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十七:选任
数十年一次的闻得君选任仪式,在与那国岛是相当慎重且神圣,所有祝女都会参予,成年
祝女均会进行迎神,那是至高无上的光荣,而在神树底下的仪式区,除了火堆之外,还会
有数桌的供品,那是为了让神明大人所享用的,待仪式结束后,会把这些供品分给所有祝
女,借此得到神明大人的加护。
伴随着鼓声和笛声,搭配着海浪声、风声,仿佛一个夜间的神灵宴会正要开始,祝女们纷
纷从神岩出发,沿路上伫立著许多灯笼,上边画著神树的图腾,与那国岛只有在进行各种
仪式时,才会有如现在这般的明亮热闹,每位祝女都怀着感恩和平静的心,参予迎神仪式
,有许多未成年祝女也会跟在一旁,虽说不会迎神舞踏,倒也是无妨。
待队伍到达神树下的平台,她们便会一一列队站在一旁,而神树下方便是闻得君,只见她
穿着的祝女服比一般祝女穿的要更修长、头戴三叉纯金发饰、额头上方有着代表太阳的金
色饰品,左右鬓须用红绳结稍微缠绕,手拿铜镜和神树枝,在队伍持续进入平台前,她都
会一直进行舞踏,那须要一种超越常人的体力,更不用说她的年纪已大,而今天,亦是她
五十九岁的生日。
伴随着祝女们聚集在平台四周越来越多,闻得君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徬徨,她开始不确
定自己的舞踏是不是要继续,因为,待舞踏结束,便要进行闻得君的选任,然而,鼓声和
笛声在祝女们都到达平台时,就慢慢的停止,而她也像身体的下意识反应般,结束了手上
的舞踏。
在供桌的两旁,各有数名老祝女,其中一名开始念著奇怪的咒语,据说那是一种神明大人
的语言,虽然不懂意思,但确实是这样流传了下来,待咒语念毕后,闻得君这才将神树枝
和铜镜交给了另外两位老祝女。
而一直服侍她的老祝女,已经将那些名牌分别放在了火堆前方的桌子上,闻得君默默的走
了过去,看着桌上的名牌,她呆立当场,既没有拿起名牌、也没有抬起头来,就著样盯着
发愣,年轻的祝女以为这是仪式的一部份,而老祝女们早已你看我、我看你,一旁的老祝
女稍微弯腰看了一眼闻得君,只见她两眼发直,神色诡异。
“闻得君大人…?”老祝女悄声的轻喊,这才让闻得君的身子颤抖了些许,她回过神来,
稍微张望了左右,这才发现自己正在进行闻得君的选任仪式。
“闻得君大人,请您…。”
未等她说完,闻得君点了点头,接着拿起第一个名牌,那是叶川葵的名字,她高举名牌后
转身,对着神树低吟了几句,其中有叶川葵的名字,还有古咒语,片刻后她才把这名牌放
进了还未点燃的材堆当中。
就这样持续到了其中一人的名牌,她顿时有些犹豫,那便是新垣玄,虽说手上的动作有些
停顿,但冷静过后依旧是举起名牌进行仪式,这才将她的名牌置入材堆。
许久后,所有的名牌都备置入了材堆里面,两旁的老祝女上前,待闻得君念完最后的咒语
后,便取下一旁的火把,将材堆点燃,眼看火焰渐渐蔓延,上边的名牌也缓缓被火焰吞噬
,接着鼓声、笛声四起,这是终末的庆典,而许多老祝女们开始发放著代表供品的米饼。
仪式最后仅剩些许的老祝女留守火堆,而其他祝女亦可以待在平台旁观看,依照惯例,通
常都会有不少人驻留在此而不愿意回家休息,闻得君坐在神树下最大的供桌前,她看着熊
熊燃烧的火堆,虽然风声、海浪声、些许祝女的聊天、树叶沙沙作响,种种声音混杂在一
起,但她却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每过一刻钟,闻得君的名号就离她越远。
“闻得君大人,请您稍作歇息吧?”老祝女劝她去休息,但闻得君仿若没有听见一般,老
祝女只好不再劝,默默退到一边。
“母亲大人,要等到什么时后呢?”在众多祝女当中,真冬也来了,她坐在平台旁的草堆
上,问著一旁的母亲。
“要等到早上火堆烧完喔。”母亲在一旁答道。
“这样啊…可是我好困…。”真冬打了个哈欠。
母亲笑了笑,“那么回去休息吧?”
