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实情
虚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已经跪了一地。
她这才想起来,元采大人除了自己之外,几乎不曾在任何人面前露出形体和样貌,就算是
晚上的狩猎,也几乎以纱巾覆面,没几个人看过他真实的脸孔。
声音也是一样。
就是因为神秘,所以才会让人惧怕。
虚这才想起了自己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获得了这个多么特殊的身份,是一般人无法触及
的。或许她对于朔家人来说还是个小女孩,但是元采大人可不同。
她挺直了身子。
但也因为这段时间的使命感,让她想要做更多能够对岛民有益处的事情,在其中所遇到的
阻拦,她都会尽力克服的。
“元采大人叫我了。恕不奉陪。”她凛了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笃定与不容质疑。“至于梁
的事情,我说过,我自有定夺。”
“大人!”
“大人要休息了!你们从一大清早闹到现在还不够吗?晚上两位大人晚上还要不要狩猎了
?各位请回吧!”这时候发出声音阻拦的是墨兰,她严肃而带着些许愤怒的表情,命令道
:“来人!关上殿门!”
虚看着墨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墨兰……”
“大人。”墨兰跪了下来。“墨兰想清楚了……无论如何母亲的性命也不会回来了。如果
大人将我视为凤凰,就让大人做我的梧桐吧。”
“谢谢妳……墨兰,我真的很抱歉,没能够救得妳母亲的性命……”
“母亲命苦,因为不是梅岛人,在这里从来没有得到过好的对待……。”墨兰低下头,“
如今情况,墨兰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好。”虚拍拍墨兰的肩膀。“告诉我妳知道的部分吧。”
墨兰把危交代她的事情都如实说了出来,危行事小心,当然没有告诉墨兰太多计画,只要
求她偷走信件,在他确认过内容后烧毁。
但是不只如此,他也故意阻拦了当时被询问封妖门的几位结界师,就是不希望封妖门这件
事情被执行。
“为什么做到这种程度?”
“详细我不知道,但是我听到了几位大人们的对话,不知道谁说:‘一旦封了妖门,我们
三家就会毁灭。’”
毁灭?虚不明白。
难道除了利益之外,朔家反对封妖门还有其他的理由?
“所以不只朔家,还有森家,那另一家呢?”
七大家族中,除了虚为首,主掌守护的公孙家、以危为首,主掌仪行的朔家、以壁为首,
主掌地域的洛家、还有以为首,主掌结界的森家、以牛为首,主掌天舆的金家、以女为首
,主掌呪医的地家、以室为首,主掌驭灵的耿家。
是谁和朔家私自结成一党?她知道的是,森家基本上势力遭到朔家控制已经多年,这件事
自然有他们在背后撑腰,森家几乎唯危是从。
为什么封了妖门,这三家就会毁灭呢?
“驭灵师向来与妖鬼两道都有密切的联系,会不会是他们呢?”虚盘算了一下。“耿家人
总是神神秘秘怪里怪气的,真要问什么,说不定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装模作样罢了,姓耿的那群人聪明得很,他们只求自保,决不会任意卷入纷争之中。”
元采大人摇摇头。“我只能够肯定不是天舆而已。”
“大人,总天舆师求见。”
这么巧?元采与虚面面相觑。“喔……请进来吧。”
天舆师金家是受诅咒的家族。由于占卜天命经常被认为是泄漏天机,导致家中孩子不断夭
折,一直都是一脉相传,也没有任何旁支。
整座天舆庙只有一个继承人,身边只有侍从侍女照顾。
甚至继承人出生没有多久,前天舆师也几乎都会突然暴毙。而这一届的继承人年纪大约只
有十岁左右,因为只是个小朋友,自然不可能与危大人有任何联系。
牛走得缓慢,小小的人儿穿着迤地仪服走进殿中,稚嫩的脸蛋堆著有些忧愁的表情,但是
看到了虚,一双漂亮的眉眼马上闪耀光芒,跌跌撞撞的冲进虚的怀中。“虚姐姐。”
“怎么了。”
“请虚姐姐保护我。”
“发生什么事了?”虚只能问身边的侍女。
侍女只是摇摇头,“大人起床之后,一直说有危险。”
“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有人要杀我。”牛皱起眉头,委屈得都快要哭出来。“我梦到我的身体被撕成两
半,其中一半把另一半给吃掉了。”
“别怕。”虚吓了一跳,赶紧摇摇头。“不会的,不会的,虚姐姐会保护你。”
虽然她也吓傻了。牛的梦境有预言的意思,所以他从来就不作没有意义的梦。
牛的每一个梦境都一定会有其特殊的象征,他不一定会诠释,但是却能够感受到情境上气
氛的差异,如果连牛都对于这个梦都是这样慌慌张张的反应,肯定不是好的意思。
真的有人要杀他吗?
