走向躺在地上的胖子,他头上半白半金的头发遮不住秃顶,正在大口喘气。
“这位就是海因里希.克劳瑟,”大薮说,“我们会不会失手打死他了?”
“放心吧,跟我们这些在现场卖命、为了几文钱舍生忘死的倒楣鬼不同,这些大老板可是很重视自己小命的,”我扯开胖子的西装上衣,里面露出防弹衣的蓝色布料。“克劳瑟先生,方便问您几个问题吗?”
“你想知道什么?”
“是谁把这小姐交给你的?”
“我不能说。”
“绍辉人在哪里?”叶馨拿着另一把灭音手枪,顶住他光秃秃的前额。“就算你有防弹衣,我就不相信你也有防弹脑袋。”
“你们绑架香港警察,”我说:“要是我报告香港警署跟苏格兰场,你认为会有好日子可以过?”
“看来你什么都搞不清楚,”克劳瑟笑出声来,“把她交给我的,就是香港警察的人。”
“什么?”叶馨惊呼一声。
“妳的长官詹宇鸿跟我是老交情了,”克劳瑟说:“他跟警署里几个带头的串通,从我这里走私毒品跟枪械到香港。五年前他把妳交给我,叫我好好看管妳,还有 - ”
“还有什么?”我说。
“ - 他叫我把她送到手下最低贱的娼寮去,因为她的男朋友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克劳瑟嗤地笑了一声,“他的名字是叫‘绍,辉’吗?”
“你 - ”
没等馨说完,克劳瑟突然伸出手抓住她手上的枪一转,把枪握在手上,顺势将她搂在怀里抱紧,手上的枪指着她的侧头。
“两位抱歉了,我需要这个女的当保险,”克劳瑟说。
“不要管我!开枪!”叶馨大叫。
“把馨姐姐放下!”一个小孩冲上前,被大薮一把抱住。
“别那么急,”克劳瑟伸出舌头,舔著叶馨的颈项,“顺便告诉妳一件事,五年前妳的上司告诉我,那个叫‘绍,辉’的家伙已经被他杀掉了,妳开心吗?”
叶馨一愣,两行眼泪渗出眼角,她双肩抖动,哭了出来。
“别哭了,”克劳瑟拖着叶馨退向正门,猥琐的圆脸贴近她耳畔,“跟我回去吧,我会好好疼妳,妳可以继续当我手下的红牌 - ”
一阵风吹开正门对开的门扇,透著一股成熟而艳丽的浓香。连克劳瑟都忍不住抬起头。
“这是 - ”
一个轻柔、徐缓,就像少女在撒娇的声音响了起来。
“对我的孩子们跟女人动粗,”那个声音说:“你凭什么指望自己能活下来?”
克劳瑟还没开口,只见一道银光圈住他的脖子,银光一收,那颗胖脑袋霎时弹到空中,然后被一支就像健美小姐的古铜色胳臂轻轻托住。
胳臂的主人站在叶馨身后,比叶馨高了至少一个头,美军的草绿色短袖汗衫和帆布长裤遮不住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和兼具浑圆和壮实的四肢。她右手从背后扶著叶馨,手上握著一把还滴著血的短柄手斧。
“妳还好吧?”她低下瓜子脸望向叶馨,扎成马尾的黑发在脑后飘散开来。
叶馨抬起头,“妳是 - ”
“她是哈佳.罗丝。”我说。
“可是哈佳姐不是 - ”
“那是伪装,”大薮揉着自己的后脑,“她以前是以乔装和暗杀出名的雇佣兵,在我们这一行,‘莎乐美’可是会让很多大男人听到名字后,会尿失禁好一阵子的狠角色。”
“有一次某个恐怖组织攻击好几间学校,杀害学生、老师跟职员后,躲在资助他们那个国家的大使馆里庆功,”我说:“结果我们的大姐头混进庆功宴砍掉在场所有人的脑袋,还把首谋跟大使的人头挂在大使馆门口的栏杆上。”
“那是过去式了。”哈佳.罗丝说。
叶馨跑了过来,拳头拚命捶打我的胸口。
“你为什么要骗我?说送我到国外治病?”她眼泪迸了出来,“你以为为了我死在这里,我就会开心吗!”