真冬摇了摇小小的脑袋瓜子,“不、不要,我要等到早上。”
话虽如此,不久后,她依然靠在母亲的脚上缓缓睡着,母亲从袖中拿出一条薄布盖在真冬
身上,这时候是夏天,所以晚上并不会太冷,而且火堆也让温度上升了许多。
燃烧火堆的木材声霹啪作响,为什么火堆可以烧到早上呢?没有人知晓,只道是什么神蹟
吧,而现在,闻得君最希望出现的神蹟,便是她的四位弟子当中能脱颖而出。
“小葵,闻得君大人她…。”叶川奈在平台某一角问著叶川葵。
“我…我也不知道…。”叶川葵也不确定,自从见到闻得君大人那副诡异的模样后,她二
人对闻得君的敬仰,多了一些畏惧,莫说她们二人,就连一般人也未曾想过,闻得君也只
是一个“人”罢了。
待人群走了大半,看着闻得君,麻源比轻哼了声转头就走,葵奈二人也不敢叫她,因为麻
源比总是高傲又冷漠的,对人也没有温度。
“不过,月夜还没回来呢。”叶川奈张望了四周,自仪式开始,就一直未有看到琴月夜的
身影。
叶川葵笑了笑,“嘿、回来了又有啥用?她又不可能选的上闻得君。”
叶川奈思考片刻低声说道,“也…也不一定吧…。”
“哼,就凭她?不可能!”叶川葵听她这么说,有些恼怒。
“那…那小葵你说,谁比较有可能呢?”叶川奈问道。
这么一问,让叶川葵有些傻了,她亦猜想不到究竟是谁会继承闻得君的名号,这是天意,
而天意是不可能让凡人知晓的,叶川葵也卜签过,想当然不会有任何结果。
天色已经很晚,但与那国岛还是灯火通明,一些老祝女们拿了些许食物和茶水来到平台处
,分给众位祝女,在这儿,粮食和衣物等,大家都是分享著用的,不会你我的分别。
原本还有不少的聊天声音,随着天色月亮爬到正中,聊天的人也少了,只剩下柴火声和大
自然的声音,而海浪声、风声一直未有停过,似乎这些神灵们一直持续著庆典,风吹的舒
服,让人昏昏欲睡,有不少祝女都已经就地睡去,然而,闻得君却两眼发直的盯着火堆,
她极欲的想知道答案…。
在接近与那国岛的海面上,有艘船在黑夜当中依旧在航行,那是载着琴月夜她们的船,原
本三人还正思考着玉城未来为什么如此急迫,半路上,清泉沐才想起了闻得君选任之事就
在今天!不得不说,三人都非常的少一根筋,清泉沐还是比较认真一些,琴月夜只知道是
在最近,但不记得日子。
由于事关选任仪式,因此只好要求船长连夜赶路,若是一般人,船长是不会答应夜航,但
对方是祝女身份便又不同,于是船长大声的和船员说道,“祝女大人需要赶回岛进行仪式
,大伙儿们连夜航行!”所有船员都没有异议,因此中途几乎未有停靠,直往与那国岛。
忍着呕吐和反胃,新垣玄虽然不适,但也只能认同连夜航行,虽说和闻得君名号无缘,但
总也得参加数十年才一次的仪式,与那国岛灯火通明,在漆黑的夜晚,远方就可以看到如
同星辰一般的与那国岛。
“你们说,谁会继承闻得君啊?”琴月夜拿了块干饼咬了一口,这时月已西下。
新垣玄摀著嘴巴,胃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但还是很想呕,她摇摇头,“不、不知道…。
”
清泉沐拍著新垣玄的背,“还好吗?小玄。”
琴月夜咀嚼著干饼说道,“小玄这样吐著,肚子应该会饿吧?”
“不…不会…。”新垣玄见她吃东西,仿佛自己嘴里也吃了食物般,又更想吐。
“嘛…看来要小玄回岛上才能吃了,不过还真怀念本岛的食物啊…。”琴月夜吞下干饼说
道。
船只离与那国岛海岸越来越近,因为沿路都有灯火的缘故,隐约可以看到壮观的神树,有
些船员没有见过神树,只道是什么庞然大物遮蔽了天空,让月光和星星都见不著了。
港边有些许职守的祝女,因为一般船只停靠与那国岛的话,是不可以随便下船的,船长在
靠岸后,便一跃到岸边木造的码头上,并俐落的把手上的船绳绑死木桩,船员也立刻将船
锚扔入海中。
两名中年祝女拿着灯笼走了过来,“请问大人是何处的船?为何夜晚停靠在与那国岛?”