整个天舆庙就牛一个人,剩下的都是侍女侍从,身边除了母亲之外也没有其他亲人,就算
即使是危,她也不相信他会做这种事情。
不只是因为他年纪还小,而是牛是属于七大家族之一,单脉相传的金家,对于梅岛安危来
说是缺一不可,也无法被取代的,任何一边陷落就有可能会全面崩坏。
所以就算是危再怎么愚蠢,为了顾及自身利益,也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才对啊。
*** *** *** ***
5-6实情
天舆师躲在守护庙已经几日,牛的母亲也赶到守护庙照顾。原本天舆师就是以梦占卜,但
是连夜的噩梦让他年纪小小就不时精神紧绷或是涣散,他们只能以安神汤药来抑止他的情
况严重。
说是安神汤药,大约就像现代的麻醉或镇定剂吧。
“他醒了又开始说些胡话了,吵吵扰扰的,吃了些许药也不见好转,给大人们添麻烦了…
…”
牛的母亲叫做霞玉,是个五官精细漂亮的三十岁少妇,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轻轻守了寡,
眉宇之间总愁苦着。
她原是森家的旁系,能文能武,是优秀的结界师,但却因为父母之命,十八岁那年嫁到金
家。
金家是受诅咒的一家,所有天舆师都是一脉单传,前一代的牛共有六个妻子,各各貌美如
花。当时怀孕的妻妾中,共有三个人,她是第四个。她一怀孕,其他妻妾就瞬间流产了。
那时候霞玉就已经知道,肚子里头的就是下一位继承人。这沉重的使命感压在她的肩上,
使得她完全变了个人,明明原本个性开朗而不拘小节,却变得小心翼翼而容易紧张。她从
食衣住行都要勤俭细微,她知道自己必须小心呵护牛长大成人,避免血脉断在她的手上。
然后就在牛呱呱落地的那一瞬间,前一代的牛大人便过世了。
天舆庙中所有人的命运,似乎都被是上天所掌控著。她勤俭细微的照顾牛长大,自然是很
辛苦的,也不知道对自己的命运,有没有过埋怨或任何想改变的想法呢?
看着她衣饰上白色的牛型家纹,虚突然觉得沉重。
“大人?”霞玉被盯了半晌,不解的问。
“抱歉,没事。”虚点点头,“您先下去吧。”
“好的。”
“墨兰,这几天药渣子都倒掉了吗?”
“今天下午的还留着,大人是担心药方不对吗?”
“因为安神汤药的药效一开始没什么问题,牛也都睡得很好,但是后来状况似乎就压不住
他的恶梦了,我也只是小心一点为上罢了。”所有梅岛人的药方都是从地家的呪医庙开出
来的,要是地家要做什么,也只能从这里下手了。
“如果是我,肯定会在侍从侍女手上面动手脚啊,人多手杂的,才让人抓不到把柄啊。”
墨兰说。
“还是妳聪明,去吧。”虚点点头。
“今天下午大人也是要去藏书阁吗?”
“嗯,去借几本书看看。”虚点点头说。“最近终于有些进展,但是还有些不懂的地方,
希望能够早点解决。”
“大人,要是真的要办成,是不是必须借夏侯大人的手?”墨兰因为刚好在忙牛的饮食起
居问题,于是吩咐下去,让侍从跟着虚。
“是的,如果这里的结界师不肯协助,我也没办法。”虚也头痛得很。“玄武咒语与术式
毕竟和芙蓉山的有很大的不同,他会不会答应我也没个准。”
虚这天中午结束了探视牛后,带了一个侍从前往藏书阁,藏书阁位于守护庙东南方的漓山
上,大约要走十五分钟的路程。
这时已经是春天了,路上的梅花微微的开着,这梅叫做胭脂梅,莹白带着肤粉,是典雅而
素清的颜色,一朵朵在枝头上并蒂盛开着。
“大人喜欢,晚点我们摘几枝回去吧。”侍从提议。
“嗯。”虚才刚回答,就看到了树梢上,有一朵绿色的梅花。
怎么会是绿色的梅花呢?她仔细接近,才发现不只一朵,旁边还有一朵,原来这一株梅树
竟有两种花色,一边的花朵是胭脂色,另一头树枝上却是开满了浅浅的绿梅。甚至有几朵
花中间,有一朵花存在两种不同颜色的奇异现象。
“是接嫁的吗?”因为漂亮又难得,虚贪看了一会儿。
“这难道是跳枝梅吗?”侍从问。
虚觉得神奇,看着其中一株半朵红半朵绿的花瓣,忍不住伸手微微触碰。
碰到的瞬间,她感觉到底上有股吸引的力量,让她站也站不住,瞬间趴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回头一看,整株的梅树还在,但是刚才路上的雪景不见了,侍从不见了,变成
了一片柔软的草原,绿色的,浓艳的几乎能掐出水来。
在梅岛,就算是夏天,也无法见到这种颜色的草地。
气候温暖著,有别于梅岛的寒冷,于是梅花开始狂烈绽放,随即凋谢。
这是幻觉吗?