“听好了,我不值得妳对我这么好 - ”我扶著叶馨的双肩,抬起头,“他妈的!早知道你们会统统跑回来,我干嘛脑袋坏掉留在这里啊!”
“我也不想啊,”哈佳抱起一个小孩,“谁叫我家的孩子跟她跑回来了,就像当年的你一样。”
“我只是突然想到这玩意放在诊所,”大薮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从里面拿出一只装着琥珀色液体的长形玻璃瓶,“如果落在克劳瑟手里,未免太可惜了。”
望向瓶身‘IRISH MIST’的酒标,脑海突然浮现一个影像,“难不成 - ”
“希朗当年寄放在我这里的,我想现在应该可以喝了,”他点点头,望向哈佳.罗丝,“安其罗正开着卡车等在外面,我们边喝边聊吧。”
# # #
“希朗、哈佳、士图跟我当年在同一个佣兵团工作,”大薮拿着持针钳缝合伤口,“希朗的专长是夜战,因为他是爱尔兰人,他自己也爱喝这款酒,队友就给他取了‘IRISH MIST’的绰号。 - 喏,伤口缝好了。”
“谢了,”唐纳文的子弹并没有留在体内,另外大薮的那瓶酒也很有效,“原本希朗跟哈佳准备结婚,不过某次任务出了问题。”
“有一次我们在晚上偷袭某处军营,哈佳割下某处哨兵的脑袋后,才发现哨兵只是个十六岁的小鬼。”大薮说。
“从那时开始,我就不能拿斧头了,”哈佳看着自己的手,“每次要动手时,我都会把对方看成那个孩子。根本下不了手。”
“辛苦妳了。”叶馨说。
哈佳点点头,“不过那时希朗却向我求婚,跟我说想在这里开旅店,收养因为战争失去父母的孤儿。”
“他知道就算退休,仇家早晚会找上门。盖旅店时就运用服役时的经验,把房子设计成精通夜战者能够独自迎战多数敌人的堡垒。”所以整栋旅店狭窄的窗户和房门,墙根的通风孔跟走廊上的暗柜,都是为了限制入侵者的行动,让守方有机会反击,“一年前我因为工作,在他们夫妇的旅店住了一个月,跟希朗讨教夜战的技术,当时旅店没多少客人,我们经常白天用毯子盖住门窗,在里面比赛谁能抓住谁。多亏那些训练,现在就算看不见,光靠感觉我也在里面到处乱跑。”
“只不过一个月后,仇家真的就上门了。”哈佳的声音低了下来。
“当时希朗要我瞒着哈佳,带着她跟孩子逃出城躲起来,他留在旅店对付仇家。”
“我知道后就偷偷跑回旅店,却被仇家抓住,当做威胁希朗的人质。”
“那不是跟 - ”叶馨说。
“那时希朗杀掉了上门的五十几个仇家,也救回了哈佳,”我说:“我赶到旅店时,一个藏在暗处的伏兵朝希朗开枪,我来不及挡住,还让他跑掉了。”
“不是你的错,”哈佳说:“后来我带着孩子到这里重开旅店,继续收容孩子时,士图跟以前的战友帮了不少忙。甚至那个漏网之鱼,也是士图找到的。”
我喝了口酒,“妳知道了?”
“棕榈树送来时,我看到树干上有血迹 - 是那个人的血吧?”哈佳点了点头,“谢谢。”
头顶上的帆布车篷摇晃加剧,提醒我们货车已经出城。
“ -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叶馨问。
“我还有这些孩子要照顾,可能换个地方再开业,”哈佳摩挲著一个孩子的头发,“这些孩子很喜欢妳,妳可以过来帮忙。”
“我?”
“这样也好,反正我们还要在这个地方待上一阵子,”我说:“对吧,大薮?”
大薮瞄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