其中一名中年祝女略带惊恐的说道。
因为船长是个留着大胡子的大叔,看上去有点凶悍,但实际上人是很不错的,他笑了笑,
手上将木桥搭在码头和船上,“应祝女大人要求,我们连夜航行,这才到了。”
“祝女?”中年祝女疑惑的问道,这时有些跌跌撞撞的新垣玄正要走下船,差点落入了海
中,船长一把将她拉上了码头,后边跟着的是清泉沐和琴月夜。
中年祝女见到三人便立刻认出了琴月夜,于是说道,“原来是闻得君大人的弟子,怎么会
现在才…。”
琴月夜赶忙说道,“奉闻得君大人至本岛除魔,回来的晚了。”
听她这么说,二位中年祝女点了点头,“那么,赶紧吧,天就快亮,选任仪式应该快有结
果了。”
“谢谢二位大人。”琴月夜和清泉沐连连道谢,而她们拉着新垣玄赶往神树的方向,这时
新垣玄只觉得天地都相反过来了,眼中的世界都在旋转,她真想就这样躺着不动,但现在
可是闻得君的选任仪式。
由于一般人不准随意登岛,因此两位中年祝女替船员们准备了许多水和粮食,以利他们安
全返航,船长也不计较,对于与那国岛和其信仰,他也算是虔诚的,在船上和船员们休息
,准备天亮后就启航。
在三人赶往神树的路上,东方渐渐的露出了鱼肚白,光线从她们后方缓缓出现,“天亮了
…。”清泉沐拉着新垣玄说道。
“不知道选任怎么样了?”琴月夜小跑着在前边,眼见神树越来越近,有零星的祝女也缓
缓的往神树那儿走去。
神树下的火堆渐渐的熄灭了,柴火烧出的大量黑炭盖住了所有东西,很难想像在这大火之
中,名牌还有未被烧尽,但仪式就是如此,而且几千年来无一例外都会留下一个,那便是
下一任的闻得君。
最后的一些星火也熄了,火堆还有些微红炙热,老年祝女们提着水桶,用木勺往火堆里洒
水试图降温,而闻得君这时依旧坐在供桌旁,一手握拳放在桌上,她紧张的连自己都无法
想像,急遽的心跳仿佛就要跳出了嗓子眼,她不由得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但却难解
心头的燥热。
待火堆降温后,老年祝女向她点了点头,到了这个时刻,终于到了这个时刻,她站起身子
,脚上犹如被捆着铅块一般几乎寸步难行,她扶著桌缘勉强前进。
“闻得君大人?”身为奶娘的老祝女发现了她的异常,只道是她身子不舒服。
但闻得君仿若没有听见一般,缓慢的往火堆走去,那模样就像失去了心智,她的脑中嗡嗡
作响,“如果…如果是她意想不到的人被选上,那该如何?不、不对,我…我不再是闻得
君了吗?也许…也许不会有下一任的闻得君?”
她来到了火堆旁,奶娘本想扶她一把,但被她举手示意拒绝,潮湿的火堆已经冷却,一旁
的老祝女拿了木制的夹子,另一名老祝女用犁耙将湿漉漉的灰烬缓缓扒开。
“没有…没有名牌…。”闻得君直盯着瞧,吞了口唾沫在心中想着,然而,不久后,在烧
尽的大量炭灰之中,冒出了一个和灰烬不同略带直角的物体,她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时,几乎所有的祝女都来了神树平台旁,包含麻源比等人,而琴月夜她们刚好抵达人群
最外围,这时正艰困的往平台处挤了进去,引来了不少侧目。
那略为直角的物体缓缓露出全貌,便是一个名牌,但正面朝下不知道是何人,待其他老祝
女将碳灰除尽,确认了只剩下这个名牌,这才用夹子将其夹起,奶娘取了块纯白的布放在
闻得君手上,老祝女将名牌缓缓放在上边。
闻得君直盯著名牌,她在心中牴触著自己的理智、内心交战,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而去,眼
下只有下一任人选的名字在她心头涌动。
“公布了吗?”琴月夜等人好不容易挤到前方,却见所有人都盯着闻得君瞧,也不见宣布
人选。
“喔?竟然赶回来了?”叶川葵正好在一旁,叶川奈也是。
“公布了吗,小葵、小奈?”琴月叶问道,听她叫的如此亲密,二人是非常反感,哼了声
也不回答。
“估计还没有吧…。”清泉沐小声的说道,因为如果公布的话,大伙儿应该是相当兴奋的
庆祝才对。
只见闻得君一直未有动作,祝女们开始些微噪动,“怎么了?”“闻得君大人?”“莫非
出了什么意外?”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此起彼落。
其中一名老祝女嘘了声,这才安静了不少,但她也是疑惑的看了看闻得君,奶娘在一旁虽
然心中也渐渐急躁,但闻得君大人总是有自己的考量,所以她也不好询问。
闻得君想起了听到自己名字为下一任人选的那一天,心中是多么的兴奋和欢喜,仿佛世界
上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神明大人选择了自己,如此神圣的职位,她甘愿放弃全部的个