她抬头,梅树花已缓缓凋谢,瞬间长满了枝枒与绿叶,结了一颗颗圆胖胖的青梅。
虚看着四周,和暖的风,温柔的阳光,这不是在梅岛。
是结界?梦境?
“妳在我的梦里,虚大人。”一个女孩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头。
*** *** *** ***
5-7实情
“妳是谁?”
没有人回答她。
梦境吞噬术。
虚皱起了眉头,这不是一般的呪术,在梅岛,唯一可能会行使的人只有天舆庙的人而已,
但是牛在病中,怎么可能还会有别人?
“虚大人,放下您的执著吧,不要在想着封妖门的事情了,这对我们七大家族来说才是最
好的。”
“所以妳是七大家族的人?危的人?”
草原上,风的温度与混浊度变了,变得有些……焦躁?但只是瞬间,又回到了原本的温柔
。
“虚大人,为了梅岛的人们,您应该把眼光放得更远一些。”女孩说。
“我就是为了梅岛的人们,才会决定要封妖门的。人们有权力决定自己要过著怎样的生活
,不是按照你们的想法做事就好。”虚让自己冷静下来,坐在地上,感受到地上的草柔软
著围绕着她,缓慢的形成一个小丘,将她和梅树一同缓缓的举高,渐渐成为一座高耸的尖
峰。
梅子成熟了,圆通通的绿色果皮像是害羞一样的泛红。
她看不出来这个人的恶意,明明是威胁,也是囚禁,却没有任何恶意。
“您虽然是这样说,但是梅岛失去了它的神奇之处,人们不再享有特权与使命,不再拥有
法力与神,我们将会孤苦无依,失去自我,浑浑噩噩,与一般人无异。”
这个孩子的这句话,就像是背稿一样。是谁告诉她这样的故事?让她相信这件事情呢?
“梅岛的神奇之处?你们究竟把它当作是特权,还是诅咒呢?”虚问了一句。
梅子落了,虚拾起了一颗。“难道……妳也有这样的疑问过吗?”
落果,一颗一颗的落下,风吹得树枝剧烈晃动,从旁边的草原上,地表正在逐渐崩塌,青
草与柔软的泥土被风沙吹得摇动,草原一株株失去了原有的翠绿,变成光秃的泥土与石块
,梅树的青叶也被风吹得凌乱散落,光秃秃的毫无生气。
底下是海浪,深邃的蓝色海洋,浪花剧烈的拍打着她所坐卧的位置,除了一棵梅树之外,
这高耸的悬崖以容不下任何东西。
这个小小的孤岛,小得她只要稍微举动,就像是地震一般的摇动起来。
上头是风在呼啸,底下是浪在汹涌。
虚不是真的完全不害怕,她从小就不太会游泳,对于海的深沉与诡谲更是惧怕,所以她当
然是忐忑不安的,但是虚并不敢表现出来,她担心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会中了对方的圈
套。
对方是谁?目的似乎已经很明确,就是希望她不要继续封妖门,不过现阶段只是威胁,他
们并没有杀她。
但是没有杀她,不代表将来不会杀她。
只要虚死了,就可以有下一个顶替的虚。而且在这之前,她的家人会不会受影响?当年的
四十三代公孙虚,可是亲生女儿都被要胁杀害的!
“掉以轻心,是会没命的。”那个声音说。
一个大块的缺角,从原本虚所端坐的地面碎裂成沙,造成她一个重心不稳,微微踉跄。
浪涛奔腾,伴随着狂风怒号著,翻滚的巨浪拍打在她的岩石上,每一次的拍打都会使得全
身因为这力道而震动颤抖著。
“原来妳也会害怕吗?”
“梦境而已,妳吓我也没意义。”虚抓着光秃秃的梅树。
“梦境是梦境,但是妳以为妳的肉身在哪里?”
语落。一阵大风将虚吹倒在地,她抓不住梅树,在地上滚了半圈,双脚这就从崖边踩空。
但是她的双手仍勉强攀著旁边的大石子,感受到耳边狂风的呼啸。
她的力气不大,支撑不住体重的。
“那妳就杀了我啊,何必浪费时间威胁我呢?”虚说,感受着手上因为恐慌而沁出汗水。
“……”
虚所攀抓的大石子碎裂成两半,她便随着石子一起从悬崖落下。
她掉入海中,冰冷的海水灌入了她的口鼻。她舞动着四肢,尝试要得到空气,却一直被四
周的海水淹没,她费力挣扎,却还是在暗潮汹涌的海面中浮浮沉沉。
不能呼吸了。她的口鼻都灌满了海水,突然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