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西亚的荒原之始告诉他,往东向陆地的尽头,会看见无尽海,海上有一座岛,岛
上又有一片海草般的荒原,从月亮自海浮升伊始,在那里唯一的石头上静卧,直到那片干
枯的大地终于成为金黄色的,他就可以在那片荒原里捕捉落下的星星。
萨本本来是不信的,但那位巫哲去世以前,用他那双已经白浊却明晰的眼睛看着他预
言了往后,而他像是从他的那对眼睛看到了那片金黄草原随着风起成为浪一波波的荡远。
从此着魔一般的,往东的尽头走去。
然而等他真的到了那里,他只看到了一片黄沙弥漫寸草不生的荒地,荒地中心是一圈
干涸的泥地,泥地中心有一个凸起的小丘,小丘上载着恰好一人能够躺下的石头。
没有更多了。
他看着这个荒芜的土地有些茫然,一时半会儿也没想透巫哲口里的金黄草原只是一片
贫脊的大地。停顿了片刻,走上前躺在那块凸起的石块,瞇着眼睛盯着眼前的一片蔚蓝。
风从他的发间轻轻的掠过,捎来些许的睡意。忽地又想起那位巫哲眼里映出的金黄草原,
脑海却不知怎地浮现出他轻轻哼过的一首短诗。
欲到彼岸,得先渡河。
旅人哪,放下身上最重的行囊吧。
你的身体将像羽毛一般,从此与世间的事物无关
你将是从梦横渡过来,又横渡回去的人--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睡着的,当他睁开眼睛时,天空已经是一片沉郁的蓝。他惺
忪着眼睛从石头上坐起,才猛地被刺进眼底的金黄惊醒。彼时周身是一片澄黄的草原,再
细看才意识到眼前是成堆的芒草积累的海,而他坐卧的石头俨然已是一方孤绝的舟。
他起身从舟上站起,风迂回的撩起他的头发与海同舞,又攒起他的衣服荡漾成浪。不
管先前如何的质疑,眼前确实是巫哲寓言的海。
而那些亘古就悬挂天顶的星群果然开始坠落了。他看着那些带着尾巴坠落的星子,嘴
里也低哼起一首小调,直到所有的字词从那些记忆里复生拼凑成歌。
圆也终究衔尾圆满。
他也就高举着手,小心的接捧落在他眼前的星子,并如饮露一般的咽下。
等到光像是追尾的弧一般黯淡,一团炽热的火随着钝痛从他的胸口陡然掉出。他忽然
意识到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掌心捧著的一掊火,而巫哲那段尚未唱完的词,正预示着他
的死与生。
没有人逃出命运──巫哲所说的既是预言,也不是。
记忆如洪水般涌来,他一手捧着火,一手折了触碰到脸颊的芒草。握著草杆,将羽毛
一般的花序直指向天空不殒的那颗星芒,顿时周遭又起了一阵大风。再眨眼,已经回到了
那个荒芜的小丘。火还在掌间温和的跳动,手中的芒草却成了一根通体乳白的木杖。他低
垂杖顶,直指小丘周围水道一般的泥圈,土地忽然溢出了水,直到像护城河一样圈起石头
方才安歇。
巫哲于是说归来,他便将赤裸的脚浸入清澈的水中。巫哲又说复去,他便站在了古老
的祭坛之间回首,将手中的火置入祭坛中心已经漫生青苔的石碗当中。等到耳边一句句语
调奇特而婉转的唱诵止歇,他听到火焰称呼他为荒原之始阿伊曼达──穆图雅的根。
从此那首古老被遗忘的歌谣又在大地间流转。
阿伊曼达、阿伊曼达
穿越无尽海与金黄之地而归来的亡魂,阿伊曼达
捕捉了星星,遗失了心的他
成为根,使大地复生
让混乱重新秩序
阿伊曼达,永恒的阿伊曼达
不曾离去,不曾归来
阿伊曼达,既邪恶又善良的阿伊曼达
不死的阿伊曼达,那个可悲的阿伊曼达
他是穆图雅的根,也是穆图雅的命运
如果你遇见了他
既要卑微也要骄傲
既要感激也要憎恶
不要轻易对他开口
没有什么能瞒过他
那个孤独的阿伊曼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