人欲望和人生,只要自己继承闻得君的名号,而如今,却到了她要将名号传递给下一位闻
得君的日子。
“时间过的那么快的吗?”她在心中想着,手上有些发抖,“怎么那么快的?我这一辈子
…。”
说起来有些悲哀,她为了闻得君放弃了所有,如今,就连闻得君的名号也得放弃,想到这
儿她心中一紧,眼眶泛红,然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驱使着她,纵使不甘愿,她仍旧是
缓缓伸出一支手,将那名牌给翻了过来。
虽然上边有些焦黑,并且沾了些许灰烬,但名牌上的名字仍是相当清楚,她定睛一看,顿
时脑中“吭”的一声巨响,那样的打击使她差点直接晕了过去,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法自
己。
“闻得君大人?”奶娘见她将名牌翻了过来,必然是看到了上边的名字,因此便低声问道
。
闻得君这时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口干舌燥、全身冰冷、喉头几乎发不出声音,她用仿佛从
牙缝间挤出来的声音缓缓唸著,“新…垣…玄…。”
奶娘一听大为惊讶,靠近看了看名牌上的字,的的确确是写着“新垣玄”,她立刻收敛起
讶异的表情,只见闻得君这时低着头、脸上全是冷汗,奶娘知晓这对她心中的人选可能差
得远了,但神谕却是绝对的,没有人可以提出异议,就算是现任闻得君也是一样的。
她闭起眼睛,想起了从小照顾闻得君的一切,叹了口气,接着缓缓转过身、犹豫了片刻,
四周投射来众多祝女的眼神,她这才对着神树大声宣布:“下一任闻得君继承人,祝女,
新垣玄!”
“啊!!!”几乎是所有人、所有的祝女都发出惊讶的声音,其中包含了麻源比等人,而
琴月夜和新垣玄则是完全说不出话来。
听到自己名字的新垣玄呆立当场,脑子乱成一团,只有蜂鸣声在耳边回绕,一旁的惊呼声
和讨论声,她完全听不见,就连琴月夜和她说了什么也完全不清楚,更不用说也在一旁的
清泉沐了。
新垣玄看着闻得君的侧边,两人同样都是震惊和茫然,一人是因为要将闻得君的名号交出
去,而一人却是因为要接受闻得君的名号,闻得君这时缓缓转头,正眼看到了新垣玄,二
人四目相交,却有着同样的困惑。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是我?”
“这不可能!这是作假!”麻源比极为大声的喊道,她的声音加了咒印的效果,因此几乎
穿透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吵闹声顿时安静下来。
“神谕…神谕不会作假的!”琴月夜摀著耳朵,不甘心的回嘴道。
“对…对!就是!”“神谕怎么可能作假?!”部分祝女跟着答腔,但有少数祝女却说道
,“但…但是让她当闻得君…。”“不行吧?那个怪胎。”
赞成和反对的声音又开始此起彼落,麻源比气的紧握双拳,指甲已经陷进了肉里边,但她
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小…小葵…?”叶川奈见现场有些混乱,便拉了拉叶川葵的袖子。
“怎…怎么会啊…。”叶川葵也没了想法,二人只能互相依偎著,被这些声音埋没。
“小玄?小玄?”清泉沐拍了拍新垣玄,但她完全没有反应,不知道是晕了过去还是如何
,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要是玉城少主在就好了…。”
“神谕不会作假!”在正中央的闻得君忽然回过神来、大喊了声,所有祝女立刻安静下来
,只见她摀著脑袋,穿过指缝看著名牌上新垣玄的名字,而远处便是新垣玄本人。
“作假?对啊,神谕不会作假的…,只有人…只有人才会作假…。”她喃喃自语,而闻得
君自己知道,她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在选任仪式前,她偷偷的将麻源比等人名牌沾湿了水
,将新垣玄等其他人的名牌涂了油腻,借此希望让她们的名牌全部烧毁,而四个弟子的名
牌只要有其中一人留下便可。
“是…是神明大人…神谕…神谕是绝对的…。”闻得君的眼泪,从指缝间滑落,滴在了新
垣玄的名牌上,侍奉神树如此之长,她做了玷污神谕和自己名号之事,她后悔、难过、却
又有一股怨恨,“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她?!”
未完待续...